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服装在音乐舞台中的表现形式与相互作用
2022-11-30王易玄
王易玄
(浙江万里学院 设计艺术与建筑学院,浙江 宁波 315101)
舞台艺术在漫长的服装史与音乐文化史中都具有重要的文化符号作用。舞台服装以具象的感官冲击使观众从单一的听觉感知升华到多维度的视听联觉。舞台艺术发展历史,不仅是舞台服装艺术表现和舞台音乐等长期“合作”的历史,也是舞台艺术与其他艺术门类融合互进的历史。鲜明独特服装促进抽象的音乐艺术升华。作为现代视觉艺术的重要介质,舞台服装更是成为装饰音乐作品,张扬歌手自我的一种有效手段。
一、舞台服装对音乐意象的表现
音乐意象是音乐活动中重要的感性和理性信息融合加工过程,也是形象思维与抽象思维的中介环节[1]。音乐意象承载的是情感,只有情感才是“音乐所要据为己有的领域”[2]45。“多数人虽然对于音乐为门外汉,不能得到音乐的特殊美感,却真能嗜好音乐”[3]293,因为“他们所玩味不舍的并不是音乐本身而是音乐所引起的幻想”[3]293。他们对于音乐意象的理解基于自发的、个性化的联觉。
黑格尔在《美学》中反复强调音乐是情感的表现,认为只有情感才是音乐所要据为己有的领域。音乐情感是音乐实践中最为基本的要素,也是最为重要的因素,即使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也能听出音乐的基本情绪、情感。
由音乐产生的意象根植于听者本身的经历以及聆听音乐现场感受的视觉形象。音乐意象,包含图像、意义、情感等及其组合或综合的诸元素,既可作为结果现象又可作为实践过程呈现。在受众的主观感受中,音乐意象赋形音色、音调、节奏,带动和牵引受众的感官,进入或愉悦或充满张力的审美境界。
音乐情感是一种个性化的审美体验,体现为感官感知和心灵愉悦两个层次。感官感知节奏和谐的音律可以获得愉悦舒适的感觉,而节奏激越的音乐则充满张力,可引起紧张的感觉。感官感知的音乐律动进入审美主体心灵,与审美主体的心灵结构产生碰撞融合,悦心悦志,形成深层次审美体验。在舞台艺术中,舞台服装通过视觉表现现象世界,也通过视觉意象传达某些本质的、内在的蕴含。意象存储于大脑中,尽管不易描述,模糊而不稳定,但真实存在。音乐表演离不开服装,观众在观赏演出之时都已将音乐人的服装作为视觉欣赏的一部分。舞台服装辅助音乐意象传达。
舞台服装对于音乐意象表现的作用,大体可分为身份表现与场景表现两种途径。
(一)身份表现
和传统戏剧舞台的展现路径一样,音乐作品通过舞台服装直观地体现人物的身份。“身份”是对自我的认知,舞台身份则是对表演者身份认知的表现,是伴随音乐而呈现的角色,日本歌手椎名林檎①表演的歌曲时常略显病态的、绝望的、为情所困的怨女形象,以揭示现代社会对人的压抑。在经典歌曲《本能》表演中,为了表达“绳索被解开”“相互治愈伤口”的情绪,椎名林檎大胆采用性别特征鲜明的护士服形象,既造成强烈的视觉感知效果,也准确地传达了她的音乐观念(图1)。椎名林檎多次以医疗者的形象进行表演,甚至要求合作乐队也穿着医疗制服,这种具有强烈感官效果的医疗护士服,即使没有更深层的含义,也起到了联结视觉与听觉意象的作用。
图1 椎名林檎舞台形象
有些身份不是“角色”,而是自我形象,也就是表演者形象的投射,这是现今舞台服装占比重最大的表现形式。歌手依旧是歌手本人,舞台服装只是作为展示歌手身份的工具,音乐映射在服装上的内容与音乐本身无关,多为演出功能服务,注重歌手形象个性化,舞台服装强调了“歌手”的身份。
日本乐队组合“星期三的康帕内拉”②将各式各样新奇构思深深根植于东方文化。女主唱kom_i 热爱中国元素,舞台表演上经常穿着中国元素的服装。2018 年,她在中国巡演时穿着中国设计品牌“nodress”进行演出其代表作《一休先生》,她身着中国的刺绣团花长衫,模仿香港九龙城的布景,演绎歌词浓浓的中华风味(图2)。
(二)场景表现
