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羽：将祖国糅进每一首歌

强晓玲 刘小草 雷琨

6月20日，著名词作家乔羽在北京去世，享年95岁。或许许多人对这个名字并不算熟悉，但一提起他的代表作，几乎人人都能唱上几句：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神州万里同怀抱，共祝愿祖国好、祖国好……”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这些直白而朴素的语言，将祖国糅进每一首歌曲，把情怀种在每个人心田。

作為词坛泰斗，他的作品《我的祖国》《爱我中华》《难忘今宵》被“嫦娥一号”带入太空。他曾说：“艺术家应该是有两个翅膀的大鹏鸟，一个翅膀是坚定不移的爱国心，一个翅膀是光辉灿烂的作品。”

“让我们荡起双桨”

《让我们荡起双桨》是一首写于20世纪50年代中期的儿歌。乔羽曾在近90岁时对媒体坦言：“对于20世纪中国的后一半历史，我应该说是亲历者，其情其景，历历在目。”

1927年，乔羽出生在山东济宁一个贫苦家庭。他出生的第十天，母亲正抱着他喂奶，一枚炸弹突然穿透屋顶直直地栽到床前，冲起满屋烟尘，幸而是枚哑弹，他和母亲才幸免于难。

1941年，乔羽父亲去世。1946年春天，他在济宁中西中学读书。因为成绩优秀，一位中共地下党员找到他问：“你愿不愿意到共产党办的北方大学读书？”他当即答应。

按照规定，这趟行程必须保密。他原名乔庆宝，决定给自己换一个新名字。“正在冥思苦想时，看到外面正在下雨，灵感突现，就叫‘乔雨吧。觉得有点俗，遂又想到‘羽字，便有一种轻盈飘飞之感浸润心头。我当即告诉那位地下党员：‘我以后就叫乔羽了！”这一叫就是70多年。

进入晋冀鲁豫边区的北方大学艺术学院读书，让乔羽眼界大开。他接触到更多知识，并在学校里发表小说、诗歌。由于他平时工作认真严谨，创作出的作品深受人民群众喜爱，党组织便把他调往华北大学三部创作室，给他更好的创作环境，其间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乔羽曾说：“父母给了我最早的文化熏陶，也给了我一个做人的‘根本。”在战争频仍的年月，父亲把《论语》《孟子》《百家姓》找来教他读。“后来我就在更大的范围里读古今中外的书。读书多了，了解事情多了，认识也就多了。”乔羽说。

抗日战争时期，乔羽听得最多的是聂耳、冼星海、田汉等人创作的歌曲。那些婉转动听的旋律，那些壮怀激烈的歌词，是乔羽当时精神生活中活生生的记忆。

1954年春，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部反映少年儿童幸福生活的故事片《祖国的花朵》拍摄，严恭导演让乔羽来为电影主题曲作词。此时，27岁的乔羽已在中国剧本创作室工作。

然而，一连几天他都没有灵感。一天，乔羽和女友佟琦在北海公园，和过队日的少先队员一起在湖上泛舟。一船孩子悠悠然划桨，瞬间打开了他的灵感之门。他连忙上岸，掏出个小本子赶紧写起来：“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就这样，《让我们荡起双桨》的歌词诞生了。《乔羽文集》中这样写道：“我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歌词创作生涯，也就是在祖国这个美好的春天开始了。”

“一条大河波浪宽”

如果选择一首歌作为中国人身份的证明，承载共同的集体记忆，许多人会不约而同地选择《我的祖国》。

1956年夏，乔羽担任长春电影制片厂特约编剧，正在江西写电影剧本。长春电影制片厂导演沙蒙接连不断地拍来电报，催促他回长影为电影《上甘岭》插曲作词。

看过样片，他被战士的爱国精神感染了。“对歌词有什么要求？”他问沙蒙。“只希望将来片子没人看了，歌仍在流传。”沙蒙说。

乔羽后来回忆，这是他写过的歌中最犯难的一首，因为“想走一个不同于以往的写作路子”。乔羽构想的是一首抒情歌曲。在他看来，影片已经讲述了战斗，歌曲如果还是这个风格，没有反差、对比，效果不会太好。他把自己关进长影的“小白楼”，半个月过去，一个字也没“憋”出来。

有一天，他散步时突然想到不久前见到的长江。“我是山东人，过去只看过黄河、小麦、高粱，从没见过水稻。头一次看到两岸一片片稻田，长江滚滚的气势，既令我惊叹不已，又让我为之震撼，感慨新中国的蒸蒸日上。”

创作灵感从他的心头涌出：“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十几天后，乔羽拿出三段歌词。沙蒙反复看了许久，大声说：“就是它了！”可没过几天，沙蒙又找到乔羽：“为什么不写成‘万里长江波浪宽，这不就更有气势吗？”

乔羽解释道：“没有见过长江的人也有很多。这样写可能会让那些不在长江边上的人从心理上产生距离，失去了亲切感。而且从对祖国的体会来说，不管你是哪里的人，家门口总会有一条河，河上发生的事情与生命息息相关，寄托着你的喜怒哀乐。只要一想起家，就会想起这条河。”“就一条大河！”沙蒙当下拍板，敲定了歌词。

电影《上甘岭》公映前，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录制并率先播放了《我的祖国》。《我的祖国》先于电影红遍大江南北，“一条大河”自此承载起中国人的乡愁，寄托着人们对锦绣河山的真切眷恋，成为当代的《游子吟》。

乔羽一生创作了一千多首歌词，其中很多都在反复书写对祖国炽热的感情。他曾说：“我找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爱国的方式，为我深爱着的祖国写歌。”

“青山在，人未老”

乔羽一生文思敏捷，临近花甲之年，还接过“急就章”。

1984年的央视春晚正在排练，此前一年，第一届春晚大获成功，时任总导演黄一鹤倍感压力，觉得缺少一首与整台晚会相匹配的歌曲，便派人深夜赶到乔羽家，找他“救急”。

乔羽凌晨3点开始写，早上5点交稿：“难忘今宵/难忘今宵/无论天涯与海角/神州万里同怀抱/共祝愿祖国好……”

尽管创作出无数经典，每当听到“歌词泰斗”这一称号，乔羽总会谦逊地摆摆手：“我哪是什么泰斗。”

一首《我的祖国》唱火了郭兰英；一首《难忘今宵》让李谷一成为春晚“常客”；一首《思念》，人们想起的是毛阿敏……面对脍炙人口的歌曲，人们通常只能记住演唱者，往往忽略了幕后辛勤付出的词曲作者。乔羽毫不在意。他常用三句话自勉：“不为时尚所惑，不为积习所蔽，不为浮名所累。”他曾说：“我一向不把歌词看作是锦衣玉食，高堂华屋。它是寻常人家一日不可或缺的家常饭、粗布衣，或者是虽不宽敞却也温馨的小小院落。”

生活中的乔羽，是个平易近人、颇具幽默感的老先生。一位北京网友留言说，以前经常能在方庄附近的菜市场看见穿着跨栏背心、拎着篮子晃晃悠悠逛菜市场的“乔老爷”。有人会上前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也有人在背后议论着“这老头就是那个写了很多歌曲的人”。

如同多年前，有人问过乔羽的那个问题：如果为自己写墓志铭，会写什么？

他答道：“这里埋葬着一个写过几首歌词的人。”

（摘自2022年6月21日《新华每日电讯》，本刊有删节，知止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