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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彦《主角》中男性视角下的女性形象分析

2022-12-14李奕潼

青年文学家 2022年29期
关键词:忆秦娥主角嘉禾

李奕潼

“性别视角”概念源自于女性主义理论中的“社会性别”理论。“社会性别”指的是人的性别是由其自身所处的社会环境逐渐形成的,并非由先天生理性别决定的。由“社会性别”理论衍生出的“性别视角”概念,是一种注重分析性别差异与社会因素之间的关系,与发现分析讨论性别问题的研究角度。视角研究有很多种,常见的有政治、民族、阶级、宗教视角等,性别视角则是女性主义理论提出的新研究角度。狭义上的“性别视角”内涵主要分为女性视角和男性视角。女性视角是指立足于女性,在创作时,以女性的情感经验为主,是对女性意识的文学表达。男性视角即传统视角,“即立足于男性,以男性为中心,在分析时遵循男性经验与情感和价值判断,以男性的价值体验为主要依據,对具体的问题、现象进行研究的角度”(卿雅《中国当代女艺术家作品中的性别视角》)。在陈彦的小说《主角》中,男性视角具体表现为女性形象单一化、类型化以及性格极端化等,呈现出男性对女性的一种性别想象。

一、女性形象类型

“受传统男性主义的影响,对于拥有主导权的男性来说,他们在描写女性的时候常常难以放弃自己的阳性立场,而以性别反串的态度书写女性。这样的后果就是将女性完全置于男性的评判标准下。同时,在这种书写下,女性角色就逐渐走入了极端的类型化:一方面是符合他者要求的天使,另一方面是被男性中心主义排斥的恶魔。”(刘知萌《从反性别装扮、女性化书写到人性化历史书写—〈色·戒〉小说电影比较研究》)在《主角》中,女性形象也大致分为如上两类:一种是符合男性审美期待的,需要被人保护的弱者形象,即女主角;另一种是善妒善斗的女配角形象。

(一)柔弱善良型

在小说《主角》中,作者塑造了柔弱善良型的女性形象。她们天性温顺,宽容大度,不争不抢,追求安逸舒适的生活,其中以忆秦娥为代表。忆秦娥自从唱戏以来,一直都是不愿当主角的,一是因为唱主角费精气神,十分辛苦,二是因为她不想卷入到争角儿的旋涡中。她甚至为了不当主角,说服丈夫让自己怀孕,以摆脱当主角的压力。这与小说中其他女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其次,忆秦娥是一个宽宏,甚至悲天悯人的女性。楚嘉禾为了诋毁她,在网络上匿名肆意散播她不良生活的谣言,给她的声誉和心理造成巨大的伤害,但等到真相水落石出时,她选择了原谅这一切。在面对曾经猥亵过她,并使她留下一辈子心理阴影的廖耀辉时,忆秦娥也选择原谅。她会因同情收养命运悲苦的烧火娃宋雨,也会为了自杀的毛孩儿伤心不已,在她身上体现出了与小说中其他女性角色不同的特质。除此之外,还有女配角周玉枝。周玉枝也是剧团的一位女演员,作为剧团中常年的配角,她虽也有着有朝一日当上主角的梦想,但她并不参与争角儿的斗争,随遇而安。她虽与楚嘉禾交好,却十分看不惯楚嘉禾争角儿的种种行为。她和楚嘉禾到了省里后,安心嫁给了一位中学教师,日子过得平淡温馨,倒也十分知足。这类内心柔弱善良的女性,与善妒好斗的其他女性形成鲜明的对比。

(二)善妒好斗型

在小说《主角》中,除了柔弱善良型的女性形象之外,还有善妒好斗的女性形象类型。她们在性格特征上主要表现为争风吃醋、工于心计、善于嫉妒。以配角楚嘉禾为例,楚嘉禾是一个家境优越、长相漂亮的女演员。她瞧不起出身卑微的忆秦娥,更看不得暗恋对象封潇潇喜欢忆秦娥。楚嘉禾对忆秦娥充满嫉妒与不屑,她频频使用花招诋毁忆秦娥。比如,在宁州剧团时,她为了难为忆秦娥,把滚烫的面条儿倒在她身上;在省剧团,她鼓动忆秦娥参与争角儿的斗争;她肆意散播谣言,还设法勾引忆秦娥的丈夫刘红兵使忆秦娥难堪,甚至不惜用身体做交易,只为搞臭忆秦娥的名声。她对忆秦娥的恶意,都是因为她争强好胜、爱攀比的心理在作祟。总之,楚嘉禾是作者心中“靓、灵、懒”“寻情钻眼”“拐弯抹角”也无法成为主角的人的典型,也是小说《主角》中刁蛮任性、善妒好斗的女性形象典型。除了楚嘉禾外,小说中男性人物的老婆们也都是善妒的。她们普遍嫉妒年轻的女性,并对丈夫身边的年轻女演员有强烈的抵触感。比如,剧作家秦八娃评价他的老婆“火气大,脾气旺,见不得家里来女客”;导演封子的老婆也是“尤其见不得来女的,一有女的来找封导,走后她能用掉一包洗衣粉擦地”。她们将自己禁锢在丈夫和家庭的一隅之地里,表现出强烈的占有欲。这类女性形象体现出传统男性观对中年女性的固有印象,并将她们简单地归类为善妒、泼辣、哀怨的中年妇女类型,这也是将女性置于男性视角下审视的结果。由于男女之间长期的不平等,女性和男性作家在塑造女性形象时有很大的差异,“男性作家从俯视的角度出发去塑造男性视觉中的‘天使/恶魔女性形象”(王延歌《浅谈男性中心主义对男女作家创作的影响》)。在小说《主角》中,女性也赫然分成了如天使和恶魔这两种对立般的女性类型。

