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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过后成一梦
——曹寅在江苏的行迹

2022-12-01周淑娟

江苏地方志 2022年5期
关键词:曹家曹寅江宁

◎周淑娟

(徐州市作协,江苏徐州221018)

序 曲

【红楼梦引子】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扬州双博馆的曹寅塑像( 杨 乐 摄)

1915年9月14日,吴宓在日记里写道:“中国写生之文,以《史记》为最工,小说则推《石头记》为巨擘。而此书之声价,正以其所叙述,皆琐屑而真挚也。”吴宓是20世纪著名红学家,对《红楼梦》的热爱持续了一生,他不但反复阅读,而且能熟背120回的回目。

《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是曹寅的孙子。

曹寅,在南京长大,先到苏州任职,后回南京高就,于扬州病逝。曹寅的生活、工作和学习,基本没离开过江苏,而这一切的操控者、织造产品的享用者——康熙皇帝却远在北京。南京,姹紫嫣红,是曹寅的荣耀之地;南京,也是他的辉煌之期、高光时刻。

主题曲

【好了歌】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曹寅的出身:得宠包衣

台湾作家高阳对清代历史很有研究,对《红楼梦》和曹雪芹也有研究,他把学术成果以虚构的小说和严谨的论文两种形式呈现出来。在《高阳说曹雪芹》一书中,说到曹家的荣辱兴衰,高阳称之为“家奴的荣耀与衰败”。这一切都源于曹家的包衣(注:满语音译,意即“家奴”)身份。

关于包衣的来源,郑天挺(1899—1981)在《清史探微》一书中写道:“包衣的来源,有的是战争俘获,有的是罪犯子孙,有的是分拨,有的是占取,入关后又有所投充。”“凡编入包衣的,子孙世世永在包衣,惟遇立功绩,或罪案昭雪,或其他特别原因,才可以发出包衣。”“入关以后,满洲八旗因统属不同,分为二等:天子自将的正黄、镶黄、正白为上三旗,其余正红、镶白、镶红、正蓝、镶蓝为下五旗。”

曹家,就属于上三旗中的正白旗,是内务府包衣,江宁织造署就隶属于内务府。因此,曹寅在一些场合说过“我非地方官”这样的话,《红楼梦》中也忌讳奴才之类的称呼,庆幸的是,曹寅是个得宠的包衣,康熙皇帝很看重他。著名汉学家史景迁著作《曹寅与康熙》的副标题就是:一个皇帝宠臣的生涯揭秘。

“当年曹寅得到过康熙皇帝赐冰、赐樱桃的殊荣。”端木蕻良在《曹雪芹时代饮食风貌一斑》一文中提到,曹寅为此还写过一首《樱桃诗》。

著名史学家邓之诚,留有遗著《清诗纪事初编》。全书八卷,收作者六百人、诗两千余首,每一个作者条下都有小传。该书卷六是曹寅小传:

曹寅,字子清,号荔轩、又号楝亭,内务府包衣旗人。自署“千山”,盖其先为辽阳人;宝坻则受田所在。父玺,康熙元年(从《文钞·重葺鸡鸣寺浮图碑记》),以郎中差江宁织造。十年,寅年十三,挑御前侍卫。二十九年,以郎中差苏州织造。越二年 ,改江宁织造。四十三年与妻兄苏州织造李煦,叠兼巡视两淮盐务。官至通政使。卒于五十一年。年五十四……曹氏祖孙父子承袭织造,专其利至六十年。寅没,亏织造公款近三十万,乃命两淮巡盐御史为之填补。恩纪之隆,从来未有。盖推奉圣之恩,命之供耳目侦伺之役,司采买传办之事……

文中,“寅年十三,挑御前侍卫”,专家认为与事实不符。“康熙元年以郎中差江宁织造”应为“康熙二年”。但瑕不掩瑜,邓之诚按时间顺序呈现了曹寅的祖籍、编年史般列出了父子二人的任职经历、言简意赅地叙写康熙帝对曹家的重视以及如何填补亏空等问题,寥寥几笔就为曹寅画了像立了传。

