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山的日子

我的第一套看得见山的房子，是在北京买的。

在西四环外，雕塑公园旁边。那年北京的房价还很低，我发现那个楼盘的自然环境很符合我的居住理念，但那时候它的一期已经卖得所剩无几，我不死心地对销售代表说：如果有人退房，只要是朝北把角、能看见北边的山的房子，我马上签合同。后来还真等到了一套。

那是一套视野极其开阔的房子。它的北边是雕塑公园，再北边，是长安街以北大半个绿色的石景山，再北边，是连绵不绝的苍翠西山。

坐在那个窗前，我观看过很多次落日，看云雾吞没远山。看公园里的流浪猫飞快地穿过草地，追逐一只四处逃窜的老鼠。看两只健壮的斑头雁，如何一次次飞跃结冰的湖面。看万寿路成群结队的乌鸦，在早晨聲势浩大地飞过窗前，去门头沟的山里觅食，然后在傍晚铺天盖地飞回万寿路的巢穴。

那套房子，那套靠近公园看得见山的房子，开启了我对自然生活的追求。后来买的房子，几乎都看得见山，或者水。

长沙现在住的房子，是孩子一岁时买下的。当时长沙城里还没有这么多高楼，站在窗前，东南边是从遥远的大围山一路奔来的蜿蜒的浏阳河，西南边是起伏秀美的岳麓山，旁边是滔滔北去的湘江。窗外灵秀的山水，让我对这房子一见钟情，当时差不多是砸锅卖铁买的它。

几年后，等到我装修入住，才发现以前能看见好几公里远的浏阳河，只能看见一小段了，以前能看见整个的岳麓山，也只能看见半座山了。幸好湘江还相对完整地留在窗外，没有哪个高楼能够把它挡住。

能够看见半座岳麓山，也很不错。每天起床我先走到朝南的窗前，如果岳麓山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当时的心情就很雀跃，迫不及待想去干点什么事情，因为能见度那么高，天地那么欢快，我不能颓废。有时遇到雾霾，半天都看不见岳麓山，就会小沮丧，这天做事的效率大抵上不高。

坐在家里就能看见山水是什么感受？就是不负此生，江湖与我再无罅隙。就像一个经历过长途跋涉的旅人，他坐下来歇脚，此处风光秀美微风拂面，所有过往所有艰辛全都值得。

长沙的房子完全靠一己之力购入，一切也都按照我的意愿来。我想要一面墙有着天空的蓝，然后就有了一面蓝色的墙。我想要很多门书柜，然后就有了很多门书柜。我想栽种很多植物，就栽种了很多植物。我第一次，有了梦想已久的宽敞的书房和种满植物的空中花园。

那座房子，那座看得见日出和日落，看得见江河和远山的房子，是我的一个实验。

一个人，在如今的社会里，在土地之上，是可以徒手搭建出一个称心的城堡的。这是一种清新有力自由旷达的生活。

看见山的日子，是一种安慰。

我不是随时看它，一天里的某个瞬间，无意中抬头望去，它在那里，安安稳稳地屹立着，带着亘古不变和生意盎然的气息，我的眼睛和心灵，立即被它的苍翠，无声地清洗。

山是一种安慰。它可以疗愈饥渴的眼睛和逼仄的心灵。江河、草木、朝霞、云朵、飞鸟和鱼儿、食物和诗歌，如此种种，都是人间的安慰剂。它们是盐，是氧气，是早晨的露水，是生动的呼吸。

看见山的房子，不一定要买下来，租也是可以的。就像我现在租住的这套房子，比之前看过的不能看山的房子，只多出500 元租金。多么值得的500 元啊。

（摘自“汤馨敏”微信公众号，稻荷前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