“电子榨菜”困境待解
2022-12-17张苗
文/张苗
年轻人的“佐餐食品”
汉语的美,耐人寻味。2018年平昌冬奥会上描述羽生结弦的那句“容颜如玉,身姿如松,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十分优美;2021年“00后”杨倩射击夺得首金时的那句“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十分霸气;在孙一文的重剑比赛上,描述一剑封喉的那句“一剑寒光定九州”十分传神;在肖若腾的体操决赛上,描述神态镇定的那句“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十分精辟。这类充满“诗意”的词句是国人独有的浪漫,是中华文化熠熠生辉的生命力。
可是前段时间,某文化人在直播中却遭遇了一场尴尬。他在讲解李白的人生经历时,弹幕上有人问:“李白不是刺客吗?”主播愣住了,身边的工作人员告诉他,“确实,在一款游戏里‘李白’是刺客”。
让人上瘾的“电子榨菜”
“诗仙”变“刺客”不禁让人深思。在泛娱乐化时代,我们身边充斥着精神快消品。当下,人们花费大量时间在各类电子社交平台上,忽视了古代先贤和经典作品,刷视频、打游戏、看综艺成为日常,甚至对“电子榨菜”津津乐道。
“电子榨菜”是独居年轻人增多带来的产物。据民政部数据显示,2021年中国有超过2亿的单身成年人,其中单身独居的人数已经达到9200万。他们一般独自用餐,在这20到30分钟的用餐时间里,他们多与综艺节目或短视频为伴,边看边吃,因此这些内容被戏称为“电子榨菜”。
在高度紧张和压力巨大的后现代生活里,独居的年轻人逐渐沉迷其中。在“电子榨菜”中,流量主提供“情绪价值”,用户为自己的需求买单。随后,这些需求又会以热度的形式反馈给大小流量主,这种流量链条循环与金钱财富浑然一体,使视频内容行业不断发展壮大,让用户深陷电子社交平台。
习惯了电子社交的我们也越来越“深陷”网络语言。比如,加油是“奥利给”,失败是“芭比q”,无奈是“咱就说一整个大无语”。网络语言凭借简单、粗暴、直接、搞笑的特点在现代世界里风靡,让诸子散文、两汉辞赋、唐宋古文的艺术魅力被遗忘。谁还记得司马迁的《史记》、王羲之的《兰亭序》和王勃的《滕王阁序》,谁还能体会“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字里行间的绝美景致。“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国文坛“星光”璀璨,可眼下时光骤转,风流尽去,繁华落尽。
在个人成长中我们也正丧失行动力,成为沉迷“电子榨菜”的想象者。我们喜欢滑板,每天刷玩耍滑板的短视频,想象自己在站在滑板上做炫酷的动作,但可能一个月也不会去室外滑一次;我们喜欢吉他,每天刷弹吉他的短视频,关心自己多久能练成那样,关心是否需要先买个便宜的吉他,但关掉视频后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我们可能喜欢跳舞、喜欢旅行、喜欢看书,可是我们都没有行动……这些“电子榨菜”的真实价值有多少?正如英国诗人柯勒律治的一句话:“到处都是水,却没有一滴可以喝。”在现实中,我们渐渐爱上了工业技术带来的娱乐和文化,不再喜欢思考,更不爱行动。
“文化穷人”被定义
传播学批判学派的尼尔·波兹曼认为,有两种方法可以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奥威尔式的——文化成为一个监狱,另一种是赫胥黎式的——文化成为一场滑稽戏。赫胥黎的预言正在实现:毁掉我们的,不是我们憎恨的东西,恰恰是我们热爱的东西。目前,公共领域(即电子社交平台)的内容日渐以娱乐的方式出现,并“内化”为一种文化精神,而我们正无声无息地成为娱乐的附庸,毫无怨言,甚至心甘情愿。