音乐作品通过歌词或曲调等使观众来构建想象场景。所谓“场景”,不是指生活的特定情景,而是指“借助某一特定场景描述的音乐,依托客观的环境而存在,音乐结构相对简单、直接,音乐适合的环境、空间也是相对应的,场景音乐主要对应的是客观事物”[4]。如婚礼、书屋、广场等。舞台服装与舞台布景、道具等相互映衬,往往能够唤起场景的想象并升华到艺术的最高境界。
“星期三的康帕内拉”的舞台服装,除了上述列举的中国元素之外,还有超现实性的风格特征。作为现场型音乐团体,他们的现场远比音乐本身精彩得多,超现实的舞台布景,和歌曲一样有奇特诡异的造型,以及各种各样在演出时的奇思妙想。有时她会钻进透明仓鼠球被抛入观众席,有时用一块巨大的布从台上延伸铺满整个观众席,主唱又突然出现站在梯子上现于观众中间,有蜷缩在酒桶里像螃蟹一样行走,有时用巨大的气球包裹整个舞台,她的每一场表演都会给观众意料之外的惊喜。通过各式各样的道具,让观众身临其境地欣赏一场装置艺术和行为艺术完美结合的创意表演。这样的舞台造型与他们音乐作品中的意象产生别样的碰撞(图2)。
图2 kom_i 部分舞台形象
(三)理念表现
舞台服装也表达特定的理念。现代音乐表演中,舞台技术已由二维向三维发展,追求动态功能,运用多媒体,舞台转动机关展现更多维场景,歌手表演范围和舞台延展空间都有了大幅度的提高,音乐表演艺术家不再单纯追求舞台平面效果,而且追求整体艺术观念充分表达。德国的前卫音乐团体Kraftwerk③引入电声技术装备,更凭借《3-D The Catalogue》获得第60 届格莱美奖最佳舞曲/电子专辑奖,对20 世纪音乐产生深远影响。Kraftwerk 自诩“机器人流行乐”,贯穿“我是机器人”的理念,并称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会变成真正的机器人(图3),音乐创作上以冰冷的音色、有序的段落循环,以及噪音采样等元素,构建了科幻冰冷的场景,制作颠覆式的音乐。
图3 kraftwerk 的舞台形象
1978 年发行的《The man machine》极具革命意义,几乎完全失去了温度与肉身乐器的感觉,显得更为冰冷和机械。专辑开幕曲《The Robots》重复着“We are the robots”,身着红衬衫与黑领带的经典形象,宣告自己构建的世界观。Kraftwerkvia 表演时没有主角,四位成员统一服着装,站在一样的台子前,弱化“人”的形象。观众席只能看到发光的物体,更多享受多媒体交互下声效、光效的冲击和各种高科技舞台呈现。
日本电声组合Perfume④善于采用黑科技构建场景,表现无机质、电子感、近未来的舞台艺术风格,注重的舞台场景的整体感,刻意弱化三位表演者的实体,着装强调剪影效果。Perfume 往往通过3D 投影技术,现场记录表演者的动作,并通过后台控制影像的变化;同时融入了动作捕捉技术,利用红外相机和测距相机捕捉表演动作,根据后台程序实时进行变幻投影。投影随着音乐节奏、舞蹈动作不断变化,实时应用于Perfume 的服装上。有时通过逼真影像与真实表演者互动,展示科技运用的力量和舞台效果的冲击力(图4)。从造型上来看,季节感消失,扁平而简约风格突出不真实感觉,更近似虚幻未来。重复数学运动与对称展开形式形成奇妙组合,使得表演期间的人物,投影映射在可变形的服装上,开关伺服电机(控制位置、速度等因素)放在肩部和腰部。立体投影三人衣服上,投影画面随着衣服转动的角度一起变动。三名成员穿着同样的高跟鞋、迷你裙等强调腿部舞蹈线条,增强同步效果,高科技服装场景与音乐旋律一体化,强调音乐可视化形象。
图4 perfume 的舞台形象
二、音乐舞台对服装的影响——以华丽摇滚为例
20 世纪70 年代,欧美民众参与经济和政治的积极性降温,怀疑主义和自我中心开始流行,民众更加注重物质享乐,追求虚荣与华丽。摇滚乐失去了社会反抗的激情,颓废和玩世不恭增多,个性张扬华丽摇滚登上了历史舞台。
(一)华丽摇滚舞台服装
摇滚乐表演多出现全体乐队,乐器方位与乐手站位布局尤为重要。一般来说,整个乐队的服装会呈现系列感和融合感,主唱形象更重要;但由于摇滚乐的定义庞大,分支众多,音乐表演和服装设置有诸多门类和风格,且音乐表演直接影响服装设计。