曹家祖籍辽阳千山。曹寅祖父曹振彦跟随清兵入关,曹家自此发迹,其父曹玺于康熙二年(1663)首任江宁织造,专差久任,至康熙二十三年(1684)在江宁织造任上病故。曹玺过世后,为了纪念父亲,曹寅的号从荔轩改为楝亭。楝亭是曹玺在江宁织造署内所建造的花园,园内楝树也是曹玺亲手栽植,曹玺在那里督促曹寅、曹宣两兄弟读书,公余也喜欢在那里休息,留下了一家人美好的记忆,也赢得了文人的称赞。

曹玺“清操惠政,久著东南”,曹玺的夫人、曹寅的母亲孙氏之所以名留青史,是因为她有一个尊贵异常的身份——皇帝保母。这个身份,自然能赢得皇帝的感情和眷顾,“朝谒得厚赉”。鲁迅《小说归闻钞》,特别指出孙氏对曹雪芹家世研究的重要性:“案此与《红楼梦》无大关系,惟曹寅之母姓孙,又曾朝谒得厚赉,则为考雪芹家世者所未道及,故拈出之。”

曹寅在苏州:虎丘生祠

曹寅任职苏州织造期间,当地百姓在虎丘为他立了一座生祠:“今从舆人之请,建生祠于虎丘。”江南鸿儒尤侗(1618—1704)与曹寅往来密切,他于1693年作了《司农曹公虎丘生祠记》:

司农曹公之驻节吾吴,自庚午四月,迄壬申十一月,奉诏移镇于江宁:计前后二载有八月,历年部未久也。且公所职者,为天子主衣裳之治……盖公之学问优裕,意思深长,亦于此见一斑矣。公之移镇江宁也,天子以公乃父,宣力斯土者,二十余年,功绩犹著人耳目间,故俾公嗣服,克成厥终。吾知公在金陵,一以治吴之道治之,方沐浴咏歌之不暇,而抑知吴之人思公者,流连不忘,至于此极也?今从舆人之请,建生祠于虎丘……

尤侗交代了曹寅在苏州的任职年限、工作内容和官声民意,也提到了曹玺在江宁织造任上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曹家在江南祖孙三代先后共历六十余年。”《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7月版)前言中写道。被誉为研究中国史“奇才”的史景迁则梳理出了曹氏父子的履历:从曹玺1663年出任江宁织造开始,曹家把持这个职位达57年之久。曹玺从1663年督理江宁织造,到1684年去世为止,他的儿子曹寅从1692年到1712年一直担任江宁织造,曹寅的儿子曹颙则自1712年承袭此职,到1715年去世为止,而这个职位又传给曹寅的继子曹頫,直到1728年。所以曹家人在六十五年中做了五十七年的江宁织造。“曹寅从1690年到1693年还掌管苏州织造,而他的内兄李煦又接任,一直做到1723年。曹家举荐孙文成(他与曹寅可能有亲戚关系)出任杭州织造,从1706年做到1728年。在1669年至1692年之间担任杭州织造的金遇知,很可能是曹寅的姊夫或妹夫。”史景迁还指出了江宁织造、苏州织造和杭州织造三者之间的关系,“在康熙朝的后半,三大织造形同曹家的禁脔”。

三家织造相比,江宁织造最为重要,织造官需有苏州织造、杭州织造任职的经历,曹寅正是如此。1690年,曹寅奉派南下接任苏州织造,两年零八个月后,曹寅被调任江宁织造接替父亲生前的职位,李煦接替了他苏州织造的职位。“曹寅,满洲人,康熙二十九年任;李煦,正白旗人,康熙三十二年至六十一年任。”《江南通志》卷一百五《职官志·文职七》不仅记载了李煦接替曹寅任职苏州织造的事,还清晰地记载了曹家几代人在江宁织造的任职履迹:“曹玺,满洲人,康熙二年任。”“曹寅,满洲人,康熙三十一年任。”“曹颙,满洲人,康熙五十二年任。”“曹頫,满洲人,康熙五十四年任。”

