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美一年,三节课教会我三件事
2022-12-01蔡秉楠
文/蔡秉楠
学艺术到底有什么意义?
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宏大,又不那么常见的问题,但是在中央美术学院,却又是每个学生每天都不得不思考的课题。在央美艺术设计学院的一年里,我试图用一个普通人的视角来解构这个问题。
上央美对我来说是个蛮大的人生转折点。半路出家的我一考就是两年。第一年被北京一所211录取了,我连通知书都没看一眼就拎着包回到了画室。在高四的时候终于拿到了央美艺术设计学院的校考合格证,甚至还过了清华美院录取线,联考也能选择如人大、复旦一类的学校,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央美。
其实还是有一点小骄傲的。在高考前央美有单独的招生考试,设计学院的考题很难,2017年的考题是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设计证书,到了我这一年,考题是为未来的医疗系统做设计。入门难,上了大学之后我便发现,同学们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我在其中不过是一只小菜鸟。
躺不平了
进入大学第一节课就把我上蒙了。
美美坐到第一排,没想到5个老师轮流讲课,从1点半讲到了7点半,我听得实在眼皮打架。其实理论的内容讲得不深,大部分时间都在讲艺术家、作品项目,解读案例。我以为自己足够努力,但老师讲的那些艺术家要么一知半解,要么连听都没听过。开学第一课就受到了一场精神的洗礼。
而且老师对我们的写作能力、口头表达和逻辑思维都有很高的要求。我们需要写一篇论文来介绍自己的作品,并且在汇报的时候阐述整个创作过程。画画再也不只是单纯地要求视觉效果了。将大量的艺术家“拽”给我们,正是在为我们搭建理论和方法的框架,逼我们看书思考问题。
连着一周在教学楼待到晚上11点、画一张半人高的素描,十几岁时我对美院的美好想象是每天可以化妆染发穿夸张的衣服,如今却是每天洗把脸就开始赶作业了。
艺术或许高大上,但学艺术绝对不是什么轻松且愉快的活儿。这里远有比我更渴求知识的学生,所有人都在拼命把作业做好,即使是那些起点非常高的同学。印象最深刻的一位同学,期末时大家交作业,别人交的都是平面画儿,她在纸上粘了九个形态各不相同且精致的雕塑!最恐怖的就是又聪明又努力的人。还有一次我听完她的作业汇报直接哭了出来,明明都是大一学生,知识和实力的差距却大到恐怖。我这四年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有我同辈人一半的优秀?
“躺平”是不可能的。这是我在央美发现的第一件事。
中央自行车学院
还有一门印象最深的课,叫“造型基础形式解析”,三周画三张桌子那么大的画,第一张是临摹,第二张是提取临摹物的形态,第三张设计一辆全新的自行车。
其实有很多静物可以选择,但是我们班的老师偏偏让我们研究自行车。老师是个风度翩翩上了年纪的老头,他说虽然美院女生多,“但是之前的学生,我都是叫他们把自行车拆了再重新装上的。”我们不仅要会画自行车,也要理解自行车的物理原理、人和自行车的力学关系。他说,你们不要觉得美院学生可以不学物理。
中午上课前和几位女同学把自行车搬上六楼,同学们都戏谑我们读的是“中央自行车学院”。
我不会骑自行车,对这个笨重又精巧复杂的物件有种天然的恐惧感。第一节课,老师先让我们认识自行车的每一个部件,然后测量每个结构的大小、比例。一开始,大家谁都不懂,更别提什么物理的受力分析了。然后渐渐开始有同学联系自行车厂家、联系学物理的高中同学,开始在知乎上搜索专业装备自行车的教程,研究每一个零件是做什么的、有什么讲究和数据。这是我在以往课堂上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上了美院才明白,设计作为一门综合学科,需要整合各个领域之间不同的知识,设计的行为就是黏合跨学科的黏合剂。对大一的我来说,从零开始去探究一个陌生的领域并应用在自己的作品上,是一项非常重要的经验。
