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乡人——两位在台湾的湖南老乡

◆王清萍（台北）

刘达之伯伯口述

刘达之伯伯，本名刘达三，在部队出差受伤住院时，护士把伯伯最后一个名字“三”连写成“之”，从此伯伯就改名为刘达之。

刘伯伯1927年5月27日出生在湖南省湘潭县清溪乡（靠近韶山），家有兄弟姐妹，五男六女。父亲刘荣卿于湖南师范学院毕业，毕业后在湘潭担任中学校长，任职四年，52岁因喉癌过世。

焦土抗战，火烧长沙。刘伯伯6岁多在湘潭清溪乡读小学， 12岁小学毕业，放假到长沙东塘舅舅家玩，住了一星期左右，因一场长沙大火，情况混乱下爬上火车，当时年纪还小的他觉得好玩很开心，没想到一觉醒来火车就到了桂林，从此伯伯就成了孤儿。

三餐不济下，一位好心的烧饼店老板拿了一个麻袋给伯伯，让他去火车站捡没有烧完的煤炭换烧饼吃，暂时解了断粮之危。后来，冯玉祥的太太郭德洁女士把战时的孤儿们集合起来，设立桂林临时初中，安排在汤恩伯的部队里读初中。

好景不常，在临时初中读了一年书，1944年11月，日本人打到桂林来，于是伯伯与同学和城中百姓开始逃难，当时下着大雪，一路徒步，身上唯一的食物只有苞谷。

在逃难途中，伯伯曾见到日本人强奸妇女和小女孩，强奸完后直接拿刺刀刺死，即使是受难家属或路人都不敢阻止也不敢反抗。随行的老师们怕学生们有任何意外，便佯称人家在打架，要求学生莫管闲事尽快离开，伯伯一直痛恨日本人，至今都不曾到过日本。

书读了不到一年，伯伯加入了205师参加抗战。1945年抗战胜利，许多人申请退伍复员，回乡回学校读书，伯伯却选择留营。

1946年伯伯所属部队在安徽明光被刘、邓部队击溃后成为俘虏，当时解放军并没有虐待俘虏。在当俘虏的那段期间，记忆中与刘伯承不同风格的邓小平从来没骂过人，有一次邓小平把俘虏们集合起来，用亲切的口吻动之以情，晓以大义做“精神讲话”，毫无责备之意。解放军也把俘虏当作自己人一般，其实并无太多的防备与约束，而一心想回部队的伯伯，在一个夜晚趁夜逃走，回到原来的国民党部队。

1948年初，刘伯伯从上海坐登陆艇到台湾高雄凤山，1949年调往金门，一次刘伯伯与几位军人在海滩散步，其中一人不小心触碰地雷，刚好伯伯弯下腰捡头盔才捡回一条命，但脖子后面还是被弹片划伤，可同行的军人却死了六位。

后来，与刘伯伯是湖南同乡的营长见伯伯字写得漂亮，便把他调来营部作参谋。伯伯努力读书当上中尉，退伍后被分发到行政部门当临时雇员，由于没有人事背景，伯伯就靠自己努力入读师大历史系夜校提高学历。

一次警察局长请客带刘伯伯到宜兰礁溪泡温泉，借机介绍温泉店老板娘的女儿陈秀恋小姐给刘伯伯做对象，俩人相处一段时间后，在刘伯伯32岁时结婚。结婚当天，婚礼是由连战的爸爸连震东先生任主婚人。

由于当时的公务员薪水待遇低，孩子出生后，伯伯下班后便到处兼差，为了节省开支，伯伯戒掉了烟、酒及辣椒（因为当时辣椒很贵），慢慢抚养三个孩子长大，最后在科长任上退休。

刘伯伯与太太伉俪情深，太太生病18年（小脑萎缩），他一直守在身边照顾。太太走了15年，他把太太照片随身携带在皮夹里也是15年，只要跟朋友聚会时他就会拿出来与朋友分享照片。他单身一人，既不交女友也不再续弦，每日健走一万步，在家拖地，洗衣服，帮儿女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至今悠然自得，身体健康。伯伯四代同堂，儿孙环绕，其乐融融，足以告慰平生。然而心中念兹在兹的，还是故土亲人。好不容易盼到开放两岸探亲，刘伯伯终于在1988年踏上故乡的路，携同太太回家乡湖南湘潭探亲四次，太太过世后随旅行团到湖南六次。漫漫回乡路一走40年，昔日青涩少年已成白头老翁，生离死别乍然重逢，自然百感交集，激动莫名。如今他已年过九旬，叨天之幸，饭尚吃得，不亦乐乎！

胡明贵伯伯口述

2022年7月11日下午，我来到台湾省桃园市中坜区马祖新村，采访湖南老乡胡明贵伯伯。

胡明贵伯伯1925年8月8日出生，今年97岁，老家在湖南沅陵。

他13岁因抗日战争爆发入伍，1949年随部队来到台湾，在部队担任文书工作，最后以士官长退伍，军旅生涯长达30多年。

回忆战事，伯伯余悸犹存说：“打仗只能往前进，不能往后退，真正的打仗是很可怕的。”终究时间平抚伤痛，生活稳定后，他靠书法陶冶性情，作品曾赴日本、新加坡、泰国参展，他也曾回家乡湖南沅陵写牌楼。

伯伯在朋友介绍下认识妻子，生下两男两女，一家人在马祖新村度过数十年岁月，大女儿和大儿子的婚事都在村里举办。马祖新村迁村后，一家人曾搬至陆光新村，他不习惯高楼林立，不久又在马祖新村附近买了一栋房子，他笑着说：“每天可以看看村子，去村里走动走动，还是觉得比较好。”

伯伯常回到住了几十年的老宅参观，老房子易主后经过装修，如今成了咖啡厅，当年徒手铺设的瓷砖依旧留存。

伯伯能文能武，年逾九旬身手矫健。胡伯伯没念完小学，却从小热爱书法，写出了自己的风格，即使军旅生活忙碌，仍常利用空档练习。他说，很多战友退伍后常待在家，偶尔出门散步，但他退伍后开启事业第二春，不仅和朋友合伙开旅行社，还租房经营字画裱框生意，他说：“退休人员要培养兴趣与学习，才不会让人生留白。”

伯伯的书法含括楷书、隶书、行书、小篆和甲骨文等字体，经文诗词、历代名家名句，他临摹过数千回。他原来的上司曾慕名向他索取字画，在其推荐下伯伯参加书法展并获第一名。

“我在部队里常被人找去写字，连司令、副司令的家我也去写。”伯伯说，就因为字好，他很自然就在上层之间走动，很吃得开。

因日日写书法，伯伯笑说，连妻子也受不了，但他藉习字、读书充实心灵。

伯伯不抽烟不喝酒，声如洪钟，身体硬朗，年轻时吊单杠也难不倒他。说话同时，他忍不住示范深蹲，又将双手放在背后交握，轻而易举就完成瑜伽“牛面式”。年过九旬，身手依旧矫健，真是老来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