曹寅在南京:楝亭情结

曹寅五六岁到南京,与弟弟曹宣幼承庭训,他在《楝亭文钞·重修二郎神庙碑》中回忆:“予自六龄侍先公宦游于此。”提及与忘年交周亮工的交情。里面同样提到他到江宁任职的年龄:“余总角侍先司空于江宁,时公(指周亮工)方监察十府粮储,与先司空交最善……”

江南硕儒尤侗也追忆曹氏父子:“司空曹公,开府东冶;手植楝树,于署之野;爰筑草亭,栏干相亚;言命二子,读书其下;夏日冬夜,龂龂如也。”“故大司空曹公……奉天子命,董治上方会服之事,开府于江南之江宁。惟昔虞廷,职为汝明之官,以佐天子垂裳黼黻之治;位近而清,尊而暇。公在事历二十余年;其初至也,手植一楝树于庭,久之,树大可荫,爰作亭于其下,因名之曰楝亭。公以暇辄偃息于斯,以寓其先忧后乐之意。”叶燮《己畦文集》中收录《楝亭记》,此文先提曹玺,后写曹寅:“今司农公荔轩及弟筠石两先生,公之贤嗣也;天子仍授司农公以公之官,而移府治于苏州,乃绘楝亭以为图,于先泽三致意焉。海内贤大夫士名公卿至传观为盛事,咸作诗歌以称述之。”

以上引文,大司空指曹玺,司农指曹寅,曹玺在庭院手植一棵楝树,取“先忧后乐”之意。

《曹寅与康熙》这本书提到满族诗人纳兰性德的一段文字。纳兰性德记录了曹寅怀念亡父的一番话——楝树尚在,而栽树的人却走了。

江宁织造博物馆内景(刘 强 摄)

子清为余言:其先人司空公当日奉命督江宁织造,清操惠政,久著东南;于时尚方资黼黻之华,闾阎鲜杼轴之叹;衙斋萧寂,携子清兄弟以从,方佩觿佩韘之年,温经课业,靡间寒暑。其书室外,司空亲栽楝树一株,今尚在无恙:当夫春葩未扬,秋实不落,冠剑廷立,俨如式凭。嗟乎!曾几何时,而昔日之树,已非拱把之树;昔日之人,已非童稚之人矣!语毕,子清愀然念其先人。

袁枚《随园诗话》卷二,则记载了曹寅的为人处世:

康熙间,曹练(楝)亭为江宁织造,每出,拥八驺,必携书一本,观玩不辍。人问:“公何好学?”曰:“非也。我非地方官,而百姓见我必起立,我心不安,故借此遮目耳。”素与江宁太守陈鹏年不相中。及陈获罪,乃密疏荐陈。人以此重之。其子雪芹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明我斋读而羡之。

曹寅对百姓和同僚都很好。身为江宁织造,百姓见他起立,他于心不安,总是拿书一本用来掩饰,避免百姓起身行礼。曹寅光明正大,不记私仇,虽然素与地方官江宁知府陈鹏年不和,但却不对获罪的人落井下石,反而“密疏荐陈”,人们因此敬重他。这里,袁枚有个失误,“其子雪芹撰《红楼梦》一部”,应为“其孙雪芹撰《红楼梦》一部”。

在邓之诚《骨董琐记全编》这本书中,我找到了“曹雪芹”和“织造机户”词条。“曹雪芹”词条最后有一句话是:“雪芹名霑,以贡生终,无子。”“织造机户”词条表述如下:“清初于苏州设织造南局,派乡绅富室充机户……至顺治辛卯,撤江宁北局,并于南局。见《启祯记闻》。”据此分析,清初裁撤了江宁织造北局,把它合并到苏州织造南局,后来才分设苏州织造和江宁织造。