早期摇滚乐队不甚注意舞台上的服装表现,往往穿着日常服装上台表演,在大众受摇滚文化影响的年代里,日常着装已足够夸张,很多乐队即使穿着日常服也能够带来视觉效果。
20 世纪50 年代的摇滚乐是“垮掉的一代”文学幽灵的另一种艺术形式,也是对反正统文学运动的延展和呼应。向主流文化挑战是这个“亚文化”群体的共同追求,作为20 世纪50 年代“铁幕”那一边的喧嚣与骚动,它忧郁而纤敏,反叛而孤寂,颓唐而玩世,传达着要“把正统文化价值观及其生活方式彻底颠覆过来”的文化理念[5]96,其着装也体现了非主流的特质。
摇滚乐风格变迁折射社会心理。布鲁·斯与乡村音乐结合,承载一种反叛精神,契合年青一代迷惘与困惑,猫王、甲壳虫、鲍勃·迪伦等摇滚巨星成为人们竞相追捧的偶像。20 世纪70 年代,摇滚乐转向享受,寻觅刺激、追求极致体验,出现了绮丽迷蒙、强调视觉冲击力的华丽摇滚,折射出社会责任感让位于自我中心主义,反抗激情为颓废玩世所取代。这种音乐风格,在日本衍生出视觉摇滚的绚幻风致,视觉系音乐因着日本脱亚入欧共情心态与固有的国民心理,也因着经济飞速发展下的忧患意识的双重挤压,呈现出对华丽摇滚的吸纳与再创造,怪诞、夸张、华艳。
(二)大卫·鲍伊华丽摇滚的经典造型
华丽摇滚探索艺术的可能性和性别认同界限,重视舞台效果,以视觉风格推进音乐风格,音乐更像是一种视觉载体。英国摇滚歌手大卫·鲍伊(David Bowie)⑤以夸张的舞台视觉效果,先锋的造型带来了一次次视觉冲击,迅速成为时尚标杆。大卫·鲍伊的舞台服装开创了男扮女装的先河,模糊性别之分,将戏剧化的华丽摇滚舞台升华为整体的表演艺术。
大卫·鲍伊从根本上改变了乐队的舞台表演着装,认为摇滚乐队穿着日常服装演出是不可容忍的,主张“既然出场,就要与众不同”,运用戏剧化理念,拉远了观众与表演者的距离,创造了华丽多变的摇滚表演服装,其中雌雄同体的Ziggy stardust,是一个个太空幻想生物,被视为20 世纪音乐表演的经典造型(图5)。“鲍伊所有的形象,都体现出他对传统、底层工人阶级聚居城市的热爱,如格拉斯哥、利物浦、利兹等等。在他最后一次的全国巡回演唱会中,不论男孩女孩、男人女人都将自己打扮成独特的鲍伊形象出现。”[6]大卫·鲍伊将摇滚、戏剧、时尚与舞蹈融为一体,开创了全新的音乐形式,在电影、架上绘画、设计等领域艺术成就颇丰,被BBC 评选为“史上最时尚的英国人”。2013 年,英国维多利亚·阿尔伯特博物馆(Victoria &Arbelt)举行了一场名为“David Bowie is……”的回顾展,彰显这位摇滚巨星在音乐、时尚、摄影、平面设计、戏剧演出等领域的深远影响。
图5 1972-1973 年ziggy 造型
Ziggy 舞台形象的成功离不开服装设计师山本宽斋⑥。鲍伊说:“这些都是我想要的,它们比我想象得更能满足我的需求。他们深受歌舞伎和武士美学的影响。他们大胆,挑衅,甚至令人敬畏有着难以想象的性感,非常适合出现在舞台灯光下。”[7]329山本宽斋大胆运用婆娑罗美学,参考歌舞伎中扮演“女形/女方”,即男扮女装,与华丽摇滚的着装理念不谋而合。
三、舞台服装的表现形式特征
(一)与音乐的交互性
音乐是时间的艺术,时间流动过程就是音乐表现其艺术内涵的过程。在流行音乐中,音乐与服装、舞台布景、灯光、音响、舞蹈、戏剧表演等视觉元素一起综合呈现音乐的内涵,音乐受众则在时间的流动中,通过听觉与视觉的共同作用,进入艺术世界产生心灵感应。就舞台服装而言,如同演员穿着的布景,作为舞台视觉的重要一环融入音乐表演,它能充分调动音乐受众的艺术通感,传达音乐内蕴和精神,更直观地展示音乐风格。
舞台服装与音乐表演相互衬托、相互协调。在舞台有限空间里展现音乐人的艺术想象,给观众带来视觉与听觉双重享受,激发观众丰富的联想与能动创造。独立音乐舞台服装所呈现出的形式特征、设计理念与音乐本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现场演出中,服装与音乐相得益彰,服装可以起到辅助、暗示、引导,乃至点题的作用。大卫·鲍伊的着装风格雌雄同体、融合了颓废和华丽,绚丽的外壳之下,饱含对音乐的热爱和对美的执著,改变了摇滚乐的美学想象。虽然音乐始终处于主导地位,但现场形声兼备,环境、气氛等,与观众共情同好,舞台服饰起到了重要的烘托作用,进一步展现了独具特色的音乐风格和音乐意蕴的深刻性。
