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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中的“美学距离”探究

2022-11-27张月娥

安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克里夫希斯呼啸山庄

张月娥

(安阳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南 安阳 455000)

“在审美上,眼泪和笑声都是欺骗”[1](P112)。在一个人看来是纯洁的东西,在另一个人看来则是染污了的东西。福楼拜说,艺术中的最高目标“不是引起笑声或泪水”,而是“做到自然所做的,那就是,使读者梦想”。那么从读者的角度而言,应该怎样评判一部作品的呢?当然,读者对一部作品的认知总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对一部作品“好坏”的评价标准具有一致性。1912年,爱德华·布洛把他所谓的“心理距离”问题引用到文学作品中来,归纳为作品与读者的距离,好作品与读者的距离既不“过远”,也不“过近”。他说,如果过远,作品就显得不可能,空洞或荒谬,人为痕迹严重,那么读者就不会对它做出反应。如果过近,作品就带有过多的个人色彩,就无法当做艺术来欣赏了[1](P113)。在一部文学作品中,总是存在着读者与叙述者、作品中的人物、作品中的角色等之间或远或近的心理的、认知的距离,这种距离,就文学评论而言就是所谓的“文学审美距离”。作品的创造者通过运用某些写作技巧或手段控制并不断调节着这些距离的变化,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在眼泪和欢笑中对作品中的人物充满期待,感到懊恼或得到满足,实现与“隐含作者”(作者的“第二个自我”——即在作品中读者感受到的特征性的作者)的“视域融合”[1](P141)。

本文以韦恩·布斯《小说修辞学》中的“美学距离”理论为基础,探究英国女作家艾米莉·勃朗特的作品《呼啸山庄》。在这部作品中,作者通过其独特的叙事视角和写作手法,不断调整着各种距离,堪称文学作品中距离控制的典范。本文主要分析作品中的审美距离及其带给读者的独特的审美体验。

《呼啸山庄》是英国勃朗特姐妹中艾米莉·勃朗特的唯一作品,故事发生在英格兰北部的两个农庄中,以呼啸山庄的老主人收养了一个吉普赛弃儿为起点,经过三十多年的时间跨度,叙述了恩肖和林顿两家两代人的感情纠葛,是一个错综复杂、惊心动魄、充满神秘色彩的复仇故事,全篇充满了反抗压迫、争取幸福的斗争精神。故事的主要叙述者为与读者一样处于局外人地位的洛克伍德和原来的女仆、也就是后来的管家艾伦·丁恩,洛克伍德主要展示故事的框架,艾伦则讲述故事的主要内容。除了他们,参与叙述的还有凯瑟琳、伊莎贝拉·林顿、小凯西、女仆齐拉等人。他们从各自的角度,不同的口吻向读者展现了故事发生的全过程,使得故事层次分明、互为补充;立体化的叙述方式使故事更加真实、生动、有说服力。而作者则是躲在背后,既不说教也不评论,由读者自己去判断是非曲直,给读者留下广阔的思维与想象空间。作者巧妙地运用叙事手法与写作技巧使读者与叙述者、读者与作品中的人物、作品中的人物之间保持了适当的距离,从而达到了小说的美学效果。

