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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象与想象:清代诗人结社与园林传统的多重呈现

2022-11-27胡媚媚

关键词:南园诗社园林

胡媚媚

(上海外国语大学 国际文化交流学院, 上海 200083)

清代诗社盛行,诗人结社集会的现象趋于日常化。除了唱和即文学创作,集会及地址也是诗社的重要方面。而园林,自有社事始,便常作集会之地。园林和文学的密切关系可追溯到西汉梁园,梁孝王刘武营造梁园并招揽天下文士,对汉代作家群体的形成和辞赋的发展产生重要的影响。魏晋时期也有诸多誉称当时、名垂后世的集会,如山阴兰亭之会、石崇金谷之宴、邺下文人南皮之游和西园之集,或宴饮或赋诗,往往也寄情于园林。宋代最著名的园林集会当属元祐元年丙寅(1086)“西园雅集”,因于驸马王诜的府第西园举行而得名。此次雅集并非严格意义上的结社,但“西园”之于后世园林结社的意义重大,正如“兰亭”之于山水集会。清代园林结社沿袭先辈传统而呈现欣欣向荣的态势。“或集名流于园林,或拈题而悬之通衢”(1)刘彬华:《序》,潘正衡:《常荫轩诗社萃雅》,嘉庆十八年癸酉(1813)古藤书屋刻本,第1a页。,与拈题征诗一样,园林集会已成诗人群体固定的结社方式。园林的兴废和地方的盛衰息息相关。北宋李格非曾说:“园圃之废兴,洛阳盛衰之候也。”(2)李格非:《洛阳名园记》,《丛书集成初编》第1508册,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18页。清代诗人刘毓崧又说:“园囿之兴废,扬州盛衰之候也。且扬州园囿之兴废,视虹桥喧寂为转移,而虹桥喧寂之端倪,视修禊盛衰为趋向。”(3)刘毓崧:《通义堂文集》卷七,《续修四库全书》第1546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428页。园林为禊事提供自然空间,而禊事使园林成为文化中心,共同展现了城市的发展程度。近年,园林与文学的关系及其非物质形态受到学者的重视。(4)文韬:《从“以文存园”到“纸上造园”——明清园林的特殊文学形态》,《文学遗产》,2019年第4期,第118-128页;王志刚:《纸上园林:明清文人诗意栖居的空间想象》,《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6期,第143-153页。园林传统以什么方式激发和影响清代诗人结社,诗人结社如何推动园林多重形态的建构,社作又如何再现园林美学和复原结社场景,是本文关注的重点。

一、 修园与结社:园林的实体空间及其情感投射

结社主体的数量、集会活动的层次和文学创作的即时即场要求,决定了空间对诗社的重要性。除了寓所及书斋,园林是古代诗人结社频繁涉足的空间。清代,纯文学社团随文教而兴,园林在其中也扮演了重要角色。清初以政治活动为主的遗民诗社,结社环境相对开放。如,甬上“西湖七子社”有:“语者,默者,流观典册者,狂饮作白眼者,痛哭呼天不置者”,“以扁舟共游湖上,或孺子泣,或放歌相和,或瞠目视,岸上人多怪之”。(5)朱铸禹:《全祖望集汇校集注》中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第974、858页。随着清朝统治的逐步巩固,遗民群体的集会活动从军事谋划转向诗文唱和、学术探讨等。此后,文学社团涌起,结社场景渐趋封闭,康熙时期“蕉园诗社”订盟即显著的标志之一。当然,闺秀结社的活动范围本身囿于闺阁及园林,但遗民冒襄从桃叶渡集会到水绘园修禊却足以说明这一点(6)康熙四年乙巳(1665)上巳,冒襄招同王士祯、邵潜、陈维崧在水绘园修禊,同游各有诗作。。至于园林的新建与重修,相关的庆祝活动和纪念文字需要诗人群体共同完成,这也刺激了诗社雏形的诞生。不同于其他建筑,园林的落成同时提供了结社契机和集会空间。清代大部分诗社都有具体的集会时间和活动内容,园林实体是举行集会的基底和依托,是园林传统以物质形态支撑诗社发展的必要条件。