(二)与音乐的风格一致性
法国学者丹纳在《艺术哲学》中阐述了艺术形成的三要素:种族、环境、时代[8]236-240。对于流行音乐文化来说,音乐风格与服装两者的文化联系是紧密的,都逃不过环境时代民族的影响,从而显示出一致性的精神内核。作为人类文化的重要形态,静态的服饰形诸于形色,动态的音乐形诸于音节,二者于某特定时空找到了互通性,音乐与服装并进,继而演变成具普遍特征和风格多样的表演艺术。
流行音乐往往与其时代的文化思潮密不可分,常常成为一种体系,如20 世纪70 年代的美国街头兴起嘻哈文化,音乐与服装不离不弃,通过形式的变幻表达年青一代的个性独立与反叛精神。在嘻哈音乐文化里,脏辫、金链、棒球帽等元素与“宽松”服装,形成了极具辨识度的时代艺术符号,也代表着“嘻哈精神”延续至今。朋克音乐作为一种粗糙、简单、叛逆的音乐艺术形式,因极具思想革命性与反流行的特质受到年轻人的追捧。朋克服装以极具质感的链条与铆钉为基本元素,通过夸张的造型诠释着不羁态度。服装是尖锐的,音乐是狂躁的,朋克文化以极具进攻性的方式,表达着年轻人情感与追求。还有哥特音乐与哥特服装、嬉皮音乐与嬉皮服装等等,服装风格由于音乐人演绎之后形象固化,成为独立风格的舞台服装,在音乐和服装的交互作用下,又产生同种风格以不同维度演绎的现象。
舞台服装直接影响流行文化,并借助风格鲜明的音乐意境与艺术表现力,引导观众审美趣味,赋予音乐更多空间想象。音乐不断带给秀场,带给设计师们新的元素和新的灵感。没有音乐,时装发展不会走上现代路径,音乐激发各式各样的服装设计理念。同时,流行服装也能反过来带动音乐流行,增加某种风格或是某支乐队的影响力。20 世纪90 年代,车库摇滚掀起了一阵社会潮流和服装潮流,涅槃乐队(Nirvana)⑦主唱科特柯本的颓废穿着——破洞牛仔裤、旧的格子衬衫、打满补丁的外套、沾着泥泞和油斑的牛仔裤——配合着他们不羁的音乐风格走红,为独立摇滚开辟新道路。
音乐风格的发展是辩证而统一的,它既是规范的又不成规矩,既是逻辑的又是非线性的,既是小众的又来源于大众。在这里,个性是最大的共性,从音乐的听觉世界里一跃而出,推动着视觉世界的变革。
总之,不同的艺术领域从来就不是相互隔绝的,它们相互联系,相互促进,相互渗透,不可分割。服装与音乐的融合互进,不仅帮助音乐完成角色塑造和情感渲染,大大提升了舞台效果,而且还促成了跨界设计理论与实践的创新。
注释:
① 椎名林檎是日本音乐家、新宿系自作自演家及乐团东京事变主唱,1998 年以单曲《幸福论》出道,2009 年获得「日本艺术选奖」文部科学大臣新人奖。
②“星期三的康帕内拉”(日文:水曜日のカンパネラ;英文:Wednesday Campanella),是2012 年组成的日本流行音乐(说唱·电子音乐)组合。
③ Kraftwerk(中文意为“发电站”)是德国的电子音乐团体,在电子音乐开疆拓土的历史中扮演十分关键的角色。Kraftwerk所引进的技巧以及发展出来的装备,已成为现代音乐的必备常识。他们对20 世纪下半叶电子音乐的影响非常大。
④ Perfume,中文名称电音香水,是日本的女生电音歌手3 人组合,成立于2000 年,全员都来自广岛县,被称为“近未来型电子合成音乐组合”。
⑤ 大卫·鲍伊(David Bowie),原名大卫·罗伯特·海伍德·琼斯(David Robert Haywood Jones),出生于英国伦敦布里克斯顿,英国摇滚歌手、演员。
⑥ 山本宽斋,出生于1944 年,日本服装设计师。
⑦ 涅槃乐队(Nirvana)是一支美国的摇滚乐队,于1987 年在华盛顿州的阿伯丁组建。涅槃乐队把大众的焦点聚集到Grunge音乐上来,使Grunge 音乐在20 世纪90 年代中前期在广播和音乐电视的播放率上占据了统治性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