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教育焦虑的现状、特征及影响因素
——基于35162名家长的实证研究
2022-12-09丁亚东薛海平
丁亚东 薛海平
十九大以来,在“公平而优质”的政策导向下,党和政府多措并举,促进教育改革不断深化。然而,人民对高质量、个性化教育服务的需求与优质教育资源不充足、分布不均衡的矛盾仍然突出。特别是在发达的城市地区,广大家长群体普遍存在的教育焦虑正是上述矛盾的集中体现。某种程度上讲,教育焦虑已经成为当前一个尤为突出的现象级社会议题。它超越国界甚至穿透阶层,弥散在学校、家庭和社会的各个角落,堪称人民群众“急难愁盼”的典型问题。为了推动教育的高质量发展,成就人民在教育上的美好生活,对教育焦虑问题展开更加深入的理论和实践研究具有重要的意义和价值。
尽管针对教育焦虑的调查和讨论近年来不断进行,但基于典型城市、特定学段的大样本调查和实证研究还有待深化。鉴于此,本研究以上海为典型城市,聚焦义务教育学段的家长群体,通过大样本调查和分析,力求描述并考察三个核心问题:义务教育学段的家长教育焦虑的现状与特征;从教育政策、学校、家庭以及学生等层面分析家长教育焦虑的影响因素,并通过中介效应模型梳理家长教育焦虑诱发的路径;从政策设计的角度思考如何完善相关的教育政策体系,优化教育生态。
一、文献综述
目前社会各界对教育焦虑的关注度较高,但围绕教育焦虑的讨论多是简单分析教育焦虑的原因和背景等,且主要以报纸、网络媒体等为发布主体,相关的期刊论文和学位论文相对较少,这使得教育焦虑的研究缺乏学术理论支撑和数据验证。已有研究指出学校环境(School Setting)、家庭环境(Home Environment)、社会经济地位(Socio-economic Status)、制度因素(Institutional Factor)以及学习方式(Learning Style)等均会对教育焦虑产生影响。①Sarita,Kavita,Learning Style,Gender and Locality as the Determinants of Educational Anxiety among School Students:An Empirical Study,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Research in Economics&Social Sciences,vol.6,2016,pp.41-57.本研究以归纳家长教育焦虑的影响因素为核心,对已有相关文献进行归纳,为下文教育焦虑影响因素的实证分析奠定理论依据。
已有成果对焦虑的研究主要在心理学和医学领域。《心理学词典》将“焦虑”定义为“个人预料会有某种不良后果或模糊性威胁将出现时产生的不愉快情绪”,表明对“不确定”的担心是焦虑产生的重要因素。调查显示,焦虑症终生患病的比重为7.6%,约8000万人,②http://health.zjol.com.cn/jkxw/201903/t20190301_9563612.shtml.另据2018年9月16日智课教育联合新浪微博发布的《中国家长教育焦虑指数调查报告》显示,我国家长的教育焦虑指数已经达到67点,处在比较焦虑的层面。③《中国家长教育焦虑指数报告:成长烦恼不再是孩子专属》,http://edu.sina.com.cn/zxx/2018-09-18/docihkhfqns4070541.shtml.近年来人民对高质量教育的追求与优质教育资源短缺之间的矛盾,使家长面临择校、获取校外教育资源及学生教育竞争激烈化的压力,教育焦虑不断增大。目前对教育焦虑的内涵研究主要集中在教育过程和教育结果两个视角。陈华仔等从教育过程和结果的双视角出发,认为“教育焦虑是人们对教育过程及教育结果带来的不确定性所产生的紧张、不安、忧虑、烦恼等复杂情绪状态”④陈华仔、肖维:《中国家长“教育焦虑症”现象解读》,《国家教育行政学院学报》2014年第2期。。王洪才从教育结果的视角,认为“教育焦虑就是人们对子女教育的结果过分担心,具体表现在唯恐孩子上不了好学校,得不到公平对待,最终上不了好大学,以致最后无法在社会上很好地就业”⑤王洪才:《教育失败、教育焦虑与教育治理》,《探索与争鸣》2012年第2期。。基于上述对教育焦虑内涵的阐述,本研究的教育焦虑定义为家长因家庭背景差异和对教育政策的不确定而产生的对学校教育服务、学生学习成绩的担忧。
