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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构职业共同体:南京国民政府初期的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

2022-11-27赵建国

关键词:新闻界联合会新闻记者

赵建国

伴随近代报业发展,作为新式职业群体的新闻记者,尝试加强“新闻业的合作运动”,组建新闻团体,构筑职业共同体,“报馆和报馆,记者和记者,彼此竞争,但是于全体有关系的方面,没有不合作的,所以有报馆公会,报馆主人协会,和新闻记者俱乐部等”(1)《新闻业的合作运动》,《记者周报》1930年第15号,第3页。。一般而言,以“职业”为依托的各类新闻团体,往往体现职业意识和群体意识自觉,以及职业身份认同与职业协作的强化,“新闻团体有此起彼伏乍分乍合的现象,然正足以证明新闻界同仁确有力求互助协作的信心”(2)潘觉民:《我国新闻界协作运动的回顾和前瞻》,《报学季刊》1934年第1卷第1期,第69~72页。。尤其值得注意的是,1926年初国民党“二大”通过《关于宣传决议案》和《关于党报决议案》,有意组建党报网络,“实现宣传的统一”(3)《关于宣传决议案》,《政治周报》1926年4月10日,第76页、80页。。在“革命”和“统一宣传”的旗帜之下,新闻界被迅速动员起来,各地新闻从业者纷纷筹建新闻团体,进入一个团体“大觉醒”的时代,新闻界协作、职业共同体建构以及集体行动方式都呈现显著变化。1927年4月筹建的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4)段勃《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与〈记者周报〉》(《传媒观察》2010年第9期)一文,开宗明义指出“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成立于1921年11月9日”。这一判断显然有误,1921年成立的是“上海新闻记者联欢会”,而非“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即是典型案例。该组织不仅“为本身的利益而集合”,致力于职业合作,创办专业期刊,强化同业联系,“使我们知道能站而应该站的地方,并且使一地的和全国的服务报界的人们,从精神上联络起来”(5)戈公振:《发刊的希望》,《记者周报》1930年第1号,第1页。,而且积极“参加民众团体的各种运动,甚且直接的为整个的新闻记者的利益而做政治运动”(6)张静庐:《中国的新闻记者与新闻纸》,上海:现代书局,1932年,第76页。。

就历史实情而言,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及其系列活动,可视为南京国民政府初期政治力量“运动”新闻界的表征,说明政治意识形态成为推动新闻记者组建职业团体的主导因素(7)张继汝:《职业共同体的再起与难局:以1923年北京新闻记者公会的酝酿为中心》,《新闻与传播研究》2018年第1期。,新闻团体亦从一般社会团体演化为“人民团体”与“自由职业团体”,构成民众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由于资料限制,已有研究很少注意这一代表性样本(8)相关成果主要有赵建国《近代上海新闻团体的兴起与发展:以新闻职业化为视角》,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博士后出站报告,2008年;徐基中《上海新闻记者团体研究(1921—1937)》,华中科技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6年。,相关论述往往聚焦新闻职业化(9)参见[澳]特里·纳里莫《中国新闻业的职业化历程——观念转换与商业化历程》,《新闻研究资料》1992年第58辑;徐小群《民国时期的国家与社会:自由职业团体在上海的兴起(1912—1937)》,北京:新星出版社,2007年;田中初、余波《职业团体与新闻记者职业化》,《新闻大学》2016年第3期;虞文俊《规范与限制:国民党新闻团体政策之考察(1927—1937)》,《现代传播》2017年第7期。,忽略新闻职业共同体的新转机与新动向。基于此,本文在搜集各类报刊、档案、回忆录等资料的基础上,梳理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的来龙去脉,借此探究南京国民政府初期新闻职业共同体的重构及其限制,审视新闻界职业协作的趋势和困局,以便深入理解新闻职业团体和国民党政权的多元互动。

一、筹建与改组

1921年成立的上海新闻记者联欢会,是中国记者群体组合之开端,颇具标志性意义(10)张静庐:《中国的新闻记者与新闻纸》,第76页。。在社会各界联合反抗《出版法》《印刷附律》的过程中,该组织表现软弱,这让新闻从业人员倍感失望。为谋自身福利及互相团结起见,上海新闻记者群体开始筹建全新的职业团体。“记者联欢会已久不联欢,无形中已等消灭,且记者联欢会范围太广,会务不能专,因之遂有人另行组织。而关于日报记者,则有记者公会之发起……至通信社记者,则另组通信社记者联合会。”(11)《通信社记者联合会之搁浅》,《福尔摩斯》1927年4月23日,第3版。

