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难民危机研究*
2022-12-05苟利武张君荣
苟利武 张君荣
【内容提要】2022年,俄罗斯对乌克兰发起的特别军事行动造成了欧洲自二战结束以来最严重的难民危机,这也是21世纪全球规模最大的难民危机之一。与2015年难民危机不同的是,乌克兰难民是以白色、信仰基督教的妇女和儿童为主,因此以欧盟为首的西方国家表现出空前的团结,纷纷出台一系列积极政策来迎接。对于接收难民的动机,西方民众基于人道主义对大量乌克兰难民施以援手,而部分国家的政客则表现出明显的种族主义倾向,只接收乌克兰白人难民,却将有色人种排除在外,甚至试图通过最大限度地接纳乌克兰白人,来对冲当前及今后有色人种难民对本国社会的“威胁”。然而,所谓福祸相依,乌克兰难民客观上有助于缓解西方国家的老龄化压力,还可能带来劳工红利,但规模巨大的难民远远超出了乌克兰西部邻国的承载限度,不可避免地加剧了欧洲国家的经济与社会负担。与此同时,“亲欧”的乌克兰民众借特别军事行动之机以难民身份前往欧盟(北约)国家,而“亲俄”民众则通过俄罗斯推出的简化程序加入俄罗斯国籍,造成了乌克兰民众入盟(约)或入俄的既成事实。此外,短期内中青年及儿童人口的大量流失,或将导致乌克兰国家建构陷入长期的动荡和衰落。
一、引言
自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爆发以来,乌克兰东部的顿巴斯地区由于各方未能达成共识而冲突不断。从2021年3月开始,顿巴斯冲突升级,以美国为首的北约间接介入,使俄乌关系陷入僵局。2022年1月26日,美国与北约正式回绝俄罗斯“北约不东扩、乌克兰不加入(北约)”的提议,使得俄乌局势彻底恶化。2022年2月21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发表电视讲话,宣布承认顿涅茨克(Donetsk)和卢甘斯克(Luhansk)为独立国家,随后签署命令,要求俄罗斯国防部向这两个地区派遣军队执行“维和任务”,并于2月24日授权俄军在顿巴斯地区展开特别军事行动。截至2022年7月19日,特别军事行动已导致956.7 万人离开乌克兰,①参见联合国难民署统计数据,https://data.unhcr.org/en/situations/ukraine,访问时间:2022年7月23日。另有630 万人在乌克兰国内处于流离失所的状态,②参见“难民高专:乌克兰正在苦苦挣扎,冬季将更加艰辛”,联合国,https://news.un.org/zh/story/2022/07/1105752直接造成了欧洲自二战结束以来规模最大的难民危机,也是21世纪以来全球最大的难民危机之一。
难民危机已经成为困扰全球经济与社会发展的重要议题。联合国难民署2022年6月16日发布的《2021 全球趋势报告》指出,截至2021年年底,全球因战争、暴力和迫害而被迫流离失所的人数为8930 万,其中难民为2710万。2001年和2022年上半年,全球被迫流离失所的人数增长了近5 倍。③参见“美国是世界难民问题最大推手(望海楼)”,《人民日报》(海外版),2022年6月21日,第4 版,http://paper.people.com.cn/rmrbhwb/html/2022-06/21/content_25924 296.htm目前国际上关于难民的研究成果,主要涉及概念界定、原因、影响和治理等议题。联合国1951年《关于难民地位的公约》对难民的定义是:因有正当理由畏惧由于种族、宗教、国籍或具有某种政治见解的原因留在其本国之外,且由于此项畏惧而不能或不愿受该国保护的人;出于上述原因而长期滞留他国,且因为相同原因不能或者不愿意回国的无国籍人士。④“难民”,联合国,https://www.un.org/zh/global-issues/refugees同时,在找到根本的解决办法之前,难民的后代身份也是难民。虽然欧盟各国对于难民的定义并无争议,但由于绝大多数难民不符合接收国,特别是欧盟的接收标准,最终能获得难民身份者少之又少。许多国家有着严格的限制条件,国际公约又不具备约束力,各国对于难民的甄别标准也存在较大差异。①参见武文扬:“国际法与国际政治视角下的难民保护困境”,《现代国际关系》,2016年第5 期,第40-47 页。具体而言,国际法上的难民定义主要源于《关于难民地位的公约》和《关于难民地位的议定书》,即仅限于部分政治难民。在2015年欧洲难民危机期间,抵达欧盟并申请难民身份的流离失所者,除了符合定义的难民外,绝大多数被认定为非法移民。②参见张磊:“欧盟所谓‘难民危机’的性质辨析——兼论国际法关于难民的界定”,《探索与争鸣》,2016年第4 期,第99-102 页。根据实际接收难民的情况来看,真正给欧盟带来危机的,并非难民,而是“非法移民”。此次由乌克兰危机升级引发的大规模人口流动(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属于移民),为行文方便,本文统称为乌克兰难民危机。
根据欧盟统计局的数据,近年来申请避难者的三大来源国家是叙利亚、阿富汗和伊拉克。这些国家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的政权颠覆目标。对于难民危机的成因,美国凯托学会防务与外交问题高级研究员特德·卡彭特指出:“美国领导下的西方国家的政策打乱了这些国家的社会秩序,引发了当下的难民潮乱局。”③狄英娜:“欧洲难民危机:西式民主输出的灾难性后果”,《红旗文稿》,2017年第11 期,第33 页。美国的民主输出战略在阿拉伯国家造成了严重的武装冲突,进而带来了涌向欧洲的难民大潮。④参见李翠亭:“欧洲难民危机与美国民主输出的悖论”,《武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5 期,第28-35 页。穆斯林移民数量的不断累积,以及由此进一步加深的主流社会对可能的“欧洲伊斯兰化”的担忧,是目前难民危机难以解决的深层原因。⑤参见王联:“难民危机与欧洲的‘伊斯兰化’问题”,《学海》,2016年第4 期,第35-41 页。可以看出,造成当下难民危机的始作俑者是美西方国家。
关于难民危机的影响,以欧洲为例,其消极后果表现在欧洲国家、欧盟和国际关系三个维度上。⑥参见宋全成:“欧洲难民危机消极影响的三维透视”,《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2 期,第9-18 页。难民危机加剧了欧盟的多重危机效应,推动其周边治理转型。①参见金玲:“难民危机背景下欧盟周边治理困境及其务实调整”,《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16年第6 期,第20-25 页。作为全球最大的难民接收国之一,土耳其境内滞留了数百万叙利亚难民,给土耳其的内政外交带来深刻影响。一方面,难民议题对土耳其国内的政治与安全形势、经济发展以及社会秩序造成冲击;另一方面,该议题也增加了土耳其与欧盟谈判的筹码,提升了前者在国际事务中的话语权和影响力。②参见崔守军、刘燕君:“土耳其对叙利亚难民危机的应对及其影响”,《西亚非洲》,2016年第6 期,第73-90 页。
关于难民治理,国际上有联合国难民署和总部设在日内瓦的国际移民组织两大机构。1951年7月28日,联合国难民和无国籍人地位全权代表会议上通过的《关于难民地位的公约》,成为帮助难民和指导难民署工作的法律基础。2018年12月17日,联合国大会通过了《难民问题全球契约》,作为救助难民的指导性文本。③参见联合国大会2018年12月17日第73/151 号决议通过了《联合国难民事务高级专员的报告》(A/73/2),https://documents-dds-ny.un.org/doc/UNDOC/GEN/G18/238/36/PD F/G1823836.pdf?OpenElement此外,联合国大会还下设救济与协助巴勒斯坦难民的专门机构,即联合国近东巴勒斯坦难民救济和工程处(简称近东救济工程处),为加沙地带、约旦河西岸地区、约旦、黎巴嫩和阿拉伯叙利亚共和国的巴勒斯坦难民提供服务。④See “The United Nations Relief and Works Agency for Palestine Refugees (UNRWA)”,https://www.unrwa.org/联合国层面对于难民的救助,一方面是通过机构间常设委员会的“组群方式”,将联合国系统内外所有主要的人道主义机构聚集在一起,相互协调行动;另一方面,难民署与国际移民组织相互合作,负责协调和管理难民营,难民署与红十字会、红新月会国际联合会合作,共同负责提供应急住所。尽管如此,联合国难民事务高级专员格兰迪仍然无奈地表示,人道主义援助是一种治标不治本的方法,要扭转这种趋势,唯一的出路是和平与稳定。⑤参见“乌克兰和其他冲突使全球被迫流离失所人数首次超过1 亿”,联合国难民署,2022年5月23日,https://news.un.org/zh/story/2022/05/1103532
作为全球难民危机的一部分,2022年的乌克兰难民危机是二战结束以来欧洲最大的一次难民危机。此次乌克兰危机爆发以后,大量难民以极快的速度涌向乌克兰周边地区,其中欧盟国家是最主要的目的地。乌克兰难民必然给欧盟国家的经济与社会带来深刻的影响,同时考验着欧盟的治理水平。此次难民危机爆发的原因、特征,各方的应对举措以及对欧盟和乌克兰的影响,是本文研究的重点内容。
二、乌克兰难民危机的原因与特征
西方媒体普遍认为,引发此次乌克兰难民危机的原因是俄罗斯对乌克兰展开特别军事行动。诚然,这是明显的直接动因,但是乌克兰难民问题背后还有着复杂的国内外政治、经济与社会因素。
(一)乌克兰难民危机的原因
首先是国际因素,也是直接因素。一方面,北约在乌克兰的“柔性”东扩,迫使俄罗斯不得不做出回应。苏联解体后,北约先后于1999年3月12日、2004年3月29日、2009年4月1日、2017年6月5日、2020年3月27日完成了五轮东扩,成员国多达30 个。北约通过东扩,不仅吸纳一些前华沙条约组织成员国和作为苏联加盟共和国的波罗的海三国,还试图接纳乌克兰和格鲁吉亚。北约在乌克兰的“柔性”东扩,主要基于和平伙伴关系计划(Partnership for Peace,PfP)、给予大规模军事援助和军费支持、在乌克兰举行联合军演、培训乌克兰军人以及在乌建立军事基地等诸多举措。虽然乌克兰不具备加入北约的条件,但受国家身份、国内政治和地缘博弈等因素的影响,乌克兰自身定位为东欧国家,认为欧亚取向不可取,向西成为其基本目标,①参见王志、王梅:“国家身份、国内政治与地缘博弈——乌克兰地区一体化政策探析”,《俄罗斯研究》,2021年第5 期,第141-168 页。并在2019年把致力于加入北约写进了乌克兰宪法。这与美国遏俄、弱俄的战略不谋而合。美国不顾俄罗斯的多次反对,不断增加在乌克兰的军演和军事基地建设,等同于让乌克兰“柔性”加入北约,在俄罗斯看来已经构成实质性的威胁。俄罗斯此次做出如此强烈的回应,其原因在于乌克兰对于俄罗斯来说不仅具有非同寻常的地缘政治意义,而且在历史上同根同源同文。对于乌克兰的认知,普京在2021年7月12日发表的文章中这样表述:“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同属一个民族,我们是一个整体……俄罗斯人、乌克兰人和白俄罗斯人都是古罗斯的后裔,古罗斯是欧洲最大的国家……在罗斯洗礼之后,有了东正教信仰。”①См.Статья Владимира Путина «Об историческом единстве русских и украинцев».12 июля 2021 г.http://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66181在2022年2月21日的讲话中,普京再次表示,“对于我们来说,乌克兰不仅仅是一个邻国,它还是我们的历史、文化、精神空间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们是我们的战友、亲人……是有血缘联系、与我们有亲情的人……是布尔什维克和共产主义时代的俄罗斯缔造了乌克兰”。