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歌或序曲(导师评论)
2022-12-16吴辰
◎吴辰
曾经少不经事的我在读鲁迅《影的告别》时,往往会哑然失笑,鲁迅借着影子的口声明自己这里也不愿意去,那里也不愿意去,那他到底想要去哪里呢?直到经历了一些人、一些事,我才意识到鲁迅说出这样的话是需要有多大的勇气。重点不在于“去”哪里,而在于我“愿”或者我“不愿”。当读懂鲁迅这句话时,我突然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悲怆,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告诉我明确的方向,都在告诉我未来的方向,但是,没有一个人在乎我是否真的愿意。而当我意识到这个问题存在的时候,我已经在别人指给我的路上走得太远,回头望去,却早已看不见那些被错过的岔路,是的,此时的我已经无力选择,只能继续在别人指给我的路上继续前行。
那些回头尚能够看到岔路的人是幸福的,他们还有能力折返,返回去继续走那些未被人指明的道路,那些道路是未知的,但是在未知中却有着自己心灵的回响。我很庆幸这位年轻的作者还保留着这种能力,并愿意将自己的想法用文字呈现出来,遂有了这篇《铜绿》。这是一位即将走进社会的年轻人写下的小说,也是她为自己青春写下的一曲挽歌。
《铜绿》是一篇有关时间的小说。在小说中,童青、费梅和张超分别象征着三种不同样貌的人生,而这三种不同样貌却都与时间有关,童青不能理解张超,而张超同样也不能理解童青,这种互相之间的隔膜看似与生俱来,但实际上却是时间开的一个玩笑。童青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大学学生,虽然经过实习之后就即将踏出校园,但是此时的她尚未意识到那些曾被自己视为珍宝的理想将会在面对社会之后变得苍白无力;张超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他对工作中的一切司空见惯,对学校里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一切麻木而机械,“不管事”成为了他的标签,面对学生,张超几乎是完全提不起兴致来。然而,张超也并不是生来如此,或许十几年前的他也有着童青一样的理想与热情;而在经历了时间的磨练之后,谁又能保证童青不会成为另一个张超呢?而费梅则正好处于童青与张超之间,她已经见识过了所谓的“成长”,学会了所谓的“妥协”,习惯了所谓的“适应”,甚至会有一些瞬间,费梅会有一种旁观者的错觉,她看着童青,看着张超,同时,也在看着自己。童青、费梅与张超其实是人生的三个不同阶段,但作者却让他们出现在同一个时空,互相打量、互相审视、互相直面彼此的灵魂。
《铜绿》又是一篇有关空间的小说。小说中存在着两重空间,一重空间有关梦想,而另一重空间则无比现实。在小说中,费梅宁愿沉入一个全属于自己的世界而不愿消失于属于别人的白天,在她的眼中,现实的单调遮盖了一切参差,使生活变得干净、简单却又模式化、千篇一律,她只有竭尽全力才能看到世界的真实和缤纷,而这真实和缤纷中有费梅曾经的梦想。那些充斥于社会、明面上的规则是费梅们极力去逃避而又不得不去面对的,久而久之却已成习惯,并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斑痕;但是,费梅仍然坚守着自己心中的隐蔽角落,它弱小,状若不堪一击,却总是偷偷地显露出自己的行迹。而对于未经世事的童青们而言,来自现实世界的冲击甚至是致命的,那些已经习惯于规则的人不会理解别人深埋在心中的苦痛,他们会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劝说童青们去回避、忽视那些苦痛与创伤,而这些隐藏起来的创伤只会被进一步锈蚀,最终带着那些不被理解的故事离开这个世界。在童青生命耗尽之时的那句话可以被看所是一个美丽的隐喻,世界本应该缤纷多姿,有无数星辰闪耀、有无数有待实现的可能。
《铜绿》更是一篇有关人间的小说。王小波在评价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时曾感叹于其开头处的沧桑,沧桑意味着对人世间的体察,意味着对人生的感悟。《铜绿》的开头一句“我一直都记得童青,从未忘记过”也有这种沧桑感,也许是现在的世界太过于复杂,竟使这样一位青年作者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沧桑,公允地说,这对文学而言是好事,而对作者本人来说,则过于沉重了。但是无论如何,《铜绿》给读者带来的那种回忆的气息是实实在在的,而在这种回忆的气息中,作者将她对人生的感悟和盘托出——那些令人不悦甚至抑郁的经历其实正是来自于别人对自己的希望。《铜绿》得名于童青因治疗“忧郁症”而用铜替换下的真实面容,这面容时刻保持着微笑,却掩藏了一个人的其他情绪,人们沉迷于表象中的平静,却不愿去正视童青们的内心,对于世界,他们有自己的一套说辞,完整、自足、正确却又是冷冰冰的,他们喜欢为别人提出建议,却丝毫不在乎对方是否愿意去,他们扼杀着那些年轻的灵魂,而却是借着“爱”的名义。也许,当童青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只剩下四个小时的那一刻,她是幸福的,她可以任由生命沿着自己的轨迹一路滑去,不再理会那些别人强加在她身上的一切。
在小说的结尾,童青将那把曾经保护过自己的黑伞送给了费梅,这能够让费梅不至于随着时间而成为张超,不至于对生活麻木,不至于忘记自己心灵的声音。也许,费梅真的做到了,那些隐藏在文字中的沧桑就是证据,“我一直都记得童青,从未忘记过”,在童青赠与的黑伞下,费梅向前走着,并用它挡住来自现实社会的刀枪剑戟,这给了她以成熟的勇气。也许,这不仅仅是作者的一曲青春挽歌,还是一曲成熟前的序曲。读完这篇小说,即将成为“张超”的我感觉到有人从后边拉了我一下,回头看了看,那人打着一把黑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