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让回归获得了另一重含义（组诗）

●孙松铭

走失的田路

你兜兜转转撑破了我整个少年时光

却拒绝我暮年回访

负责锁门的田埂说你去向不明

记得就是这里。从这儿

上坡，再下个坡

顺路走

就能走到父亲的打麦场

这个陡坡

让我的少年时代陡峭而崎岖

那些年，一次次被你领到田里

从这垄到那垄

跨上几步，便是四季

长势是一条通往丰产的路

父亲高兴的嗓门

有时高过玉米的顶戴花翎

也把玉米穗子唤出来

你却总是和我一样

消瘦。褡裢里装着救命的粮

过冬的小麦、秋天的苞谷

都关心过我大汗淋漓的饥饿

红薯

抱着不经霜打不甘甜的固执

努力伸向更深的深秋

并扯破土地

不是因为我多次掐过红薯头

这条饥饿的路、哺养的路啊

我多想再走一走

许多路走着走着就走失了

而走失，也让回归获得了另一重含义

收成的长势

音符被风录用

风弹响一节音符，水稻

便长一寸

收成就拔亮一节日子

收成的长势

像极了一首诗——

上阕青葱，下阕金黄

收成常常在一首诗里

风雨兼程

有人乱弹琴时

它就长出一寸给你看

成熟的季节

七月我回来时，有红胡子

翘了起来

翘起来，就成了引信

对着日头一点，“砰”

苞谷炸裂

那阵势，不亚于开采一座金矿

大豆在一个爆破音上

解衣宽带

它自爆，不用引信

急鼓鼓的稻谷

却怎么也解不开金缕衣

只好系在稻梗上

做纽扣。而遗憾的是

那稻梗，并不是最后的稻草

一个热词展开一条返乡路

把过年搁心里炒，把回家放念叨里炒

炒成一个热词

爱嘱咐过的茶杯，还烫嘴

车票已搭上了归心似箭

另一端，给留守续杯的人攥着

回家。飘零的资产

已不足以偿还透支的思念

漂泊常常被荆棘丛生所伤

为漂泊止血的，是村口的那条路

像创可贴

一个热词展开一条返乡路

一个热词打磨一条返乡路

日打夜磨，直到把缺席的爱打磨完整

翻不过去的山

父亲的肩膀

挑过水，挑过风雨

也担过正义

后来，我站在父亲的肩上

接过担子挑风雨也担正义

现在，父亲变成了一座土丘

但仍是山

父亲的精神，成松虬之骨

青烟袅袅，父亲的教诲

是在天之灵

我积攒半生的泪水

和努力，却怎么翻也翻不过去

我只能跪在山下

失散的叶子

我是在老家门前的那棵老槐树下

找到小弟的，他失联于

一场雨。故乡是一棵老树

我俩背靠着它，像两片叶子

光影在移动，而槐树始终没动

一条伸向天边的枝丫上

一片叶子，是戍边的大哥

另一枝头上的粉色槐花是小妹

一片落叶，打着旋儿

试着要回到树上的，是三弟

这些失散的叶子，今天却聚齐了

就像小时候的我们

起风了，我们击掌道着珍重

有几片叶子，长成了天上的星星

眨着眼，有几滴雨落下

阳光照进院子里

阳光照在院子里

明亮的力量，很快把一堵墙

按低了，暗影渐薄

就像递降的井水，止于光

对面，那只围墙的角尺

量着日子的长短

一个上午，它都在推着光

往台阶上推。它要漫上

老屋里，那张轮椅的遥控板

阳光照在她的白发上了

也照进她心里。恍惚听见

那个太阳升起的城市

有一个声音在一声声喊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