上海新闻记者群体的动议绝非偶然,其实深受民众运动影响。1924年国民党实行改组,“重视并开展民众运动”(12)朱英:《商民运动研究(1924—1930)》,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31页。。短短两年时间内,成效就已显现,引发“社团革命”,农民协会即“大有一日千里之势”(13)《全国农民协会统计表》,《农民运动》1926年第1期,第20~21页。。如火如荼的民众运动和结社高潮,很快波及新闻界。1926年9月,广州新闻记者组建广州新闻记者联合会,呼吁同业深刻反思,“我们广州市新闻记者,从来是很散漫没有系统的组织及团结,实在系一个大缺点,在此革命进行程序中,更形缺憾。因为没有团结,是以对于革命工作没有充分的贡献,对于宣传党义没有一致步伐,不能尽量的领导人民,走国民革命的道路”(14)《新闻记者联合会成立大会》,《广州民国日报》1926年10月11日,第10版。。同年12月,长沙市新闻记者联合会宣布成立,而且“由长沙市新联会,扩大至各县各市,成立一很大的新闻团体,再与各省新闻界携手,共同努力国民革命”(15)《新闻记者联合会成立盛况》,(长沙)《大公报》1926年12月13日,第6版。。在该组织推动下,湖南全省新闻界掀起组建新闻团体的热潮,到1927年2月底,“全省已有20多个县市成立(新闻记者)联合会”(16)湖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湖南省志》第20卷《新闻出版志(报业)》,长沙:湖南出版社,1993年,第447页。。此外,武昌、南昌、梧州等地新闻界,在国共合作引导下纷纷聚合(17)赵建国:《清末民初武汉新闻团体的演变:以新闻职业化为视角》,《广东社会科学》2014年第4期。。这意味着,新闻记者逐渐成“动员”对象,在“革命”旗帜下重新聚集起来。

在这样的背景下,1927年3月,四十多位上海新闻记者共同议决,先由各日报社与通讯社记者分别组织起来,然后再联合组建新闻记者公会(18)《筹设上海新闻记者公会》,《申报》1927年3月14日,第3张第10版。。按照这一计划,记者们迅速分头行动。经过多次协商筹备,“上海日报记者公会”在3月19日举办成立大会,《申报》《新闻报》等报馆记者六十余人到会,潘公弼担任主席,组织与会者讨论章程,选举职员(19)《日报记者公会昨日成立》,《时报》1927年3月20日,第2张第5版。。随即,上海日报记者公会召集两次执行委员会议,通过系列决议案,并完成制定委员会细则和选举委员等手续,为创建新组织提供了较为充足的条件(20)《日报记者公会委员会纪》,《申报》1927年4月6日,第4张第15版。。

与此同时,各通讯社记者则积极筹备“上海通信社记者公会”,决定采取委员制,并推定章程起草员,商议进行步骤(21)《通信社记者公会开始组织》,《时报》1927年3月16日,第2张第5版。。3月22日,上海通信社记者公会如期召开成立大会,三十五位通讯社记者到会,讨论章程、宣言与政治主张,并选举潘竞民、汤德民等人担任执行和监察委员(22)《通信社记者公会成立》,(上海)《民国日报》1927年3月25日,第2张第2版。。成立后不久,上海通信社记者公会发表公开宣言,要求废除“一切束缚言论出版之苛法”,主张新闻界有权自由采访,不接受“军法裁判”,而且国家权力机关应该“按规定时间接待记者”,允许记者“免费使用公共交通机关”(23)《通信社记者执委会》,(上海)《民国日报》1927年4月3日,第2张第2版。。这类宣言明确表达了上海记者群体对言论自由的向往,他们期待改善职业地位,实现职业自由。

但世事难料,在动荡的政治风暴中,上海日报记者公会与通信社记者公会相继解散,记者们未能按照原定计划组建一个较大规模的上海新闻记者公会。据张静庐分析,新闻记者公会流产的原因在于政治局势大变动,“当时的上海,处于军事的混乱之下,所以日报记者公会之中之一家报馆(《新申报》),随孙传芳的败退而告消灭;通信社记者公会之中的一家,因随清党运动而改组了。这样的同步的组织自然难免于失败”(24)张静庐:《中国的新闻记者与新闻纸》,第79~80页。。不过,《时报》意见迥然不同:“日报记者公会成立以后,各记者寂无举动,颇类无形消减。”(25)《记者联合会成立》,《时报》1927年4月30日,第2张第8页。而且,“同一性质之团体”竟分作两种名目,“识者无不目为奇事”(26)《淹无生气之新闻记者联合会》,《福尔摩斯》1929年7月20日,第3版。。因此,上海新闻记者只能另谋出路,再次重组职业团体,建构新的凝聚中心。

1927年4月12日,新闻界同人陈德征、胡仲持、严慎予、顾执中、金华亭、金雄白、潘竞民等聚集开会,一致主张“为记者本身谋利益起见,不能不有一团体,联合各日报、各通讯社、各杂志记者,共同努力”。在场新闻记者联合签名,发起“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议决在第二天召集筹备会议(27)《新闻记者联合会之发起》,(上海)《民国日报》1927年4月12日,第2张第2版。。因为时局动荡,筹备会议推迟到4月24日。与会者推举何西亚、严慎予负责起草章程,预定4月29日召开成立大会,“凡入会者请于是日亲自赴会签名加入,其志愿加入而届时不克赴会者,可以书面报名”(28)《记者会成立有期》,(上海)《民国日报》1927年4月25日,第3张第1版。。