二、女性形象特点

前文中提到“视角”是接受美学的一个概念,是指从某个特定的角度和观察点研究分析文本。通过对小说《主角》进一步分析和研究,可以发现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在男性视角的影响下所体现出的共同特征:具有“女性气质”的外貌、具有极端的性格、处于失衡的两性关系中,并且这些特征又影响着其艺术魅力的展现。

(一)具有“女性气质”的外貌特征

小说《主角》中的女性形象具有男性审美期待的“女性气质”。首先是作者对瘦削型女性的推崇。男性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偏好具有“女性气质”的瘦削文化形象。瘦削是指肌肉削减,身形细长直立。在三国时代,就有“楚王好细腰”之说。曹雪芹描写林黛玉为“娇袭一身之病”“行动处似弱柳扶风”。他们认为瘦削的外貌,是符合女性气质的设定的。小说中的主角忆秦娥正是瘦削女性的典型。她的“脸是二指宽一溜,用一根指头沾点唾沫,就把脸洗了。还连屁股都没长,两根麻秆腿是端直插在腰眼上的”。她还常常被人称赞为“中国的奥黛丽·赫本”(奥黛丽·赫本以瘦长身形重新树立了现代西方审美标准),这体现出作者对瘦削文化的肯定和对瘦削女性的审美偏好,即对清纯佳人的热衷与关注。在作品中体现出的当代男性中心话语对瘦削文化的重新重视,其实质反映了传统的男性审美模式仍占主导地位。小说《主角》中除了对传统的瘦削美的推崇,还体现了男性对女性的现代化审美倾向—具有性感美的女性气质。作者形容楚嘉禾的身材为“前凸后翘”“长腿细腰”等,对她的描写都极具魅惑力和挑逗意味。并且,小说中写了楚嘉禾两次色诱男性的事件,表面上是楚嘉禾的不自爱,其实质是男性视角下对女性的设定。

无论是瘦削美还是性感美,是传统美还是现代美,其体现的是叙述者把女性视为“被看”的客体,将其物化为男性审美理想的外在形态,满足着叙述者或读者的“视觉享受”。在这种男性视角的影响下,作者对她们外貌的夸张、反复、衬托描写,使女性形象的塑造过于虚实,理想的外貌特征大于人格魅力,这不仅削弱了人物形象的立体化,还减弱了人物命运的悲剧性。并且,小说中体现的传统男性主义审美倾向也将“进一步引导着社会的女性审美规范,也更进一步巩固了男性中心意识”(方竹欣《“美丽”与“纯情”—论徐訏笔下女性形象体现的男性中心意识》)。

(二)具有极端的性格特征

在男性视角的影响下,小说《主角》中的女性形象具有极端的性格特征。一类女性形象具有刁蛮任性、反抗叛逆的“大小姐”性格。比如,配角楚嘉禾为了当上主角,用尽手段,费尽心机,或当面诋毁挑事,或背后算计陷害。她耗尽了半辈子的青春与忆秦娥争角儿,性格冷酷,处事极端,即使自己无法成角儿,也要毁掉唱成主角的忆秦娥。另一类女性具有传统男性主义审美倾向的性格特征:纯情、顺从、软弱。以忆秦娥为代表,她不谙世事,不懂男女之情,缺乏自主意识,总是“用手背挡着嘴笑”。在感情中,忆秦娥面对初恋封潇潇的误会时,选择逃避不解释,听从命运的安排,最终错过了初恋封潇潇;在面对刘红兵“死缠烂打”般火热的追求时,她束手无策,只能任凭刘红兵闯入自己的生活。在面对第二任丈夫石怀玉对她的种种需求时,即使违背了她的意愿,她也选择附和与满足他,正是因为她的一再妥协和让步,间接导致了其儿子意外死亡事件的发生。在事业上,忆秦娥也十分听从别人的安排。她虽然是“秦腔皇后”,但她并不喜欢唱戏,她之所以辛苦练戏,不是因为她对戏的热爱,而是因为一种习惯。她对唱戏的顺从态度只是顺应了舅舅的安排,甚至在疲惫不堪的时候渴望退居二线,其中无疑有逃遁的心理,是一种顺从。在生活上,当她与别人发生冲突时,软弱的性格使她只能常常采取拒绝、放弃、躲避的方式处理矛盾。