曹寅在扬州:编纂刊刻

1684年,曹玺辞世,曹寅请了当时最负盛名的文人画家为亡父撰文作画,后编纂成册,名为《楝亭图咏》。这样既彰显了曹寅的孝心,也拓展了他的交友圈。曹寅作品集有《楝亭集》《楝亭诗钞》和《楝亭词钞》,此外他还写过《虎口余生》《续琵琶》《太平乐事》等传奇。

曹寅在扬州,也和当地文人友好往来,互相唱和,对素未谋面的人也是有求必应。曹寅《楝亭诗别集》卷四收入《题史蕉饮春泉洗药图二首》,诗下注有“余犹未得相晤”,落款为“楝亭弟曹寅”,后钤“曹寅”“荔轩”两方印。康熙四十三年(1704),曹寅刚到扬州,与史蕉饮尚未谋面,江都人史蕉饮即请中间人持图求曹寅题词。《春泉洗药图》卷为清代画家禹之鼎所绘,画中安坐者就是史蕉饮,卷后拖尾就有曹寅的题诗。

“曹寅在奉命刊刻《全唐诗》之前就薄有文名。一旦他办完这份差事,自然是声名鹊起。他博得刊刻家的美名,19世纪的藏书家还在搜寻他所刊刻的几种珍本的宋版书;据传他‘竭力以事铅椠’。曹寅最为人所知的作品是《楝亭五种》《楝亭十二种》的稀世宋版书,以他的书房‘楝亭’为名。”史景迁提到了曹寅刊刻的宋版书,不过没有列出具体书目。

扬州仪征人李斗(1749—1817)才情隽茂,他的《扬州画舫录》以充满诗情画意的笔调描摹出了乾隆盛世的社会缩影、扬州生活的精彩侧面。在这本书中,李斗列出了12种宋版书,恰好可以补充史景迁所谓“他所刊刻的几种珍本的宋版书”:

曹寅,字子清,号楝亭,满洲人。官两淮盐院。工诗词,善书,著有《楝亭诗集》。刊秘书十二种,为《梅苑》《声画集》《法书考》《琴史》《墨经》《砚笺》《刘后村千家诗》《禁扁》《钓矶立谈》《都城纪胜》《糖霜谱》《录鬼簿》。今之仪征余园榜“江天传舍”四字,是所书也。余园,余熙,以字传。

清康熙四十四年(1705)春,曹寅奉命在扬州创办大型编校出版机构“扬州诗局”,奉旨刊刻《全唐诗》,时值康熙第五次南巡。康熙一向重视文治武功,刊刻《全唐诗》算得上是由他提倡的清代重要文化工程。

史景迁指出康熙选择曹寅承办这件差事的原因:“曹寅署理苏州织造时,属于一个文人圈子,其中包括多位著名汉族学者,即使他调升江宁,也还是持续文艺生活。他写了许多诗文,也造福地方,留下可供人传颂的事迹:他修建江宁的学塾、修缮寺庙,应人之请撰写碑文,甚至出资修建水闸,这被认为是儒者应该承担的责任。”

《全唐诗》完成之后,曹寅又奉旨主持刊刻《佩文韵府》。康熙五十一年(1712)曹寅身患疟疾,康熙特赐当时治疗疟疾的特效西洋进口药“金鸡拿”(即奎宁)给曹寅,连药的服法都写得一清二楚,并派人星夜赶往扬州。遗憾的是,救命的“圣药”还在路上,曹寅已于七月二十三日病故,没能完成此次刊刻任务。

《红楼梦》中,林黛玉的父亲、贾敏的丈夫、贾母的女婿、贾赦贾政的妹夫、前科探花林如海,虽出场不多,却令人印象深刻。这个清净男人,总能让人联想到曹寅。林如海病逝于扬州,曹寅也病逝于扬州。林如海被朝廷派到地方管理盐务——“鹾政”,贾雨村曾在“这巡盐御史林家做馆”,做过林黛玉的家庭教师。曹寅也曾于1704年被任命为两淮巡盐御史,署理两淮地区的盐政——“巡视两淮盐务”,并于1706年、1708年、1710年三度连任。