根据原定方案,1927年4月29日,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举行成立大会,《民国日报》《申报》《新闻报》《商报》等报馆与通讯社的五十九名记者到会(29)《记者联合会成立》,《时报》1927年4月30日,第2张第8页。。为保证顺利运行,成立大会的第一要务是选举职员,初步建立组织机构。通过票选,产生监察委员、执行委员和候补委员(30)《记者联会首次执委会》,(上海)《民国日报》1927年5月4日,第3张第2版。。随后,成立大会讨论并通过《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章程》,对名称、宗旨、会员资格、组织机构、权利与义务等作了全面规定。依据章程,新组织定名为“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以“发展新闻事业、增进舆论威权、拥护国民利益、保障新闻记者生活”为宗旨。会议的临时提案,能很好体现组织宗旨和目标。比如,胡仲持、冯柱石、冯都良等人提出“各日报每星期停刊一日案”,引发与会者共鸣,获得全票通过。经过协商,该提案被修改为“新闻记者星期日一致休息案”,由胡仲持、何西亚、康通一、顾执中、张振远担任代表,与各报馆接洽(31)《记者联合会昨日成立》,《申报》1927年4月30日,第5张第14版。。其实,这一提案可以追溯到1920年5月,当时全国报界联合会在广州召开第二次常会,徐天啸就提出了“日报星期停刊案”,建议报界实行星期天停刊制度,尊重记者作为精神劳动者的权利和人格(32)《日报星期停刊之主张》,(上海)《民国日报》1920年5月31日,第3张第1版。。类似提案反复出现,表明民国记者群体已经从劳动者的角度,进行自我认识与定位,重新评估自己的角色与功能,展示新闻界内部分工和分化。这一认知变化与近代上海新闻业的现代企业化趋向关系密切,报馆规模日益扩大,管理不断专业化,但“我国今之营新闻业者,对于记者地位之观念,尤有轻视冷酷之习性”。有鉴于此,不少新闻记者希望依靠团体组织,实现互助,保障职业生活与地位(33)张静庐:《中国的新闻记者与新闻纸》,第81页。。

从章程来看,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试图创设完善的机构:会员大会、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会、监察委员会、专门委员会等。而且,章程对选举办法、任职原则等规定非常细致,说明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基本上遵循近代社团的民主原则。比如,机构成员都由选举产生,“各部得各设主任一人,由执行委员互选”;连任与兼职均有限制,“执行、监察两种委员任期均为半年,连选得连任,但不得过三次”。另外,章程还对会员资格、入会程序、权利和义务等作出明确界定:所有会员都由监察委员会审查资格,然后提交执行委员会通过;入会标准是现任的上海各日报记者、各通讯社记者、各日报之普通访员、外埠各报馆或通讯社驻沪之特约通讯员;入会之后,会员享有公会保护之权、介绍职业之权、选举权与被选举权,同时必须承担遵守章程、维持议决案、发展会务、缴纳会费等义务(34)《上海记者联合会昨日成立》,(上海)《民国日报》1927年4月30日,第2张第1版。。这些规定佐证,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将努力维护组织名誉,加强行业自律,规范同业行为,相关举措有助于推进上海新闻职业化进程。

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一经成立,就得到当局首肯,国民党上海特别市党部秘书处认为其符合团体组织原则,准予备案(35)《新闻记者联合会准予备案》,《申报》1927年6月26日,第4张第14版。。因为上海记者群体重建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迎合了国民党民众运动方针从“运动”到“组训”的转向(36)魏文享:《“党规”与“国法”:国民党民众组训体系中的社团制度分析》,《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2期。。从1927年4月开始,国民党颁布系列规章和法令,整顿重建民众团体的组织体系。这些颇具法团主义色彩的制度设计,赋予民众团体党化政治、业务训练的重要任务,将其视为连接政治、国家与民众关系的桥梁纽带,使其担负职业和社会整合的双重使命。而且,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拟定的章程和议案,也符合国民政府对自由职业团体的界定,这说明新闻记者作为“自由职业者”的集体身份转化逐步得到国家认可。1929年中央法制委员会曾讨论,是否对自由职业团体进行专门立法,最后议决“自由职业团体”如果是指商业联合会或商会,不需要制定单独的章程,但如果是指律师、医生或其他类似职业的组织,则有必要再制定相应的章程。“自由职业团体”和一般“职业团体”开始泾渭分明。及至1930年代,国民政府在相关文件中将两者进一步区别开来,“自由职业团体”专指新闻记者、律师、会计师等所组成的团体,其成员亦转变为“自由职业者”(37)虞文俊:《规范与限制:国民党新闻团体政策之考察(1927—1937)》,《现代传播》2017年第7期。。

更为重要的是,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得到新闻从业者的广泛认同。《新闻报》致函联合会,表示将每月补助30元,以充当会费(38)《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之经费》,《琼报》1927年10月31日,第2版。。在新闻业界和学界颇具影响力的上海新闻学会即公开承认,记者联合会是职业合作的成功范例,“为上海舆论界大可纪念之举”,不仅有利于保障行业利益,而且可以实现共同研究,指导社会发展,统一宣传主张(39)《上海记者联合会昨日成立》,(上海)《民国日报》1927年4月30日,第2张第1版。。为此,新闻界同人大多积极响应,踊跃入会。除最初的59人外,刘云舫、孙启英、沈苏约、吴健英、戴蔼庐、冯都良、吴希夷、方菊英、蒋宗义、邝筱庵、管久安等先后入会(40)《新闻记者联会执委会》,(上海)《民国日报》1927年7月3日,第3张第2版。。会员人数与覆盖面大增,实际数目远远超过张静庐所统计的82人(41)张静庐:《中国的新闻记者与新闻纸》,第79页。。另外,戴季陶、叶楚伧、邵力子、胡政之、张季鸾等多位社会名流慷慨支持,成为赞助委员(42)《记者会劝募会》,《申报》1928年11月14日,第4张第15版。。

