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日常叙事还原英雄背后的动人故事
2022-12-14□成啸
□成 啸
大型话剧《英雄儿女》于2022年10月6日在上海话剧艺术中心首演。《英雄儿女》以抗美援朝为背景,述说了志愿军先烈抛头颅、洒热血的英勇壮举,作品具有崇高的叙事立意与宏观的叙事视角,但同时又巧妙地将历史与人伦情感相结合,以日常叙事的视角还原了英烈背后的动人亲情故事,在丰富的情感中实现了作品史诗般的高度。
话剧取材于巴金的原著小说《团圆》以及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的同名电影,保留了原著小说与电影中的人物及故事基本线索,但在情感与表达上又进行了更深层次的挖掘,凸显了作为戏剧作品的叙事特点。
一、多时空叙事的处理
叙事是编剧把时间组织起来的一种讲故事的方式,戏剧是叙事的艺术,同时也是对时间和空间维度的把握,故事的发生可能涉及诸多的场景,但戏剧的表现空间只能在舞台上。舞台在时空的处理上不如文学和电影,文学靠文字描写,电影靠镜头转换,都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转换无数的空间,但戏剧的舞台受制于物理空间的大小,如果以写实为主,舞台设计中的空间环境就要高度地还原真实,大量的实体道具构建模拟真实生活的环境,但同时快速切换其他场景则几乎不可能,因此写实戏剧的主体场景非常有限。但如果在舞台的叙事空间上要实现更多的自由,那么就必须构建出大量的虚像空间,通过舞美设计的写意与演员的表演带来叙事空间上跨越时空的意境。话剧《英雄儿女》在创作时,通过对舞美设计的把握以及对文学和电影多艺术形式的交融,实现了在叙事上的巨大延伸,呈现出了更加深刻的美学意涵。
经典作品的戏剧化再创作,尤其是从文学作品、影视作品再到舞台戏剧作品,难度其实远超原创作品。但这种跨文体的再创作往往可以在强烈的艺术感染力与新颖的表现方式上进行突破,尤其是从文学、电影到戏剧,从想象的艺术空间到银幕的艺术空间,再到立体的舞台空间,戏剧现场的感官体验更加凸显出艺术精神的内核。文学、电影、戏剧是完全不同的艺术载体,其中的文化内涵、表达方式更是截然不同。文学以叙述为主要表现手段,通过文字实现精神的表达①;而电影作为视觉综合艺术,其影像化的表达更加直接;戏剧则以现场表演为载体,以立体化视觉听觉方式,在特殊的空间剧场里实现精神的传递,其叙事结构与表现形式更加强烈,剧情内容更具有审美象征意义。话剧《英雄儿女》的再创作,重塑了主题,根据主题构建了更加紧凑的人物关系,以戏剧冲突为基本要素塑造了一个更加具有感染力的经典舞台艺术作品。
文学是时间的艺术,而戏剧和电影是时间与空间的艺术。但在叙事的空间上,戏剧以舞台的现场性为优势,但在物理空间上却有着限制,戏剧往往通过舞美和道具的设计用写意的表达去弥补。而电影的空间则在镜头前有着更大的发挥,对于宏大场面的再现,可以做到近乎逼真的还原②。编剧喻荣军在话剧《英雄儿女》的创作中,在人物与基本故事线索上延续了原著小说和同名电影,但在叙事的构建上综合了原著小说和电影的优势,将戏剧空间的延伸与叙事的张力做到了极致,以故事的饱满展现凸显了戏剧现场性的魅力。尤其是在戏剧结构的重塑中,将情节和冲突更加集中统一,在塑造人物和构建人物关系后,摒弃了原有的叙事方式,选择了以人物情感与背后隐线为主的剧情,再创造了原有作品中的情节,以整合、重组等手段,更加契合地去完成舞台的戏剧表达,将文学结构与电影语言巧妙地转化为了戏剧结构与语言。该剧在舞美方面充分利用了舞台的假定性,创造出不同的叙事空间,将原本松散的叙事,放在具象化的舞台空间下,突出了人物的情感与关系,从而达到强烈的戏剧效果。舞美设计中,舞台的背景以电影银幕的方式起到了背景介绍、补充叙事、跨时空叙事等多种作用,根据剧情的需要,与戏剧舞台空间形成了一体化、多时空交错等多种关系,延伸了戏剧舞台的叙事空间,比如志愿军战士在一片炮火中艰难地向高地攀登、匍匐前进,炮火的猛烈通过影像化的素材在背景屏幕上展现,与戏剧舞台空间连为一体,更加深度还原了当时残酷的战争场景。
还有父亲写给王芳的信件,通过影像形象地展示了出来,斑驳褶皱的纸张,尘土沾染的表面,似有似无的血迹,显示了这封家书背后革命者的温情与寄托。尤其是当王成牺牲以后,王芳捧着王成写给妹妹的信件,孤独地站在舞台中央,四周灯光熄灭,仅以一束白光打在她柔弱颤抖的身躯上,背后的屏幕是王成生前的影像,述说着他对革命的期待与军人的豪言壮语,还有对妹妹王芳的嘱托,舞台与背后的影像被处理成了两个独立又交错的叙事空间,是电影与戏剧的对话,又是生与死、情与爱的交融,更是革命者永垂不朽的精神展现,这种超越时空与生死的多空间叙事构建,展现了革命者的平凡,他们有情有爱,有父亲兄弟姐妹,有着与你我一样对亲人的念叨,但正是这样许许多多平凡而又普通的身躯,撑起了共和国的未来。这个情景的处理,尤其是戏剧与电影跨时空的构建,不仅延伸了戏剧舞台的物理空间,还更好地还原了信件和人物的细节,将革命者的真挚情感展现得淋漓尽致。