家长对教育政策的了解度与教育焦虑有着密切关系。韩海棠提出“政策的发展与家长的担忧、教育焦虑乃至困境是相互关联的”⑥韩海棠:《中产阶层家长的教育焦虑:现状、问题与原因》,华中科技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8年。,并从计划生育政策和改革开放等社会转型和宏观政策变迁的大背景着手,探讨了其与教育焦虑的关系。其中,计划生育政策的实施,使家庭的子女数减少,家庭在子女教育上所要使用的经济资本、文化资本、政治资本降低,均会对家长的教育焦虑产生影响。改革开放使我国进入市场经济时代,但也使得就业竞争与人才市场竞争不断加剧,⑦陈华仔、肖维:《中国家长“教育焦虑症”现象解读》,《国家教育行政学院学报》2014年第2期。导致在很多产业“一岗难求”。研究表明,教育和学历对个人就业有很大的促进作用,⑧丁煜:《下岗失业人员的再就业培训:效用与局限性——从人力资本理论的分析视角》,《市场与人口分析》2005年第6期。就业竞争的压力便被转移到教育中,从而影响家长的教育焦虑。教育政策作为教育改革的重要手段,家长对教育政策的了解度越高,应对教育改革的能力就越大,产生教育焦虑的可能性就越小,由此推断教育政策对家长教育焦虑有着重要影响。⑨李一陵:《改善教育生态离不开家长焦虑的纾解》,《中国青年报》2018年9月20日第2版。
优质教育资源的不充足与不均衡,引起家长对学校教育质量的担忧。学校作为教育政策执行的主要阵地,是受政策影响较深的一层。学校教育再通过对家庭和学生的影响,在教育过程和结果导向下影响家长的教育焦虑现状。陈华仔等认为“教育落后”是家长教育焦虑的重要原因。①陈华仔、肖维:《中国家长“教育焦虑症”现象解读》,《国家教育行政学院学报》2014年第2期。所谓“教育落后”主要是家长“不输在起跑线”和“教育攀比”心理的体现。核心是家长在此种心理作用下表现出的对学校优质教育资源的狂热追求,并逐渐形成经济学中的“累积效应”(Cumulative Effect)。家长对学校优质教育资源的追求,演化为对优质幼儿园、优质小学、优质中学和重点大学的持续获取。由于学校优质教育资源的稀缺,家庭的“持续获取”加剧教育竞争的激烈程度,加重学生和家长的负担。②马汇阳:《小学高年级学生校外学习负担研究》,辽宁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4年。学校优质教育资源主要表现在学校提供的教育教学的质量上。③李敏慧:《人民满意教育视域下家长对学校满意度调查研究》,东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4年。家长对学校教育服务的满意程度影响家长的教育焦虑状况。家长对学校教育服务越满意,表明获得学校教育资源越充足,产生教育焦虑的可能越小。据此,学校教育服务的质量等与家长教育焦虑有着密切的关系。④杨小微:《中国家长教育焦虑的问诊、探源与开方》,《人民论坛》2019年第34期。
家庭资本直接影响或通过影子教育、学校教育间接影响教育机会获得,进而对家长教育焦虑产生影响。影子教育已经成为家庭资本影响教育获得的重要中介通道,⑤薛海平:《家庭资本与教育获得:基于影子教育中介效应分析》,《教育与经济》2018年第4期。且对教育公平、社会阶层流动产生很大影响。⑥薛海平:《课外补习、学习成绩与社会再生产》,《教育与经济》2016年第2期。家庭资本包括家庭的经济资本、文化资本、政治资本和社会资本,主要变量为父母学历、职业、家庭收入等。家庭资本对学生获取学校教育和影子教育机会均有显著的影响,家庭资本越高,学生获取学校教育和影子教育机会的可能性就越大。⑦薛海平:《从学校教育到影子教育:教育竞争与社会再生产》,《北京大学教育评论》2015年第3期。教育机会与学生成绩密切相关,一般来说,学生获取的教育机会越多,学习成绩越好,家长越不容易产生教育焦虑的心理。