一、“距离”的始终如一

艾伦·丁恩是作品内容的主要叙述者,也是作品中的重要角色,艾伦·丁恩的母亲正是亨特利·肖恩的照顾者,艾伦和作品中的第一代人亨特利、凯瑟琳等一起长大,经历了家庭的变迁。虽然她一开始作为女仆、后来作为庄园管家的身份叙述世事变迁,让读者意识到她在教育程度、社会地位等方面和作品中的重要人物不同,但是作为明智的读者从她叙事的方式以及在事件发生过程中对事情的看法或处理方式中会觉察到她是一个可信的叙述者。在作品的第四章,艾伦回忆希斯克利夫初到山庄时,亨特利把他当做“篡夺父亲爱心、侵占他特权的家伙”[2](P35),心中始终充满仇恨,有机会就会找茬打他一顿,这时艾伦对希斯克利夫充满同情,特别是当孩子们都得了麻疹,艾伦照顾病人时,发现希斯克利夫“像只羔羊似的从来不诉苦抱怨”[2](P35),比起亨特利和凯瑟琳要懂事得多,这时候更是对他充满了同情,此时读者和艾伦的想法是一致的。当老肖恩逝世,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都成了亨特利的被压迫者,希斯克利夫会时不时地挨鞭子,凯瑟琳则是被关禁闭或罚背《圣经》,他们唯一的乐趣就是“打从一大早就到荒原上,在那儿待上一整天”,这时艾伦的表现是“我又不敢对他们多说半句,生怕失去我在这两个没人爱怜的小家伙身上还保留的那点影响,我暗地里不知哭了多少次”[2](P41),一下子让读者产生共情,体会到两个孩子的处境的确让人感到心酸无奈。随着时间和事件的推移,在凯瑟琳因为贪图上流社会地位,违心地答应了画眉山庄的埃德加·林顿的求婚,心中充满了矛盾时,她向艾伦敞开心扉,她承认爱上林顿的英俊、年轻、活跃、有钱,但又说:“世界上所有林顿全都化为乌有,可我绝对不会抛弃希斯克利夫”[2](P79)“那不是我的原来的打算,要付出这样的代价,我就不会去做林顿太太了”[2](P79)。凯瑟琳认为和林顿结为夫妇既保持了自己的社会地位,又可以帮助希斯克利夫摆脱生活的困境,“而我对希斯克利夫的爱,恰似脚下恒久不变的岩石,他永远活在我的心中”[2](P79),而林顿对他而言或许只有利用价值,这种扭曲的爱情观注定不会有好的结局。这时艾伦猛地把凯瑟琳推开,“对她的傻话,我再也没有耐心听了!”[2](P79)这些都反映出艾伦·丁恩是一个善于思考、对是非曲直有正确评判标准的人,虽然在后面的叙述中,她由于下人的身份,不得不安排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的私会,又或安排下一代人中小凯西和小林顿的会面,但对于这些安排,她也表现出深深地自责和作为仆人的无奈。读者们和艾伦·丁恩的想法总是靠近的、相似的,即使她有些状况处理得不对也能得到读者们的理解与支持。

和艾伦相反,作品中的另一人物约瑟夫和读者之间一直存在着巨大的心理距离,这种距离从文章的开始到结局始终没有得到弥补。在第一章中,文章的另一重要叙述者洛克伍德在初访呼啸山庄时作为仆人的约瑟夫在牵“我”的马时,就“怨声怨气地低声咕哝着,还朝我狠狠地瞪了一眼”[2](P8)。一开始就引起读者的反感,认为这不是一个仆人应有的表现。随后,约瑟夫又总是在老肖恩身边说孩子们的坏话,鼓动老主人责骂凯瑟琳和肖恩;当老肖恩去世,亨特利开始作为呼啸山庄的新主人,约瑟夫也是一直抱怨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使得两人总是得到亨特利的惩罚;待肖恩的妻子生下哈立顿后去世,肖恩变得越来越绝望,越来越放纵自己,“仆人们受不了他那种专横堕落的行径,不久都离去了”[2](P62)“约瑟夫留下来,是因为在这儿他可以对佃户和雇工作威作福,因为待在这个有许多邪恶事可供他训斥的地方,正和他的口味”[2](P62)。当希斯克利夫无意间听到凯瑟琳对他的评价后,离家出走,凯瑟琳等他至深夜时,约瑟夫说:“我看他不被埋到泥塘底才怪哩。我劝你要多加留神,小姐——下一个该轮到你了。”[2](P83)多年过去后,被小林顿的夫人,希斯克里夫的儿媳称为:“你这个造谣生事、假正经的老东西!”[2](P13)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整天把《圣经》教义挂在嘴边,在为人处事上却是用心险恶,以折磨别人为乐趣。

