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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屋

2022-12-16丁建忠

躬耕 2022年11期
关键词:石榴树榆树槐花

◇ 丁建忠

唐朝诗人贺知章诗曰:“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傍晚时分,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是老家村主任。他让我明天回老家进行老屋宅基地确权。一提到老屋我的心就五味杂陈,十分不是滋味。因为我已阔别老屋多年,不知道老屋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故乡今晚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入夜,闭上眼,老屋总是在眼前晃动,睡梦中老屋也总在梦中飘浮,是惦念老屋?还是思念过去的时光?

我的老家属于新野县老河和礓石河汇集流域,这里水土丰润,绿荫环绕,流水潺潺,田地宽阔,户户炊烟。从清朝时期开始,一个和谐安详的小村庄就在这里兴起。村庄里共有20多户人家,全都是一个家族的后裔。

也许没有人理解,老屋在我心目中已经是家乡的标志,是我寻找家乡的最好印记。我生于斯,长于斯,那里有我无忧无虑的童年和少年生活,有我朝夕相伴、淳朴天真的伙伴,无论我走到哪里,老屋都是我心中最重的牵系。那里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车水马龙的公路,更没有多元化的科技设施,但却是我心中最怀念、最珍藏的一片乐土。

我家的老屋是一所普通的农舍,黑瓦顶,土坯墙,三间堂屋,两间东屋。老屋在村子的中央,因地势较高,下可看到环村的小河,上可看到村顶别人家的红石榴、大红枣、洋槐花。无论从村庄的哪个方向进去,都能找到我的老屋。

老屋不算太大,90 多平方米,院子大约有100 平方米,是用土砖砌成的院墙。这里是我成长的乐园,是我人生经历的见证。它像一首歌,唱出了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向往;它像一首诗,牵着我的手从梦幻走向现实。

老屋的房前屋后栽有三棵树,房后一棵槐树、一棵老榆树,房前一棵石榴树。老榆树和槐树的年龄比我的年龄长得多,小时就感觉树身很粗了,现在的榆树三个人都搂不过来。槐树的年龄也比较长了,只不过树的枝干没有榆树那么粗,树枝也比较低,春季的时候,满树槐花香飘满整个小院。一到采摘槐花季节时,姐姐就会爬上矮墙,用竹杆去打槐花。竹杆在姐姐的手中肆意挥舞,朵朵小花经不起敲打,轻盈地飞舞着,像雪花、像羽毛、像梦中的云朵,然后伴着童稚的笑声悄悄飘落。我在树下慌忙地把它们拾进竹篮,欣喜地送给妈妈。于是,妈妈将槐花洗净,把槐花和面粉搅拌均匀,放点水,然后放在锅里蒸。十几分钟后清香四溢,妈妈小心翼翼地端出锅,开盖后盛在碗里,还没等妈妈添调料,我便从母亲手里抢过小碗,在热气腾腾中大口大口地吞食着,妈妈担心地大声说:“慢慢吃,没人跟你抢,别烫着。”

春天,温暖的太阳照在墙上,我常在墙边晒着暖阳,成群的蜜蜂“嗡嗡”叫,围着我歌唱。它们一会儿飞向花丛中,一会儿飞在屋檐下,它们把老屋的土墙钻得千疮百孔,一个个小圆孔看上去就像渔网眼一样。它们爬进去做窝、产卵,忙得不亦乐乎。但是,我从不觉得我们的老屋破旧,它的每一处印记,看起来都令我倍加亲切。那些“嗡嗡”的蜜蜂,倒是让我们的土屋显现出一派生机和活力。

夏天,是我和小伙伴一起捉萤火虫的好时机。夜晚时,在我家西院的小竹林里萤火虫像小小的精灵,打着小小的灯笼在那里开游行盛会似的,那点点闪烁的光,就像一只只调皮的眼睛。我用姐姐不用的空墨水瓶洗干净去装萤火虫,不一会就装了半瓶萤火虫,我们将瓶子挂在树上,就像空中的一盏小灯笼,我们在树下唱歌跳舞,直到大人们撵着我们回家才罢休。

东屋的东南角有一棵石榴树,记忆中的石榴树永远那么高,那么茂盛。我很喜欢那棵石榴树,入春后石榴树披上了一身绿装,树叶绿得发亮,镀上一层蜡的感觉,这样的绿和其他树的叶子有很大区别。夏天石榴树开花了,那花是火红的,远看像一团团火炬,雄花的下部比较小,结果实的是雌花,雌花下部较大,圆鼓鼓的像一个小圆球。秋季是石榴成熟的时节,拳头大小,裂开了嘴,露出里面红艳艳的籽来,让人直流口水。

“寒门低小燕栖梁,风雨频侵志未伤。”老屋大门屋檐下,有一个烩面碗大的燕子窝,父亲怕它们不牢固掉下来,也怕燕子的屎漏落在我们的头上,掉在我们的衣服上,所以就特地用小木板托在了下面。这个不小的燕窝,让我们一家颇为值得骄傲。因为民间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燕子是极具灵性的,谁家的屋好、人好,燕子才会把窝筑在那里”。以至我每次去别人家玩,都要观察他们家有没有燕窝。