②См.Полный текст обращения президента Владимира Путина 21 февраля.22 февраля 2022 г.https://api.amic.ru/uploads/news/documents/45055EC700184156BDAD1C222375E18 2.pdf从以上讲话可以发现,在普京看来,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以及白俄罗斯人作为同一个民族,都是源自于基辅罗斯的东斯拉夫人,随着历史变迁逐渐演化出大俄罗斯人、小俄罗斯人和白俄罗斯人。大俄罗斯人是现在的俄罗斯人,小俄罗斯人则是现在的乌克兰人。苏联解体以后,三个国家独立建国,但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有着共同的渊源和命运,不会因为独立建国而改变。与此同时,美国挑唆乌克兰,引发俄乌冲突,意在破坏俄乌、俄欧关系。美国已经达到了其战略目标。第一,俄乌、俄欧关系彻底恶化,短期内难以缓和。第二,北约成员国纷纷增加军费开支。特别军事行动爆发之前,北约30 个成员国中只有9 个达到或超过占GDP 的2%的标准。美国前总统特朗普曾多次要求北约成员国增加军费开支未果,然而特别军事行动爆发以后,有19 个国家主动承诺到2024年达到2%的标准,波兰更是将国防开支提高到占GDP 的3%。③See Luka Ivan Jukic,“How Poland Became a Major European Player”,New Lines Institute for Strategy and Policy,April 20,2022,https://newlinesinstitute.org/state-resilienceand-fragility/how-poland-became-a-major-european-player/此外,为了加强北约在东部边境的防御,快速反应部队将从4 万人增加到30 万人以上。④参见南博一:“北约秘书长:将把快速反应部队增加至30 万人以上”,中国新闻网,2022年6月27日,https://www.chinanews.com.cn/gj/2022/06-27/9790056.shtml第三,此前中立的瑞典和芬兰积极寻求加入北约。通过挑唆俄乌冲突,美国不仅成功分化了俄乌关系,破坏了俄欧关系,而且还加强了北约对欧盟的意义,扩大了北约在欧洲的影响力,深化了欧盟对北约的依赖。
从国内因素来看,是民众对乌克兰国家认同的缺失,助推了难民的大规模流动。2015年抵达欧洲的150 万难民,一度被视为自二战结束以来欧洲遭遇的最大规模的难民危机。而此次抵达欧洲的乌克兰难民数量目前已经达到900 多万,而且还在持续增加,可谓是再次创造纪录。由于俄乌两国的交火点主要集中在乌克兰东部和南部地区,即使在东部,也并非全面开火。那么,之所以会有如此大规模的难民外逃,深层次原因在于乌克兰国家转型的失利。乌克兰独立以后,在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各个领域全面推进转型。2021年是乌克兰转型30 周年,然而,30年的转型历程并不顺利,效果也不理想。乌国内先后经历的大大小小的政治、经济与社会危机不胜枚举,乌克兰的国家建构处于弱国家和失败国家之间。从宏观经济指标来看,自2014年“尊严革命”以来,乌克兰的人均收入就低于摩尔多瓦,居欧洲倒数第一,而且这一状况还在继续,2021年世界排名跌至第103 位。从世界各国GDP排行来看,2021年乌克兰GDP 不足2000 亿美元,低于伊拉克,排在第53位。受国内经济形势和就业环境影响,乌克兰独立30年来,全国人口减少了约1000 万。此外,每年有数百万乌克兰人在俄罗斯和欧盟务工。“尊严革命”爆发以后,部分原本长期在俄罗斯务工的乌克兰人转向欧盟从事季节性劳作。①参见苟利武:“社会分层、社会流动与社会危机——独立30年后的乌克兰社会”,《俄罗斯研究》,2021年第5 期,第169-200 页。2019年乌克兰政府通过了新语言法,该法已经在全国范围内的各个领域全面落实。根据该法律,乌境内所有国家公务和公共生活必须使用乌克兰语,作为该国通用语言的俄语失去了第二大通用语言的地位,给大量使用俄语的乌克兰民众的生活带来巨大不便。民众只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工作场合讲乌克兰语,日常交流用俄语。外交上,自2014年“尊严革命”以来,波罗申科和泽连斯基政府推行“向西一边倒”政策,加入欧盟成为乌外交的优先选项,加入北约也被写入乌克兰宪法。长期的政治宣传,使得加入欧盟在乌克兰部分地区,特别是在经济相对落后的中西部地区深入人心。
对于乌克兰人的国家认同,早在“尊严革命”期间就表现得非常明显。2014年3月,克里米亚和塞瓦斯托波尔率先“公投”,紧随其后的是4月7日哈尔科夫州宣布成立“哈尔科夫人民共和国”、顿涅茨克州宣布成立“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4月16日敖德萨宣布成立“敖德萨人民共和国”;4月27日卢甘斯克州宣布成立“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虽然哈尔科夫和敖德萨后来恢复了平静,但可以看出乌克兰人的国家认同主要分为四个部分:东部和南部亲俄但不反欧;西部以利沃夫为首的部分地区亲欧反俄;中间地区处于观望状态,既不拒绝欧盟,也不排斥俄罗斯;另有少部分极端组织会持明确的反俄或“疑欧”立场。乌克兰国民对于寡头控制下的历届政府的认同度不仅不高,反而有每况愈下的趋势。他们对于乌克兰更多是基于对“祖国”想象的依赖。虽然乌克兰法律规定双重国籍非法,但实际上普通民众对于拥有两本护照心照不宣,而寡头则拥有更多护照。对此,有寡头辩称,拥有两本护照为非法,所以持有三本护照并不违法。此次特别军事行动爆发前夕,在福布斯乌克兰富豪榜上排名前100 位中的96 人已乘坐私人飞机逃离本国前往塞浦路斯、英国、法国、瑞士等地,前总统彼得·波罗申科和寡头伊戈尔·科洛莫伊斯基等4 人没有出逃,并非出于“爱国”,而是因为有犯罪指控,被限制离境。此外,乌克兰国家安全和国防委员会秘书阿列克谢·丹尼洛夫表示,共有23 名最高拉达议员离开本国。①参见“‘开战恐慌’?外媒:乌克兰富豪榜前100 名富豪已纷纷出逃”,新华网,2022年2月16日,http://www.news.cn/world/2022-02/16/c_1211573896.htm正是由于乌克兰上至寡头、议员,下至民众对国家认同的缺失,在特别军事行动爆发以后,才会有如此大规模的民众借机前往周边国家。如果严格按照欧盟对中东、北非难民的法定标准,乌克兰真正的难民占比很少,绝大多数乌克兰民众属于移民范畴,其中不乏大量的精英和中产阶级。
(二)乌克兰难民危机的特征
首先,从难民的扩散速度和规模来看,此次危机引发的难民潮刷新了2015年欧洲难民危机的纪录。2015年的欧洲难民危机可以追溯到2010年年底爆发的“阿拉伯之春”运动,发酵以后演变为“欧盟之冬”,来自中东、非洲和南亚等地区的难民源源不断地涌向欧洲。2015年,进入欧洲的难民人数呈爆炸性增长的态势,令欧洲遭遇二战以来规模最大的难民问题。也就是说,2015年的难民危机有一个长达五年的演变过程。相较于2015年的难民流动,此次特别军事行动引发的难民潮,不论是扩散速度还是规模均超过了此前的情况。联合国难民署的统计数据显示,2022年2月24日当天就有近8 万人逃离乌克兰,一个月后增至360 万人,两个月后达到519 万人,四个月后超过了800 万人,大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见表1)。①参见联合国难民署统计数据,https://data2.unhcr.org/en/situations/ukraine进入波兰和斯洛伐克的乌克兰人数量超过了两国各自首都的人口规模。匈牙利和摩尔多瓦接收的乌克兰难民数量超过其各自首都人口的一半以上。难民流入的速度之快,让这些国家措手不及,规模之大,也让这些国家不堪重负(见表2)。
表1 乌克兰难民流出数量(2022年2月24日至7月19日)
表2 邻国接收的乌克兰难民数量
其次,难民的流向随时间的推移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第一阶段,即特别军事行动爆发初期,短短一周内,就有200 多万难民流向乌克兰西部邻国,主要聚集在波兰、斯洛伐克、匈牙利、罗马尼亚和摩尔多瓦的边境城镇与首都。第二阶段,难民开始向欧盟其他成员国流散。随着难民源源不断地涌入,波兰、斯洛伐克和摩尔多瓦等无法承载,在欧盟委员会的倡议下,各成员国纷纷出台相应政策接收难民。值得注意的是,对此次难民潮,欧盟没有采取成员国分摊政策,而是根据接收国和难民意愿双向选择。难民也开始向其他欧洲国家流动,如停留于罗马尼亚的难民数量在2022年6月出现明显下降的态势,主要原因是难民从罗马尼亚中转到巴尔干地区。第三阶段,在联合国难民署的呼吁下,全球多个国家出台接收乌克兰难民的政策。在这一阶段,难民开始向欧洲以外的国家流动。比如北美的加拿大、美国、墨西哥,亚洲的以色列、土耳其、亚美尼亚、格鲁吉亚、阿塞拜疆、日本。菲律宾也接纳了少部分乌克兰难民,①See Joyce Ann L.Rocamora,“Davao City willing to accept Ukrainian refugees: envoy”,Philippine News Agency,May 5,2022,https://www.pna.gov.ph/articles/1173739斯里兰卡则为滞留的4000 名乌克兰游客延长了签证期限,并提供相应的援助。②See Roel Raymond,“‘We are with you’: Sri Lankan hoteliers offer help to stranded Ukrainian tourists”,Arab News,March 23,2022,https://www.arabnews.com/node/2049026/world
再次,从难民构成来看,此次难民潮和2015年欧洲难民危机的一个明显区别是以妇女和儿童为主,老人和男性占比较小。在特别军事行动爆发当天,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发布总统令,宣布全国总动员。与此同时,乌克兰实行了戒严令,所有年龄在18 至60 岁之间的乌克兰健康男性公民被禁止离境。③参见“乌官员提议放行兵役年龄男性出境,但要缴几千美元‘保证金’”,《环球时报》,2022年5月31日,https://world.huanqiu.com/article/48EbLOB0HoL这一禁令并非绝对,以下几种情况可以作为例外。第一类,运输医疗用品和人道主义援助物资的司机、铁路工人,参加国际比赛的运动员、教练员及相关人员。第二类,有三个及以上孩子的父亲,18 岁以下儿童的单亲父亲、残疾儿童的监护人、患病或残疾的成年男性也可以出境。④See Lorenzo Tondo,“Ukraine urged to take ‘humane’ approach as men try to flee war”,the Guardian,March 9,2022.第三类是非法出境。虽然乌克兰政府并没有强迫男性参加战斗,只是留在国内。但考虑到军事行动仍在持续,部分民众担心会被强制征集入伍。于是,一些男性通过各种途径,比如贿赂(2000 欧元到7500 欧元不等)边防警卫、穿越边境无人区等,逃离乌克兰。①See Lorenzo Tondo,“Ukraine urged to take ‘humane’ approach as men try to flee war”,the Guardian,March 9,2022.
