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蜂少年（10）

谢长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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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里，只要天气晴朗，山村的集市反而更加热闹。

农人们春天要忙春耕生产，夏季天气炎热，还要忙于田间地头的修锄，秋季更要忙秋收，以及栽种油菜、白菜等菜蔬，只有冬天才是山里人一年中最悠闲的时光，他们或出售农产品，或是由于春节临近，需要陆续置办一些年货等生活用品。

有些人甚至把集市当成亲朋好友们短暂欢聚、相互交流的公共场所——没办法，山村人口稀疏，相互之间路途较远，如果没有婚丧嫁娶等重大人情往来，集市就是他们最好的聚会地点。

因此，只要天气不是很坏，山村里的每个冬季赶集日都会熙熙攘攘，人挤车塞，直到日暮才人散市静。

三江口处于四山八寨的交通要道，是附近最古老的集市，这里的赶集日自然更加喧嚣热闹。柔和的太阳刚刚露脸，丁火石就驾着那辆庞大的货车来到三江口集市中心，将车靠边停放下来，顿时将本来不宽的街面占去了大半。车上装了五大桶茶花蜜，还堆着许多干净的空塑料瓶。有矿泉水瓶、可乐瓶；有方形瓶、圆形瓶；有大瓶，也有小瓶。这是丁火石根据顾客购买蜂蜜的多少事先准备好的。

车头上，绑着一杆红布旗子，冷冽的寒风徐徐吹来，只见上面写着两行菜碗大的墨笔字：

丁火石家的正宗野山茶花蜜。每斤80元。如假送我去坐牢！

别样的广告陆续将三三两两的赶集者吸引过来，慢慢将大货车围得人头攒动。尽管清早的集市人流还比较稀疏，但陆续前来赶集的人还在四面八方地涌来……

有些人早就认识丁火石，自然认同他的蜂蜜，就开始讨价还价地购买起来。

率直的，八十元一斤买去了；爱还价的，七十五元一斤；一次性买得比较多的，七十元一斤也卖。

然而，就算是七十元一斤，对收入普遍不高的农村人来说，还是觉得价格太高。若不是家里有人需要正宗茶花蜜配药治病，或是人情往来需要送礼，很少有人愿意多买。何况格外浓稠的茶花蜜很压秤，一斤蜂蜜就将小矿泉水瓶装得半满。

因此，尽管丁火石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不多，但大半个晌午，才卖掉一桶多茶花蜜。这时，集市上的人流越来越多，自行车、摩托车、三轮车、小货车、小汽车将道路挤得人流缓慢，车行困难。

丁火石心想：我们这里专业养蜂的人那么少，我的茶花蜜又是如此货真价实，现在卖起来都有些困难，如果养蜂的人一多，我家的蜂蜜销售起来就更加困难了，幸好我没有答应那些扶贫干部的请求——我是明智的。

这时，一对老年夫妇被人流车流挤到了丁火石的货车旁。这对夫妇皮肤白净，衣着干净讲究，一看就是城里人，或是退休回来的工作人员。

这对老夫妇无意间看了看丁火石旗子上的广告语，相互嘀咕了几句，男性老者忽然指着丁火石大声叫道：“你这卖的是假蜂蜜吧！大家千万别买他的假蜂蜜，快去报警捉骗子。”

一语激起千层浪。大家先是看了看那位义愤填膺的老人，又扭头紧紧瞪着丁火石，接着，人群中响起了乱七八糟的叫声：“啊？这是假蜂蜜？我不买了！”

“快把我的钱退给我！”

“这还了得，抓骗子！送他去派出所！捉他去坐牢！”……

丁火石先是一愣，接着气得全身发抖，他把舀蜂蜜的勺子、漏斗和瓶子随便往车厢上一丢，站在车厢上指着老人吼道：“老人家，你不要血口喷人，谁卖假蜂蜜？！谁是骗子！？我丁火石养了二十多年蜂，卖了二十多年蜜，没人说我弄虚作假，你，你，你安的什么心？！”

老人家也毫不示弱，声调更高：“我是省里的园林专家，今天幸好让我碰上了，有义务戳穿你的鬼把戏，好让大家不要再上你的当！茶花只开花不产蜜，怎么会有正宗野茶花蜜啊？还卖得这么贵，你的良心被狗吃啦！今天就让你这为害二十多年的骗子现出原形！”

“骗子！没良心的骗子！快送他去派出所！”

“把他的假蜂蜜全部倒掉，免得再祸害人！”