学习成绩是家长教育焦虑的主要内容,“教育重负”和“教育无用”对家长教育焦虑的影响较大。⑧陈华仔、肖维:《中国家长“教育焦虑症”现象解读》,《国家教育行政学院学报》2014年第2期。“教育重负”主要为学生学业负担重,表现在校内负担和校外负担两个层面,并出现由校内向校外转变的趋势。在校内负担上,据调查,中国中小学生每天在校的学时是8~10小时,全年在校学习220~230天;发达国家的学生通常每天在校学习6~8小时,全年在校学习170~220天。⑨杨慧敏:《基础教育在美国》,广东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104页。学生之所以负担重,主要源于家长对成绩的追求,以增强教育竞争力。“教育无用”表现在,目前国内教育并不能保证学生在走出校园后很好地适应工作和社会的需要,这导致家长对“教育无用”的担忧,集中表现在对“教育过度”的恐惧和“教育不当”的隐忧。[10]韩海棠:《中产阶层家长的教育焦虑:现状、问题与原因》,华中科技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8年。不管是“教育重负”还是“教育无用”,其背后都是以学生成绩为线索。研究表明,学业成绩与焦虑密切相关,[11]Glasgow KL,Dornbusch SM,Troyer L,et al,“Parenting Styles,Ado-lescents Attribution,and Educational Ortcomes in Nine Heterogeneous High Schools,”Child Dev,vol.3,1997,pp.507-529.学生学习成绩越好家长对学生的担忧可能相对较小,故学生成绩好的家长比学生成绩差的家长更不容易产生教育焦虑。
综上,家长教育焦虑受教育政策因素、学校层面因素、家庭因素及学生自身因素的影响较大,为本研究分析框架的构建提供了依据。然而,已有研究对家长教育焦虑影响因素的选择都比较单一和分散,本研究综合上述四个层面的因素采用回归方法,分析家长教育焦虑的影响因素,并使用中介效应分析四个层面因素对家长教育焦虑的影响程度,以找出影响家长教育焦虑的主导因素和路径。
二、分析框架与数据介绍
(一)分析框架
教育焦虑问题的形成与教育环境及家长对教育本质的理解有着密切关系。教育寄托、补偿心理、学生成绩不佳带来的“羞辱感”、教育恐慌和无助感等是教育焦虑产生的重要原因。韩海棠结合前人的研究将家长的教育焦虑划分为升学择校的焦虑、对孩子学习成绩的焦虑、对孩子学习态度的焦虑、对孩子未来发展的焦虑以及亲子互动上的焦虑。①韩海棠:《中产阶层家长的教育焦虑:现状、问题与原因》,华中科技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8年。教育环境的状态(如教育政策环境、学校育人环境、家庭教育环境等)直接影响教育焦虑的产生。教育环境作为教育发展的系统,包含政府、学校、家长、学生等构成要素。因此,对教育焦虑的分析应重点从政府、学校、家长、学生等要素入手,剖析教育焦虑的形成机理与影响因素。家长对教育本质理解的不充分、不透彻、不合理等是教育焦虑的重要源头。教育的本质在于培养具有独立、自主生存能力的完整人,然而现实生活中家长对学生的教育期望往往较高,这迫使学生对“成绩”和“排名”的关注较高。在家长教育寄托与学生学业负担过重、精力不足的情况下,教育焦虑便会产生。学校作为家长实现教育寄托的重要阵地,从学校获取高质量教育服务成为家长的核心追求。学校教育质量越高,家长和学生越容易满足教育需求,产生教育焦虑的可能性越小。学生获取的学校服务质量越好,学习成绩就可能相对越好,同时家长亦越容易实现教育期望,进而产生教育焦虑的可能越小。