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它是世界最难考的驾照
2022-12-01马小铃
文/马小铃
听完了我的“申诉”后,考官甚至没有浪费时间跟我多说一句话,只是耸耸肩撇了撇嘴,转身就走,留下我和一张“fail”的表格在原地。他的这种态度瞬间激怒了我,长达半年的焦虑、委屈和每次290欧元考试费的经济压力一下子全部席卷而来,我的眼泪喷涌而出,站在原地号啕大哭起来。我的教练哈森不知所措,本想拍拍我的肩膀表示安慰,结果我的哭声太大,引得周围待考的考生纷纷侧目。他伸到一半的手只得尴尬地收了回来,不住地说:“Katherine,你别哭了……”
硬着头皮学开车
荷兰公共交通发达,但地势低洼,河道纵横,所以很多地方哪怕是人流密集的商业区域也很难被公共交通完全覆盖。
今是我在荷兰定居的第五年,毕业后我开始投简历找工作,社交范围一下子扩大了,需要去的地方也多了起来。一个初春下着暴雨的下午,我因公交停运被困在一个偏远的中转站,不仅错过了预约的工作面试,连回家都成了问题。最终,我只得冒着大雨步行了整整35分钟才抵达最近的一个火车站,在等待了近40分钟才坐上了城际火车,下车后又在雨中骑行15分钟才回到家。在意识到这种情况可能会成为常态后,我不得不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考下荷兰驾照!
我对在荷兰考驾照有抵触心理。我认识一位中国博士生,他是一位有着十多年经验且零事故的老司机,而来到荷兰后,一张驾照考了整整13次都没有通过。甚至有一次,考官承认他的驾驶没有任何毛病,仅仅是主观上“感觉不安全”,就把他挂掉了,他已经花费了近两万多欧元还未上岸。这件事给我的心理上留下了严重的PTSD,我觉得自己这辈子与荷兰驾照无缘。
在荷兰考驾照,必须由政府认证的驾校和教练报考,无论考生是否已经有了驾驶经验,都需要通过20~60节的驾驶课程后才具备报考资格。那么第一步,就是选择驾校和教练。2020年8月,我登陆了CBR(荷兰法定驾驶考试组织)官网,在对比了几个比较中意的驾校及几位可选教练的评价、教龄和眼缘后,最终选定了一位摩洛哥裔的荷兰教练,并预约了一节免费的试驾课。
与国内相比,在荷兰学车的价格非常高,每小时要45~70欧元。9月底,我第一次见到我的教练哈森,他热情阳光。在问清了我的基本情况后,哈森坐在副驾驶上一脚油门就踩了出去,身体伴随着音乐自由摇摆,举起双手鼓励我:“Katherine, 你想啥呢?松离合,打转向,哎对,给油给油,let's go !”
在那一节惊心动魄的试驾课上,我直接被哈森带上了高速,在他的帮助下,我10秒钟内从一档切换到了五档,机械式地重复他给我的所有指令,紧张得浑身冒汗。没想到,哈森一点儿也没有嫌弃,从头到尾都鼓励我、肯定我:“你在我提醒之前就懂得回轮,我觉得你好聪明;我相信我们的旅程一定很愉快,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开始了!”就这样,我在哈森所在的驾校正式注册报名,并依据他对我的水平进行测评后,购买了45节课程。
荷兰路考和国内的完全不同,它更注重实用性。我居住在莱顿,在实际路考中,我需要根据考官的指示,从莱顿的CBR中心出发随机开往任何他指明的目的地,并最终回到CBR。在此期间,我需要在任何一个可能的地方完成U型掉头、侧方位停车、交叉路口处理、超车和会车、高速公路进出等考试项目,整个路考大约35分钟。荷兰人多地少,又是世界上最为密集的自行车国度,时不时又穿插个有8个出口的环岛,正常行驶都很困难,但城市里的规定车速并不慢,部分路口没有红绿灯,完全靠驾驶者的知识、经验以及标识来判断优先权和道路使用权。因此,荷兰驾照被评为全世界最难考的驾照,首次通过率不足30%。
刷题高手惨败