曹寅的顶峰:接驾盛事

康熙六次南巡,曹寅以江宁织造身份,先后接驾四次。1684年,康熙首次南巡,曹玺已去世。1689年、1699年、1702年、1705年、1707年,康熙又先后五次南巡。

1684年冬初,康熙离京,先走陆路,再走水路,登船沿大运河南下,抵达苏州。几天后,驻跸江宁,先是派遣内阁大臣到明太祖陵致祭,接着亲谒明太祖陵。

1699年初春,康熙第三次南巡时,康熙御书“治隆唐宋”,命曹寅制匾勒石。如今,明孝陵前有“治隆唐宋”御碑,碑阴镌刻着“管理江宁织造内务府三品郎中加五级臣曹寅”。康熙驻跸江宁一周,曾在国事之余召见曹寅寡母,御书“萱瑞堂”三字送给她,且劳之曰:“此吾家老人也。”今南京大行宫地铁站旁,由两院院士吴良镛主持设计的江宁织造博物馆吸引着众多《红楼梦》爱好者,其中萱瑞堂精致小巧,白墙挺立绿水环抱、蜡梅红枫点缀其间,匾额上“萱瑞堂”三个字赫然在目。

陈康祺《郎潜纪闻三笔》卷一,记载了这场亘古未有之盛事:

康熙己卯夏四月,上南巡回驭,驻跸于江宁织造曹寅之署。

曹世受国恩,与亲臣世臣之列。爰奉母孙氏朝谒,上见之,色喜,且劳之曰:“此吾家老人也。”赏赉甚渥。会庭中萱花开,遂御书“萱瑞堂”三字以赐。考史:大臣母高年召见者,或给扶,或赐币,或称老福,从无亲洒翰墨之事。曹氏母子,洵昌黎所云“生祥下瑞无休期”矣。

此次南巡,康熙不仅御书“萱瑞堂”三字赐孙氏,而且还赐给曹寅“云窗清霭”四字、对联一副、《渊鉴斋法帖》一部,赐给苏州织造官李煦《渊鉴斋法帖》一部。

1705年,康熙第五次南巡,随之而来的不仅有曹寅的鼎盛时期,还有无穷后患。此次南巡,康熙曾偕同太子宫眷前往织造机房看匠人织机,当晚,曹寅设宴搬戏。回京时,皇帝驻跸宝应县,下了一道谕旨:“因江宁织造预备行宫勤劳诚敬,江宁织造曹寅加授通政使司;苏州织造李煦加授光禄寺卿。”皇帝南下,曹寅去迎接,直至鲁南鱼台县大运河畔;皇帝回銮,曹寅去护送,直到江苏扬州宝应。

不知是“五十知天命”还是南巡过于劳累,1707年后康熙不再亲自南巡,利用奏折了解江南动态。从1708年开始,曹寅多了一个任务,以私人身份直接向康熙上呈密折,仅由康熙一人御览,曹寅由此正式成为皇帝的“耳目”。

为尽快处理亏空,康熙任命曹寅为两淮巡盐御史,由曹寅和李煦轮流督理。〔乾隆〕《江南通志》第一百零五卷《职官志·文职七》记载了他们的任职年限,也留下了他们的无上荣耀:“曹寅,满洲人,康熙四十三年、四十五年、四十七年、四十九年任。”李煦则是“康熙四十四年、四十六年、四十八年、五十年、五十一年、五十二年任”,“康熙五十五年、五十六年再任”。尽管康熙朝曹家圣眷优渥,但亏空问题一直困扰着曹寅和他的后代,到了雍正朝则如噩梦一般,挥之不去。

亏空银两到底是怎么回事?《红楼梦》中,赵嬷嬷和王熙凤闲聊,一语道破:“这不过是拿皇帝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谁有钱买那个虚热闹去。”拿皇帝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最终由谁埋单?