第四,语言因素在难民流动过程中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在乌克兰,随着近年来去俄化进程的推进,作为通用语言的俄语地位有所下降,而被单列为官方语言的乌克兰语的地位在政策的扶持下有所上升,少数族裔的语言虽然在公共场合受到限制,但在族群内部使用不受限制。从词汇相似度递减来看,与乌克兰语最接近的是白俄罗斯语,其次是波兰语,接着依次是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和斯洛伐克语,最后是俄语。在乌克兰,乌克兰裔和俄罗斯裔同时掌握俄乌两种语言,而其他少数族裔除了掌握俄乌双语外,还通晓本民族语言。由于语言上的便利,使得近年来每年有大约200 万乌克兰人在波兰从事各类工作。此次难民危机爆发以后,数百万难民的首选目的地就是西部邻国,其中波兰接纳难民最多。即使摩尔多瓦因国内有着长期从事人口贩卖活动的庞大团体而备受诟病,也无法阻挡大规模乌克兰难民的涌入。因为摩尔多瓦与乌克兰一样,都是原苏联加盟共和国,独立后的摩尔多瓦虽然将摩尔多瓦语(2013年12月改称罗马尼亚语)②摩尔多瓦(摩尔达维亚)在苏联时期通用俄语。1991年独立后,按照罗马尼亚语的发音,定国名为“摩尔多瓦”,官方语言为摩尔多瓦语,而《独立宣言》上称作罗马尼亚语。2013年12月,摩尔多瓦宪法法院的裁决规定《独立宣言》高于宪法,因此官方语言是罗马尼亚语。参见“The End of The Soviet Union; Text of Accords by Former Soviet Republics Setting Up a Commonwealth”,The New York Times,December 23,1991,https://www.nytimes.com/1991/12/23/world/end-soviet-union-text-accords-former-soviet-republics-s etting-up-commonwealth.html; “The text of the 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 prevails over the text of the Constitution” (Complaints No.8b/2013 and 41b/2013),Constitutional Court of the Republic of Moldova,December 5,2013,https://constcourt.md/libview.php?l=en&idc=7&id=512&t=/Overview/Press-Service/News/The-text-of-the-Declaration-of-Independence-prevailsover-the-text-of-the-Constitution作为官方语言,但俄语也是通用语言,地方语言为加告兹语和乌克兰语。在摩尔多瓦德涅斯特河左岸地区,俄罗斯族和乌克兰族分别占该地区总人口的30%和29%,所以俄语、乌克兰语与罗马尼亚语被并列为“官方语言”③德涅斯特河左岸共和国,简称德左地区,未被国际社会广泛承认。。在特别军事行动爆发以后,摩尔多瓦已经接收了54 万难民,相当于其总人口的七分之一。尽管自波罗申科政府开始,乌克兰与匈牙利两国关系不和,但仍有大量难民涌入匈牙利,原因在于,与匈牙利接壤的乌克兰外喀尔巴阡州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是奥匈帝国的一部分,在二战前夕是匈牙利的一部分,那里至今还有15 万多匈牙利族人,是乌克兰的第六大少数族裔,有100 多所中小学用匈牙利语授课,匈牙利裔代表在该州各级行政机构中担任职务。
最后,从乌克兰难民的来源看,被迫离开家园的人中有60%来自乌克兰东部地区,15%来自北部,11%来自南部,另有11%来自首都基辅。①See “Ukraine Situation Report”,Last updated: July 20,2022 (Archive),OCHA,https://reports.unocha.org/en/country/ukraine/从收入结构来看,难民内的中、低收入群体由于无法支付长途旅费而在乌克兰国内流动,中产阶级和技术型人才流向了波兰、捷克、德国等欧洲中部国家,而高收入群体则前往西欧、北美和以色列等地。
三、西方国家救助乌克兰难民的动因
(一)西方国家对乌克兰难民的救助举措
欧盟层面在应对乌克兰难民问题上态度积极,表现出难得的团结和友善。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承诺,所有来自乌克兰的难民都受欢迎。②参见袁野:“欧盟为接收数百万乌克兰难民做准备”,《青年参考》,2022年3月4日。不仅如此,冯德莱恩还表示,欧盟为了给乌克兰难民提供帮助,已经筹集的资金可以极其灵活地用于支持难民。冯德莱恩提议再拨出30 亿欧元,以支持那些向需要帮助的朋友们施以援手的欧盟成员国。③See “Speech by President von der Leyen at the European Humanitarian Forum”,European Commission,March 22,2022,https://ec.europa.eu/commission/presscorner/detail/en/SPEEC H_22_1972欧盟的主要举措有:一是致力于政治调解,希望俄乌两国开展和谈,尽快恢复和平,以从根源上减少难民流动。二是为了应对突如其来的特大规模难民,欧盟层面于2022年3月4日决定启动《欧盟临时保护指令》(2001/55EC)。④See “Council Implementing Decision (EU) 2022/382”,Official Journal of the European Union,March 4,2022,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uri=CELEX:32022D 0382据此,乌克兰难民可以在任何一个欧盟成员国申请临时保护身份,申请成功者将取得临时居留证,并获得就业、医疗、教育等权利及其他社会福利。难民临时保护身份有效期限为一年,后续政策视情况由欧盟成员国共同决定,最多可再延长两年。①参见焦授松:“面对乌克兰难民,欧盟这次不一样”,《光明日报》,2022年3月12日。在人道主义援助方面,欧盟从预算中拨出5 亿欧元,以应对战争在乌克兰境内外造成的悲惨的人道主义状况。同时,27 个成员国正通过欧盟民事保护机制提供价值超过1 亿欧元的物资。在乌克兰西部边境,欧盟委员会发布应对指南,帮助边防人员有效地管理抵达乌克兰边境的人员,减少入境等待时间,同时保障人员安全。欧盟还通过民事保护机制向乌克兰输送急救包、防护服、消毒剂以及帐篷、消防设备、发电机和水泵等物品,实物援助多达1.07 亿件。②参见“乌克兰战争进行了一个月:欧盟向乌克兰提供强有力的人道主义援助和公民保护援助”,比利时驻中国大使馆,2022年3月23日,https://china.diplomatie.belgium.be/zh-hans/news/wu-ke-lan-zhan-zheng-jin-xing-liao-yi-ge-yue-ou-meng-xiang-wu-ke-lan-ti-gon g-qiang-you-li-de
在国别层面,自从有了2015年欧洲难民危机期间分摊失败的教训以后,这次欧盟并没有制定分摊计划,而是在临时保护指令的基础上,让各国根据自身情况来决定。原则上,欧盟“临时保护”适用于特别军事行动爆发当天起进入欧盟并获得难民身份的乌克兰人,以及长期居住在乌克兰的外国人。但奥地利、波兰和匈牙利等国仅接收乌克兰难民,对有色人种没有放松管制,没有乌克兰居留证的人员,将被遣送回原籍国。德国和波兰由于长期需要乌克兰工人,所以在政策上有相似之处,对乌克兰难民极为宽容。③See Alexander Khrebet,“Germany and Poland compete for Ukrainian migrant workers”,Atlantic Council,March 3,2020,https://www.atlanticcouncil.org/blogs/ukrainealert/germanyand-poland-compete-for-ukrainian-migrant-workers/德国作为对难民最为友好的国家之一,备受难民青睐。由于正值春夏,德国进入旅游旺季,农村也进入农忙时节,抵达德国的近百万难民除部分被安置在城市外,其余的难民被直接送到农村安置,但这遭到难民的抗议。波兰的反差最大,对有色难民一概不收,对乌克兰白人难民全盘接收,成为接收乌克兰难民最多的国家。部分原因在于,在特别军事行动之前,就有超过25 万的乌克兰人已经在波兰拥有居留许可,其中持临时居留许可(最长3年)的占总数的80%。绝大多数乌克兰移民是40 岁以下的年轻人,年龄在18 至40 岁之间的占61%,18 岁以下的儿童和青少年占12%。关于移民目的,73%的乌克兰移民来波兰是为了工作,12%是因为家庭,5%为了学习。①See “Poland: New statistics on Ukrainian migrants in Poland”,European Commission,March 10,2021,https://ec.europa.eu/migrant-integration/news/poland-new-statistics-ukrainia n-migrants-poland_en此外,波兰每年还吸纳200 多万季节性乌克兰劳工。此次难民危机对于波兰来说是个难得的机遇。对于来自乌克兰的难民,波兰表现出极大的宽容,一方面努力争取欧盟的难民补助资金,另一方面积极为难民发放波兰临时身份证,提供就业机会。在乌克兰来波的难民中,有很大比例的人拥有专门的职业资格,例如护士、医生或程序员。尤其是在医疗保健领域,即使是在特别军事行动之前,医护也是波兰的紧缺职业。波兰的医生数量相对于人口而言是欧盟最低的,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医护人员严重短缺,难民危机期间这一缺口更加凸显,所以相关技术型难民恰好契合波兰的需要。由于乌克兰难民以女性、儿童为主,为了提升难民性别与工种的匹配度,加快接纳进程,波兰2022年5月通过新立法,创建了一个全国性在线招聘和求职平台,以便于难民与潜在的雇主进行匹配。为了提高难民求职注册效率,波兰已经为超过100 万乌克兰人发放了临时身份证号码(Polish ID numbers)。②See Anna Rzhevkina,“Ukrainian refugees fill gaps in Polish labour market but risk getting stuck in low-skilled jobs”,Notes From Poland,June 1,2022,https://notesfrompoland.com/20 22/06/01/ukrainian-refugees-fill-gaps-in-polish-labour-market-but-risk-getting-stuck-in-low-sk illed-jobs/难民通过新身份证号码在求职平台注册,大数据会将他们的技能与招聘信息相匹配。此外,波兰还通过电视广告等多种渠道发布就业信息,已有16 万乌克兰人找到了工作。对于拖家带口的女性难民来说,这样的就业率非常亮眼。波兰雇主组织首席经济学家卡米尔·索博莱夫斯基认为,与在波兰的难民总数相比,这些数字似乎很低,因为许多人已经在影子经济中工作,实际工作人数可能是官方公布数字的两倍。鉴于难民中一半是儿童,到2022年5月初,已有近20 万的乌克兰儿童在波兰学校、幼儿园和其他公共教育机构就读,学校为乌克兰儿童开设了波兰语课程。波兰政府还为乌克兰难民儿童推出“良好开端”(Good Start)计划,根据该计划,所有学生每年会获得一次性的300 兹罗提(约455人民币)补助,儿童每人每月可获得500 兹罗提(约760 人民币)的儿童福利。①See Daniel Tilles,“Over 100,000 Ukrainian refugees have found work in Poland since Russian invasion”,Notes From Poland,May 5,2022,https://notesfrompoland.com/2022/05/05/over-100000-ukrainian-refugees-have-found-work-in-poland-since-russian-invasion/英国脱欧后,于2020年12月31日终止了与欧盟之间的自由流动,建立了新的边境和移民体系。虽然英国也推出了一系列接收难民的签证措施和高额补贴,但由于流程复杂,遭到一些保守派议员的批评,要求向难民发放紧急签证,全部接纳抵达英国的乌克兰难民。②See “Apply for a Ukraine Family Scheme visa”,UK Visas and Immigration and Home Office,May 13,2022,https://www.gov.uk/guidance/apply-for-a-ukraine-family-scheme-visa#full-publication-update-history美国在特别军事行动爆发以后承诺接纳10 万乌克兰难民,随后众议院通过立法,将为在美国的乌克兰难民提供9 亿美元的住房、教育和其他帮助,并为与美国公民有亲属关系的乌克兰难民简化申请程序。
国际组织也参与了难民救援。联合国儿童基金会、联合国难民署、国际救援委员会、乌克兰美国救济联合委员会等组织,积极呼吁外界提供钱款援助难民。基辅独立报等其他组织还发起了GoFundMe 活动,筹集资金,并呼吁个人捐赠实物。此外,欧洲委员会打击人口贩运行动专家组(GRETA)、人口贩运基金会(the Human Trafficking Foundation)和世界宣明会(World Vision)等组织,为避免难民陷入人口贩运、剥削和暴力之下,加大了对难民安全的提醒力度。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在乌克兰西部邻国设立了数十个“蓝点”(Blue Dot)安全空间,旨在为无人陪伴的儿童提供支持,为过境的难民家庭提供信息服务、社会心理支持以及卫生服务等,每个蓝点中心每天可服务3000 人至5000 人。③See “Flight From Ukraine: UNICEF To Support Refugees at ‘Blue Dot’ Hubs”,UNICEF,February 28,2022,https://gdc.unicef.org/resource/flight-ukraine-unicef-support-refugees-blu e-dot-hubs
