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万献的“乡情”
2022-12-16王金龙
◇ 王金龙
一
民俗是老百姓的生活史。现代社会,日新月异,许多老风俗已成了记忆,甚至连模糊的记忆也随风而逝了。拜读白万献老师的《乡情》(团结出版社2022年版),我多年尘封的记忆又鲜活了:耳畔回响着儿歌“新年到,新年到,穿花衣,戴花帽,敲锣打鼓真热闹”;看到一个孩子正在吹着一个猪尿脬;一个老人跪在灶王爷前,抱着大公鸡,供桌上摆着芝麻糖、火烧、刀头;一个剃头匠正熟练地把刀子在荡刀布上啪啪荡了几下,接着是剃刀刮头皮时的嚓嚓声;闷热的七夕,在门口凉快摇着蒲扇的人们在听一位老人讲牛郎织女的故事……
原来我们曾这样生活过,我们的长辈,长辈的长辈,也这样生活过,我们不该遗忘,我们也无法遗忘,它早已根植在我们的记忆深处。只要一段文字,一个物件,一句老话,记忆的闸门便被打开,一幅幅画面倾泻而出,伴着曾有的希冀、感动、喜悦、神往,真的不愿意,这一切只是风干的历史。
作者写他的童年:“喝罢汤,一溜烟跑到村外的大路边往田埂上捉明明虫(萤火虫),把它们装在玻璃瓶里,或装在母亲缝制的纱布袋里,让它们闪光当灯用,学古代车胤囊萤刻苦学习的故事。当时农村根本不知道电灯是何物,点油灯也是很困难的,用萤火虫还真能看见书上的字,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是多么艰苦呀。有时候还跟小朋友们一块儿去照蝎子,照蝎子是件危险的事,白天要做好蝎子夹,还要找椿树剜椿胶,把剜来的椿胶裹在套子里,用石头反复砸,使棉花套子和椿胶粘合在一起,制成长条状,点着当灯用。一到晚上,满院子里找土墙根照,常常一晚上能照半盐罐蝎子,照几天后拿到药铺里去换钱,成为买笔和买纸的开销。”(《童年的夏天》)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几乎不知萤火虫为何物了,农村长大的孩子也不会捉萤火虫放在瓶子里当灯用,至于蝎子,随着荒地的开垦,蝎子价格的抬高,在平原地带的农村几乎见不到了。生活艰辛的岁月,捉萤火虫、蝎子,关乎吃穿日用,自然是印象最深的体验。
作者写中秋节吃月饼:“因为我上初一的那年中秋节,是我第一次远离家乡到县城上学。由于过去没出过远门,对家乡十分想念。等到放秋假就迫不及待地与同村的同学一起徒步翻山往家赶,到家已是夜半时分,一进院子,满树桂花的清香,扑面而来。特别是见到久别的母亲,扑到母亲怀里,热泪直往下掉。母亲拿出用桂花、大枣蒸的月饼让我吃,月饼的香甜味,家庭的温馨味,深深地感动着我。”(《中秋记忆》)如果作者不是第一次出远门,如果不是徒步翻山、夜半时分才到家,如果没有这样艰辛的经历,怎么会因为吃一个母亲做的月饼而被深深感动呢?
白万献老师是南阳的民俗专家,他擅长写民俗,和别人写民俗不一样的是,他有清晰的史家意识。他在有意记录今天正在消失的民俗,比如写七夕:“老人一大早就把报晓的公鸡捉住杀掉,是因为怕它们在七夕夜里提前报晓,缩短了牛郎、织女会面的时间,想让他们多‘拍’一会话。中午,吃饭时有吃‘巧节’的习俗,把鸡子翅膀最前节的部分挑出来,让男女小孩子吃。说女孩子吃了,心灵手巧,会扎花、会缝衣、会做饭;男孩子吃了,会念书、会写字,还会打算盘。各家还有炸‘巧果’的习俗,是用白面擀成薄片,沾上芝麻,有切成三角形的,有捏成麻花形的,看谁家的花样多,炸得好……”(《仰望牵牛织女星》)写二月二:“这天老人还要用灶灰在自家院子里撒成一个个大圆圈,将五谷杂粮放置圆圈中间,称作‘打囤’或‘填仓’,预祝当年五谷丰登,仓囤盈满。人们还要用灶灰撒在房子四周,叫‘房子四周撒撒灰,蝎子、蚰蜒死一堆’。起到讲究卫生、杀菌、消灭害虫的作用。”社会转型期,很多民俗的消失自在情理之中,遗憾的是,旧民俗中人们美好的虔诚的愿望也在消失。当新的民俗缺乏这个“魂”的时候,人们会不断地怀念旧民俗。这就是作者用心记录风俗史的价值所在。
当然,在作者笔下,有的民俗还在延续,如中秋送月饼、、三月三赶庙会、清明祭祖、年三十包饺子等等。难以想象,如果有一天,当这些民俗也消失之后,没有仪式感的生活会是一种什么状态。
二
白万献老师记录民俗,记录过去的生活,虽有史家意识,但他不是史家,而是散文家。他笔下的民俗、乡情、师生情、回忆录,是他的独家体验,他不是客观地记录,而是把自己最真实的思想情感融入进去。他的家乡刘庄因为1959 年修建鸭河口水库,已被淹没在茫茫大水之中。他对每一条街道每一家街坊邻居的清晰记忆,令人感动,他回忆故乡的山、水、人、传说、土地、情分,有那么多生动的细节。看作者写石磨:“家乡的石磨一般有三尺左右的直径,一尺八左右的厚度,分上下两扇,下扇儿固定在磨盘上,上扇儿中间有磨眼儿,磨面时把粮食圈在上扇儿上,驴拉着上扇儿转动,磨碎的粮食就从磨腰里流出来。以下的程序就是筛面,反复再磨、再筛,一直把面磨净。过去我家磨面,我都是跟着母亲去磨面,磨面时的辛苦和熬时,我亲有体会,常常是起五更打黄昏,一磨就是一晌或一天。”(《家乡的石磨》)从作者刻意要介绍清楚磨面的过程,就可以体会出作者的史家意识了,但这样的介绍却把自己儿时跟着母亲磨面的体验写进去,文字便一个个活了起来。
再看作者写井台:“井台在乡村像饭场一样是传统的公共场所,是信息和感情的交流地。每天傍晚,收了工的人们,挑着水桶陆续来到井上,等着轮流打水。因人多,需时长,干脆把钩担横在水桶上,坐在钩担中央,掏出旱烟袋,交换自晒的烟叶,品啧着不同的品种和成色。任凭青烟袅袅,辘轳咿呀,说着七里八乡,甚至是天南海北的新鲜事,说着东地的玉米长得好,西沟的芝麻快熟了,说着对雨水的期盼与对干旱的担忧,说着王家新添的牛犊,李家新下的猪仔,说着供销社新到的种子和正宗的化肥。说得过路人也驻足加入谈话的行列,说得人们许多忧愁和烦恼烟消云散。”(《家乡的水井》)或许,在现在看来,这样的文字太质朴了,但我要说,作者文字的质朴正像他的人一样,不伪饰,不做作,自然成文。“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作者写得好的地方,全在于此,读这样的文字,全不像在读文字,像在听一位老人真诚地叙述他最深的记忆,温情脉脉,娓娓动听。
作者曾谦虚地对我说,他无心做散文家,也做不好散文家,他只是记录过往的生活而已。他把过去发表的零碎文章,结集叫《乡情》,除了保存的作用外,更多的是记录、纪念,包括他写的评论,文字的背后也是这两个字——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