清代江南社事繁荣,和园林数量众多亦不无关系。江苏太仓“南园”,便是典型的江南园林兼社集之地。与该园相关的两个诗社是:道光十七年丁酉(1837)秋季,徐元润、沈端、盛大士等人结“南园秋社”;光绪三十四年戊申(1908)夏季至宣统元年己酉(1909)秋季,“南园赓社”接续前社进行唱和,成员有徐敦穆、缪朝荃、刘炳照、吴清庠、沈焜、汪元文、潘履祥、闻福圻、闻锡奎和钱溯耆十人。南园原是明人王锡爵的别墅,常有名流觞咏于此。王宝仁《南园秋社诗跋》记载如下:

近则渐就荒芜,而文肃手植之鹤梅、华亭尚书之“话雨”遗墨、先司农麓台公之画壁,至今尚在。曾有客作牵萝之计,未竟所事。余昔与友人过此,辄为心愧。秋士家居时,钱方伯伯瑜、陆大令子范寄赀佐葺,遂得招携故侣,徜徉歌啸其中。夫以先人钓游之地,子孙弗能自理,而徒借诸君子留心旧迹、从事修除,得不愧益加愧乎?此则余之所感视秋士而尤深者也。(7)王宝仁:《旧香居文稿》,道光二十一年辛丑(1841)六安学舍刻本,第33b页。

道光年间,南园几近荒废,但王锡爵手植的鹤梅、董其昌的题字和王原祁的画壁却保存下来。徐元润(号秋士)对南园加以修葺,并在此结社。跋文提到,由于钱、陆二人“寄赀佐葺”,徐元润得以在园中“招携故侣,徜徉歌啸”。显然,此次结社得益于结社空间的完善。相较于一般的文学创作,结社唱和对物质条件的要求更高。“秋社三老”选择集会之地的缘由主要在于地理和文化,南园是故里胜迹。明人留下的景观增加了南园的看点,而结社所得诗作也将园林传统延续下去。清代诗人之间相互交游,并和前人隔代对话,都有赖于这座园林所提供的天然屏障。南园的兴废,正与当地社事和文学的盛衰步调一致。

结社集会配合园林的修建而兴起的例子,苏州还有沧浪亭一处。沧浪亭在清代是一座官署园林,乃官员寓居期间宾僚唱和之地。北宋苏舜钦修筑沧浪亭,感于屈原《渔父》“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取以名之。王士祯(禛)《西堂全集序》曾叙及沧浪亭的历史:“吴郡名胜,有沧浪亭焉。《图经》以为吴越时广陵王之池馆也。宋庆历间,苏校理子美得之,始构亭北碕,自为之记,以为崇阜广水不类乎城中。欧阳子为赋诗曰:‘清风明月本无价,可惜只卖四万钱。’于是沧浪亭之胜甲吴中矣。夫沧浪衣带水,视三江五湖,不啻蹄涔,吴中号多名山水,卒亡有出其右者,岂非以人重欤?”(8)王士禛:《王士禛全集》第3册,齐鲁书社,2007年,第1778页。沧浪亭一带环境清幽,在清代经由诗坛名家提唱,遂成极具标志性的结社中心,社事不断。根据《社事始末》记载,顺治初年,杜登春与宋实颖、徐乾学、徐元文等人在沧浪亭结社,称“沧浪会”(又作“沧浪合局”)。(9)杜登春:《社事始末》,《丛书集成初编》第764册,中华书局,1991年,第13-14页。此后,沧浪亭的几次翻修,都有不同诗人群体的社集活动发生。

一是康熙三十四年乙亥(1695),宋荦任江苏巡抚期间重修沧浪亭,在此举行集会唱和,编有《沧浪小志》。志书包括上卷和下卷,上卷是前代诗文、传志、笔记等,下卷则是宋荦和友人的诗文创作。编者本人撰有《重修沧浪亭记》,尤侗、陈廷敬、王士祯、朱彝尊、范承勋、邵长蘅、顾贞观、朱载震、顾图河、梅庚、洪昇等人都有唱和诗歌(10)宋荦:《沧浪小志》卷下,《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245册,齐鲁书社,1996年,第201-215页。。朱彝尊《曝书亭集》卷十七有《九月八日,沧浪亭怀古二十四韵》《九日,宋中丞招集沧浪亭观韩(滉)〈五牛图〉,复成二十四韵》两首诗作(11)朱彝尊:《曝书亭全集·曝书亭集》,吉林文史出版社,2009年,第225页。,《沧浪小志》录其第一首。可见,康熙三十五年丙子(1696)九月九日,宋荦曾在沧浪亭招集诸友进行唱和,陈廷敬、王士祯和潘耒的诗文集中都有相关作品(12)陈廷敬:《沧浪亭,次欧阳公韵》《长水道中重题沧浪亭,怀宋牧仲中丞》,《午亭文编》卷七,《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16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94页;王士禛:《沧浪亭诗二首,寄牧仲中丞》,《王士禛全集》第2册,齐鲁书社,2007年,第1336页;潘耒:《沧浪亭赋》,《遂初堂集·文集》卷一,《续修四库全书》第141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389-390页。。