院子中间空空的,童年的我们就在此蹦跳玩耍,院子的地皮都让我们给踏沉了,跳绳、滚铁圈、踢毽子、练武术……一院子的热闹啊,一院子的快乐。母亲没空管我们,任我们嬉闹,很少斥责我们,除非我们姊妹们玩得打架了,才会骂上我们几句。不过,有时我们也确实闹腾得厉害,记得有一次我和小伙伴们玩捉迷藏,我发现没什么好藏身的地方,也不知哪来的胆子,我爬上了后院的老榆树上,往上一看,上面有一窝小喜鹊在叫。我很好奇,竟从4米多高的树上爬到喜鹊的窝边,看见4只小喜鹊张着大嘴叫喊。我十分好奇,就抓了一只小喜鹊慢慢地回到了地面。这时两只老喜鹊看见我抓了它们的孩子,怒火中烧大喊大叫,一只老喜鹊俯冲下来就啄向了我的后脑勺,吓得我赶忙抱头把小喜鹊放在了地上。妈妈看见了,赶忙护着我把我揽入怀中,叫我的姐姐赶快爬树把小喜鹊送到了窝里。于是喜鹊爸妈再也不纠缠我了。妈妈揪着我看了看伤口,结结实实地在我的屁股上打了几巴掌。妈妈说:“你小子不要命啦,从树上掉下来摔伤了可怎么办?再说喜鹊是益鸟,是报喜的好鸟,以后不许再伤害他们,下次再偷偷爬树看我饶不了你……”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我刚上初中的时候,父亲因病积劳成疾,医治无效,不久便离开了我们。没有了父亲,便没有了顶梁柱,令我伤心欲绝,于是我不想上学了,想帮妈妈干活。但是她不许我辍学,她含着眼泪给了我两耳光。我伤心,我委屈,我迷茫,老屋上空传来了我伤心的哭声。

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在父亲走后不久,姐姐因患脑病无钱医治,妈妈急得一夜之间白光了头发。姐姐在弥留之际,拉着我的手,吃力地擦去我的泪水,有气无力地对我说:“弟弟,你要好好去上学,为咱们家里争光……”我点点头,扑在姐姐的怀里。姐姐“走了”,我抱着姐姐的衣物嚎啕大哭,哭声再次弥漫在老屋的上空。

记得那年我高中毕业,决定参军入伍报效祖国。当我从县城里换好军装回到老屋的时候,夕阳下妈妈银发闪动,满脸皱纹,苍老无比,她佝偻着身子向外探望。我心里猛然一酸,一把扑向她的怀抱,母子俩相拥而泣,是悲是喜?老屋上空再一次传来了悲喜交加的哭声。

“十年旧梦无寻处,几度新春不在家”,“不洒世间儿女泪,难堪亲友中年别”。时光荏苒,岁月蹉跎。二十多年光阴过去了。我从部队转业到了地方,也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后来到了省城工作。弟弟妹妹们相继成家,老家只剩下母亲一人,艰难地照顾着老屋的一切。后来,弟弟从村外重新建了一处新住宅,把母亲接过去了,剩下老屋孤零零地在那里站着。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一想到回到阔别多年的老屋,心里倏然间满是苦涩,隐隐作痛。在村主任的带领下,我进入了小村,走在熟悉而又有点陌生的小道上,心里有几许酸楚,几许怀念。

转弯到了老屋,那两棵年老的榆树和槐树已经不在,被砍伐掉了,只剩下两桩木墩在那里呆呆静默;石榴树干枯得丧失了生机,光秃秃地耷拉着脑袋;院墙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淋,上面长满了杂草,当年爬墙留下的印迹都已经模模糊糊了。

开门进院,杂草满地,找不到一处落脚的地方。风雨剥去了它的美丽,屋顶的瓦碎了,墙壁也塌了半处。斑驳的阳光透过瓦的缝隙,在地上散了一地惆怅。堂屋的地上已长满了岁月的青苔,一点点蔓延它的落寞和冷淡。西屋由于长时间没有维修,已经坍塌了一半。我睁大眼睛,努力想找出幼年时光带给我的美好回忆,可放眼望去,满目都是凄凉、衰败,哪里来的儿时景色?

心里在流泪,心中在滴血。我的老屋啊,破败如此,荒芜成这样,凄凉得让人心酸。我走在那堆碎乱的瓦砾里,努力寻找着什么,却又不知想找什么,只感觉脸上冰冰的,是泪水,为什么流泪?

酸涩中,我掩上破旧的门,擦干了泪水,向老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儿行千里路,亲心千里逐。”老屋给了我太多的温暖,太多的伤感。虽然我们离开老屋多年,它也不会感觉到寂寞,因为我把眼泪渗进了它的身躯,让它去品尝,我把快乐融进了它的时空,让它去回味,希望它常回我的梦中。

“光景不待人,须叟发成丝。”一切都是昔日的光景,再也找不回以前的老屋了,再也找不回童年的欢乐了,再也找不回可亲的父母了,再也找不回那一切的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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