教育政策是政府指引教育发展的主要方式,家长对教育政策的了解越充分,表明对教育改革信息的认知度越高。家长教育信息认知度越高,教育的应变能力相对越强,产生教育焦虑的可能性越低。本研究选取政府、学校、家长和学生作为教育环境的分析维度,从教育政策认知度、学校教育服务质量、家长教育期望、学生成绩等变量,探讨教育焦虑的形成机理和影响因素。同时借鉴薛海平对家庭资本影响教育获得影响机制的研究②薛海平:《家庭资本与教育获得:基于影子教育中介效应分析》,《教育与经济》2018年第4期。、李煜对教育不平等产生机制的研究③李煜:《制度变迁与教育不平等的产生机制——中国城市子女的教育获得(1966—2003)》,《中国社会科学》2006年第4期。以及刘志民等对家庭资本影响高等教育数量和质量获得的作用机制的研究,④刘志民、高耀:《家庭资本、社会分层与高等教育获得——基于江苏省的经验研究》,《高等教育研究》2011年第12期。构建家长教育焦虑的分析框架(见图1)。
图1 家长教育焦虑影响因素的分析框架
综上提出如下假设:
1.家长对教育政策的了解度对其教育焦虑有显著负影响。
2.家长对学校教育服务质量的满意度对其教育焦虑有显著负影响。
3.学生成绩对其家长教育焦虑有显著负影响。
(二)数据与变量
本研究以Spss24和Mplus8.0为分析工具,依托华东师范大学国家教育宏观政策研究院“义务教育阶段学生参与校外教育需求的调查”数据进行实证研究。该调查问卷由家长卷和学生卷构成。自2019年9月至11月,调研组在上海市内采取方便抽样的方式,以行政区为基础选取小学和初中,并将所选取学校的学生全部纳入调查样本,共收回有效问卷68205份(家长35162份,学生33043份)。本研究主要使用家长问卷数据,其中涉及的变量主要有:教育政策层面变量,如家长对中考改革政策、高考改革政策和“双一流”政策的了解程度等;学校层面变量,如学校性质、学校教育服务满意度等;家庭层面变量,如家庭收入、父母学历、职业等;学生层面变量,如成绩、年级等。问卷也调查了家长的教育焦虑,因此可以很好地满足对家长教育焦虑现状和影响因素的分析。具体变量如表1所示。
表1 统计中的变量说明
(三)数据分析
本研究在以往研究方法和本研究理论框架的基础上,综合使用多种研究方法。首先,使用描述统计的方法对家长教育焦虑的现状与特征进行介绍;其次,运用回归分析的方法,探寻教育政策层面、学校教育层面、家庭层面、学生层面因素对家长教育焦虑的影响,深入分析变量之间的因果关系;最后,构建中介模型分析不同层面因素对家长教育焦虑影响的作用机制,找出家长教育焦虑的主要影响路径和中介路径。在中介模型中“E1-E3”表示教育政策层面的因素,分别为中考政策、高考政策和“双一流”政策;“S1-S2”表示学校教育层面因素,分别为学校性质和学校教育服务;“P1-P4”表示家庭层面因素,分别为学历、职业、收入、教育期望;“X1-X5”表示学生层面因素,分别为年级、是否独生子女、语数外成绩。
另外,中介模型的各项拟合度指数均在标准范围内,具有很好的拟合度,能够反映出自变量和因变量间的统计关系。
三、家长焦虑的基本现状与特征分析
本部分对不同群体教育焦虑的比重、家长教育焦虑的内容进行描述统计,以归纳出我国家长教育焦虑的现状与特征。研究将“非常焦虑”与“比较焦虑”界定为“教育焦虑”,将“非常不焦虑”与“比较不焦虑”界定为“教育不焦虑”。
(一)家长“总体焦虑感”明显
家长教育焦虑比重为66.8%,处在比较焦虑的水平。家长对子女教育感到“非常焦虑”的比重为14.4%,“比较焦虑”的比重为52.4%。家长教育焦虑总占比为66.8%,处在“比较焦虑”的水平,这一结论与《中国家长教育焦虑指数调查报告》中“我国家长的教育焦虑指数达到67点,处在比较焦虑的层面”的结果相一致。①《中国家长教育焦虑指数报告:成长烦恼不再是孩子专属》,http://edu.sina.com.cn/zxx/2018-09-18/docihkhfqns4070541.shtml.