这种欣欣向荣的势头,让戈公振深感欣慰:“在过去的两年中间,我觉得我们报界有不少的新进步,我们会里的会员,增加了这许多,就是一个明证。而且在我们会员的当中,有许多人,又曾为这次革命出过力,这是很可钦佩而又可庆幸的。”(43)《戈公振昨在记者会演说》,《申报》1928年12月23—24日,第4张第15版。不过,戈氏演说透露出比较强烈的政治色彩,意味着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将主动介入政治社会,借此展现职业公共性,以换取国民党政权的承认和支持。正如袁殊所言,新闻职业组织是一种“公的团体”,其所持有的“社会的公益性”绝不亚于医师或律师等自由职业团体,同样都得到国家法律公认(44)袁殊:《记者道》,上海:群力书店,1936年,第31~34页。。

二、拓展职业协作

由于获得国家承认的合法身份,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不断扩充活动空间,强化专业职能,推动新闻职业化进程,发展“新闻业的合作运动”。这基本符合国民党中央的指导原则:“民众团体除向帝国主义在中国的势力仍取破坏的态度外,其使命应趋重于建设工作。”(45)《国民党中央民众训练部制定之民众团体组织原则及系统》(1928年10月),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五辑第一编《政治(三)》,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3页。

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成立后的首要建设活动,是逐步完善组织机构,以便规范会务。1927年5月3日,召开第一次执行委员会,根据章程成立常务委员会,由张振远、何西亚、严慎予、蒋剑侯、张静庐等五人共同负责,并推举出各部主任和干事(46)《记者联会首次执委会》,(上海)《民国日报》1927年5月4日,第3张第2版。。7月1日,记者联合会第五次执行委员会创设经济委员会,张振远、陈冰伯等担任委员,负责审定经济问题,公开收支报告,确定预算(47)《新闻记者联会执委会》,(上海)《民国日报》1927年7月3日,第3张第2版。。1928年11月2日,新闻记者联合会举办年会,又设置劝募委员会、游艺委员会、运动委员会和基金保管委员会等机构(48)《记者联合会年会纪盛》,《申报》1928年11月3日,第4张第14版。。组织机构不断完善,为会务开展奠定了基础。

其次,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稳步拓展会务,不仅每月组织一次聚餐,联络同人感情,还推定叶如音编印会务录,创办专业刊物,借此推广新闻学识,提升专业素养。1927年9月,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提议创办年刊,并推选委员负责搜集、编辑、广告、印行等事宜(49)《新闻记者联合会第一次执委会纪》,《申报》1927年9月24日,第4张第15版。。可惜的是,年刊没有如期出版。次年11月,记者联合会再次协商,决定筹办《时代》月刊,推定陈布雷、陈德征、胡仲持、朱羲农、马崇淦、赵君豪、吴灵园等七人为编辑委员(50)《记者会第一次执监联席会议》,《申报》1928年11月11日,第4张第15版。,但这份月刊也未能面世。戈公振事后反思:“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想有一种刊物,不知提议了多少次,但是到现在还没有实现。此中有两个原因: 一是会员各有很忙的职务,时间上不能兼顾;一是起手计划过大,进行时容易发生障碍,所以终归流产。”(51)戈公振:《发刊的希望》,《记者周报》1930年第1号,第1页。直到1930年5月18日,《记者周报》正式出版,才弥补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的一大遗憾。

从戈公振所撰《发刊的希望》中可以看出,《记者周报》主要是为了改变报纸和记者遭遇轻视、生存环境恶劣,以及自身精神退化、责任心薄弱,职业意识淡漠、难以代表民意和指导舆论的现状。于是,上海新闻界期待借助刊物,互通声气,激发研究新闻学术的热情,进而维护职业权益。沿着这样的思路,《记者周报》注重引介新闻理论和新闻业务,提升记者的职业素养和专业化程度,并拓展新闻界同人的社会交往网络,“盼望本报能与全国的记者们和各界民众们相见,尤盼望国内外关于新闻事业的发展都能由本报尽量介绍,使本报能当得起全国记者们前导的明灯”(52)黄寄萍:《负记者的责任》,《记者周报》1930年第1号,第1页。。此外,《记者周报》致力于反抗新闻检查,主张非依法律不得干涉报纸,要求制定一部完整的出版法,切实保障言论界(53)《言论自由》,《记者周报》1930年11月2日,第25号第1页。,同时呼吁新闻界同人团结,力争新闻自由,“世间没有廉价拍卖的自由,真自由都是由奋斗争得的,所以我们希望政府对言论界要有贤明的政策,尤其希望同业自身能特别努力”(54)《争言论自由》,《记者周报》1930年10月12日,第22号第1页。。简而言之,虽然这份周报存世时间不长,但“总算在记者本身上有些贡献”,值得“我们至今念念不忘”,是新闻职业化进程中一个标志性产物(55)施钧伯:《新闻记者职业的保障》,《报学季刊》1935年第1卷第4期,第55页。。