家庭援助在此次乌克兰难民危机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家庭援助主要分为三种。第一种是难民的亲友家庭。乌克兰难民在欧洲国家通过投亲靠友寻找栖身之所。第二种是基于共同语言文化的侨民援助。居住在欧盟的乌克兰侨民对同胞难民纷纷施以援手,而难民也会基于语言因素优先考虑前往欧洲的乌克兰侨民社区避难。第三种是难民输入国当地居民家庭的接纳。出于人道主义的责任感和对独自带孩子颠沛流离的女性难民的同情,所有欧盟成员国都有大量热心家庭愿意腾出房间,积极申请接纳来自乌克兰的难民,与其共同生活。特别是在波兰、德国等国家的城市,愿意接收难民的广告随处可见。甚至有不少热心民众驱车前往波乌边境或者难民集中的中转机场、车站附近,举着写有他们所在城市的牌子迎接难民。但这种接纳方式有两大缺点,一是通常会掺杂人口贩卖团伙,难以识别是真的接纳难民还是另有企图;二是双向的文化冲突主要体现在语言不通、生活习惯差异以及文化隔阂。由于乌克兰难民以青年女性和儿童为主,加上不少难民一时无固定工作、作息不规律,有的难民还携带宠物,也有的难民因为背井离乡、寄人篱下,既担忧炮火中的亲人,又不想给房东增添麻烦而郁郁寡欢,因而在与乌克兰难民共同居住以后,部分接收家庭原本正常的生活因为沟通不畅或者其他原因,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
(二)西方国家救助乌克兰难民的动因
乌克兰难民危机爆发以后,美欧采取了不同程度的积极举措接纳难民。然而,不同的国家有着不同的考量,主要动因有:
首先,相近的历史叙事与宗教文化。在冷战时期,欧洲的资本主义阵营就将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视为地缘政治的巨大威胁。随着东欧剧变和苏联解体,原来东欧的社会主义国家开启了经济、政治与社会文化的转型。一方面出于重塑国家历史叙事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迎合欧盟,进而加入欧盟,部分前社会主义国家将苏联视为侵略者和殖民者,把苏联的继承者俄罗斯视为新的地缘政治威胁。此外,各国官方也在程度不同地修正有关沙俄时期和苏联时期的历史叙事。除了强调沙俄和苏联时期对于本国的殖民主义罪行,还在全国范围内清除苏联时期的文化符号,例如波兰境内约有100多座苏军纪念碑被拆除,乌克兰国内几乎全面清除了列宁雕塑。对于此次俄罗斯对乌克兰展开特别军事行动引发的难民潮,乌克兰西部邻国上至国家元首下至普通民众,出于对相同历史遭遇的共鸣、唇亡齿寒的担忧和对老弱妇孺难民颠沛流离的恻隐,连极右保守主义政党也表现出宽容,纷纷施以援手,接纳乌克兰难民。
除了历史境遇之外,宗教因素也是主要考量之一。不同于此前的难民潮,乌克兰难民大多信仰基督教正教(是基督教的三大分支之一)。另外,在乌克兰西部地区东仪天主教(UGCC)也有着广泛的影响。乌克兰东仪天主教正是源自东西教会大分裂以后君士坦丁堡宗主教与罗马教宗的互相绝罚。直到1596年,波兰-立陶宛大公国为了防止国内大量信仰东正教的哥萨克人(即现在的乌克兰人)起义,在布列斯特(现白俄罗斯布列斯特州的首府)推行东正教与波兰天主教两教共融,即信仰东正教的乌克兰人在保留拜占庭礼的情况下,承认天主教教宗为教会领袖,并且接受天主教教义。二战期间,由于乌克兰东仪天主教带有明显的反苏倾向而遭到长期限制,转为地下宗教。苏联解体后,东仪天主教以利沃夫圣彼得大教堂(2002年教座搬迁至基辅基督复活大总主教座堂)为中心开始在乌国内全面复兴,教徒达550 万之众,①参见乌克兰东仪天主教(Українськa Греко-Католицькa Церквa)官网,http://ugcc.ua/official/ugcc-today/suchasniy_stan_70010.html且与欧洲和美洲的天主教会有着广泛的联系。在特别军事行动爆发后,天主教教皇方济各在中立原则下公开表明调停意愿;各国天主教慈善组织也积极参与人道主义救援;部分国家天主教教会也纷纷通过宗教活动为乌克兰难民祈福诵经。
其次,缓解老龄化、储备劳动力、推动本国经济发展,成为各国接收难民的现实动机。低生育率、老龄化以及新冠肺炎疫情已成为制约美欧人口增长的主要威胁。由于欧盟的出生率一直处于较低水平,要维系欧洲现有社会人口的可持续增长,必须确保平均每名女性生育2.1 个子女,而目前欧盟的平均生育率在1.6 个左右,部分地区女性平均生育数量甚至低于1.25 个。②参见“欧盟报告:到2070年欧洲人口总量或缩减至全球4%”,中国新闻网,2020年6月22日,https://www.chinanews.com.cn/gj/2020/06-22/9218753.shtml所以长期以来,欧美发达国家主要通过吸收移民和接收难民来缓解人口萎缩。美国作为移民国家,本国生育和接收移民是保持人口稳定增长的两大机制。然而,美国在特朗普政府时期收紧移民政策,2020年美国的移民数量急剧下降。移民政策研究所(Migration Policy Institute)披露,2020年美国的移民人口增长速度已经远远低于十年前。③See Jim Clifton,“42 Million Want to Migrate to U.S.”,Gallup,March 24,2021.在移民减少的同时,新冠肺炎疫情已经造成美国100 多万人死亡。在欧洲,新冠肺炎疫情已经带来200 多万人死亡。①数据来源,https://news.google.com/covid19/map值得注意的是,波兰在加入欧盟以后,本国的大量劳动力流向了西欧更为发达的国家,造成的劳工短缺只能从邻国乌克兰和白俄罗斯吸纳填补。此次特别军事行动爆发于2022年2月底,而欧盟也逐渐迎来了农忙和旅游旺季,每年的春种秋收都是劳工短缺的季节,即使没有难民,西欧发达国家通常也会雇佣来自东欧和北非的大批工人前来务工,还会吸纳东欧的大学生从事暑期工。以德国为例,每年春季会包机运送东欧失业人员到本国农场劳作。而此次离境的乌克兰难民,以中青年女性和儿童居多,其中相当一部分是中产阶级,文化水平普遍较高,三分之一拥有大学学位,一半以上拥有技术学位或接受过某种技能的培训,有一技之长。②See Joanna Kakissis,“Krakow,Poland’s second-largest city,strains to accommodate Ukrainian refugees”,NPR,April 6,2022.而儿童的可塑性较强,更容易融入当地社会。为此,波兰为乌克兰难民提供跨文化助理和语言教师,开设波兰语课程,以帮助儿童进入波兰学校。③See “European Govts Urged to Do More to Get Children from Ukraine Back to Learning”,Save the Children,May 25,2022,https://www.savethechildren.net/news/european-govts-urge d-do-more-get-children-ukraine-back-learning
最后,乌克兰难民、庞大的跨境民族与遍布全球的乌克兰侨民形成的舆论引发多国同情。乌克兰有1000 多万少数族裔人口,人口在10 万以上的少数族裔有:俄罗斯裔800 万、罗马尼亚裔(摩尔多瓦裔)40 万、白俄罗斯裔27.5 万、克里米亚鞑靼裔24.8 万、保加利亚裔20 万、匈牙利裔15 万、波兰裔14 万、犹太裔10 万;其他族裔有亚美尼亚人、希腊人、阿塞拜疆人、格鲁吉亚人、德意志人等。几乎所有少数族裔都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这些族裔又是对应国家的主体民族或拥有自治地位,其语言也是该国官方语言或地方语言(如加告兹语)。④参见乌克兰国家统计委员会(Державний комітет статистики України),https://20 01.ukr census.gov.ua/此外,乌克兰是俄罗斯和许多欧盟成员国的主要移民来源地,有着庞大的侨民群体,其中俄罗斯(主要分布在库尔斯克、沃罗涅日、萨拉托夫、萨马拉、阿斯特拉罕、符拉迪沃斯托克和顿河地区)有201.9 万,加拿大(主要分布在安大略省、阿尔伯塔省、马尼托巴省、萨斯喀彻温省、魁北克省和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有136 万,美国112.8 万,摩尔多瓦62 万,巴西60 万-100 万之间,哈萨克斯坦33 万,波兰30 万,意大利23.6 万,德国、白俄罗斯、捷克、乌兹别克斯坦、法国、西班牙均在10 万-20 万之间,其他国家的乌克兰裔人口低于10 万。①俄罗斯乌克兰裔数据来源,https://sputniknews.com/20111222/170405728.html;加拿大,Max Stick,Feng Hou,“A sociodemographic profile of Ukrainian-Canadians”,Statistics Canada,April 28,2022,https://www150.statcan.gc.ca/n1/pub/36-28-0001/2022004/article/00 003-eng.htm;美国,Joshua Rodriguez,Jeanne Batalova,“Ukrainian Immigrants in the United States”,Migration Policy Institute,June 22,2022,https://www.migrationpolicy.org/article/ukr ainian-immigrants-united-states;巴西,http://ukrainianworldcongress.org/index.php/id/310;摩尔多瓦,http://www.statistica.md/pageview.php?l=en&idc=479;波兰,“Number of Ukrainians With Valid Residence Permits in Poland Surpasses 300,000”,SchengenVisaInfo,December 15,2021,https://www.schengenvisainfo.com/news/number-of-ukrainians-with-val id-residence-permits-in-poland-surpasses-300000/;意大利,https://www.tuttitalia.it/statistich e/cittadini-stranieri/ucraina/;哈萨克斯坦,https://www.brif.kz/blog/?p=580;白俄罗斯,https://interfax.com/newsroom/top-stories/79096/;德国,https://de.statista.com/statistik/daten/studie/1221/umfrage/anzahl-der-auslaender-in-deutschland-nach-herkunftsland/;西班牙,https://www.ine.es/jaxi/Datos.htm?path=/t20/e245/p08/l0/&file=02005.px#!tabs-tabla;捷克,https://www.czso.cz/csu/czso/czech-demographic-handbook-2015;法国,https://www.insee.fr/fr/statistiqu es/4510549?sommaire=4510556;乌兹别克斯坦,https://www.un.org/en/development/desa/po pulation/migration/data/estimates2/estimates17.asp。说明:以上部分国家并未提供最新的乌克兰裔人口统计数据,比如俄罗斯2020年的人口统计数据将于2022年年底发布。文章只能提供2010年的数据,网址链接提供的部分数据为研究或预测数据,仅供参考。特别军事行动爆发以后,这些侨民群体在各自国家有着发达的社交和互助组织,纷纷借助于网络平台为乌克兰难民募集资金,传播有关乌克兰局势的消息,为乌克兰政府摇旗呐喊。
(三)人道主义与种族主义
侨民、跨境民族、历史与宗教文化的相对熟悉度,无疑是西方同情乌克兰难民的重要因素。与社会层面的人道主义形成巨大反差的是,西方国家部分政客的言论及其决策带有明显的种族主义色彩。
相较于此次乌克兰难民危机,对于来自中东和非洲的难民,欧盟各国在政策上表现出明显的反差。2015年,欧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难民危机。时任德国总理默克尔面对大规模难民时说“我们可以做到”(Wir schaffen das),瑞典总理建议欧盟国家“敞开心扉”(open your hearts)接纳难民。然而,大量难民滞留土耳其等待入境期间,欧盟的难民分摊计划立即在维谢格拉德集团国家遭遇重挫。面对滞留匈塞边境的难民,匈牙利以保护文化和种族同质为由明确表示,不会让任何难民进入匈牙利。即使遭到欧盟最高法院的裁决,可能面临巨额罚款,欧尔班政府也不为所动。①See Justin Spike,“Orban: Hungary will defy EU court ruling on asylum policy”,The Associated Press,December 21,2021,https://apnews.com/article/immigration-hungary-europ e-budapest-viktor-orban-5bb4c11fbfe6b26910da4da390a30b7b波兰政府赞同匈牙利的做法,认为接纳穆斯林难民会增加恐怖主义威胁的风险。罗马尼亚也反对难民摊派计划。