很快,我跟着哈森开始了从零出发的驾驶课程。最初的5节课,哈森一直带着我在一些小区中转悠,挂挡就没超过3挡。哈森要求我在转弯前形成肌肉记忆:先查看车内后视镜,再转头查看侧方向后视镜,最后转过头查看肩膀后侧——这个角度是后视镜视线死角,有10%的可能撞到行驶至车门处的车辆或自行车;在这一套完成之后,打转向灯,再进行一次3点查看,然后转弯。哈森提醒我,转弯的3点查看是考官重点考察的项目,我的头一定要转得幅度大且每个位置至少停留一秒。这个练习听起来简单,实际操作却极难。
我这个人比较慢热又不好意思开口提问,总是等着哈森给我指示。这种低效率的做法使得我的驾驶问题在将近15节课后才逐渐体现出来,哈森惊讶地发现,我竟然还没有学习并通过驾驶的理论考试!哈森痛心疾首:“你咋不早说?我都默认所有学生已经通过理论考试才预约驾驶的!Katherine,你现在的重点已经不是驾驶了,请尽快参加理论学习课程或者自学,在完全掌握荷兰交规和交通标识后再来预约驾驶课。
对于理论考试,我并没有太多担心,虽然它的通过率仅仅45%,但是,我可是一位来自中国的刷题和考试高手。谁承想,第一次模拟刷题的成绩已经不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
驾驶理论考试有90%的题目都不能用“常识”去解释。考试一共6 5道题,分三个部分,每个部分都要及格才能通过考试。第一部分叫作hazard perception,25道题目涉及各种情境,你驾驶在某某道路上出现了某某状况,你应该踩刹车、松油门、还是啥也不做?每道题只有8秒钟的作答时间,超过8秒自动切换下一题,没有反悔的机会。第二部分是考察交通规则知识,30题。第三部分为traffic hazard awareness,是一些交通危险意识题,共10道。
于是乎,我拿出了备战高考的劲头去对付这些奇怪的知识。几百个标识,我把它们分类画下来贴在本子上,比如说,蓝色圆圈的标识是“必须”:你只能这么做;蓝色方块的标识是“指示”:你接下来应该这么做;红色的圆圈是“禁止”:你不可以这么做;而红色的三角是“警示”:注意某个情形的出现!除此之外,还有黄色、白色和随机搭配的各种形状的标识,由于荷兰车多,每个种类的机动车和非机动车都有自己的标识,我时常分不清轻型电摩托和重型摩托在标识上的差别——明明就长成一个样儿!
荷兰的交规也十分复杂和难以理解,自行车道纵横穿插在机动车道中,有时候机动车拥有优先通过权,此时机动车就需要正常行驶开过;有时又变成了自行车拥有优先权,这时就必须一脚踩住刹车,但凡被监控拍到没给自行车让路造成了交通意外,最严重的后果会蹲监狱。
第一次理论考试中,我根本连题还没读完,8秒钟就已经过去。到了第二部分,我甚至连试题中荷兰语的“左”“右”都搞反,还硬生生地把生化标识的卡车认成了农田卡车。各种原因,我以一个非常惨淡的分数为自己的第一次理论驾考画上了句号。
我开始用另一种方式学习,同时也不再难为自己,多交了报名费申请用英语考试。我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地买了荷兰交通法规的书籍,一页一页地去阅读,像个小学生一样从零开始去认识这个国家的交通。同时尽可能去找所有有车的朋友蹭坐,在副驾驶位上详细地观察路况,观察各种车辆在不同限速区域中的行驶,观察其他司机的处理方式,等等。在这期间,我的驾驶课程也定期进行着,我经常会在实际的驾驶中遇到模拟试题中的状况,例如一辆自行车正以“高速”接近我,但那是一条机动车优先路口,所以我不会踩刹车,而是原速度通行——果然,自行车及时在鲨鱼线(三角形的线,意味着等待)前停下,等待机动车先通过。
有了坚实基础的理论和实际状况中的实践,我在三个月后第二次进行了理论考试。由于当时全荷兰的考位特别紧张,我不得不坐了两个半小时的火车去到荷兰最东北部的一个边境小城考试,都快出国了!当天,我竟然是全屋子里13个考生中唯一一个通过的(提交的那一刻电脑自动出成绩)!