除了用背景影像的电影片段延伸戏剧空间外,舞美和灯光的配合,也在舞台的物理空间上塑造出了不同的叙事空间。比如利用假山和不同的战壕装置,在同一个时间维度,展开了多个空间的叙事,前方战士们浴血奋战,在高地上攀爬匍匐前进,后方指挥所布置任务电台来回呼叫。又如在不同的战壕装置中,同一时间战士们的交流与对话,他们的人物背景、对革命的理想与信念在不同的环境中得以展示。无论他们身处前线高地,还是潜伏于战壕中,抑或是在战线的后方,对革命的忠诚、对亲友的怀念都一一被展现,他们不再是无名的英雄,而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只是拥有着坚定的信念和奋勇杀敌的决心,奔赴了朝鲜战场,抛头颅洒热血,引发观众的共鸣。类似的多时空叙事处理还有很多,都是在同一个舞台空间中利用道具的设置和灯光的明暗变化,构建出了故事情节的先后或同时展开,仿佛是电影画面的剪辑交替或平行叙事,戏剧的画面产生了电影般的蒙太奇效果,不仅是对同名电影的承接,还在此基础上展现了丰富的戏剧舞台表现力。
二、人物情感的细腻挖掘
文学通过文字符号来表达内心情感,读者在阅读中以想象为空间完成理解,电影以影像化作为最大的特点,戏剧作品强调人物的行为和动作来塑造性格。话剧《英雄儿女》保留了文学中的语言特点,很多故事的背景交代和背后的隐情,都是以双人对话展开的,并通过表演成为戏剧舞台化的表达,对于人物的情感和关系构建以及背后故事做到了更加细致的梳理,在剧场中显示出了饱满的历史感、革命感,带领观众回到了抗美援朝的那个年代。戏剧相比文学和电影的优势,更多是人物的现场性表达,观众直面戏剧的传播与接受在同一个时空完成,舞台表演艺术的面对面,是其他两种艺术形式不可比拟的,人物的肢体动作与语言情感的丰富表达,增加了戏剧的复杂性,在人物塑造上更加立体化,具有更深层次的审美性,情节的推进过渡和展开更加自然,特别是在多时空的舞台上,赋予了更多的美学表达,既是对剧中人物的重塑,又是对经典同名电影的致敬。剧中一个个经典角色之所以耳熟能详,这得益于当年同名电影的脍炙人口,剧中王成的经典台词“为了胜利,向我开炮”,更是将剧情推向了高潮。虽然话剧的人物参照了原著小说与同名电影,但编剧喻荣军挖掘出了更加深刻的人物形象,尤其在情感的表达与共鸣上处理得非常细腻。
剧中对多个人物的关系进行了更加集中地挖掘与体现,一是王成、王芳与父亲的关系,通过信件的往来,展现了在前线奋勇杀敌的战士与亲人之间的相互思念。剧中通过书信的珍藏与展示,用语言、影像、道具等具象化了这种难以割舍的亲情,在革命战士在大国小家之间的选择中凸显了崇高的理想信念。二是深度挖掘了王文清与王复标的革命战友之情,剧中的前半段通过王文清向身边人叙述引出了背后的动人故事。王文清当年在上海做地下党时,将自己的女儿王芳托付给了老朋友王复标,最后却失去了联系,王芳在王复标的抚养下长大,但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随后两兄妹先后奔赴朝鲜战场,机缘巧合王文清正是他们部队的政委,在朝鲜战场上遇到了自己亲生女儿王芳的王文清,并没有立即相认,特别是在王成牺牲以后,王文清更是心疼老朋友王复标,不敢轻易与王芳相认。剧中后半段集中地还原了英雄背后的故事,其坚定的信仰、革命的友谊、骨肉亲情等等都交织在了一起。话剧对这些复杂的情感进行了深度的挖掘,既突出了英雄人物的伟大,又彰显了英雄人物的“普通”,背后那一个个真实的细节让观众在接受爱国主义教育的同时也能产生共鸣。
剧中王成高喊着“为了胜利,向我开炮”,为了抗美援朝的胜利奋不顾身地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掀起了一个小高潮,但剧情并未结束,而是在英雄英勇献身后,挖掘了更多背后的故事。比如王成牺牲后,王复标跟随慰问团队来到了朝鲜前线,见到了王成的政委王文清,王文清欲言又止,不敢将王成牺牲的消息告知其父亲,甚至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敢透露,因为一旦透露仿佛要刚失去儿子的王复标再“失去”女儿。戏剧舞台在这一段剧情上下了很大的功夫,情节的收拢、细节的挖掘、演员细腻的表演,将英雄牺牲后对于其父亲的关怀、愧疚,失联老友的重聚、王芳的身世等多种情感交织在了一起,剧情在此处仿佛时间凝固了一般,与剧情前段激烈的炮火、英勇杀敌、冲锋陷阵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两位扮演老父亲的演员以精湛的表演、欲言又止的对话、细微的表情,将这一段剧情在情感表达上做到了极致,让人潸然泪下。英雄倒下了,但他的革命意志与信仰却流传下来了,王芳在政委的鼓励下,创作了《英雄赞歌》,将英雄的故事广而流传,激励着后人,当“烽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侧耳听……”响起时,全剧达到了高潮,这也是本剧再创作中的另一个亮点,将经典的音乐融入到了话剧作品中,增强了戏剧的舞台表现力,在故事的情感表达与思想上给予了不朽的力量。
注释:
①李曈,从《北京法源寺》探讨文学作品的戏剧改编,[J]四川戏剧,2022年5期。
②汤逸佩,戏剧叙事的双重维度[J]戏剧文学,2011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