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蓝中贵族

撰文=佳兰

要概括群青的过去，那就是：高贵、任性。

昂贵的价值会赋予颜色高贵的品质，在古代，很多高贵的颜色大都因为稀缺、获取困难而被人崇拜，或者因颜色本身的非凡品质受人喜爱。

群青，就是高贵的代名词。这是一种略带紫调的暖蓝色，如今在颜料中随处可见。无论什么画种什么级别的西画颜料，基础套装中总是包含一支群青，寻常到几乎不起眼。然而在历史中，它曾经是最奢侈的颜料，价格超越黄金，因为天然群青产自一种历史悠久的珍贵宝石——青金石（lapis lazuli），唯一的产地是现在的阿富汗。中国近代地质学家章鸿钊所著的《石雅》中形容它：

“色相如天，或复金屑散乱，光辉灿烂，若众星丽于天也。”

群青的历史始于大约6000 年前，当时由青金石制成的充满活力的珍贵半宝石，最初由埃及人从阿富汗山脉进口。然而，埃及人未能将其变成颜料，每次尝试都会使其灰暗。因此，他们仅仅将青金石用来制作珠宝和头饰。

对页萨索费拉托《祈祷的圣母》布面油画 73×58 cm1640-1650 年作

青金石也被称为“真正的蓝色”或者“深蓝色”，在6 世纪首次作为颜料出现，并被用于阿富汗巴米扬谷内的佛教画作。在此之后大约700年，航海时代来临，欧洲人用黄金交换来的青金石通过亚德里亚海进口穿越5600 多公里来到威尼斯。很快便成为中世纪欧洲最受追捧的颜色，同时也是最“烧钱”的颜色，它备受居住在中世纪欧洲的艺术家们追捧，成为豪门贵族才买得起的颜料。并被重新命名为群青（ultramarinus），意为“来自遥远的海外”。

中国人对此也不陌生。大洋的另外一端，我们的先祖、北宋的画家比威尼斯人更早懂得青金石的妙处。北宋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常常被赞叹的那一抹永不褪色的蓝，便源于青金石。

群青之所以珍贵，不仅因为它是一种稀有的舶来品，还因为它的制作过程极其繁复：若矿物中有杂质，它的成色就会发灰。通过将青金石粉末和蜡揉搓在一起，在水中清洗蜡使杂质从蓝色粉末中分离。优质的群青粉末会最先被洗出来，后面只剩下一种劣质又便宜的名为花绀青的颜料粉末。在中世纪，最优质的群青颜料比等重量的黄金还要贵，所以中世纪的画家用群青在最重要的部分画龙点睛。

这似乎解释了为什么这一时期的多数祭坛画中，圣母玛利亚总是身着蓝色。尽管艺术理论家试图解释这种颜色的象征意义，比如这种蓝色象征着谦逊或美德——但这在很大程度上还是一个经济学问题：人们会把最宝贵的材料制成礼物献给上帝。

整个中世纪到文艺复兴时期，铺天盖地的宗教画和圣母像，使得对于群青的需求量非常高。所以委托人给画家的群青都是严格计算的。在当时，画家几乎是根据委托人最多能给多少蓝色颜料来决定该如何构图的。

大洋的另外一端，我们的先祖、北宋的画家比威尼斯人更早懂得青金石的妙处。北宋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常常被赞叹的那一抹永不褪色的蓝，便是源于青金石。

乔尔乔内的这幅《牧人来拜》中，圣玛利亚的蓝和牧人的蓝明显不是一个级别。乔尔乔内是威尼斯画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当时威尼斯是欧洲重要的贸易城市，在获得颜料方面相比内陆更具优势。因此，威尼画派相对于同时期的北方文艺复兴作品而言，色彩更为丰富。

本页上图： 乔尔乔内 《牧人来拜》（局部）布面油画 1505 年 华盛顿国立美术馆藏

下图：北宋·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局部绢本设色完整尺寸：51.5×1191.5cm故宫博物院藏

本页上图：乔托在斯科洛文尼教堂的壁画上用蓝色绘制的天国

第一个大画幅使用蓝色的是乔托（欧洲绘画之父），他在斯科洛文尼教堂的壁画上开创性地使用了蓝色绘制天国，蓝色也逐渐成为崇高神圣的代名词。由于蓝色的这一神圣意义，教会开始对蓝色严加管控，限制供量、提高价格，天青石一度比黄金还贵。十四世纪的市民禁止穿蓝色衣服，绘画中只有圣母玛利亚能使用蓝色。这和古代中国皇帝才能穿黄色衣服是一个道理。

1440 年，意大利画家琴尼诺·琴尼尼（Cennino Cennini）在《艺术》一书中描述青金石提取的佛青色（Ultramarine）道：“一种高贵的颜色，美丽无双，是世上最完美的颜色。”