2015年德国接纳难民的人道主义“壮举”,为自身树立了良好的国际形象。而此次面对乌克兰难民,德国却通过清理、驱赶阿富汗难民的方式腾出住所,来接纳乌克兰人士。理由是德国政府为难民免费提供的“抵达中心”(arrival centers)只能用于短期庇护,而非长期居住,每6 个月需重新评估一次。随着更多乌克兰难民的到来,数百名阿富汗人被德国政府人员驱赶出免费住所。②See Stefanie Glinski,“Germany Is Displacing Afghan Refugees to Make Way for Ukrainians”,Foreign Policy,April 20,2022,https://foreignpolicy.com/2022/04/20/germanyrefugee-policy-afghanistan-ukraine/为了尽快妥善安置乌克兰难民,丹麦政府试图将此前接纳的难民逐回叙利亚。2021年美国结束了长达20年的阿富汗战争,除了给当地造成难以估计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外,在撤离阿富汗后,一个遗留问题就是如何保护过去20年来帮助过美军的数千名阿富汗人,特别是战争期间美国在阿富汗培养的亲美政府官员、翻译和线人(informants)等。③See “Afghanistan Crisis: Fraud and Vetting Risks in the American SIV and Refugee Programs”,FAIR Issue Brief,https://www.fairus.org/issue/federal-legislation/legal-immigrati on/fair-issue-brief-afghanistan#_edn102021年前三个月,84%的阿富汗难民申请被美国官方拒绝,理由是不符合美国的国家安全利益。④See Stephen Dinan,“Rush to Approve Afghan Visas Poses Serious Risks”,The Washington Times,August 18,2021.相对于滞留在美墨边境的拉美难民和申请被拒绝的亲美阿富汗难民,乌克兰的难民要幸运很多,拜登曾慷慨地表示美国会接纳10 万乌克兰难民。
作为反对2015年欧洲难民分摊计划的“中流砥柱”,维谢格拉德集团国家对待难民的态度表现出明显的“双重标准”立场。特别军事行动爆发以后,与乌克兰人的待遇不同,在乌克兰学习和生活的非乌克兰裔,比如尼日利亚人、印度人和黎巴嫩人在内的非洲和亚洲人,被阻止登上转运火车和通过边境,甚至有部分非乌克兰难民遭到边境官员的威胁和殴打。在乌克兰难民进入匈牙利的过境口岸处,匈牙利已经筑起了一道长长的围栏,只允许乌克兰人进入,而禁止非洲和中东的难民进入该国,理由是乌克兰人是难民,而其他人是移民。①See Muhammad Idrees Ahmad,“Europe’s Hospitality for Refugees Won’t Last Forever”,Foreign Policy,March 18,2022,https://foreignpolicy.com/2022/03/18/europe-refugees-war-r ussia-ukraine-syria/同样的情况在2021-2022年的波白边境难民危机中也曾上演过。大约有8000 名寻求庇护的难民滞留在波白边境,其中大多数来自伊拉克。波兰一方面用高压水枪和催泪瓦斯驱赶难民,阻止他们进入波兰;另一方面阻止、拘留试图进入的非政府组织(比如无国界医生)人员和记者,并将他们逐出该地区,以维护国家形象。②See Lorne Cook,“Latvia,Lithuania,Poland rapped over Belarus border methods”,The Associated Press,January 13,2022,https://apnews.com/article/europe-poland-migration-unite d-nations-latvia-6fb16c31fe3079c6efcdbbcccb999b32随着乌克兰难民危机的爆发,波兰政府一边全力以赴接纳乌克兰难民,一边在波白边境加紧修建隔离墙,最终于2022年6月30日修建完成。在欧盟遣返近5000 名移民以后,仍有数千人滞留于波白边境地区的森林地带,最终造成至少21 人死亡的人道主义灾难。对于非洲难民在乌克兰危机期间所遭遇的非人道对待,非盟首脑会议轮值主席齐塞克迪·奇隆博和非盟委员会主席穆萨·穆罕默德发表声明,就欧盟的种族主义政策予以交涉,最终所有难民才得以顺利进入欧盟国家。③See “Statement of the African Union on the reported ill treatment of Africans trying to leave Ukraine”,African Union,February 28,2022,https://au.int/en/pressreleases/20220228/statement-ill-treatment-africans-trying-leave-ukraine;文件参见,https://au.int/sites/default/files/press releases/41534-pr-english.pdf
媒体和政客言论也成为争议的焦点。对于如此大规模的难民群体,西方媒体在报道中一边高度肯定民主制度的优越性,一边渲染俄罗斯的“威胁”,并通过对比穆斯林难民来凸显乌克兰难民的“优越性”。例如,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查理·达加塔就说,与来自阿富汗、伊拉克或叙利亚的人不同,乌克兰人“相对文明”。④See https://twitter.com/imraansiddiqi/status/1497607326487826435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的凯利·科比拉(Kelly Cobiella)宣扬,“乌克兰难民是基督徒,是白人,而非来自叙利亚的难民”。英国第二大无线电视经营商——独立电视台(ITV)的记者露西·沃森说,很难想象,特别军事行动会发生在欧洲,而不是发展中的第三世界。⑤See Muhammad Idrees Ahmad,“Europe’s Hospitality for Refugees Won’t Last Forever”,Foreign Policy,March 18,2022.就连半岛电视台的彼得·多比(Peter Dobbie)也认为,从难民的穿着方式就可以看出,来自乌克兰的难民显然是富裕的中产阶级,与试图逃离非洲和中东地区的难民不同,这些人看起来就像住在隔壁的欧洲家庭。①See https://twitter.com/AlanRMacLeod/status/1497976546170216448除了媒体的歧视性言论外,政客也有类似的辞令。2020年年初,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承诺向希腊警方提供7.5 亿美元资助,以打击试图进入欧盟的叙利亚难民,并强调“这条边界不仅是希腊的边界……它还是欧洲的边界”,她称赞希腊是欧洲抵御难民的“盾牌”。②See Ayse Tary,“The Media,Refugees,and Racism: The Double Standard of Western Responses to the Ukraine Crisis”,Chicago Monitor,May 27,2022.面对乌克兰难民,冯德莱恩却表示,“所有逃离普京炸弹的人在欧洲都受到欢迎”,并宣布赋予乌克兰人在欧盟生活和工作三年的权利。③See Muhammad Idrees Ahmad,“Europe’s Hospitality for Refugees Won’t Last Forever”.作为欧洲最直言不讳的移民反对者之一,匈牙利总理欧尔班曾经表示,穆斯林移民的信仰可能取代欧洲大陆的督教文化,而且非法移民会将新冠肺炎病毒及其变种等传染病带入匈牙利。此外,欧尔班还明确表示,“我们不想成为一个移民国家”。④Justin Spike,“Migrants at Hungary border become part of election campaign”,The Associated Press,January 23,2022.波兰总统杜达则公开声称,逃离战争的乌克兰人不是“难民”,而是“我们的客人、我们的兄弟、我们的邻居”。⑤See “Remarks by President Biden and President Andrzej Duda of Poland in Briefing on the Humanitarian Efforts for Ukraine”,The White House,March 25,2022.保加利亚总理基里尔·佩特科夫说,“乌克兰人是欧洲人,不是欧洲习惯所称的难民,乌克兰人很聪明,而其他难民,身份不确定,过去不明,甚至可能是恐怖分子……现在没有一个欧洲国家害怕当前的乌克兰难民潮”。⑥See “Europe welcomes Ukrainian refugees but others,less so”,NPR,February 28,2022,https://www.npr.org/乌克兰前副检察长大卫·萨克瓦雷利泽(David Sakvarelidze,格鲁吉亚裔)说,“看到每天都有金发蓝眼的欧洲人被导弹和火箭杀死,感到非常激愤”。⑦See https://twitter.com/Advaidism/status/1497796335483113473?ref_src=twsrc%5Etfw
值得注意的是,此次俄乌冲突期间,欧盟不仅接收了乌克兰难民,还一并款待难民所携带的宠物。讽刺的是,就在乌克兰难民通过的关卡处,来自乌克兰的有色人种却遭到殴打、驱赶。与此同时,滞留土耳其和塞尔维亚的数百万难民的境遇依然如故,有人硬闯关卡百余次,仍然被抓捕遣返。显然,在西方种族主义者看来,相对于中东、非洲的难民,乌克兰难民不仅没有被拒绝接纳的理由,还会大大节省西方国家的归化成本,是西方部分国家政客维护种族文化、对冲当下及今后来自中东和非洲难民的工具。
通过对比2015年欧洲难民危机、波白边境难民危机以及乌克兰难民危机可以发现,一方面,在欧洲的社会层面,确实有大量民众不辞辛苦、竭尽全力救助难民,不论是对待来自非洲的黑人,还是中东的穆斯林,抑或是乌克兰的白人,都一视同仁,也没有因为难民经济收入的多寡、文化水平的高低和个人修养的好坏把难民分为三六九等,为难民提供了真正意义上的人道主义关怀和帮助;另一方面,部分国家的政客及媒体的辞令,特别是对于难民的肤色、宗教信仰以及文化水平等的反复强调,带有明显的种族主义色彩,严重违背了联合国“世界人权宣言”所倡导的理念与宗旨。
四、乌克兰难民危机的影响
难民问题不可避免地给难民输入国带来巨大的经济与社会压力。与以往难民危机不同的是,欧盟对此次涌入的难民没有在成员国层面实施分摊计划,而是让难民在欧盟内部自由流动,双向自由选择。追踪乌克兰难民流向可以看出,绝大部分难民基于语言和流动成本考虑,选择滞留在乌克兰西部邻国。相对于西欧和北欧发达国家,这些国家属于较为落后的国家,在自身经济与社会发展本就存在一系列问题的情况下,接纳规模相当于本国人口十分之一的难民,严重超出了其承载能力。截至2022年7月24日,俄乌冲突已经持续了五个月,且没有缓和的迹象。随着冲突持续,绝大多数难民可能会长期滞留在国外,这将对难民接收国产生深远的影响,甚至出现难以预料的外溢效应。
乌克兰难民危机持续,加剧了欧盟的经济与社会负担,部分难民接收国资源接近枯竭。虽然欧盟先后经历了数次难民潮,在应对难民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但2015年难民危机的阴霾还未退去,土耳其仍有400 万注册的难民。2021年,波白边境地区作为西方阵营与俄白较量的前线,也沦为难民的新滞留地,滞留难民多达数千人。难民危机成为近十年来困扰欧盟的难解之题。此次特别军事行动再次引发刷新历史的难民潮,对欧盟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世界银行发布的经济报告称,对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和对俄罗斯的制裁正在打击全球经济,欧盟经济预计2022年将收缩4.1%,而特别军事行动前预测的增长率为3%,乌克兰经济2022年将收缩45.1%,具体收缩幅度随着冲突的持续会更加恶化。受到前所未有的制裁打击,俄罗斯经济已经陷入深度衰退,预计2022年GDP 将萎缩11.2%。①参见“世界银行:俄罗斯入侵导致乌克兰经济今年萎缩45%”,联合国,2022年4月11日,https://news.un.org/zh/story/2022/04/1101722布鲁塞尔智库的分析师佐尔特·达瓦斯(Zsolt Darvas)2022年4月份估计,因接收乌克兰难民可能使欧盟国家损失超过400 亿欧元。②See “Bruksela szuka pieniędzy dla Polski.‘Potrzebne są miliardy zł’”,May 28,2022,https://www.money.pl/gospodarka/uchodzcy-z-ukrainy-w-polsce-potrzebne-sa-miliardy-zl-677 3623011256896a.html但这一估计针对的只是难民潮爆发的前两个月,乌克兰跨境难民在2022年7月上旬就已经突破了900 万人,而冲突还在持续,所以给欧盟造成的经济损失无法估计。
特别军事行动爆发以后,原本在欧盟国家建筑、机械、工矿等行业从事重体力劳务的乌克兰男性,很大一部分响应国家号召回国参战,导致相关企业因员工短缺而陷入停顿。战前在波兰工作的11 万名乌克兰卡车司机中,约有4 万人回国参军。③See “As Russia’s invasion stalls,Ukraine’s refugees return home”,The Economist,May 24,2022,https://www.economist.com/europe/2022/05/24/as-russias-invasion-stalls-ukraines-refu gees-return-home由于此次涌入欧盟国家的难民绝大多数为妇女和儿童,不同于以往以男性为主,加上语言限制,因而只能从事简单的服务业而无法从事体力劳动,且大部分女性因需要照顾子女而无法工作。