在某搜索引擎上搜索“文化穷人”,其定义是:通过解说、速读等方式,把漫长的影视剧、名著简化为几分钟的短视频。这是一种只关注“高潮”情节而不注意品味细节的现象,沉溺于这种现象的人被称为“文化穷人”。有一个名为《被央视批评,榨干年轻人的“上瘾行为”:我们正在变成文化穷人》的视频制作者认为,很多人下班后在虚拟世界里流连忘返,“电子榨菜”这类“精神快餐”破坏了人们的深度阅读能力,缺少了将经典名著理解、思考形成积淀或者再表达输出的能力的人是“文化穷人”。这段视频不仅凭借百万级播放量登上了B站热榜,也引来民众对快餐式文化消费的再度讨论。
实际上,对快餐文化的反思和批判并非新现象,但这次被标签化的“文化穷人”却不甘被定义,他们也开始“反定义”。不少人不仅坦然承认“对,我就是文化穷人”,而且以“自豪摆烂”的姿态来表达不满。他们讲述了自己作为普通打工人在重压之下的生活现状,为自己已无力深入阅读做辩护,意在指出对“文化穷人”的批评是“何不食肉糜”,“我知道深度阅读对我好,可是我做不到”。他们认为,生活在快节奏社会中,文化消费也会跟着变快。普通人爱吃“电子榨菜”不是他们的错。
一位脱口秀演员对自己沉迷于“电子榨菜”这样解释,“我发现它是能解构一切的东西,我在‘电子榨菜’里已经读完了红楼梦,弄懂了哥德巴赫猜想,还顺便学会了好几十种早餐”。在他看来,高强度、快节奏的社会把人的精力消磨殆尽,沉溺于“电子榨菜”的人与其说是碎片化,不如说是被生活节奏“挤压变形”。也有人认为,自己的时间都给了工作,“快餐”带来的仅有的快乐为何也要被剥夺?还有人干脆摆烂,“文化穷人就文化穷人吧,刚好和我物质穷人的身份匹配”。
在沉迷“电子榨菜”的人看来,当代人享受文化的时间,本就是一种捉襟见肘般的存在。在这种情况下,普通人只能用义务教育阶段的文化积累来抗衡现代生活的压力,而这确实是不够的——月亮和六便士只能选择一个。所以“电子榨菜”的出现,更像是一种“中庸”,它意味着我们依旧有一些精力在生活的夹缝中看文艺作品,而不是工作完只能直接倒头大睡。“文化穷人”羡慕“文化富人”,但是回头看看自己的生活,仍是一地鸡毛。
新旧文化产品之间的鸿沟
越高大的树木,其根系就越深越复杂,也越需要时间去多次挖掘了解。古代先贤表相思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表失意是“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表不得志是“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而现在年轻人认为李白是“刺客”,“躺平”是追求,拖延是“拖沓李天王”的现象也确实值得深思。
“文化穷人”话题下体现的是众生百态,但“文化穷人”出现的原因不能完全由个人来承担。人们对现代信息传播矩阵的看法,有一道隐形的鸿沟:出生在互联网发达年代的人,很难想象以前的通信速度和信息密度;经历过传统媒体、扛文化大旗的年代的人,也很难理解当前网络上“嘈杂”“稀碎”的整体观感。无论是“短视频”还是“纸质书”,都代表着“流行在那个年代”的一种“文化表达形式”。以比较机械的眼光来看,“表达形式”本身不会影响原本的内容,只会影响对它的看法。比如,一部电影、一本书籍都只是传播媒介,无论好看还是不好看,它都会放在那里。
“文化穷人”观看的内容确实带有土味、低质量的特点,但也是符合当下生产力的产品形式。“电子榨菜”形式本身不重要,内里所宣传的究竟是“时代一角”还是“夹带私货”;内容所讲述的究竟是“寻求共鸣”还是“拉帮结派”才是关键所在。实际上,有些人会在吃完“电子榨菜”后,选择再去读原著、看原片,并不会急忙在网上和生活中做一个“复读机”,这也是新形式下的一种深度阅读。
与其说我们现在有很多被“电子榨菜”影响的“文化穷人”,不如说现代“文化”的概念和标准,早已经和过往大不相同。新旧文化产品在网络中泥沙俱下,从数量上看,我们根本不可能“穷”。所以无论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我们缺少的是能够沟通新旧文化的桥梁,懂得把好文化以喜闻乐见的方式传播给大众的“搬运工”。
不谈为什么只谈做什么,永远无法找到解决问题的最优解。在接受批评之后,意识到自己身份困境的“文化穷人”是继续摆烂还是争取“脱贫”才是关键,而这个问题只能由群众自己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