表2 家长教育焦虑的总体现状
母亲比父亲更容易产生教育焦虑。父亲教育焦虑的总比为64.1%,母亲为67.8%,总体而言母亲比父亲更容易产生教育焦虑(χ2=118.706,p<0.001);城市无业、失业、半失业人员教育焦虑占比最高,为71.6%,除从事农业劳动者比重为57.1%之外,其他职业均在60%以上,各职业中对子女教育不焦虑的占比均在10%以内,其中私营企业主不焦虑的比重最高,为9.4%,机关和事业单位管理者、专业技术人员和个体工商户紧随其后,占比依次为8.1%、7.9%、7.9%;专科学历家长教育焦虑比重最高,为67.5%,“高中以下”家长教育焦虑的占比为67%,“本科”家长教育焦虑的占比为66.4%,“研究生”家长教育焦虑的占比为66%;家庭收入10万元以下家长教育焦虑占比最高,为68.2%,其后为20~50万收入的家长教育焦虑占比均在67%左右,而占比最低的为100万元以上的高收入群体,占比为60.2%;子女就读公办学校的家长比私立学校更容易产生教育焦虑,子女就读于公办学校的家长教育焦虑的占比为67.1%,私立学校的家长教育焦虑占比为63.4%,这表明公办学校家长比私立学校家长更容易产生教育焦虑(χ2=126.338,P<0.001);义务教育阶段为家长教育焦虑最为集中的学段,家长对子女小学、初中和高中阶段教育焦虑的占比依次为68.4%、68.6%、52.8%。
图2 家长对子女不同教育阶段教育焦虑的比较结果(单位:%)
(二)家长“教育焦虑点”广泛
学生成绩依然是家长教育焦虑的主要内容。通过对家长教育焦虑内容的分析,有利于确定家长教育焦虑的成因。家长感到教育焦虑问题的占比依次为:学习成绩(79.3%)、校园安全(54.5%)、手机上瘾(54.3%)、软实力培养(50.7%)、升学公平(44.8%)、择校问题(39.9%)、外语学习(27.3%)、早恋问题(25.4%)、教育投入(24.4%)、校外培训(24%)、性教育(21.6%)、学区房(10.7%)、出国留学(7%)、其他(3.6%)。综上,“学习成绩”依然是家长教育焦虑的主导因素。伴随着“校园欺凌”问题的突出,家长对校园安全问题关注度较高。互联网技术的发展,手机对学生学习和生活的影响不断深入,“手机上瘾”成为家长担忧的新兴问题。而软实力培养、升学公平、择校等问题也是家长教育关注的重点。“教育投入”“学区房”等作为与“金钱”相关的问题,受到重视的程度整体不高,表明经济问题不是影响家长教育焦虑的首要因素,这也反映出家长在教育花费上的“舍得”心态。
图3 家长教育焦虑的内容
四、家长教育焦虑的影响因素分析
基于上文构建的家长教育焦虑的分析框架和研究假设,本研究采用Ordinal回归方法分析教育政策层面因素、学校教育层面因素、家庭层面因素、学生层面因素对家长教育焦虑的影响,检验不同层面因素与家长教育焦虑的关系。回归分析模型中变量的容忍度范围在0.703~0.982,均大于0.1,方差膨胀性因子的范围在1.018~1.422之间,均小于5,这表明本研究的回归模型不存在严重的共线性问题。回归结果如表3所示。
表3 家长教育焦虑影响因素的Ordinal回归结果
续表
家长对中考政策和“双一流”政策了解度对教育焦虑有显著影响。由模型一可知,家长对中考政策的了解程度越高,教育焦虑的可能性越低;家长对高考政策了解度与教育焦虑没有显著相关性。高考是学生发展中重要的转折点,家长对高考重视度很高,因此,不管对高考政策的了解度如何,都表现出一种较高的焦虑程度,所以会出现不显著的现象;家长对“双一流”政策了解度越高,教育焦虑的可能性越低。另根据家长对教育改革信心及主要教育政策了解度的分析可知:家长对教育改革趋势的信心不足,对教育改革感到有信心的比重为42%,超过一半的家长对教育改革的信心持一般和不足的心态;家长对主要教育政策的了解度不高,家长对中考改革政策了解的比重为27.7%,高考改革政策了解的比重为15.8%,“双一流”政策了解的比重为11%,表明家长的教育政策素养整体不高,对教育政策了解度较低,导致家长教育信息闭塞,不利于家长了解教育动态,进而容易因信息掌握滞后等问题产生教育焦虑的心理。综上,假设1在中考政策和“双一流”政策中成立,在高考政策中不成立。