二是道光七年丁亥(1827),梁章钜和陶澍所倡修的沧浪亭落成,出现了以陶澍为核心的两个诗人群体。江苏巡抚陶澍举“沧浪五老会”,其《沧浪五老图咏》诗序记载:“沧浪亭既成,与苏城诸老觞于亭上,林木掩映,水石回环,好事者遂摹绘为《五老图》。”(13)陶澍:《陶文毅公全集》卷五十四,《续修四库全书》第150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677页。“沧浪五老”指潘奕隽、韩崶、石韫玉、吴云和陶澍,都是苏州有名望的诗人。道光八年戊子(1828)、九年己丑(1829),陶澍与同年顾莼、朱珔、朱士彦、吴廷琛、梁章钜、卓秉恬在沧浪亭举行集会,称“沧浪七友会”,绘有《沧浪七友图》。此外,“问梅诗社”也曾在沧浪亭举行集会。道光七年丁亥(1827),朱珔加入“问梅诗社”,其《十一月廿九日,初入“问梅诗社”,分韵得“舒”字》诗序记载:“吴门诗社之兴,盖五载矣,至此已六十集。轮值张莳塘大令(吉安)借前辈石竹堂廉访(韫玉)五柳园会饮。韩桂舲司寇(崶)以次日即腊而少陵诗有‘岸容待腊将舒柳’句,因称为‘待腊会’,即用七字分韵。”(14)朱珔:《小万卷斋诗稿》卷三十,《清代诗文集汇编》第49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796页。次年,沧浪亭重修落成之后,“问梅诗社”在此补禊,朱珔《四月八日,约社友集沧浪亭补修禊,竹堂前辈诗先成,即次其韵》即诗证(15)朱珔:《小万卷斋诗稿》卷三十一,《清代诗文集汇编》第49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806页。。朱珔所谓“吴门诗社之兴,盖五载矣”,是从“问梅诗社”第一集即道光三年癸未(1823)开始算起。而沧浪亭重修又迎来新一轮的吴社之兴。另,“问梅诗社”集会多达百次以上,也得益于苏州的造园修园活动。“问梅诗社开吴趋,良朋胜地相招呼。园林昔传静宁慕,今见重葺虞山吴。”(16)彭蕴章:《松风阁诗钞》卷三,《续修四库全书》第1518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357页。吴嵰曾重修逸园并招集同社。

寓居官员和地方诗人之间的互动通过觞咏得以维系,园林也起到媒介的作用。诗人群体代有不同,但物质形态的园林传统却不会在短期内消失。梁章钜《沧浪主客图诗》其诗序曾探讨园林和诗人之间的主客关系。主客图中包括陶澍、梁章钜、朱珔、卓秉恬、吴廷琛和程邦宪六人,和“沧浪七友”稍有差异。诗序如下:

余于道光丁亥春仲自山左移藩来吴,抚吴者为安化陶云汀宫保,偶以公余葺城南沧浪亭,为宾僚觞咏地。时泾县朱兰坡侍讲主正谊讲席,华阳卓海帆京兆主云间讲席。次年元和吴棣华廉访、吴江程竹广鸿胪先后自京师归,游迹多以亭为主。无何,海帆先以需次去,又二年,宫保晋督两江,移节金陵,惟余尚与兰坡、竹广、棣华诸君徘徊茂林清流之间。每感胜集之不易得而聚散之靡有恒也,思合作一图以纪之。时余之莅吴四年矣,其甫至也,宫保暨余同修此亭,宜为主者也。而棣华、竹广皆郡人,兰坡、海帆所居皆与亭一水隔,是皆宜为主者也。然海帆别此亭去最早,宫保继之,竹广居吴江,远郡城四十里,不能时至亭,兰坡本寓公,余以官系,其去留迟速皆非所自操,棣华亦如泰山之云将出雨天下,是则宜为此亭主者,又皆此亭客也。惟念通籍垂三十年,同榜二百数十人中,离合踪迹无岁无之,独此六人者久与此亭习,互为主客。人以亭重乎,抑亭以人重乎?是不可以无述也。(17)梁章钜:《退庵诗存》卷十九,《续修四库全书》第1499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607-608页。