再次,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在维护同业利益方面,做出较多努力。为保障记者的职业生活,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致函各报馆,要求资方体恤记者,推行“星期天休息”,函称:“我新闻记者之服务,日夜辛勤,劳顿尤甚,而按诸惯例,以各报偏重营利,致每年休息之日,寥寥可数,而其所负责职,关系社会国家,至重且大。以有限之精神,为无穷之操作,管子云‘劳其形者疲其神,悦其神者忘其形’,是则星期休业之为用,在个人既获精神上之调节,对于工作上自可收胜任愉快之效。”(56)《记者联合会之两函》,(上海)《民国日报》1927年5月12日,第1张第2版。这种提议表明,新闻记者期待获得资方尊重,避免成为“精神的劳工”(57)施钧伯:《新闻记者职业的保障》,《报学季刊》1935年第1卷第4期,第55页。。而且,该会相当注重外勤记者的采访权益。1927年8月,远东运动会开幕时,筹备处限制记者采访,“除特别指定之会场记者一人外,其余新闻记者一律不许自由出入”。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认为这样规定不够妥当,对记者工作形成障碍,于是发函质问运动会筹备处,并推选金雄白和叶如音为代表前往交涉(58)《记者会质问远东运动会》,《申报》1927年8月24日,第4张第14版。。1930年5月,全国运动会在杭州举办,上海各报派记者赴会采访,裁判员杜庭修、舒鸿滥施职权,“对于在场沪杭各报记者,声言驱逐,当众侮辱”。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知悉后,马上致函杜、舒二人,要求他们遵守互助合作的精神,为记者提供便利,不得再次引发纠纷(59)《记者会警告杜舒》,《申报》1930年5月6日,第3张第10版。。同年6月,上海市公安局拘捕国民新闻社编辑张似旭。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迅速召开临时紧急会议,讨论营救方案,并委派会员顾昂若、夏伯训调查实情(60)《张似旭被拘》,《申报》1930年6月26日,第4张第14版。。随后,该会协同国民新闻社社长李才、《密勒氏评论报》鲍威尔等人,多方奔走呼吁,迫使警方“特别优待”张似旭,最后恢复其人身自由(61)《张似旭恢复自由》,《申报》1930年11月1日,第4张第16版。。

需要特别提及的是,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相当重视化解劳资纠纷,维护正常工作环境,保障同业切身利益,将其视为强化职业整合的重要举措,《时事新报》裁员纠纷案即为佐证。南京国民政府统治初期,新闻界所处环境复杂,内外矛盾交织。1931年10月29日,《时事新报》因经济拮据,裁减16名职员。由于被裁编辑多为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会员,该组织断然不能袖手旁观。11月2日下午,记者联合会召集执行委员会紧急会议,杭石君、戈公振、蒋剑侯等常委出席,讨论援助办法。会众推选杭石君、朱应鹏为代表,规劝《时事新报》报馆总经理张竹平,协商解决办法,并决定必要时召开全体会员大会,共同讨论应对方案(62)《时事新报裁员纠纷讯》,《申报》1931年11月3日,第3张第10版。。记者联合会本着互助协商的精神,连日调停各方,试图使劳资双方有所让步,但很难协调一致。11月8日,该组织不得不召集紧急会员大会,商讨办法,到会者百余人。山穷水尽之际,忽然柳暗花明。《时事新报》报馆出人意料地致函新闻记者联合会,表示愿意让步,同意所有被裁人员复职。不过,《时事新报》编辑部同人心灰意冷,决议集体辞职,情形颇为悲壮:“兹以心力交瘁,维护乏术,用特专函辞职……事非得已,诸希鉴谅。”(63)《记者会会员大会》,《申报》1931年11月12日,第4张第15版。整体来看,在《时事新报》裁员纠纷案中,报馆当局成为大赢家,编辑和记者明显处于从属地位,相当尴尬。作为自由职业者的记者,并没有获得实质性自由。

这种状况引起记者们不满。在协调纠纷的过程中,国闻通讯社负责人汤德民就提议,将记者联合会改组为新闻记者公会(64)《记者会临时执委会议》,《申报》1931年11月7日,第4张第16版。。这一提议得到多数会员的同意。11月11日,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召开临时会员大会,到会者五十余人,议决改组为上海新闻记者公会(65)《记者会会员大会》,《申报》1931年11月12日,第4张第15版。。由于汤德民是上海市党部的重要成员,新任章程起草员全部为国民党党员(66)徐基中:《上海新闻记者团体研究(1921—1937)》,第39~40页。,上海新闻界被“党化起来”的危险加剧。两年后,上海新闻记者公会在一份复函中,再次证实改组原因是:“本会成立之初,原系由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改组,当时以援助《时事新报》无故裁退职员,欲求团体本身取得法律上之依据,俾益巩固其内部之团结,增进组织上之健全,故有改组之决议。”(67)《时报全体退会会员复新闻记者公会函》,《时事新报》1933年3月26日,第3张第1版。进一步深究,即可看出《时事新报》纠纷案仅仅是改组的直接动因之一,关键因素在于,只有遵照国民党政权《人民团体组织方案》等社团政策的调整要求,依法重组之后,各新闻团体才能取得合法地位。这无疑表明,南京国民政府的社团制度和新闻团体政策,只是维系统治的策略。