难民规模之大,远远超过部分国家承受的限度。截至2022年7月24日,离开乌克兰的950 多万民众中,50%的难民在波兰,难民人数已经超过了其首都华沙的人口。数量巨大的难民造成输入国物资供应出现短缺,物价上涨,间接提高了当地居民的生活成本。难民不仅不能快速转变为输入国的劳动力,反而因为规模太大,迫使部分中东欧国家搁置了原先计划的经济发展政策,而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转移到难民安置上,比如建造难民营、食堂、学校、医院,提供水电暖网、衣食起居、生活垃圾处理以及治安消防等所有后勤保障及配套设施。政府和其他各行各业组织大量的人员补充志愿者队伍,比如波兰动员了大量的志愿者,但是杯水车薪,随着难民的持续涌入,疲惫的志愿者逐渐离开了救助工作。用于安置难民的空余住房也出现了危机。自2022年2月底以来,华沙可供出租的公寓数量大幅减少,租金上涨了40%以上。①See Lauren Egan,“Poland’s resources running dry as Ukrainian refugee crisis continues”,NBC News,April 30,2022,https://www.nbcnews.com/news/world/polands-resources-runningdry-ukrainian-refugee-crisis-continues-rcna25991随着特别军事行动的持续,欧盟成员国层面如何分摊救助乌克兰难民所花费的巨额开支将会成为重要议题。②See Emily Rauhala,Julia Ledur and Quentin Aries,“Where have Ukrainian refugees gone?” The Washington Post,June 27,2022.当下面临的现实困境是,来自全球各地的募捐款项越来越少。在斯洛伐克,有组织的捐款从2022年3月的65 万欧元下降到5月的8.5 万欧元。罗马尼亚救助儿童基金会的拉维尼娅·瓦罗迪(Lavinia Varodi)表示,个人和公司的捐赠减少,是因为他们“已经用尽了预算”。布拉格社会学家丹尼尔·普罗科普莱说,受到贫困威胁的人数正在增加。匈牙利的志愿者埃斯特·巴孔迪-基斯(Eszter Bakondi-Kiss)表示,与冲突开始时相比,志愿者们对于提供帮助的兴趣逐渐降低。③See “War fatigue,Europe inflation hit Ukraine aid response”,Kyiv Post,July 10,2022,http s://www.kyivpost.com/russias-war/war-fatigue-europe-inflation-hit-ukraine-aid-response.html
不仅如此,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难民接收国很难在短时间内为大量学龄儿童配备专业的乌克兰语各科教师。尽管乌克兰教育部为流向世界各地的本国难民提供了在线课程,然而,在难民营中搭建在线教育设施并非易事,装备不足且组织混乱,大多数儿童只能用智能手机学习。到目前为止,即使在波兰也只有大约四分之一的儿童注册学习。波兰教育部部长普泽米斯瓦夫·查内克(Przemyslaw Czarnek)表示,波兰面临着严重的教师短缺问题,用于购买教学必需品的经费和免费发放的物资也极度匮乏。④See Lauren Egan,“Poland’s resources running dry as Ukrainian refugee crisis continues”,NBC News,April 30,2022.波兰总统杜达称,“如果难民人数继续增加,将给波兰带来巨大的挑战”。⑤See “Remarks by President Biden and President Andrzej Duda of Poland in Briefing on the Humanitarian Efforts for Ukraine”,The White House,March 25,2022.尽管联合国呼吁各国积极捐款,但是收效甚微。①See Jose J.Padilla,Erika Frydenlund,“The Ukrainian refugee crisis could last years - but host communities might not be prepared”,The Conversation,March 9,2022.波兰在无力承受重负的情况下,多次向欧盟提出数十亿欧元的资金申请,而欧盟连最初承诺的一亿多欧元资金都没有兑现。不堪重负的情况也出现在捷克、斯洛伐克和摩尔多瓦等多个国家。
难民输入在缓解老龄化的同时也会不同程度地改变接收国的人口结构。欧盟统计局的数据显示,过去20年,受移民人数增加影响,欧盟人口稳步增加。但2020年新冠疫情发生后,上升趋势中断,欧盟人口由2020年1月1日的4.473 亿下降至2022年1月1日的4.468 亿。由于新冠肺炎疫情扩散,欧盟死亡人数超过200 万,而大部分欧洲国家人口增长依赖移民,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乌克兰难民输入会缓解欧盟人口减少的趋势。从人口结构看,欧盟80 岁及以上人口的比例从2001年的3.4%增加到2020年的5.9%,②参见“欧盟总人口降至4.47 亿”,中华人民共和国商务部,2021年7月12日,http://eu.mof com.gov.cn/article/jmxw/202107/20210703175268.shtml65岁以上的人口现在占欧盟总人口的五分之一。与此同时,19 岁以下的人口占比从2001年的23%下降到2021年的20%。③See “The EU’s population has decreased partly due to COVID-19,latest figures show”,Euronews,May 19,2022,https://www.euronews.com/my-europe/2022/05/19/the-eu-s-popula tion-has-decreased-partly-due-to-covid-19-latest-figures-show由此可见,欧盟的老龄化危机在加重。
而乌克兰难民以中青年妇女和儿童为主。根据目前的意愿调查,以及考虑到俄乌冲突的持续无法返回乌克兰,大部分难民会利用当前的难民政策寻找工作机会就地谋生,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欧盟的老龄化趋势。整个欧洲除了挪威等国家外,大多数国家都存在不同程度的以女多男少为特征的性别比例失调现象。欧盟统计局2022年的数据显示,女性比男性多5%左右,而这一比例在波罗的海国家尤为偏斜。拉脱维亚、立陶宛和爱沙尼亚的女性人口分别比男性多16%、13%和10%。只有少部分成员国的男性人数多于女性,比如马耳他、卢森堡、瑞典和斯洛文尼亚。④See “The EU’s population has decreased partly due to COVID-19,latest figures show”,Euronews,May 19,2022,https://www.euronews.com/my-europe/2022/05/19/the-eu-s-popula tion-has-decreased-partly-due-to-covid-19-latest-figures-show所以难民的增加加剧了原本女多男少国家的性别失衡。此外,美欧大多数国家都有乌克兰族裔,而部分国家此次接收的难民数量是本国乌克兰族裔的数倍、十多倍(比如荷兰与罗马尼亚)甚至数十倍(比如斯洛伐克增加了50 倍左右,匈牙利增加70 多倍),这一趋势随着特别军事行动的持续还处于不断变化之中,乌克兰难民的增加会提升输入国的乌克兰族裔占全国人口的比重。
乌克兰难民危机助长了人口贩卖活动。虽然已有研究没有明确指出女性难民会给输入国带来除了加剧经济与社会压力以外具体的社会危机,但难民的处境加剧了女性难民的物化属性。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OSCE)表示,特别军事行动爆发后,全球范围内对来自乌克兰的性工作者的在线搜索量激增了600%。①参见“日本警告前往该国的乌克兰难民不要从事成人娱乐工作”,《环球时报》,2022年5月30日。在波兰,一名男子因以提供帮助为名引诱强奸一名19 岁的乌克兰难民而被捕。在德国,两名男子袭击了一名乌克兰少年。预计有五分之一的难民妇女和女孩在离家途中以及在难民营和庇护所等地遭受性暴力。②See Chen Reis,“Ukrainian female refugees are fleeing a war,but in some cases more violence awaits them where they find shelter”,The Conversation,March 28,2022,https://theconver sation.com/为了确保难民不受伤害,德国和波兰警察提醒难民不要接受当地人提供的现金和过夜援助。但即便如此,在西方的网站上,乌克兰女性仍然被明码标价出售,就连儿童也未能幸免,人口贩卖成为乌克兰难民在逃离过程中无法回避的艰难挑战。③关于乌克兰妇女儿童被贩卖的信息,参见Suzanne Hoff,Eefje de Volder,“Preventing human trafficking of refugees from Ukraine”,La Strada International & The Freedom Fund,May 2022,https://freedomfund.org/wp-content/uploads/UkraineAntiTraffickingReport_2022_05_10.pdf; “4 million refugees hit Europe,Ukrainian women are clearly marked,and the EU may face infighting in the future”,June 15,2022,https://inf.news/ne/military/ba4fa238579643 98c57863c07409c8e5.html
冲击部分国家的现有法律体系。按照国际法规范,难民应该遵守输入国的法律法规。近年来,堕胎权在欧美成为一个新的争议点。在波兰,自2015年法律与公正党(PiS)上台以来,堕胎在波兰已成为一个高度分裂社会的问题。该党承诺恢复传统、虔诚的社会,并提供慷慨的国家救济,随后在2020年颁布了针对堕胎的“近乎全面的禁令”,是欧盟内最严格的堕胎法。根据新的法案,女性只有在遭遇强暴或乱伦而怀孕时才能堕胎,个人自愿堕胎和他人协助堕胎都非法。然而,由于女性受害者举证困难,审查周期较长,堕胎又具有时间紧迫性,所以成功堕胎的可能性极小。除波兰外,在匈牙利,维克多·欧尔班政府将为医院提供额外资金补助与不进行堕胎挂钩,妇女在堕胎前需要接受两次强制性咨询。安道尔、马耳他等欧洲国家仍禁止堕胎。同样,在大西洋彼岸,美国最高法院于2022年6月24日作出判决,推翻了1973年“罗伊诉韦德案”判决,认为堕胎权不受宪法保护。然而,以女性和儿童为主的数百万乌克兰难民在迁移过程中以及滞留期间遭遇性暴力的风险陡增。①See “Access to abortions needed for Ukrainian refugees in Poland,UNHCR says”,Reuters,May 13,2022.限制堕胎会给遭受性暴力的妇女和儿童带来二次伤害,而如果对难民实行例外政策,又会冲击一些国家现有的法律法规。
此外,阻断新冠肺炎疫情、艾滋病等传染病流行的难度增加,也成了令难民输入国头疼的麻烦。虽然欧盟于2022年2月1日全面解封,美国也在次日停止统计新冠肺炎疫情数据,彻底放开疫情管控,但是“躺平”并不能消除新冠肺炎疫情对欧美民生的影响。由于欧洲采取宽松的抗疫政策,导致绝大多数民众得过一次以上新冠肺炎。疫苗接种率也存在明显差异,经济发达的西欧国家接种率较高,而经济相对落后的东欧国家接种率较低。难民的流动增加了新冠肺炎阳性患者的筛查难度,而病毒变异还可能造成疫情的反复扩散。不仅如此,乌克兰还是欧洲的艾滋病重灾区,据统计有多达26 万名患者。此外,欧洲目前还是猴痘疫情流行的高风险地区。所以,各类传染病的扩散可能成为此次难民潮的一个潜在隐患,而医疗物资短缺会加剧基础疾病患者的人道主义危机。
除了前文所述的短期影响外,难民问题的长期影响也不容忽视。难民流动作为一个系统性的社会问题,可以瞬间产生,但并不意味着能快速消退。对于接收国来说,短期内可以提供大量的人道主义援助,但这种无偿援助难以持久。同样,对于难民来说,不论是住在难民营、政府提供的酒店还是寄宿在当地居民家里,都不是长久之计。随着时间的推移,同情也会转变为无奈和冷漠,最终可能因为援助资金中断、生活压力等问题产生矛盾,造成对立,引发新的危机。
难民危机带来的经济与社会压力可能会加剧欧盟成员国分化。自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以来,俄欧关系尽管遭到破坏,但双方的高层对话并没有破裂。①See Dmitri Trenin,“Russia and Europe: the Current Impasse and the Way Out”,February 18,2021,https://carnegiemoscow.org/commentary/83905欧盟在多次东扩以后,吸纳的新成员国与老成员国对待俄罗斯的态度不同。欧盟成员国中极度反俄的有波兰和波罗的海三国,老欧盟国家对俄罗斯的态度比较平衡,而东南欧部分国家与俄罗斯则有着传统的宗教文化关系。即使在特别军事行动爆发以后,美英两国主张对俄罗斯采取强硬立场,以形成威慑态势,德国、法国和意大利却一再强调开展和谈对话的重要性;保加利亚、匈牙利和斯洛伐克等国则不想介入纠纷,更不愿派遣军队。随着局势演变,欧盟出现了罕见的团结,但这种团结能持续多久,取决于成员国国情及其与俄罗斯的双边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政治分歧极化会再次抬头。欧盟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使得双方关系不可能彻底决裂。地理因素也决定了在处理欧洲事务方面,欧盟离不开俄罗斯。对欧盟成员国,特别是德法来说,俄罗斯并不总是个威胁,而美国很多时候却是个麻烦。德国因为美国强行插手“北溪-2”管道项目而公开批评美国长臂管辖。法国总统马克龙深刻认识到北约不仅不能满足欧盟战略自主的利益诉求,还是美国钳制欧盟的工具,曾明确指出“北约脑死亡”,认为欧盟只有组建自己的“欧洲军”来摆脱北约,才能实现战略自主。连任后的马克龙是否会继续追随美国制裁俄罗斯,还有待观察。近年来,匈牙利也表现出务实的对俄立场,一方面是出于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另一方面是由于与乌克兰的关系一直在降温。近期欧尔班领导的青民盟第四次胜出,也在向欧盟传递出匈牙利坚持自己道路的明确信息。保加利亚虽然反俄,但其国内的亲俄力量也不容忽视,加上保加利亚政局不稳,政党斗争严重,存在较大变数。罗马尼亚和捷克组阁进程一波三折,政府稳定性堪忧。乌克兰难民对欧盟接收国造成的严重内耗,很可能会加剧这些国家的内部分化。