文艺复兴盛期，思想开始解放的艺术家们试图打破教会对蓝色的管制。

更早站出来的“叛逆者”是提香。他不仅给圣彼得穿上蓝色的衣服，也给肖像里的普通人画上蓝衣，正是在提香这里，蓝色在摆脱阶级的束缚，仅仅是为了表现有趣。《酒神和阿利阿德尼》是提香自由运用蓝色进行表达的代表之作，提香在画作中一半都用了蓝色。这不光挑战了教会的权威，也挑战了提香的腰包。这张图中阿里阿德涅与女祭司衣裙和湛蓝的天空使用的是群青，而远处的海水则是石青，可以很直观地看到两种矿物蓝色的差别。

拉斐尔·圣齐奥《金翅雀圣母像》

拉斐尔在描绘圣母玛利亚的蓝色袍子时，只在石青蓝的内层之上极少量地使用了深蓝色。

下图：拉斐尔·圣齐奥《金翅雀圣母（Madonna of the Goldfinch）》1505-1506 年佛罗伦萨乌菲兹美术馆藏

对页上图：提香《酒神和阿里亚德涅》布面油画 176.5×191cm 1523 年 伦敦国家美术馆藏

维米尔《基督在玛莎和玛丽的家里》1654-1655 年 苏格兰国家美术馆藏基督穿着的深蓝色袍子就是由靛蓝和钴蓝绘制的，据说这也是维米尔唯一一幅没有使用群青绘制蓝色的作品

下图：米开朗基罗 《埋葬基督》木板油画 1500-1501 年162×150cm 伦敦国家美术馆藏

TIPS

靛蓝Indigo Blue

本页维米尔《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布面油画 44.5×39cm 1665 年 莫瑞泰斯皇家美术馆藏

用于绘画中的蓝色颜料价格可能会比较贵，但用于纺织品中的蓝色就相对便宜得多，比如靛蓝。与源于青金石的天然群青不同，靛蓝则是用蓼蓝、菘蓝、木蓝、马蓝等含有吲哚酸成分的植物叶子发酵制成，这些植物在世界范围内都有生长。我们常喝的板蓝根，就可以用来提炼靛蓝。人类最早使用靛蓝可以追溯到6000年前的秘鲁。1880 年，人工合成靛蓝成功后，天然靛蓝逐渐被取代。挑战本身要付出代价，除了意识形态的转变，还需要更多的金钱支持。艺术历史学家认为，米开朗基罗留下的作品《埋葬基督(The Entombment)》未完成，便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资金购买群青颜料；维米尔非常坚决地持续购买并使用这种颜色，以至于这种“放纵”让他的家庭陷入了沉重的债务。他的代表作《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中的头巾就是以青金石颜料所绘，500多年来仍旧鲜艳动人。为了这一抹艳丽而稳重的颜色，艺术大师几近破产。

维米尔所在的17世纪已经进入了巴洛克艺术时期，当时正是荷兰的黄金时代。此时此地的画作，宗教主题已经不再是主流，主要内容转向各种现实主义风俗画、人物画，群青也不再作为尊贵的圣母专用色而存在。

维米尔所在的17 世纪已经进入了巴洛克艺术时期，当时正是荷兰的黄金时代。此时此地的画作，宗教主题已经不再是主流，主要内容转向各种现实主义风俗画、人物画，群青也不再作为尊贵的圣母专用色而存在。虽然青金石地位不再，价格却只增不减，16 世纪后期开始的蓝铜矿短缺使群青需求量大增并且更加昂贵。

不仅欧洲人使用青金石作为颜料，在中国早期的宗教壁画中也使用其作为重要的蓝色颜料。青金石是古代东西方文化交流的见证之一，通过“丝绸之路”从阿富汗传入我国，汉代起便有青金石的记载，古时称之为璆琳、金精、瑾瑜、青黛等。西方艺术和东方艺术的创作技巧并不相同，但在使用青金石方面，却有着同样讲究。自明清以来，据典制规定，皇帝在天坛祭天时要佩挂青金石朝珠。此外，清代四品官员的朝服顶戴也是青金石。

因为居高不下的市场需求，1824 年11 月，法国国家工业促进会“悬赏”6000 法郎，奖励能在每公斤300 法郎以内造价生产群青并提供可行性方法的人。法国工业化学家让·巴蒂斯特·吉梅特和德国化学家克里斯蒂安·格梅林分别于1826 年和1828 年找到了人工合成群青的方法，不过，吉梅特选择了保密，而格梅林则发表了群青的制作方法，他也就成为了“人工群青”产业的创始人。合成群青主要由高岭土、硫酸钠、硫酸等烧制而成。虽然法国群青的颜色要比天然群青更加通透和均匀一些，但是，挑剔的艺术家们仍然对此不满意：由于所有粒子大小均等，且以同样方式反射光线，所以用法国群青绘制的作品会缺乏实物的深度、变化和视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