综合起来看,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通过拓展会务,创办专业期刊,传递业界动态和新闻知识,维护职业权益,联络本地乃至全国的新闻人,进而重塑职业共同体,建构“记者网络”,振奋职业精神,较好巩固了上海新闻界和新闻职业社团在全国的引领地位。诚如黄寄萍所说:“上海是全国舆论的中心点,是新闻事业的策源地,上海新闻事业的盛衰,与全国报业有直接的影响,上海新闻记者的言论,并以转移全国民众的视线……就上海的新闻记者而言,组成了一个团体,不是开会、聚餐、联欢,就算尽了责任,应该想如何使全国的记者精神集中起来,如何可以提高全国记者的地位。”(68)黄寄萍:《负记者的责任》,《记者周报》1930年第1号,第1页。

遗憾的是,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在提升群体内聚力、改善职业地位、实现职业整合等方面,都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时事新报》纠纷案中的无奈即为显例。对此,历来被边缘化的小报揶揄道:“当时选出之执行委员,均系一时知名之士,初以为新闻记者团结以后,在社会地位益增声价,孰意诸大委员,类皆挂名,未尝有人认真负责,一年以来,毫无建树,社员退出大半……上海新闻记者之无团结力,于兹益信。”虽然这类评论言过其实,但也指出部分实情:“上海新闻记者,向来各自为政。”(69)《淹无生气之新闻记者联合会》,《福尔摩斯》1929年7月20日,第3版。多年后,还有报界同人感慨万千:“照过去的事实来讲,报工于自身的利害和组织的严密,似乎比记者们来得有精神,有实力。”(70)黄寄萍:《希望报工》,《申报》1937年3月26日,第3张第12版。这种局限部分来自国民党政权对新闻团体的法团主义管理,政治干预不断指引新闻职业团体参与社会公共事务,同时削弱了其职业自主性,致使新闻界协作的成效大打折扣。

三、参与政治社会事务

徐小群曾推断说:“在20年代的最后几年里,或许是由于国民党加强对社会团体的监控,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继续保持低调姿态,远离政治。”(71)徐小群:《民国时期的国家与社会:自由职业团体在上海的兴起(1912—1937)》,第275页。揆诸史实,此论有待商榷。作为完全重组的新闻职业共同体,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虽然低调,但绝非远离政治社会。复旦大学新闻系学生、上海“记者座谈”参与者施钧伯即认为,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是“更有进步的一种组织”,积极参与各类政治社会事务(72)施钧伯:《新闻记者职业的保障》,《报学季刊》1935年第1卷第4期,第56页。。这表明新闻界已经被“动员”起来,成为民众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倡议和筹备阶段,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就试图超越职业局限,彰显政治与社会关怀。通信社记者公会的成立仪式,具有突出政治倾向,会员向国民党党旗行礼,并追悼阵亡将士,静默五分钟。在讨论和通过章程后,会员继续讨论宣言和政治主张,所发表的宣言几乎就是一篇政治檄文:“我记者同业,不能不进求坚固的严密的团结,以迎民族的空前之怒潮,贯彻民族的光大之主旨,此本公会之所由设也。继此以往,我公会记者在国民政府指导之下,司民众喉舌之责,一方谋社会平均的进步,一方谋新闻事业之发展。”(73)《通信社记者公会成立会纪》,《申报》1927年3月24日,第3张第12版。显然,这样的选择契合时局,顺应民众运动勃兴,新闻团体日益“革命化”和“党化”的整体趋势。1926年成立的广州市新闻记者联合会就宣称:“我们要宣扬我们革命的真谛,所以要集合革命先导的同人……这就是我们组织的意义。”(74)《广州新闻记者团筹备近讯》,《广州民国日报》1926年9月3日,第3张第10版。长沙市新闻记者联合会也宣告:“今兹联合会之组织,即发扬我新闻界之固有敢作敢为、不屈不挠之特性,而力求革命化与党化之普遍与实现,然后本此整个团体,以加入农工商学联合广大战阵,并力一心与帝国主义为敌。”(75)《长沙市新闻记者联合会宣言》,(长沙)《大公报》1926年12月10日,第2版。新闻即“政治的幻象”,在这一时期展露无遗。

为“统一宣传策略”,上海新闻记者群体重建职业团体,便成为时势要求,并得到政治当局支持。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的组织监察委员张君璞、严谔声、金华亭、汤德民,执行委员严慎予、陈冰伯、张振远、管际安、叶如音、张静庐、何西亚等都是国民党党员,成立大会还特意函请市党部派遣代表列席(76)《记者会成立有期》,(上海)《民国日报》1927年4月25日,第3张第1版。。而且,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对国民党采取合作态势,1927年5月11日,该团体致函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主动要求参加上海市参事会:“敝会为上海新闻界正式组织之职业团体,对于上海市政,有随时恺陈利害之责。爰经开会集议,佥认敝会对于上海市参事会,应有参加之权利。”(77)《记者联合会之两函》,(上海)《民国日报》1927年5月12日,第1张第2版。因此,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成立后,国民党要员戴季陶、叶楚伧、邵力子等立即赞助会务,这与长沙、武汉等地的情形极其相似。长沙新闻记者联合会与国民党湖南省党部过从甚密;武汉新闻记者联合会从倡议到筹备,再到创建和重组,政治干涉都一以贯之,几乎沦为政治势力的延伸(78)赵建国:《清末民初武汉新闻团体的演变:以新闻职业化为视角》,《广东社会科学》2014年第4期。。