人与亭相合便是亭主,与亭相离便是亭客。胜集不易,聚散无恒,这些诗人们都在主、客身份之间转换。沧浪亭茂林清流,容易激发赋诗之兴,而诗人游迹常至又增加园林之名气。即使唱和活动结束,园林仍牵动诗人的思旧之情。实际上,在宋荦和梁章钜两次修园之间,还有其他社事,如道光三年癸未(1823),王赓言陈臬吴门,寓居沧浪亭,在苏州紫阳书院聚集诸生结课赋诗,也称“吴会联吟社”,以沧浪亭作为唱和主题之一;也有其他修葺工作,如“亭自宋牧仲先生修后,复经许长洲及吴、雅两中丞三次修葺”(18)梁章钜:《退庵诗存》卷十四,《续修四库全书》第1499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556页。,许遇、吴存礼和雅尔哈善都曾修缮此亭,只是鲜有人知而已。而梁章钜、陶澍诸人,既修复园林,又举行社集,二者相得益彰,因此名噪一时,连吴中名媛都各有献诗。只要园林实体不废,园林传统就有可能以结社集会等方式逐代传递。

园林之所以能够成为独树一帜的类型空间,在于它的物质景象及其精神指向。进则庙堂,退则江湖,园林象征着仕进追求和田园理想的冲突在现实中的消解,在庙堂和江湖之间给诗人们提供了一种生活方式。清代诗社的根本性质、结社宗旨、诗人群体和创作体裁等,与结社环境存在一定关联。官学、书院结社,诗人群体创作试帖诗,以此作为通往仕途的手段和策略,展露一定的功利性。例如:光绪年间“日余吟社”是正白旗官学子弟在举业之余所结,主要进行试帖诗创作(19)试帖诗,又称“试律”,是科举考试的项目。作为一种诗体,试帖诗创作在八旗诗人之中也颇为流行。题前常冠以“赋得”二字,因此也叫“赋得体”。其起源于唐代,受到“帖经”“试帖”的影响,后因王安石变法而被取消。清代乾隆时期开始恢复试律以用于考试。试帖诗一般采用五言六韵或八韵,讲求对仗、用典,结构形成八股式。;同治六年丁卯(1867),薛时雨主讲崇文书院并开“湖舫诗社”,姚燮又结“湖舫文社”,两社并著,也都包含试帖诗创作。相反,清代耆老会的主体通常是退休官员或布衣诗人,结社怡老的目的决定他们不可能创作帖体诗。而园林结社,既不具备学院培养人才的实用需求,也不偏重怡老放迹山水的消闲功能,多是以诗歌唱和寄托人生怀抱的纯文学社团。