二、“距离”的不断变化

给读者留下印象最深的非主人公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莫属了。希斯克利夫年少时被山庄的老主人老恩肖领回家中,受到了小主人亨特利的仇恨和报复。尤其是当老主人死后,希斯克利夫失去庇护,亨特利为了报复,把希斯克利夫贬为奴仆,并对他百般迫害,他时不时地就会挨到亨特利的鞭打。这时,读者对这个寄人篱下的孩子是充满同情的,不禁可怜他当时的处境。直到林顿受邀来呼啸山庄做客,所有的人都在兴致勃勃地参加舞会,希斯克利夫却被关在阁楼上,艾伦·丁恩出于好意拿了东西让他吃时,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打算怎样找亨德利报仇。我不在乎得等多久,只要最后能报上仇就行,但愿他别在我报仇前死掉”[2](P57)。此时,读者真正倒吸一口冷气,开始意识到希斯克利夫没有想象的那么隐忍和宽容,和他之间的“距离”一步步拉开。后来凯瑟琳受外界影响,把对希斯克利夫的爱转向埃德加·林顿,希斯克里夫愤然出走。三年后致富回乡,凯瑟琳已经嫁给了林顿。希斯克里夫对亨德利和凯瑟琳进行了疯狂地报复,通过赌博夺走了亨特利的家财,亨特利本人醉酒而死,儿子哈立顿成了希斯克里夫的奴仆;希斯克里夫还故意取林顿的小妹为妻对其进行迫害;同时一步一步费尽心思成为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的主人。读者无不感叹这样一个步步为营、阴险无情的家伙心灵的扭曲。然而,看到他因为对凯瑟琳的爱痴迷至深,一生无法解脱,最终不吃不喝,苦恋而死;看到他复仇一生,最终在哈立顿和小凯西的身上看到了当年他自己和凯瑟琳的影子,不得不放手的落寞时,复仇的气息烟消云散。读者终于看到了一个灵魂从狂躁到平静的过程,读者的心在经历惊涛骇浪之后也终于再一次乘上了风平浪静的扁舟。读者“狂躁”的内心也会慢慢平静下来。

读者与作品中的另一个主人公凯瑟琳之间的“距离”也是不断变化的。凯瑟琳年少时是一位漂亮、活泼、富有同情心的姑娘。虽然希斯克里夫的到来剥夺了老肖恩对她和哥哥亨德利的宠爱,但天性善良的凯瑟琳没有像亨特利一样对希斯克里夫充满着刻骨的仇恨,而是很快就和他成为朋友,并且有担当地陪着希斯克里夫一起受惩罚。读者从内心喜欢这个天真烂漫的姑娘。随着时间流逝,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相爱却又由于门第观念违心地选择了画眉山庄的埃德加·林顿,并且天真地认为这样做对她自己,对她的家族,对希斯克里夫和林顿都是最好的。这时读者开始审视凯瑟琳错误的爱情观,暗自认为她肯定会为这一决定付出代价的。到后来,希斯克里夫返乡后因为对凯瑟琳的念念不忘,时常去看她,致使她和老公埃德加之间的关系恶化;为了报复,希斯克里夫取了林顿的妹妹并对其迫害;内心痛苦不堪的凯瑟琳在生产中死去。同对希斯克利夫的感受相同,读者对凯瑟琳的评价在不断审视着她的所作所为中进行着调整,读者和凯瑟琳之间的“心理距离”同样具有张力。