不过,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的“政治运动”主要侧重国民外交,维护民族权益,颇有“报刊民族主义”色彩。1927年5月,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执行委员会公开发表宣言,告诫英国驻华公使,应尊重中国社会舆情,改进中英关系。该公告指出,促进中英邦交,首先要意识到“中英两国有相互利益关系”,而且只有维持中国行政完整,才能保障双方利益。为此,英国理应“取消中英间一切不平等之条约;撤销英国在华领事裁判权;恢复中国关税自主;无条件归还英国在华各租界;撤退驻华英军;立即撤去上海铁丝网等障碍物;禁止一部分英人维持成见,侮蔑华人”(79)《记者会正告英使》,(上海)《民国日报》1927年5月28日,第3张第2版。。这一公告表达了当时国民党和中国社会的普遍诉求,民族情感相当浓厚。不仅如此,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还推派叶如音参加上海各团体发起的“撤废英国领事裁判权运动”,立场非常鲜明(80)《新闻记者联合会第六次执委会》,(上海)《民国日报》1927年6月3日,第3张第2版。。对此,英国公使让秘书白纳德专门复函记者联合会,在为英国对华政策辩护的同时,“极表同情”上海新闻界的声明和主张,希望中英两国达成谅解(81)《英公使复两团体函》,《申报》1927年6月3日,第4张第13版。。

济南惨案发生后,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即刻联络《申报》《新闻报》《时事新报》《时报》《中央日报》等报馆,讨论宣传办法。与会者议决组建各报馆联合机关——上海各日报临时联合办事处,《中央日报》为常务委员,其他报馆各派两位代表列席会议,共同应对。此外,记者联合会协同各报馆,联名致电中央党部及国民政府,要求将会议结果和各种文告随时电告上海各报馆,以利宣传:“上海新闻界,目睹日方反宣传之热烈,一致愿秉承中央之指导,为更充分之宣传,为此联名电恳钧会钧府……尤恳对各报驻宁记者,不限时刻,供给以充分之材料,以利宣传而纾国难。”(82)《上海报界对济南事件之会议》,《申报》1928年5月7日,第4张第14版。随即,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参加反抗日军暴行委员会,筹设救国基金(83)《反抗日军暴行委员会筹创救国基金》,《申报》1928年5月23日,第4张第13版。。会员陈德征、严谔声是反日暴行的活跃分子,一度列席各界反日暴行会的第五次执委会,陈氏还当选为会议主席(84)《各界反日暴行会执委会纪》,《申报》1928年5月24日,第4张第13版。。会员张振远也曾代表记者联合会,参与反日暴行会保管基金委员会的相关活动(85)《记者临时执监委会议》,《申报》1928年12月9日,第4张第15版。。而且,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还努力揭示事件真相,激发民众的爱国热情,并争取国际舆论支持。该组织成员康通一、顾执中、赵叔雍、金雄白等,携手美国记者马克、《密勒氏评论报》鲍威尔、《上海法文报》耶拿及新闻摄影家拉伏欧等人,共同组成“上海新闻记者济案视察团”,前赴济南,进行实地考察(86)《各国新闻记者赴济调查》,《申报》1928年7月9日,第4张第15版。。考察结束后,中外记者联名发表《上海中外记者团胶济观察记》一文,详细披露济南惨案内情,客观翔实地记录了日本帝国主义的罪行,较好声援了国民政府(87)《上海中外记者团胶济观察记》,《申报》1928年7月21日,第3张第9版。。中外记者不顾个人安危,冒险进行实地调查,展现优良的工作作风,为同业树立了榜样。

“九一八”事变前后,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再次展示民族情怀,表现较为出色。1931年9月26日,为纠正国际舆论的偏见,赢得理解和支持,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特意招待各国驻沪记者,报告事件原委,谋求宣传上之联络,使“世界各国朝野之目光,勿为日人一手所掩蔽”(88)《记者会今日招待西报记者》,《申报》1931年9月26日,第4张第13版。。此次招待会得到热情回应,雷米亚、邝达、福禄登、埃萨克士、蒲罗士、史沫特莱、马莱司、斯诺、考克士等外国记者,以及张竹平、董显光、汪伯奇、许建屏、汪英宾等中国记者,共五十余人出席,颇具规模。与会外国新闻记者纷纷表示同情中方立场,宣称:“此次满洲事件,日本难辞其咎,将来公理定能战胜一切。”(89)《记者会招待各国驻沪记者》,《申报》1931年9月27日,第4张第14版。这类维护国家主权的公关与宣传活动,配合国民政府外交举措,有力回击了日本新闻界颠倒黑白、淆惑视听的虚假报道,是争取国际话语权的有益尝试。

