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泊盱眙忆长安

蔡晓鸿

韦应物，中唐诗人，京兆杜陵（今陕西西安）人。唐德宗建中四年（783），韦应物出任滁州刺史。他自长安赴滁州经过盱眙，傍晚时分淮水陡生风波，不得不停泊于水驿。其时夜幕降临，人雁归宿，诗人心事重重，久不能寐。他究竟想到了些什么呢？让我们品读《夕次盱眙县》，走进他的内心世界。

【诗歌先读】

夕次盱眙县①

[唐]韦应物

落帆逗淮镇②，停舫临孤驿。

浩浩③风起波，冥冥④日沉夕。

人归山郭暗，雁下芦洲白。

独夜忆秦关⑤，听钟未眠客。

注释：①次：停泊。盱眙（xūyí）：今属江苏淮安，地处淮水南岸。②逗：停留。淮镇：淮水旁的市镇，指盱眙。③浩浩：盛大的样子。④冥冥：昏暗。⑤秦关：指长安。

【妙语解诗】

“人归山郭暗，雁下芦洲白”两句景中寓情，情韵悠长。

“山郭暗”“芦洲白”写环境。暮色渐浓，靠近山峦的村落渐渐暗淡下来；芦苇丛生的沙洲，依然闪现出一片微弱的白光。韦应物的山水诗讲究不同色调的搭配，如“崩壑方见射，回流忽已舒。明灭泛孤景，杳霭含夕虚”（《往云门郊居途经回流作》），就以阳光、雾霭构织出一幅明暗交错的图景。“人归山郭暗，雁下芦洲白”两句中的“暗”与“白”浓淡映衬，渲染出景物的凄清与幽寂。

“人归”“雁下”写人与动物的活动。暮色降临，在外劳作的人们轻掩柴门进入室内，高飞的大雁也落下沙洲栖息。日落黄昏，正是鸟倦归巢的时刻。诗人反观自身却是孤身一人，流落天涯，想起乡关何处，不禁无限酸楚涌上心头。

韦应物的诗，大都选用清冷的意象，如“寒山”“清泉”“暮钟”“青苔”等。这两句中的“山郭暗”“芦洲白”营造了凄冷的意境，又借助“人歸”“雁下”反衬出诗人辗转旅途、漂泊异乡的凄苦惆怅，堪称情景交融的佳句。

【诗意放送】

辞别长安，来到楚地之后，便舍车马，仗舟楫，缘淮水迤逦东行。

这一晚，风波乍起，不能再往前行。只能落下风帆，将船停泊于孤零零的驿馆。

此处是盱眙县地界。见不到几许繁华，只有零星几户人家，浮在一片水乡之上。

伫立驿馆，观淮水汤汤。江天之间，风势更大了，它浩浩荡荡而来，掠过淮水，留下空阔无边、白茫茫的一片。

黄昏时分，太阳渐渐西沉，为这淮水边的小镇抹上了一层晦暗的颜色。

盱眙之南，倒是有许多丘峦与村寨。但是天色暗淡下来，山村笼罩于暮霭之中。骑牛的少年，从树林里走出，前呼后应；荷锄的农夫，从垄亩之间返回，三三两两。掩映于山林之中的茅屋，升起袅袅炊烟。妇女在柴门里呼唤自己的丈夫或者孩子回还。几声犬吠传来，是黄狗白狗追逐着、跳跃着迎接它们的主人。想我舟车劳顿，远涉江湖，倒不如这些山居的村民闲适惬意。

再看看近岸的洲渚，长满芦苇。时值秋季，芦花开放，同样是白茫茫的一片。几点影子掠过，是鸿雁，它们从空中飞下，然后栖息于沙洲之上。刚开始，还听得见它们呼朋引伴的啼鸣，后来一切都归于岑寂。

这些鸟儿，是从遥远的北方飞临此地的吗？鸟儿们得沙洲蒹苇，尚可扶老携幼，一晚安眠。而我则只能孤身一人，独对青灯，彻夜难眠。

我本出于京兆韦氏，是北周逍遥公之后。天宝年间，我为玄宗皇帝近侍，常出入宫闱，扈从游幸。我见证了大明宫、兴庆宫的庄严，见证了万邦来朝的荣耀。可是，风波骤起，山陵倾覆。安史之乱使大唐跌入深渊。玄宗奔蜀，我也丢了官。后来几经辗转，建中二年（781）授官尚书比部员外郎，建中四年（783）却又改任滁州刺史。大唐已经风光不再，时有藩镇割据反叛，长安也两度沦陷。眼下这淮水黄昏时分的晦暗景象，不正与大唐日落西山的晚景契合吗？

想那滁州，自汉魏六朝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大唐遭藩镇之乱，那里也难免遭受兵燹。此去滁州，必定是百废待举。我当如何劝农兴学、造福百姓呢？加之此处地势低洼，湿气又重，少不得有黄芦苦竹、杜鹃猿猱之类。其间风俗物产，也与长安大不相同。我孤身来此，能否照料好自己呢？

晚钟传来，我依然不能入眠。日暮乡关何处是？我的妻儿，你们现在可好？我的长安，你是否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