无论是刁蛮任性还是软弱顺从的性格特征,其实质上体现的是传统男性主义观念对女性性格特征的设定。亚里士多德在悲剧六要素里把性格排在第二位。车尔尼雪夫斯基也认为“悲剧的实质是性格悲剧的矛盾冲突”。由此可见,性格塑造对作品创作的重要性。小说试图表现小人物在历史舞台中的沉浮,却未能将时代与人物糅合在一起,仅仅把她们的不幸归结于时代变迁的单一维度,而缺乏对人物性格的深入探索与发掘,那么小说中宏大的历史叙事也将成为可被更替的背景板。

(三)失衡的两性关系

小说《主角》中的女性往往处于不平衡、不和谐的两性关系中。忆秦娥的两段婚姻都是不幸的。她与刘红兵的婚姻是因刘红兵的猛烈追求和她想要躲避成角儿的心理而促成的,但最终以刘红兵的出轨潦草结束。她与石怀玉的结合则酿成了更大的悲剧。石怀玉对艺术美的追求具象化到了对忆秦娥的疯狂求爱上。為了能和忆秦娥结合,石怀玉给忆秦娥的儿子下过安眠药,并在某种程度上,导致了其儿子的死亡。忆秦娥在错过初恋封潇潇后,更是一心扑在事业上,她对两任丈夫的感情更多的是躲避工作上的烦闷与躲避生活上的苦难。因此,忆秦娥一直无力处理与异性的亲密关系,也未能从和谐的两性关系中获得爱的温暖和力量。

三、《主角》中女性形象塑造的启示

从小说《主角》中的女性形象我们可以窥见,男性视角对女性形象塑造的束缚与局限。“这种集体无意识的环境,无论是男作家还是女作家,男性中心的性别文化都早已在他们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记,成为心理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孙庆《唯一的文学视点》)

在小说中,主角忆秦娥是一代“秦腔皇后”,受万人追捧,但是她的生活却十分糟糕:感情生活接连失败,同行排挤,痴呆儿子意外死亡。事业上的成功与婚姻生活的失败形成的鲜明对比,又使问题回到了传统的女性困境中:女性在事业和家庭上难以两全。“陈彦通过忆秦娥的感情经历,其实是写出了现代女性的命运悲剧。”(徐勇《传统戏曲的现代性难题及其隐喻—关于陈彦的〈主角〉》)与作家们塑造的男性形象不同,成功的男性可以事业、爱情双丰收,而事业成功的女性,必然会伴随着心灵孤独和情感失落。女性生存的困境一直以来是文学书写关注的对象,而超越性别的书写也应不断被提及。塑造超越性别式的人物形象,实现两性和谐对话,才能真正发挥出作品的文学价值。塑造超越性别的女性形象则是十分重要的一环。在小说《主角》中,相比女性形象,男性人物就更为真实和多元。比如,鼓手胡三元的性格偏执张扬,敢作敢当,具有古代侠客的气质。他敢于和腐败的团长黄正大正面“较量”,在黄正大被撤职时,当众放鞭炮,“做了别人不敢做的事”。再比如,性格各异的五任团长:官僚主义的黄正大、幽默机智的朱继儒、认真严谨的封导演等,甚至忆秦娥的三个男人也都各有特点。与立体化的男性形象相比,女性形象单一化、类型化的特点更加凸显。这是因为在男性视角的影响下,“在其潜意识中,仍然是‘看而非‘感作主导,潜意识导致其无法真正对其笔下的女性‘感同身受,而如同一个旁观者”(连思齐《陈忠实〈白鹿原〉女性书写新探》)。一部分激进的女性批评家认为,男性是无法塑造出生动的女性形象的,他们对女性形象的塑造只不过是依据男性中心意识的臆想。这种观点是有所偏颇的,因为无论是男性作家还是女性作家,在他们的创作活动中,都会融入自己的情感体验和对生活的的本质思考,其塑造的艺术形象是作家们智慧和情感的结晶,对于作家们来说,“都应关照人物塑造的立体化、多样化,尽量突破自身性别身份的制约,更加关注人物背后折射出的文化、生活、生存、生命等深层意涵”(王聪《苏童小说中的性别关系研究》)。

作者陈彦在《主角》的后记中提到:“《主角》的写作是有野心的,就是力图想把演戏与围绕着演戏而生长出来的世俗生活,以及牵动的社会神经,来一个混沌的裹挟与牵引。”作者试图在宏大的历史叙事中展现小人物的沉浮史,但因男性视角的影响,使小说中的主角忆秦娥及一系列女性形象缺乏立体性与独特性。总之,如何突破两性对立的关系范式,获得超越性别话语约束之外的创作,塑造出更为鲜活的人物形象,仍是需要我们不断发掘和研究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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