学校服务质量对教育焦虑有显著影响,学校性质与教育焦虑没有显著相关性。学校教育教学环境及补习支出成为家长教育焦虑产生的原因。由模型二可知,家长对学校教育服务的满意度越高,教育焦虑就越低,反映出提升学校教育质量对降低家长的教育焦虑有着重要作用。
另外,基于家长对学校教育服务的调查发现,家长对学校教育教学环境的更高期待仍然突出。家长对学校教育教学环境期待的占比依次为:优异的教学内容和方法(93.1%)、完善的课程设置(82.3%)、优雅的校园环境(76.7%)、先进的班级管理理念(76.3%)、完整的家校互动体系(73.2%)。家长对学校教学内容和方法的关注度最高,其次为课程设置,这反映出家长对学校的主要期待仍是教学内容、方法和课程,同时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学校在这些方面的供给仍有不足。综上,假设2成立。
图4 家长对教育改革趋势的信心
部分家庭资本对家长教育焦虑有显著影响。由模型三可知,父母的受教育程度与教育焦虑成正比,父母学历越高家长的教育焦虑就越高。父母所从事的职业层级越高教育焦虑的程度就越高。家庭收入高的群体更容易产生教育焦虑。父母的教育期望与教育焦虑成正比,即家长对子女的教育期望越高,越容易产生教育焦虑。
图5 家长对子女学习成绩的满意度
学习成绩等对家长教育焦虑有显著影响,家长对子女学习成绩满意度不高是教育焦虑产生的重要原因。由模型四可知,学生所处的年级越高,家长的教育焦虑就越大。学生的语、数、外三门主课成绩均与家长教育焦虑呈显著负相关,即学生学习成绩越差家长的焦虑程度就越高。另根据家长对子女学习成绩满意度的调查得出,家长对子女教育成绩的满意度不高。家长对子女学习成绩感到满意的比重为46.6%,其中“非常满意”的比重为4.1%,“比较满意”的比重为42.5%。由上,家长对子女学习成绩的满意度总体不高,处在“一般”的水平。综上,假设3成立。
五、教育焦虑诱因的中介效应分析
生态系统理论认为,社会影响可以归纳为以个体为圆心扩展开来的嵌套式系统。个人心理发展受到微系统、中系统、外系统和宏系统的综合影响。微系统是指家庭、父母等对个体心理发展直接相关的因素。中系统和外系统是指微系统中各因素交互及直接影响微系统的要素,如父母学历等。宏系统是指制度、价值观等影响个体心理发展的因素。①俞国良、李建良、王勍:《生态系统理论与青少年心理健康教育》,《教育研究》2018年第3期。教育焦虑作为个体心理的体现,是微系统、中系统、外系统和宏系统综合作用的结果。根据生态系统理论中各系统的构成要素及对个体心理发展影响的直接程度,学生因素、家庭因素、学校因素和制度因素应是诱发教育焦虑的因素构成。同时家庭因素、学生因素应主要归属于微系统,处在最靠近教育焦虑的位置。学校因素主要归属于中系统和外系统,处在学生和家庭因素之外。教育政策因素主要归属于宏系统,处在最外围。据此,本研究构建“教育政策-学校-家庭/学生”的分析框架,归纳诱发教育焦虑的主导因素。
模型分析结果表明,该中介模型是递归的,构成潜变量的显变量与每一个潜变量之间的系数都在1%的水平上显著。模型拟合度指数中CMIN为11289.617,RMSEA=0.063<0.10,TLI=0.877>0.80,CFI=0.906>0.90,各项拟合指数均达到了较好的水平,表明模型能够与实际观测数据较好拟合,建立的家长教育焦虑影响因素的中介模型是一个良好的理论假设模型。间接效应的数值如表4所示。
表4 家长教育焦虑影响因素中介模型的间接效应数值
