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校生：在复杂的难题中，期待逆转

璐璐 青豆

近日，教育部回应“普职分流”热点话题时强调：“要通过推动中等职业教育多样化发展，形成中等职业教育与普通高中协调发展的良好局面，让每一个人都有人生出彩的机会。”职校生似乎一直是一种隐形的存在。在985、211学生开始为毕业后内卷还是躺平而表达焦虑时，鲜有人知道职校学生走上了什么样的道路，经历着怎样的境况。

“我是慢慢被治好的”

入夜了，晓华所在的寝室已经熄灯，但他与室友们却并未产生困意。他们开始聊未来、梦想。室友说起自己以后要去创业，打拼出一番天地。晓华则羡慕地表示自己只想以后可以考上本科，找个稳定的工作。这样愉悦的画面在晓华进入职高前从未想象过。

从初中开始，成绩不佳的他已经放弃了考入普通高中的打算，“去了普高也是在混日子，你还是会被这种生活继续压迫着”。晓华抱着“混日子”的心态，选择了一所职高的财经专业，学习会计相关的知识。

近几年，国内对于职高的印象在慢慢转变，但介于普高与职高之间，这条明显的“分界线”却依然存在。

刚报名职高的那段时间，晓华最怕的就是逢年过节时的亲戚聚会，他不愿被亲戚问起现在的学业状况，也羞于说出“职高生”这三个字眼，总觉得一旦说出口，就会迎来对方异样的眼神。

2019年夏天，晓华正式开启了自己的职高生活。在这所“省内前几名”的职高里，他6点起床，在跑操中开始新的一天。到达教室之前，班主任老师可能已经早早到了，监督他們在早自修时间背诵语文和英语。从8点开始，专业课和文化课交替进行。四节课后就迎来午休。下午再上四节课，然后进入晚自修。

时间久了，晓华渐渐发现，在这所职高中的生活与他最开始的设想完全不同，“我似乎是在这里被慢慢治好的”。

晓华的语文老师姓余，50岁上下，对待学生总是温柔慈祥。余老师给他们布置了写周记的任务，没有特别的要求，只需要写这周遇到了什么事、有什么感想和思考。有时候同学们会写上几千字，余老师的反馈也写得密密麻麻，她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培养同学们观察生活与保持思考的习惯。

晓华所在班级的学习氛围很好，他没想到职校的同学居然会“马不停蹄地学习”。在晓华的专业课里，训练点钞是一项基本功。周围的同学反复训练实操、参加专业小组竞赛，晓华也被感染了。他没混成日子，反而越来越努力了。

在这样的时刻中，偶尔，晓华会想象如果当初努力进入普通高中，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但望着眼前树木葱葱的校园，更多时候，他还是会暗自庆幸自己来到了这所职高，能遇到“不愿落下一个”的老师和志同道合的同学。

“我不希望大家把职高看作一个差学生聚集地，它只是一条许多人要选择的道路而已。”

在“泥潭”里挣扎

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成为晓华口中的“幸运儿”。发展不平衡、不充分一直是职业教育为人诟病的现象，许多棘手的问题也依然在部分职校中存在，高磊曾经就读的职高就是其中之一。

开学第一天，高磊与其他新生一起坐在教室里，班主任在进行了一番简单的自我介绍以后，推开了教室的门，指着门口一块空地说：“看到没，几年前有两个学生在这里动过刀，你们以后都小心着点儿。”

他现在回想，老师的那段话或许是出于保护学生的目的，因为在高磊的学校里，校园霸凌的事件并不罕见。

刚进入职校的时候，卡森作为外地人，被本地同学嘲笑。他也想过“以暴制暴”，把嘲笑他的人都打一顿，但最终还是被爸妈劝阻。对职校的孩子来说，他们的欺凌、暴力等越轨行为可能因为学校、家长和社会给他们贴上“坏孩子”标签而进一步激化。

除了校园霸凌之外，一些学校办学还存在力量薄弱、监管不严等问题。

高磊选择的专业是汽车工程，在教学过程中需要经常对汽车进行研究和拆解。一次高磊在实验楼上课，不经意往楼上走了几层，发现那里停的全是厂商提供的崭新豪车，这些车本该供教学使用，但上面却积了厚厚一层灰。

平时他们上课用的大都是一些已经被淘汰的旧款车型，技术装备早已经落后于时代。高磊不明白，既然有更新型的车，为什么不能给大家更换更先进的设备？

在职校里待了一段时间以后，高磊和几个朋友一致认为“这儿就是个泥潭，我们必须挣扎”。他们想要“独善其身”，和整个环境抗衡，遇到的阻力也就更大。

在高磊的学校，认真学习是一件不合群的事情。

一次专业课结束时，老师问大家有没有问题，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会举手。这节课，老师把原理讲得很有意思，高磊想提一些问题。班里原本闹哄哄的，不听课的学生聚在后面打牌，当他举手站起来的那一刻，突然一阵哄堂大笑。

尽管有些诧异，老师还是认真解答了他的问题。也是在那次之后，高磊感觉老师对他的关照变得多了一些。

有时候，学习氛围不好这件事也会给高磊带来便利。拆解发动机的实验课，老师会推出一台发动机放在最前面演示，只有想看的同学会挤到最前面观看。人不多时，高磊能看得更清楚，不用跟人争抢。

和高磊一开始就意识到要脱离不一样，卡森刚进职校的时候，对未来没有过多想象，只想着读完书后凭学到的本事找个工作。

有一天，朋友问他以后打算干吗，卡森说想做专业对口的外贸员，却迎来了灵魂发问：“你觉得自己业务能力强吗？如果你是大专文凭，那可能连展示的机会都没有。”

那次聊天之后，卡森才认真思考起专升本的事。大专期间，卡森去附近的本科院校参观，发现他们的图书馆到了晚上也灯火通明，心里暗暗感觉到一丝不一样。

决定专升本以后，看着150分满分的卷子自己只能拿到74分，他“觉得太丢人了”，意识到这样不行。于是他7点起床，上网课、复习到凌晨1点。

在“混沌”中持续摸索

高磊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4S店做保修。在一个大热天里，他产生了离职的念头。

那天特别热，在车间里没法开空调，发动机的炙烤下，他汗如雨下。车间二楼是客户休息区，有一片玻璃窗，楼上的客户偶尔会往下望望车间的情况。

高磊想，我究竟要拧多少颗螺丝，才能够坐在那个窗户前看别人工作呢？

辗转几份工作之后，现在他和几个朋友一起做起了密室逃脱策划的工作室。

卡森专升本考上以后，有老师来学校宣传研究生招生。有学生问，专升本学生报考你们学校的研究生会遭到歧视吗？老师的态度很含糊。

尽管如此，他记得爷爷告诉他，如果不知道做什么的话，读书总没错。

他没有特别长的职业规划，目前想要继续深造考研。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他身上都有种一以贯之的积极，他相信一直保持上进心，社会歧视是可以通过自己努力改变的。

晓华在职高感受到的温情与善意，让他觉得教师是个非常伟大的职业。“我也想帮助这些可能有些迷茫的学生，我的经历或许会成为他们的动力。”他心里期待着，要是考上本科了，可以去考教师资格证，回职高当一名老师，然后把这种“治愈”延续下去。

（摘自“青年志Youthology”微信公众号，豆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