江宁织造博物馆外景(刘 强 摄)

尾 声

【收尾·飞鸟各投林】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曹寅死后,康熙再次表现出了对曹家的厚爱,特命其子曹颙继任江宁织造。曹颙就是曹雪芹的父亲,他能文能武,深得康熙器重。曹颙死于1715年,康熙又命曹寅弟弟曹宣的儿子曹頫过继给曹寅的遗孀为嗣子,并继任江宁织造一职。

曹頫能否担得起传承祖业、填补亏空的重任,又能否担得起赡养曹寅和曹颙两代遗孀、抚养教育曹雪芹的重任?事实证明,曹頫在国事、家事上都处于劣势,在雍正朝复杂的政治环境中无力斡旋。雍正五年(1727),曹頫终因“行为不端”“亏空甚多”“骚扰驿站”等罪名被撤职抄家,导致曹家“树倒猢狲散”“呼啦啦似大厦倾”。

雍正五年正月,两淮巡盐噶尔泰在呈雍正皇帝的奏折中写道:“访得曹頫年少无才(行间朱批:原不成器),遇事畏缩,织造事务交与管家丁汉臣料理。”最终,和《红楼梦》的情节一样,曹頫遭遇抄家。据隋赫德《细查曹房地产及家人情形折》载:1727年底,曹家被查抄时有“房屋并家人住房十三处,共计四百八十三间,地八处,共十九顷零六十七亩。家人大小男女共一百十四口。余则桌椅、床杌、旧衣零星等件及当票百余张外,并无别项……”这样的江宁织造,曹家的如此“家当”,竟令雍正帝“恻然”。更加致命的是,隋赫德发现“江宁织造衙门左侧万寿庵内,有藏贮金狮子一对,本身连座共高五尺六寸”“系塞思黑于康熙五十五年遣护卫常德到江宁铸就,后因铸得不好,交与曹頫,寄顿庙中”。当年康熙朝九子夺嫡,老九胤禟就是雍正的敌对方,胤禟也被称作“塞思黑”,雍正对这位九弟如此仇视,牵扯其中的曹頫下场可想而知。

从康熙帝到雍正帝,从皇恩浩荡到薄情寡恩,曹家的命运令人扼腕,曹家的衰败令人无言。曹寅当年曾对人预言“树倒猢狲散”,不料一语成谶,少年曹雪芹与家人一道离开南京迁往北京,也离开了庇护曹家七十余年、几代人的楝树。“楝子花开满院香,幽魂夜夜楝亭旁。”曹寅友人施瑮的诗句,今天读来仍令人伤悲。

据《刑部移会》,曹家尚有“京城崇文门外蒜市口地方房十七间半,家仆三对,给与曹寅之妻孀妇度命”。曹雪芹是否居住于此,尚无定论,不能确指。后来,曹雪芹流落到北京西山,穷困潦倒到“举家食粥酒常赊”的地步,要靠卖画来换酒喝。晚年的曹雪芹被朋友视作晋朝的阮籍,敦敏更是赞他“傲骨如君世已奇,嶙峋更见此支离”。愤怒出诗人,文章憎命达,无与伦比的不朽巨著《红楼梦》诞生了。乾隆二十七年(1763)壬午除夕,“奋扫如椽笔”的曹雪芹在困顿中离开人世,把自己想说的话写进了《红楼梦》中,如同刻在石头上的“奇传”。

《终身误》《枉凝眉》《恨无常》《分骨肉》《乐中悲》《世难容》《喜冤家》《虚花悟》《聪明累》《留余庆》《晚韶华》《好事终》,这是《红楼梦》十二支词曲。了解了曹寅在江苏多地的行迹和短暂一生的辉煌,洞悉了江宁织造的浮世繁华和潜在危机,探索起《红楼梦》的创作背景和精神内核就容易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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