由中介模型结果可知,教育政策是家长教育焦虑的主要因素,除了直接影响教育焦虑,还通过学校、家庭和学生因素影响教育焦虑。因此构成了“教育政策-教育焦虑”“教育政策-学校-教育焦虑”“教育政策-家庭-教育焦虑”“教育政策-学校-学生-教育焦虑”等“多通道”家长教育焦虑的中介路径。学校层面变量是影响家长教育焦虑的第二位因素,学校层面变量对家长教育焦虑有直接影响,且通过学生作为中介对家长教育焦虑产生显著影响。家庭层面变量直接对教育焦虑有显著影响,且通过学生对教育焦虑也有显著影响。各层面变量对家长教育焦虑影响的先后顺序为教育政策、学校、家庭和学生,学生层面变量是家长教育焦虑的重要中介因素,教育政策是最为上层的因素。
另根据中介模型中间接效应的比较,“教育政策-学校-教育焦虑”路径的效应为0.0198,高于“教育政策-家庭-教育焦虑”(0.0016)、“教育政策-学生-教育焦虑”(0.0096)等路径。因此,“教育政策-学校-教育焦虑”,为教育政策主导下影响教育焦虑的主要路径。
因此,在思考和制定降低家长教育焦虑的路径时,一方面要注重政策的顶层设计,并着重指导学校切实贯彻各项教育政策,配合政策的宣传和实施;另一方面要重点关注学生发展的需要,积极鼓励家庭参与学生的培养,构建良好的家庭教育氛围,家长全程参与,让学生健康发展。只有双管齐下从两端入手,才能更有效地降低家长的教育焦虑。
六、结论与建议
影响焦虑的因素包含制度、文化及资本等多个方面。教育焦虑作为焦虑的一个类型,与教育政策、家庭资本、学生成绩等关系密切,上文回归分析也验证了该论断。结合回归和中介分析及已有成果的分析,本研究得出如下主要结论,并提出相应的政策建议。
图6 各层面因素影响家长教育焦虑的中介模型
(一)主要结论
1.教育政策对家长教育焦虑的影响程度较高,且以“教育政策-学校-教育焦虑”为主要影响路径。教育政策对家长教育焦虑的影响系数要高于学校和家庭,成为影响家长教育焦虑的首要因素。在构建的中介路径中教育政策通过学校影响家长教育焦虑的作用要高于其他路径,成为影响家长教育焦虑的主要路径。教育政策作为教育发展的指向标,在制定、实施中存在公共选择理论中“自立人”的现象,即政策的制定、实施由少数人操控。虽然从政治学的角度来看,政府和家长之间存在一定的“契约精神”,但政策的制定者依然会潜意识地从中获取更加符合自身需求的利益,且对公共政策的了解亦存在先后顺序和程度大小之分。因此被政策边缘化、被动化的家长而言,更容易产生焦虑的情绪。
2.家长对教育政策的了解度与教育焦虑密切相关。家长对中考政策和“双一流”政策等的了解程度越高,其教育焦虑的比重越小。家长依据国家政策来对子女进行有目的和有目标的培养,而政策不同程度的更改、重新制定与落实等均会导致家长培养子女的方向和关注的焦点发生变化,甚至导致前期的培养出现“无用功”的现象。这也表明提高教育政策宣传力度,完善政策宣传方式,让更多家长了解政策以及减少政策的波动性等对降低家长的教育焦虑非常重要。家长对教育政策的了解度不高,如何进一步提升家长对教育政策的了解度,并通过家长对教育政策了解度的提升,降低家长的教育焦虑,应成为政府在教育政策制定和宣传时重点考虑的问题。
3.家庭资本与教育焦虑密切相关。代表家庭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等的家庭收入、家长学历、家长职业等变量与家长教育焦虑呈显著相关。这一结论体现出社会阶层与家长教育焦虑的关系。①陆艺学:《当代中国社会阶层研究报告》,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第252页。因此,中高产阶层的教育焦虑要显著地高于低产阶层,这一结论与刘俊利通过大量调查和访谈得出的结论一致。②刘俊利:《社会分层与教育资本视域下国内中产阶层教育焦虑问题研究》,河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9年。