一败再败
不过,后一半的路程才是真难。我的实操考试是哈森在两个月前帮我预约的,时间好似一下就到了,而我和哈森都知道,我并未准备好,也不具备一个合格司机的驾驶技能与心态。临“上路”前,哈森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一句:“good luck!”
在我们驶出C B R 之前,考官随机地指了指路边的一辆汽车,让我报出车的颜色和车牌号——这是在考查考生的视力和色彩辨别力。随即,我跟随他的指示一路往海牙方向开去。我的紧张程度可以明显地从神情和声音中辨别出来,当考官趁着等红灯与我闲聊天气时,我回答得心不在焉且有颤音。驶进高速之前,我从左侧后视镜看到主路上的车一辆接着一辆,我根本不敢插进去,不住地踩刹车,甚至已经把速度降到了60(进高速速度需至少达到85),考官被我的操作惊呆了,不得不在副驾驶上狂踩油门帮我提速,一边踩一边还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松刹车啊!这是高速!”
除此之外,我几次错过考官要求的“左转、右转”口令,还连续两次撞到了马路牙子!结果已经毫无悬念,考官在下车的那一瞬间就说了“I'm sorry”。他认为,我太过“小心谨慎”,开得慢且对道路有恐惧感。
而后那段时间的训练,我着重集中训练“开快车”上。教练说:“每一段道路都有不同的速度要求,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请尽量达到速度要求的上限——在限速50的道路上开到50 ,在120的高速上开到120。”在第一次路考两个月后,我第二次踏上了莱顿CBR的考场。考试那天,哈森特意来到考场送我,我的心态爆棚地自信,跟哈森扬言,当天下午就去市政厅领驾照!
然而,始料未及,30分钟的路考结束后,考官坚定地摇头说NO:“很抱歉,你的驾驶非常危险,你虽然没有超速,但不止一次要撞到别人,而且在环岛处竟然不给自行车让路,我是不会给你通过的。”
这段话直接把我说懵了,到底有没有一个标准,什么情况下应该快,什么情况下又该慢?听完了我的“申诉”后,考官甚至没有浪费时间跟我多说一句话,只是耸耸肩撇了撇嘴,转身就走,留下我和一张“fail”的表格在原地。他的这种态度瞬间激怒了我,长达半年的焦虑、委屈和每次290欧元考试费的经济压力一下子全部席卷而来,我的眼泪喷涌而出,站在原地号啕大哭起来。我的教练哈森不知所措,本想拍拍我的肩膀表示安慰,结果我的哭声太大,引得周围待考的考生纷纷侧目。他伸到一半的手只得尴尬地收了回来,不住地说:“Katherine,你别哭了……”
35分钟的路考顺利结束,我完美地做到了考官要求的所有指示。
第二次路考的失利给了我很大的打击。恰巧,那段时间整个欧洲的汽油和天然气价格飙升,全荷兰的驾驶学校都把学费涨了近20%,我几乎对这件事萌生了退意。
女教练更懂女司机
那段时间,哈森在休假,于是为我推荐了他的妹妹纳蒂亚做教练。仅仅两节课后,我和纳蒂亚就相见恨晚——在开车这件事情上,只有女司机才能理解女司机!纳蒂亚完全明白我的顾虑和我的弱点,正因为她曾经也从我的阶段走过,所以对于解决问题更有心得和针对性。纳蒂亚用手放在我的脚上让我感受轻踩刹车和急刹的差别。针对我入高速的恐惧,她更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带我去各个高速口练习。教我如何应对考试中容易出现的考点,例如,在开往海牙的高速上,教练有可能在中途要求我们拐去瓦森纳,在看到瓦森纳路标后就需减速准备,右转小弯汇入——一旦弯拐大了,要么堵住别人的路,要么错过该路口——这是个非常典型的考点。我跟着纳蒂亚一共学习了14个小时的课程。在第三次考试的前一个小时,纳蒂亚最后一次给我进行了一次模拟考,然后对我说:“Katherine,坐在你的副驾驶上我感觉非常安全,放心去考试吧,我确定你可以的!”
正如纳蒂亚所言,3 5分钟的路考顺利结束,我完美地做到了考官要求的所有指示。车辆还未驶回CBR,我已经用余光看到考官在我的表格上画满了对勾,我也终于听到了那句梦寐以求的“Congratula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