“死骗子，退我的钱！” ……

一大群人七嘴八舌地吼着，七手八脚地围拢过来，有人来拉丁火石，有人甚至准备爬上车来，打算掀翻他的蜂蜜桶……

情急之下，丁火石顺手操起车厢上的一根扁担，吼道：“不许碰我的蜂蜜！我的蜂蜜是最最正宗的茶花蜜！我可以跟你们去派出所，我愿意出钱化验我的蜂蜜……如果敢抢我的茶花蜜，我就跟你们拼了！”

准备上车的人顿时被吓退了，但声势依然不减：“死骗子，还这么蛮横！我们就不信制伏不了你！”

黑压压的人群再次围拢过来，有人去拿扁担，有的去找棍棒，有人从地上捡起石头砖块，准备对这个穷凶极恶的骗子发起更加猛烈的围攻！

群情激愤，人多势众，一旦他们向丁火石发起群攻，后果不堪设想……

“大家不要莽撞！我相信他的茶花蜜是真的，野山茶花是产蜜的！”正当丁火石欲哭无泪时，一个中年妇女突然挤到货车旁，大声尖叫起来。

群情再次平息了些，却把矛头转向那个中年妇人，那个老者和许多人几乎同时吼道：“这个骗子是你什么人？为什么替他说话？！”

中年妇女并不慌张：“我不是他什么人，但我是山里人，我知道茶花是产蜜的，大家不要误陷好人！”

老者道：“看来你也是个骗子。和这个骗子是一伙的！”

中年妇女针锋相对：“你才是个狗屁专家！我们小时候经常拿根小管子伸进茶花里，可以吸到好多花蜜。你还专家？吃冤枉饭的冒牌专家！”

这句话立即唤醒了许多中老年围观者的童年记忆，他们纷纷说道：“是啊，是啊，我们小时候也经常拿小管子从茶花中吸过花蜜呢。真不知道你这个专家是怎么当的？”

“什么狗屁专家，你是不是和这个卖蜂蜜的有仇，故意来找他的茬啊？”有些中老年人开始怒怼那个老者。

这对老年夫妇顿时显得特别尴尬，老妇人委屈得脸红脖子粗：“我丈夫确实是园林专家。我们和这个卖蜂蜜的素不相识，前世无仇，今生无怨……我们只是不想让大家受骗，才出面揭穿他，想不到你们竟然把矛头指向我们，真是不识好人心……”

顿时，围观的人群分成两派：有些人仍然认为丁火石是骗子，这些人以年轻人居多；年老的山里人却骂这对老年夫妇是骗子，是故意前来闹事找茬的……

正当这两派人闹得不可开交时，人群中忽然挤进来两个民警。领头的五十来岁——原来，有人早已报警了。

大家立即围着两位民警，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老民警说：“说话的人太多，我听不过来，让当事人说话。”

丁火石连忙跳下车厢，理直气壮地说了一通。

那位老者更是掏出自己的工作证来，给两个民警看，末了说道：“我搞了几十年园艺工作，明明知道茶花是不产花蜜的，竟然有人明目张胆地出售什么正宗野山茶花蜜，我出于一片良知戳穿骗局，竟然遭到一片唾骂，你说冤不冤枉？你们一定要把这事查清楚，为广大老百姓主持公道，不能让骗子再祸害大家！”

老民警摘下警帽，挠了挠头皮，也有些迷糊了：“我是山里长大的，在我的印象中，我们这山上的茶花好像是有蜜的。老专家，你怎么说茶花没蜜呢？这事就有些蹊跷了。”

人群顿时寂静下来。

随行的年轻民警说：“林所长，这好办！山茶花产不产蜜，上网查查就知道了。”

林所长连忙说：“对啊！小龙，你现在就用手机查。给我查仔细点！”

年轻民警立即摇出手机，认真地查阅起来。

人群更加安静了，安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主要当事人丁火石和那位老专家自然更加紧张，呼吸声都有些急促了。

在这冬天里，丁火石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心头却有些无奈，更有些悲哀：自家的蜂蜜明明是正宗的野茶花蜜，现在竟然要靠手机来证明……万一网上没有这方面的真实记载呢？那我不就变成真正弄虚作假的骗子了？

还好，时间不是太长，年轻的民警开始宣布答案：

“找到啦，找到啦！还找到了好几条呢。这上面说了，人工培育的林园茶花，花朵艳丽，色彩缤纷，是不产花蜜的。而原生态的山茶花、作为食用油的油茶花，它们的花朵产蜜旺盛。有人还写了一些如何用细管吸食山茶花蜜的文章……还有，山茶花蜜富含人体易吸收的葡萄糖和果糖，还含有多种维生素、氨基酸、蛋白质和人体必需的钙、磷、铁、锌等矿物质，有清热解毒、抗菌、消炎、护肝、滋补等功效，是治病保健的佳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