一个好的作者总是通过其卓越的写作手法和技巧调整着读者、叙述者、作品中的角色等之间存在的各种“距离”,从而实现读者的“视域期待”,达到与隐含作者的“视域融合”。

在作品《呼啸山庄》中,作者艾米莉·勃朗特通过运用倒叙与预叙、双重叙事结构、隐喻象征、不断地调整着各种“距离”。

三、“距离”的调节

(一)倒叙与预叙对“距离”的调节

文章在开始时“我”(洛克伍德)拜访新房东希斯克里夫,看到他,“从外貌看,他像个皮肤黝黑的吉普赛人,可是从衣着举止看,他又像位绅士——也许有些衣冠不整,但他的不修边幅看上去并不刺眼”[2](P3)。当读者看到叙述者的评论时,虽然感觉希斯克里夫并不随和,但和他之间并没有过多的距离感,这与后面看他疯狂的报复时,在情感上出现了强烈的张力。同样当时看到希斯克里夫的儿媳小凯西时,读者感觉她性情乖张,当“我”第二次拜访我的房东时,她给“我”拿茶叶,得知并不是希斯克利夫请“我”来时,“她蓦地把茶叶倒回罐中,把匙子和茶叶罐一丢,使性子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前额紧蹙,朱唇噘起,就像一个快要哭出来的孩子。”[2](P9)但是当读者阅读完整个故事,才会理解她这样表现的原因是什么,才会最终了解到小凯西是一个性情温和、善解人意的人。作者采取倒叙的写作手法引导读者的阅读,把故事不断拼接起来,使读者在获得完整故事的过程中调节与故事中人物的距离,获得独特审美体验。

同样,作品中所用到的预叙手法也是如此,在文章的最后,管家丁恩,也是故事的主要叙述者,在第三十二章结尾预言到,“我所有愿望中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二人的结合(凯西和哈立顿),等到他们举行婚礼的那一天,在英国,不会有一个比我更幸福的女人了。”[2](P307),通过丁恩的憧憬道出了他们的甜蜜结局。以及后面,希斯克利夫看到凯西和哈立顿一起读书时,“生气勃勃,带有几分稚气的热情的脸”[2](P313)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已经没有欣赏他们灭亡的心情,而且也懒得去干那些无谓的破坏了。”这里预先说出了希斯克里夫对两人的成全,以及他自己复仇计划的结束。两处预叙都拉近了读者与作品中人物的“距离”;同时,也满足了读者的“视域期待”。

(二)双重叙事结构对“距离”的调节[3]

从总体上看,作品中的“我”——洛克伍德负责了故事的框架部分叙事,而女管家丁恩则是在内容上叙述的更为详细些。当然其中还穿插了凯瑟琳、希斯克里夫、伊莎贝拉等的表述。在双重叙事或多重叙事叙述者不断调整的同时,也是读者停下来审视作品中人物的性格与言行的好时机,同时也是读者通过自己的理性思维调整与作品中人物距离的时刻。

(三)“隐喻”对距离的调节

作品的一大特征是运用了“隐喻”的写作手法。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而言,隐喻思维是指人们从容易理解、有形、容易界定的概念映射难于理解、无形、抽象的概念,从而实现对抽象思维的理解。作品中,最容易让读者感受到的是环境隐喻。建在荒原上的呼啸山庄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环境恶劣,“在那荒凉的山顶上,土地由于结着黑冰而冻得坚硬,凌冽的寒气使我浑身直打冷战”[2](P7)“狂风绕屋咆哮,在烟囱里怒吼,听起来暴烈凶猛,可是天并不冷。”[2](P40)“暴风雨在呼啸山庄上空呼啸怒吼。突然一阵狂风,接着一声响雷,不知是风还是雷把屋角的一棵大树打倒了。”[2](P82)……呼啸山庄常年暴露在呼啸的狂风中,处在自然原始的荒原之上。这些都预示了生活在山庄上的人的心理状态,隐喻了山庄人物性格的躁动,也隐喻了希斯克里夫与凯瑟琳之间的爱如同暴风骤雨,是大自然的体现;同时也隐喻了他们之间爱情的痛苦结局。而与之相去不远的画眉山庄则是另一番景象,它的气氛温馨、典雅,代表了一个文明、守则的世界。这一切则暗示出相关人物的“平和与内敛”[4]。正因为如此,读者在读到呼啸山庄的人物故事时容易更表现出“距离”的频繁转化;而读到画眉山庄时更容易心态平和,安静地欣赏发生在庄园里的一切;同时在画眉山庄的人和呼啸山庄的人发生交集时,更容易体会到和作品中人物心理上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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