难民涌入会加剧接收国原有的意识形态对抗。独立以来,乌克兰国内意识形态严重分化,特别是2014年“尊严革命”期间,乌克兰国内形成了诸多基于不同意识形态的社会团体,其中包括一些极右政治组织,如“亚速营”、右区、全乌克兰联盟“自由”、乌克兰语全国联盟、乌克兰国民议会-乌克兰人民自卫队等。随着顿巴斯冲突的持续,这些组织也不同程度地扩大规模,特别是吸纳了来自世界各地有着相同或类似意识形态的好战分子加盟。这些组织成员的意识形态中不同程度地带有新纳粹主义。而这成为俄罗斯展开此次特别军事行动的一个重要的理由,即“去纳粹化”。同样在欧盟成员国内,极右翼政党在一些国家中或是挺进议会或是参与执政,几乎成了遍及欧洲的普遍现象。①参见崔洪建:“极右翼正赢得欧洲未来?”《环球时报》,2022年4月13日,https://opinion.huanqiu.com/article/47aA22UVJo7虽然乌克兰大部分男性留在国内,但不排除难民队伍中有极右翼混入,特别是极右翼组织通常会受到青少年的热捧,如果难民长期得不到妥善安置,赋闲的青少年群体很容易受到这些组织的影响而加入。另一方面,欧盟的极右翼势力也不同程度地带有反移民倾向。如果特别军事行动继续进行,欧盟经济增长放缓并且各成员国政府无法为新移民提供住房、服务和工作,那么难民的待遇也会从一开始的受欢迎转变为当地居民的负担。随着难民的增加,反对难民的声音已经开始出现,特别是在罗马尼亚,部分民众认为敌人是乌克兰,而不是俄罗斯。同样在摩尔多瓦,当地民众通过破坏乌克兰人的汽车来表达不满。联合国难民署署长菲利普·格兰迪担心,当前欧盟团结一致接纳难民的激情,会随着时间的延长而耗尽,最终出现反弹,届时反难民的意识形态就会在欧盟蔓延。②See “How the Ukrainian refugee crisis will change Europe”,The Economist,March 25,2022.不仅如此,欧盟基于种族主义针对乌克兰难民和非洲、中东难民推行的差异化政策,也可能会加剧欧盟内部不同宗教之间以及白人和有色人种之间的矛盾。
乌克兰难民冲击所在国就业市场,易造成当地人的工资下降甚至失业。特别军事行动爆发以后,欧盟成员国针对接收乌克兰难民达成共识,并通过“临时保护指示”为乌克兰难民提供保护。根据这项指示,欧盟允许乌克兰难民在任意一个成员国申请临时保护身份,申请成功者将取得临时居留证,并获得就业、医疗、教育等权利及其他社会福利。难民临时保护身份有效期限为一年,后续政策视情况由欧盟成员国共同决定,最多可再延长两年。③参见焦授松:“面对乌克兰难民,欧盟这次不一样”,《光明日报》,2022年3月12日第11 版。这就意味着,乌克兰难民在获得临时保护身份以后,可以在欧盟国家最多工作三年,并享受相关福利。截至2022年7月20日,在离开乌克兰的956.7 万难民中,已经有370.93 万人获得了欧盟临时保护身份。①参见联合国难民署统计数据,https://data.unhcr.org/en/situations/ukraine对于短期的语言障碍,在后期学习和语言环境的作用下,也会得到克服。当前为了解决难民危机,欧盟成员国纷纷推出各级各类优惠政策安置难民,其中波兰发放护照多达百万份,这一数字还在增加。作为欧盟“非公民”的乌克兰人②“非公民”在拉脱维亚已有先例。相关研究参见苟利武:“拉脱维亚‘非公民’问题成因、挑战与应对”,《历史教学问题》,2021年第1 期,第109-118 页。,除了没有选举权外,享受着与接收国公民同工同酬的薪资水平和福利待遇。显然,这会冲击当地的就业市场,造成行业之间的挤兑,打破原有的就业环境,加剧与当地人之间的薪资与技能竞争,容易造成当地高薪低能的工人降薪甚至失业。
总之,此次乌克兰难民危机将会给欧盟带来深刻的影响。至于欧盟接纳乌克兰难民时所表现出来的罕见团结,在2015年欧洲难民危机爆发初期也曾出现过。当时各类人道主义捐款激增,民众向政府施加压力,要求提供更多的帮助。但是随着难民问题的持续,极右翼民族主义者产生了反移民情绪。时间是影响欧盟难民政策的一个关键因素。如果危机无法有效解决,乌克兰人长期不能返回家园,到那时候就很难说肤色、宗教、学历等被欧盟称道的标签能为乌克兰人提供有力的保护了。
五、人口流失与乌克兰国家建构
此次特别军事行动对乌克兰造成的影响极为深重,不仅直接导致乌克兰国内冲突区域的企业、工厂和民宅大面积损毁,所造成的人口流失更是无法估量,移居国外的大多数难民短期内都不想或者无法返回乌克兰。由于俄乌都在冲突区域部署地雷,涉及面积达30 万平方公里,相当于乌克兰的一半国土,所以,即使军事行动结束,难民也未必能及时返回乌克兰。③See “30,000 Ukrainians returning home every day,say relief agencies”,UNICEF,April 14,2022,https://news.un.org/en/story/2022/04/1116212而排雷工作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时间。欧盟的优惠政策与乌克兰国内的不利环境,使得乌克兰难民至少在三年内不愿或无法返回乌克兰。而即使三年以后,乌克兰的战后重建进程、就业环境、寡头政治、收入水平等也很难得到大的改善,不足以吸引难民返回乌克兰。
(一)乌克兰的人口流失与回归
乌克兰独立30年来,先后遭遇了20世纪90年代长达八年的经济大衰退、2004年颜色革命、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和持续至今的顿巴斯冲突,2022年的俄乌冲突最终会给乌克兰带来怎样深刻的影响,还有待评估。所有这些事件直接导致了乌克兰人口的大规模流失:独立30年间人口减少1000 多万,2022年特别军事行动造成的人口流失更是无法估量。
流向俄罗斯的乌克兰人。与流入欧盟的难民完全不同的是,流向俄罗斯的乌克兰公民不限于性别和年龄,是自愿进入,所以很难区分流向俄罗斯的乌克兰人中哪些是难民、哪些是移民。虽然联合国难民署统计的流向俄罗斯的难民约为174.58 万,但是实际上远不止这些。
首先,因为两国冲突而造成交火地区的民众流向俄罗斯。根据俄罗斯国防部的数据,特别军事行动爆发以后,至少有100 万乌克兰东部平民逃离交火区进入俄罗斯,乌克兰政府也认可这些数据的真实性。①See Michael Birnbaum,Mary Ilyushina,“Ukrainian refugees in Russia report interrogations,detention and other abuses”,The Washington Post,May 11,2022,https://www.washingtonpos t.com/world/2022/05/11/ukraine-refugees-russia-filtration-camps/俄罗斯国家防御指挥中心负责人米哈伊尔·米津采夫(Михаил Мизинцев)上将在2022年5月中旬称,自特别军事行动开始以来,共有约123.7 万乌克兰人撤离至俄罗斯,其中包括21.5 万名儿童。②See “Over 19,500 people evacuated to Russia from Donbass,Ukraine in past day”,TASS,May 12,2022,https://tass.com/defense/1450277
其次,俄罗斯三次简化入籍程序,是乌克兰公民进入俄罗斯的重要原因。第一次是2019年4月,普京签署总统令,规定乌克兰东部顿涅茨克、卢甘斯克居民有权通过简化程序申请俄罗斯国籍。第二次是2022年5月25日,俄罗斯总统普京签署旨在简化乌克兰扎波罗热州和赫尔松州居民获得俄公民身份程序的总统令。③参见张江平:“俄媒:普京签令,简化乌扎波罗热州和赫尔松州居民获得俄公民身份程序”,《环球时报》,2022年5月25日,https://world.huanqiu.com/article/489cibzg62O第三次是2022年7月11日,普京再次签署总统令,规定任何乌克兰公民都可以依据简化流程申请俄罗斯国籍,该措施也适用于长期生活在乌克兰的无国籍人士。①参见“普京签总统令允许乌克兰人获俄国籍 乌方称侵犯乌主权”(曹卫国编译),《参考消息》,2022年7月12日,http://www.cankaoxiaoxi.com/world/20220712/248523 7.shtml
第三,乌克兰赫尔松和扎波罗热两州也寻求通过“公投”加入俄罗斯。特别军事行动爆发以后,俄军先后控制了赫尔松州和扎波罗热州的亚速海沿岸部分地区,在赫尔松和扎波罗热开设了俄罗斯国籍中心,当地民众可以在该中心提交入俄国籍申请表并领取俄罗斯护照。②参见“俄罗斯卫星通讯社记者眼中的顿巴斯局势:俄罗斯国籍中心前的长队以及为全民公投做准备”,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022年7月19日。随后,赫尔松州军民行政机构负责人于2022年7月22日签署命令,组建赫尔松州选举委员会。③参见“赫尔松州为全民公投组建选举委员会”,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022年7月24日。24日,扎波罗热州行政长官叶夫根尼·巴利茨基也签署了一项准备加入俄罗斯的全民公投和成立选举委员会的命令。④参见“扎波罗热州成立加入俄罗斯的举行全民公投的选举委员会”,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022年7月24日。为了接纳来自俄乌交火区的乌克兰人,俄罗斯开辟了9500 多个临时庇护所,提供住宿、就业、教育和照顾子女等各类社会援助。滨海边疆区有超过200 多家企业为难民提供了1700 多个工作岗位,累计接纳近400 名难民,其中纳霍德卡就接纳了308 名。⑤参见“俄滨海边疆区超200 家公司准备雇用乌克兰和顿巴斯难民”,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022年4月21日。俄罗斯也为获得俄公民身份的乌克兰难民母亲发放母亲津贴。此外,俄罗斯向乌克兰“解放区”的6000 余名退休人员、公务员和老年人发放一次性补助1 万卢布(约合800 人民币)。⑥参见“俄紧急情况部:乌克兰被解放地区逾6000 民众获得一次性补助”,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022年4月22日。总体来看,俄罗斯方面对于乌克兰人口流失影响最大的举措,是三次签署简化加入俄国籍的总统令,特别是第三次,将范围扩大到乌克兰全境,这势必会吸引大量亲俄的乌克兰公民加入俄罗斯国籍。顿涅茨克、卢甘斯克、赫尔松和扎波罗热四个州总人口有860 多万,如果前两个州独立,后两个州加入俄罗斯,那么就意味着乌克兰可能会失去五分之一的人口。
不在联合国难民署统计之列、拥有双重国籍和多国籍的乌克兰人。在乌克兰,法律明确禁止双重国籍,但为了改善乌克兰的人口结构,同时对冲俄罗斯和匈牙利通过向乌克兰少数族裔发放护照对乌克兰内政的不利影响,泽连斯基提议在乌克兰实行双重国籍政策,于2021年12月上旬向最高拉达提交了关于拥有多重国籍的法律修正案草案。根据草案,拥有外国国籍的人不得担任53 类职位(包括公证人、国家教育机构负责人、各级地方政府委员会成员及其顾问),另外向乌克兰裔外国公民发放乌克兰护照。①See Krzysztof Nieczypor,Andrzej Sadecki,“Ukrainian-Hungarian dispute over dual citizenship”,OSW,January 13,2022.该法律修正案没有获得通过,也就是说,双重国籍在乌克兰依然违法,但这并不影响乌克兰公民持有多本护照。比如乌克兰的外喀尔巴阡州是马扎尔人(又称“匈牙利人”)的聚居区,大约有15 万马扎尔人,其中12 万名马扎尔人持有匈牙利护照。苏联解体后,俄罗斯长期受人口下降困扰,而最简便的途径就是通过简化移民程序发放护照,特别是在乌克兰,仅2016年就有超过100 万乌克兰人获得了俄罗斯护照。2018年俄罗斯实行的人口政策行动计划和新的移民政策措施预计每年可以为俄罗斯新增30 万公民。普京签署的总统令(第183、187、343 号)将入籍程序从至少八年减少到三个月以内。自2019年4月到特别军事行动爆发后,普京三次签署简化入籍程序的总统令,将入籍的覆盖面扩大到乌克兰全境。此外,部分乌克兰犹太人也拥有以色列国籍,而一些寡头则持有多个国家的护照。这些人虽然是土生土长的乌克兰人,也长期定居在乌克兰,但是根据现行乌克兰法律,已经不是乌克兰公民,所以很难被统计。