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的对外新闻宣传,不仅出于民族情感的驱动,而且自愿“秉承中央之指导”(90)《上海报界对济南事件之会议》,《申报》1928年5月7日,第4张第14版。。换言之,该组织是以合作者身份,在国民党政权设定的框架内,参与反帝运动,与其他新闻团体的主张相当接近,都刻意强调“对帝国主义更保不妥协之精神与之作殊死战”(91)《济报界联合会成立》,《记者周报》1930年第15号,第2页。。这也意味着,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和上海会计师公会等其他自由职业团体一样,将专业知识与政治社会担当结合在一起,反映近代中国民族身份的发展和国家的独立自由。媒体外交的兴盛,则促使国家与民众间的联系变得紧密,努力塑造“现代中国”,说明南京国民政府以法团主义原则管理新闻团体的政策取得初步成效,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愿意在制度内活动,接受合作、互动和交换的基本规则,成为国家和社会的联系纽带。

四、结 语

就上海新闻团体内在发展逻辑而言,1921年组建的上海新闻记者联欢会是“全国新闻记者的组合的嚆矢”(92)张静庐:《中国的新闻记者与新闻纸》,第76页。,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则是对上海新闻记者联欢会的继承和重构。这种继承首先表现在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对新闻界协作的坚守。在新闻团体普遍政治化的情形下,记者联合会依然致力于职业合作,提升记者专业化水准,维护职业权利,颇具新闻专业主义色彩。而且,该组织以《记者周报》为中介,聚合新闻同业,为构建全国性“记者网络”和公共交往空间,作出较多贡献(93)该刊表示:“本刊为本会公共刊物,深盼各个会员均能以本人对于新闻事业一切问题之意见,以本刊为媒介,而传播于本会同人及外埠报界同志,兼以促进本国新闻事业之进步。”《会员诸君鉴》,《记者周报》1930年第3号,第4页。。这类情形佐证,由于新闻环境宽松,商业报刊发展充分,近代上海新闻职业化程度明显优于其他地方,上海记者群体是比较典型的“自由职业者”,职业专门性相对突出。因此,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的系列活动,虽然成效不佳,却是近代新闻界协作和新闻职业化的典型样本。

值得注意的是,上海新闻记者联欢会主要局限在新闻界内部交流,基本与政治无涉,“除聚餐以外,别无所事”(94)《淹无生气之新闻记者联合会》,《福尔摩斯》1929年7月20日,第3版。,而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时常参与政治社会事务,展现强烈的职业公共性。这与国民革命推进、媒介政治化关系密切,尤其是国民党政权定都南京后,正式提出“以党治报”和“党化新闻”,强调“(党报)以同业的资格,与一切非党报联络,指导他们,纠正他们……要同化环境,切不可为环境所同化”,使“新闻界党化起来”(95)郑国材:《怎样办党报》,载于《宣传工作》,广州:国民党广东省党务指导委员会,1928年,第60页。。在“党化”原则指引下,南京国民政府积极指导与监督新闻界的结社组团,将其纳入训政框架,以“对全国新闻界作有效之统制”(96)马光仁:《中国近代新闻法制史》,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7年,第175页。。于是,新闻团体进入“黄金时代”,形成发展高峰。“迨民国十七年国民军北伐完成,国民党统治全国,由各地党部指导组织的新闻记者联合会,一时如风起云涌,在县有县新闻记者联合会,在省有全省新闻记者联合会,在市有市新闻记者联合会。”(97)潘觉民:《我国新闻界协作运动的回顾和前瞻》,《报学季刊》1934年第1卷第1期,第71页。要言之,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前后,政治意识形态成为组建新闻记者团体的主要推动力,而参与民众运动则成为新闻记者群体的不二选择。在相当程度上,这成为政治力量“运动”新闻界,以及国民党政权“党化新闻界”的重要表征。

在推动记者群体重构职业共同体之后,国民党政权“素极重视”,将各类新闻团体看作“自由职业团体的中坚”(98)邵力子:《十年来的中国新闻事业》,中国文化建设协会编:《十年来的中国》,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491页。,并依据法团主义管理原则,试图通过新闻职业团体与政治国家的多元互动,实现职业和社会整合。不过,政治干预明显削弱了新闻记者的职业自主性,使之缺失必要的独立性,导致上海新闻界的职业意涵没有充分展示,最终抑制职业认同,阻碍新闻界协作运动和新闻职业化进程。“上海为全中国舆论之中心,组织之新闻记者联合会,宜可如火如荼矣,不图凄凉乃一至于斯也。联合会网罗各报馆通讯社记者百余人,而此百余会员,仅照例每月付会费一元,其外所负责任若何,向不顾问……会中负责人员,亦向不负责。”(99)《满目凄凉之记者联合会》,《正气报》1931年5月19日,第2页。为此,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被迫在1931年再次改组,但潘觉民却事后预言:“过去以组织团体为进行协作的方法,是不能不加以严密的考虑,因为过去所组织的团体,在事实上已归于失败……如果再从这已遭遇失败的途径中去进行协作运动,我想也许是难见成效。”(100)潘觉民:《我国新闻界协作运动的回顾和前瞻》,《报学季刊》1934年第1卷第1期,第72页。这无疑表明,过多的政治干预致使新闻界难以实现职业协作,通往新闻共同体的道路尤为艰辛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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