4.学生成绩与家长教育焦虑呈显著负相关。子女的语、数、外成绩均与家长教育焦虑呈反比。学习成绩是家长教育焦虑的最重要的因素,家长对学生学习成绩满意度不高是教育焦虑产生的重要原因。这与上述描述性统计分析结果一致。子女学习成绩差的家长相较于学习成绩好的家长教育焦虑的程度更高。这一结论与李琳通过调查分析得出的结论相一致。③李琳:《子女教育心理控制源对初中生考试焦虑的影响——家长教育焦虑的中介作用》,鲁东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8年。学习成绩越好,教育竞争力就越大,需要家长投入的家庭资源就相对越少,家长产生教育焦虑的可能性就会降低。但这也反映出虽然多地学校(小学、初中为主)取消成绩制度,以综合评价为主,但并没有因此降低家长对学习成绩的关注。
5.学校教育服务质量对家长教育焦虑产生显著影响。学校教育服务质量的提升有助于教育焦虑的降低,这说明家长对学校提供教育服务的满意度越高,教育焦虑就越低。我国学校优质教育资源不均衡、不充分是提升学校教育质量的重要阻碍,产生激烈的教育竞争和家长对学校教育服务质量信心的不足,导致家长对学校教育质量的担心和子女教育获得的忧虑,进而产生教育焦虑。
6.母亲更易焦虑,且初中阶段最为集中,学生成绩为主要焦虑因素。首先,描述性结果表明,家长焦虑水平较高,但母亲更易焦虑,而且父母职业、学历水平、家庭收入、子女就读学校类型等的差异均会导致父母教育焦虑程度的差异。其次,初中阶段是家长最为焦虑的阶段,主要原因可能为中考相对于高考而言,不可控因素更多,如加分、生源划拨等均会给家长带来担忧。最后,家长焦虑内容较为多元,比如“学习成绩”“校园安全”“手机上瘾”“软实力培养”“升学公平”“择校问题”“外语学习”“早恋问题”“教育投入”“校外培训”“性教育”“学区房”等,其中“学习成绩”高居榜首,而“教育投入”“学区房”却排位靠后。这表明家长为让子女提高学习成绩不惜重金,投入更多经济和资源支持。
(二)政策建议
其一,强化政策宣传力度,完善政策宣传方式,提升家长的教育政策认知度。家长对中考、高考和“双一流”等教育政策了解程度与教育焦虑显著相关,且家长对上述教育政策了解程度也较低。这反映出政府在教育政策宣传中存在宣传力度不够、宣传方式成效低等问题。政府应建立一套完善的教育政策制定、宣传、实施和评价监管体系:一是在政策制定时应主动召开听证会或进行网上民意调查,充分听取各界意见;二是在政策实施和宣传阶段应充分发挥学校和社区的作用,通过宣讲等方式,耐心并细心地对家长进行政策解读,获得家长的支持;三是制定相应的政策监管体系,对政策实施和宣传不力的单位和个人进行处罚,以确保政策实施和宣传的有效性。如此形成一套多元参与,涵盖政策制定、实施及评价的体系,提升家长对教育政策的了解度,从而有利于降低家长的教育焦虑。
其二,优化教育资源配置,提升学校教育服务质量和学生竞争力。家长对学校教育服务满意度不高是教育焦虑产生的一个重要因素。学校作为主流教育机构应加快改革的步伐:一是建立教育供给侧和需求侧协同工作机制,形成供求均衡发展和教育资源高效使用的教育生态;二是学校应建立现代化教育服务理念,创新课程和教学方式,以国外主流发达国家的教育理念与方式为基础,通过研判融合,实现“本土化”的转变,以提升学校的教育服务质量;三是建立涵盖国家课程、地方课程、校本课程三级联动的课程教育体系,丰富学生获取知识的广度和深度,以提升学生的产出质量。
其三,重点引导中高产阶层走出教育焦虑。家庭收入、父母职业、父母学历等均与教育焦虑呈正比。中高产阶层父母的学历、从事职业的层级等一般较高,其教育焦虑程度要高于低产阶层。中高产阶层的教育焦虑主要来自对校内外教育资源强烈需求而产生的竞争。李佳丽、胡咏梅对不同阶层教育机会获得的分析得出,中高产阶层尤其是中产阶层在校内外教育机会获得竞争中最为激烈,①李佳丽、胡咏梅:《谁从影子教育中获益?——兼论影子教育对教育结果均等化的影响》,《教育与经济》2017年第2期。降低中高产阶层的教育焦虑,重点在于逐步降低对学校优质教育资源和课外补习的竞争,回归到以学校教育为主导的教育均衡发展中。政府可以联合学校、社区开展有针对性的专题讲座,让中高产阶层认识到课外补习的真实效果、学校教育未来均衡发展的必然趋势等,使他们逐渐理性获取教育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