返回乌克兰的难民。值得注意的是,俄乌冲突爆发后不久,且在冲突仍然持续的情况下,就有关于难民返回乌克兰的报道。对于难民的回归,乌克兰官方显得较为乐观。乌克兰国家边防警卫队的统计数据显示,2022年4月22日,有超过3 万人通过乌克兰的西部边界离开,而同时有3.5 万名乌克兰人回到乌克兰。②See Natalie Vikhrov,“Some Ukrainian refugees return home despite the dangers”,Thomson Reuters Foundation,May 9,2022,https://news.trust.org/item/20220507205306-ji3pz乌克兰内政部长顾问维克托·安德鲁西夫2022年5月底表示,已有约480 万人返回乌克兰,占离开乌克兰难民总数的近60%。原因是在他国,难民要么需出高价租住房子,要么临时寄宿在健身房等公共场所,不懂当地语言,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所以过不了多久,就有乌克兰人返回祖国。①See “Nearly 60% of refugees returned to Ukraine - Interior Ministry’s Advisor”,i24NEWS,May 30,2022.然而,联合国难民署2022年7月19日提供的数据显示,自特别军事行动爆发以来,回国的乌克兰人共有379.34 万。
按照国际惯例,解决难民危机的根本措施,是使难民来源国尽可能快地恢复和平,以便难民顺利返回家园。虽然特别军事行动何时结束尚未可知,但以下几方面的因素会阻碍难民回归:
第一,排雷周期长。乌克兰国家紧急服务机构(SESU)表示,30 万平方公里的区域,即接近乌克兰一半的国土面积需要排雷,而要彻底排除,则需要数十年的时间。②See “30,000 Ukrainians returning home every day,say relief agencies”,UNICEF,April 14,2022,https://news.un.org/en/story/2022/04/1116212
第二,战争损毁大。受冲突影响,乌克兰各类基础设施均遭到不同程度的损毁。自切尔诺贝利核事故爆发至今,乌克兰全国范围内楼宇自来水无法直接引用,需要通过定点的老式压水机打水,或者通过定时送水车以及从超市购买矿泉水满足饮水需求。此次冲突更是加剧了乌克兰的饮水安全威胁。此外,乌克兰国内部分地区医院、学校等公共机构被炸毁,医生和教师要么在国内流离失所,要么已经离开乌克兰,尽管能在线上学习,但就医变得非常困难。在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有超过62.5 万用户连续数周没有电力供应,受影响的包括家庭、企业和公共机构。③参见“难民高专:乌克兰正在苦苦挣扎,冬季将更加艰辛”,联合国,2022年7月7日,https://news.un.org/zh/story/2022/07/1105752长期被誉为“欧洲粮仓”的乌克兰,其黑土带主要分布在东部和南部,而这一地区不仅是传统的俄语区,也是乌克兰人口最集中和最重要的工矿区,同时也是受冲突影响最严重的地区。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FAO)称,乌克兰近十分之三的州存在直接的粮食不安全问题,另有11%的州(部分处于战斗状态)预计在两个月内将出现粮食短缺。④See “30,000 Ukrainians returning home every day,say relief agencies”,UNICEF,April 14,2022,https://news.un.org/en/story/2022/04/1116212
第三,难民回国意愿低。联合国难民署统计显示,2022年2月24日至7月19日,约有371 万乌克兰难民在欧盟国家获得了临时保护身份。①See “2.5 Million Ukrainian Refugees Have Returned to Ukraine Since the Beginning of War”,SchengenVisaInfo.com,June 10,2022.除了欧盟国家外,非洲、南美、北美、大洋洲、亚洲的数十个国家接纳了几百到十几万不等的乌克兰难民。欧、美、加、日等为乌克兰难民提供了较高的福利待遇。不仅如此,难民接收国还为乌克兰人提供就业机会,为儿童提供本国语言学习机会。所有这些优惠政策,有利于难民融入当地社会,同时也降低了难民的回国意愿。
一般认为,民众在本国遭受暴力的经历会降低他们返回家园的愿望。此外,在避难所长大的几代人可能不再想回到曾经的故乡。同等条件下,在离境的难民中,40 岁以上的人选择回家的意愿明显高于40 岁以下的人群,也就是说,年龄越长,落叶归根的期望会更强。②See “Ukrainian refugees might not return home,even long after the war eventually ends”,The Conversation,April 5,2022.被流放的克里米亚鞑靼人,即使过了40 多年,依然选择返回克里米亚生活,当然苏联解体前乌克兰良好的经济基础和故土依赖也是考虑的因素之一。所以,年龄、信仰、故土依赖和经济环境都不同程度地影响着难民的回流。对于乌克兰来说,危机解决得越快,难民返回家园的可能性就越大。而随着时间的延长,难民会逐渐适应新的生活环境,建立新的社会关系网络,尤其是在找到合适的工作之后,返回故土的概率就会降低。由此可以看出,相当部分的乌克兰难民可能会留在他国寄居一段时间,甚至长期定居在他乡。
(二)人口流失对乌克兰国家建构的影响
和30年前独立之初的5200 万人相比,2021年乌克兰全国人口减少了1000 多万,总人数降至4132 万。③参见“乌国家统计局:乌克兰人口在2021年9 个月内减少约27 万”,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021年12月21日。联合国发布的《人口进程》分析报告预测,到2050年,乌克兰人口会降至3500 万。长远来看,此次特别军事行动引发的人口外流危机会让乌克兰国家建构陷入长期停滞。
第一,妇女离开虽不至于让乌克兰沦为一个“没有女人的国家”,但也会严重改变乌克兰当前的性别与社会结构。④《没有女人的国家》系曼尼什·贾(Manish Jha)导演的印度剧情电影。乌克兰2020年的常住人口约4173.28 万,其中男性1934.35 万人,占比46.35%,女性2238.93 万人,占比53.65%;18 岁以下753.39 万人,18 岁以上3419.88 万人,60 岁以上997.82万人。①See “Population”,SSC of Ukraine,http://www.ukrstat.gov.ua/operativ/operativ2007/ds/na s_rik/nas_e/nas_rik_e.html截至2022年7月19日,联合国难民署的统计数据显示,移出难民956.7 万人,回流难民379.34 万人,意味着大多数难民还滞留在国外。②参见联合国难民署统计数据,https://data.unhcr.org/en/situations/ukraine而根据部分国家(如摩尔多瓦和保加利亚)的统计数据,儿童约占乌克兰难民总数的50%,③转引自В Болгарии прекратили использовать центр в Елхово для размещения беженцев//ТАСС.2 июня 2022 г.https://tass.ru/mezhdunarodnaya-panorama/14803081可以推算出难民中女性有480 万人左右,约占乌克兰女性人口的18%。由于适龄男性(18 至60 岁)服兵役被禁止出国,考虑到老人行动不便、安土重迁等因素,可以预估女性难民约占乌克兰女性劳动力的三分之一。
联合国恢复与建设和平计划调查报告(2020年)显示,在乌克兰,女性主要从事的行业有教育、医疗保健、管理和公共服务、会计师、健身教练、营养师以及信息技术等;家庭主妇占比82%,教育行业女性占比73%。在管理领域,大多数女性管理人员(77.5%)负责公共企业(医院、幼儿园、公园等)和工会(61.6%)。④См.Як Обрати Професію без Упереджень: Що Думає Молодь Приазов’я 2020.https://ukraine.unfpa.org/sites/default/files/pub-pdf/gender_u_vybori_profesiyi_16.11.pdf所以此次难民危机中,拥有知识和技能的中产阶级女性的大量流失,会造成乌克兰相关行业从业者的短缺,进而给传统的就业格局带来冲击。
第二,儿童的流失让乌克兰几乎出现人口断层。乌克兰独立以后,人口严重减少的原因之一是低出生率。1990年乌克兰新生儿数为66 万,到2021年只有30 万。根据基辅普图哈(Ptoukha)人口研究所伊莉娜·库里洛(Iryna Kurylo)的说法,乌克兰在2021年的生育率是欧洲最低的,女性一生平均只有1.2 个孩子,而欧盟的平均水平为1.6 个。在俄罗斯特别军事行动之前,乌克兰人口统计显示,18 岁以下有753.39 万人,特别军事行动爆发后,大约有250 万名儿童离开乌克兰,意味着三分之一的儿童移居国外。儿童的大量流失会给本来生育率就很低的乌克兰造成釜底抽薪般的影响。
第三,难民流失后的乌克兰可能沦为一个以老、弱、病、残及低收入人群为主体的社会。人口流失严重是乌克兰政府面临的一个巨大难题,泽连斯基在2019年总统就职演说中呼吁海外乌克兰人移民回国。①См.Інавгураційна промова Президента України Володимира Зеленського.20 травня 2019 року.https://www.president.gov.ua/news/inavguracijna-promova-prezidenta-ukrayini-vo lodimira-zelensk-55489随后,泽连斯基还试图推出允许双重国籍的法案,但最终没有通过。乌克兰作为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较为严重的欧洲国家之一,截至2022年6月20日,累计确诊病例数为504 万,死亡11.25 万人,完全接种人数仅占总人口的36.2%。②数据来源,https://news.google.com/covid19/map?hl=en-US&mid=%2Fm%2F07t21&gl=US&ceid=US%3Aen新冠肺炎疫情导致劳动力人口进一步降低,并将失业率推升至9.48%。③参见大公国际资信评估有限公司、清华大学一带一路战略研究院:“2021年乌克兰投资环境评价报告”,https://www.dagongcredit.com/uploadfile/2021/1203/2021120303264 3139.pdf2018年乌克兰老龄化率达到了16.4%的较高水平,此次难民外流加剧了这一进程。国际劳工组织2022年5月11日的评估简报显示,特别军事行动直接导致乌克兰失去了480 万个工作岗位,如果行动升级,损失将增加到700 万个。④See “The impact of the Ukraine crisis on the world of work: Initial assessments”,ILO Brief,May 11,2022,https://www.ilo.org/wcmsp5/groups/public/---europe/---ro-geneva/documents/b riefingnote/wcms_844295.pdf人口萎缩和老龄化问题将从消费需求下降、劳动力供给不足和社会保障压力增大等方面,对经济发展形成掣肘。
由于俄乌冲突的战场在乌克兰,且是乌克兰工矿、农业和金融最为发达的东部地区和首都地区,房屋、学校、医院、桥梁等基础设施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毁。以妇女、儿童为主体的难民大量离开乌克兰,留在国内的主要是中年男性、老弱病残和低收入群体。水电和医疗物资短缺直接威胁到当地居民的生命安全。⑤See Kristy Siegfried,“The Refugee Brief”,UNHCR,June 24,2022,https://www.unh cr.org/re fugeebrief/latest-issues/
人口数量下降是一些国家社会与经济发展的严峻挑战。乌克兰尤为如此。在接下来的数年时间内,乌克兰的国家建构可能会因为劳动人口、妇女、青少年、儿童的严重流失而停滞和衰退。
六、结语
俄罗斯对乌克兰发起的特别军事行动造成了极其严重的难民危机,从扩散的速度和规模来看,2022年乌克兰难民潮刷新了2015年欧洲难民危机的纪录,是二战结束以来欧洲最大规模的难民危机。
地处欧亚文明结合部的乌克兰,因具有非常特殊的地缘政治属性,导致历次危机既有大国博弈的影响,又有国内因素的作用,此次危机也不例外。乌克兰难民问题从国际层面来看,一方面源自北约在乌克兰的“柔性”东扩,迫使俄罗斯做出回应;另一方面,美国挑唆乌克兰,引发了俄乌冲突,意在破坏俄乌、俄欧关系,进而维护美国的全球霸权。从国内因素来看,是民众对乌克兰国家认同的缺失助推了难民的大规模流动。
与以往欧洲难民问题不同的是,乌克兰难民是以妇女和儿童为主,因此以欧盟为首的西方国家表现出空前团结,从国家到社会采取了一系列积极举措来迎接难民。出于对乌克兰妇女儿童因为战乱颠沛流离的同情,热心的当地居民通过充当志愿者、捐赠物资等方式全力参与到难民救助中来。与民众积极的人道主义救援形成反差的是,部分欧盟国家的政客则是带有明显的种族主义倾向,在接收乌克兰难民的同时,以宗教、肤色等因素为由,将非基督教信仰的有色人种排除在外。个别国家甚至试图通过最大限度地接纳乌克兰白人难民,来对冲当前及今后有色人种难民进入本国社会。
如此大规模的难民,必然给接收国的经济与社会发展带来影响。一方面,乌克兰难民在缓解西方老龄化压力的同时还能带来劳工红利;另一方面,巨大的难民人数不可避免地加剧了当前及今后欧盟国家的经济与社会负担,特别是对于经济不够发达的乌克兰西部邻国,接纳难民必然透支国力,加剧内耗。如果不能及时妥善解决难民问题,不仅会引发接收国的经济与社会危机,甚至有可能在欧盟国家产生连锁反应,加剧社会不同意识形态之间的对立,引发新的危机。
对于乌克兰来说,因俄乌冲突引发的难民外流将成为本国历史上的重大转折点之一。独立以来,乌克兰的国家建构与国家认同长期受到亲欧和亲俄两大意识形态左右。此次冲突爆发以后,乌克兰亲欧的民众借特别军事行动之机以难民身份前往欧盟(北约)国家,而亲俄群体则通过俄罗斯推出的简化程序加入俄罗斯国籍,造成乌克兰民众入盟(约)和入俄的既定事实,无需再依赖于政府的选择。俄乌冲突直接导致近千万乌克兰公民出逃,国内还有数百万难民流离失所。长远来看,乌克兰的国家建构可能会因为青少年人口的大规模流失而陷入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