每节课从下午1点半上到4点半,下课了再戴上耳机画一个小时,5点半去食堂吃饭。走出七号楼的大门,发现美院的夕阳和晚霞那么漂亮,南门对面的居民楼发出阵阵晚饭的香味,七号楼对面就是毛茸茸的爬满爬墙虎的宿舍楼。我突然有一种很自由的感觉,在美院的生活好像才是我人生真正的开始。
汇报前最后一个周末,同学教会了我骑自行车。当我真的骑上自行车开始在大街上游荡的时候,才发现很多事没那么难,都是我在给自己设限。最后专业课成绩出来意外得非常高。这件事算是开了个好头,让我拾起了一点自信。我发现其实很多事不是我不敢做,是不敢想。美院是一个让人“敢想”的地方。这是我在美院学到的第二件事。
塌出来的作品
第二门让我印象深刻的课叫“三维基础”。我们学院设在七号楼的四五六层,中心中空,有点像商场,一排巨大的台阶连接四层和五层,有些大课我们就坐在台阶上听。这门课的作业要求是让我们以教学楼的空间为基础制作一个装置,要求颜色是白色或者透明的,装置需要和空间产生联系。
上了几天课,方案还是想不出来,我和朋友索性躺在五层的台阶上看着天花板。之前甚至有人为了做作业,大庭广众下躺在食堂里。自由,央美就是这一点好。
汇报的前一天下午两三点同学们才陆陆续续过完方案,开始在教学楼里哐哐哐地干起来。教学楼有很多墙面都装了书架,我选择的地方就在一个书架上。动手的过程和想象中差别非常大,我购买的材料难以支撑我设想的结构,整个过程一直磕磕绊绊,最后快到12点的时候终于支撑不住,塌了。
12点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就是把之前的方案全部推翻。又干想了两个小时,查资料、找参考,最后从书架本身获得灵感,我从不同的地方将许多尺寸相似的书收集起来,全都书脊向内、书页朝外紧紧码在一起。熬夜到了三四点才终于收尾。
我给作品起名《书墙》,我这样描述自己的作品:书墙代表了知识的衍生,书代表知识,但显示信息的书脊却被隐藏起来,抽取书籍的空间也被填满。书墙是知识的合集,却失去了被阅读的功能。
摞书的过程,其实也是我与书本、与教学楼空间互动的过程。其实这个作品灵感就来源于我平常在教学楼看书,发现书架虽然到处都是,但很多书架上的书都过时了。通过这个作品我想表达:当知识衍生到一个巨大的数量和密度,你还愿意花费时间和力气,从一堵密不透风的书墙中寻找自己想要的知识吗?
很多同学都在这一天熬了个大通宵,第二天早起老师看到我们的作业成果都惊呆了:楼梯的上方一串串气球和纸带横在空中,从四楼的左边直接连到右边;电梯出口有一条由泡泡纸制作成的地毯,走在上面噼里啪啦的;整个教学楼被大量的白色装置布置得像一个婚礼现场,有的同学的作品甚至挂在栏杆上。其实我的作品是很节省的,别的同学动辄花费几百块的材料费做出一些巨大的装置,但我只利用了教学楼里一些原有的资源。
这件事让我明白,所有的创意都并非灵光乍现,而是源于生活的积累。发散思维,去找出其他的观察视角,摆脱路径依赖,或许能想出来更有意思的解决方案。我们应该花大部分的时间去思考,再把剩下的时间高效执行,而不是盲目地行动。这是央美教我的第三件事。
我们学校的学生兼职画室代课老师的日薪真的很高,甚至远远高于市场价。但毕业之后同学们往往选择去工作室工作或自己创业,从事画室老师的人是少之又少。艺术家从央美出来再回到考前班教学生上央美,那谁来推动艺术和文化的发展呢?
央美用她包容万事万物的美院底蕴,把我从普通的日常生活带到了艺术的领域中,将整个时代的艺术知识像画卷一样在我面前徐徐展开,给予我了一种看待世界的全新视角,一种认识自己的能力。这就是我在央美一年以来最大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