康熙年间,金侃、潘镠、曹基、黄玢、金贲、蔡元翼和顾嗣协并称“依园七子”,因集会之地而并称。《依园七子诗选》徐行序记载:“依园者何?顾子逸圃读书之所也。园介阛阓间而萧闲淡远,无尘嚣湫隘之累。高柳荫门,疏篱绕径,有长林丰草之思焉。顾子既雅抱微尚,不慕荣利,枕经藉史,日焚香啸歌其中。一时名流胜侣及四方之士假道吴门者,无不愿交顾子,户屦恒满。顾子必为之设茗布席,上下千古,酬对终日,了无倦意。暇则拉二三知己以诗文相淬砺。”(20)⑤ 徐行:《序》,徐行、曾灿:《依园七子诗选》,康熙十九年庚申(1680)刻本,第1a-1b页;第3a-3b页。依园坐落于街市却“萧闲淡远”,顾嗣协“不慕荣利”但广交文士,展现了避世而不绝世的态度。徐行又感叹说,“大雅不作,诗道榛芜,身都通显者辄高自矜许,而穷巷绳枢之子往往卑靡龌龊,鲜克树立”,而七子都是有学问、有性情、有志节的诗人,“既无纨袴裘马之习,复不作山林寒瘦之态”(21)。可见,“依园七子”不汲汲于富贵,也不戚戚于贫贱,在进退之间找到了人生的平衡点。雍正初年,许起昆和许昌禔、许禝、许起易等人在檀干园举行诗会,方学成亦参与唱和,称:“今则吾友许子玉载,以少孤力学,屡困场屋,同其叔氏眉庵、履凝与弟在鲁诸子,于其家之檀园,文行镞砺,自相师友,声称籍籍,播于遐迩。自是游屐之过歙者,无不就檀园通款洽焉。”(22)方学成:《檀园雅音自序》,《松华馆合集·檀园雅音》,乾隆松华堂刻本,第1a-1b页。檀园诸友“贵交游,不事结纳;尚切磋,不争异同”,和“依园七子”异曲同工。清初,朝廷禁社之举在革除时弊、淳化士风的同时,也抑制了结社交游活动,在一定程度上促使政治社团向文学社团过渡。(23)顺治九年壬辰(1652)礼部颁天下学校卧碑有“禁立盟结社”的内容,十六年己亥(1659)例则也有黜革结社订盟者的规定,十七年庚子(1660)杨雍建上言禁社。康熙二十五年丙寅(1686)“查革社学”,雍正三年乙巳(1725)“定例拿究”,都假借社俗之敝以否定社事。与前文的结论一致,园林所包含的精神内涵和美学意蕴使之在这场过渡中成为重要载体。园林的构造和景象是投射理想和情感的造园策略的具体实践,借由实体空间向我们传达文化符号的隐喻信息。“高柳荫门,疏篱绕径”是依园真实景象,“长林丰草之思”则借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之语表达顾氏的隐逸意愿,体现了主、客体之间的高度契合。发生在园林这类实体空间当中的文学活动发挥了景致的象征意义和兴触作用,是诗人追寻和反思自己与环境、与他人的关系的良机。

二、 想象与虚构:结社的统绪相承及园林的符号化

当园林实体不复存在或遭到破坏,其园林传统是否有可能获得保存和延续?园林由于诗坛领袖提唱风雅而备受瞩目,或经过历代诗人联吟叠唱而颇享盛誉,在清代和当地诗人群体的关系依旧亲密。诗人结社通常遵循定时定点的集会规律,但因变制宜的结社方式让我们了解到,诗社对于结社空间的依赖程度没有我们预想的那么高,或者说,空间以非物质的形式影响社事的发展。而纯文学社团回归文学创作的宗旨,也让具体集会空间在结社中的重要性下降,取而代之的是一脉相承的地方文化精神。清代园林结社也衍变出了基于时空却超乎时空的类型。

前文提及的江苏太仓南园在晚清还有“南园赓社”一例。《南园赓社诗存》刘炳照序云:“南园风雅,有‘秋社三老’继起,坠绪复振。予生也晚,不获揽绣雪堂、香涛阁诸胜,及王文秀公手植鹤梅、华亭尚书‘话雨’题字、麓台司农山水画壁遗迹。仅于披读‘南园秋社’诗集,想像及之。钱君听邠,文字神交,邮示与兰、菊二老追和‘秋社’叠韵诗,再接再厉,可称后劲。予亦贾勇,唱酬赠答,积久成帙,共得若干首。视沈、盛、徐三先生原作,有过之无不及也。前、后‘三老’,天然对待,彼苍若有意生此诗人,为南园生色。爰命钞胥最录清本,题曰《南园赓社诗存》,授诸剞劂氏,以谂来者。”(24)② 刘炳照:《叙》,钱溯耆:《南园赓社诗存》,宣统元年己酉(1909)听邠馆刻本,第1a页;第1b页。清代光绪、宣统之际,南园的绣雪堂、香涛阁以及鹤梅、题字和画壁已经不存,诗人们只能通过阅读《南园秋社诗》加以想象和构建。因此,“南园赓社”没有实际集会于南园,社员追和“秋社”作品而积诗成帙。从“秋社”到“赓社”,南园走过七十余年而不复原貌,但历经时间的洗礼和积淀而成为苏州的文化符号。“南园赓社”的起结初衷是“慨念名区,追惟旧德”(25),以园林结社赋诗的形式接续当地几近断裂的文化传统。这种文化传统不仅仅是道光时期“秋社三老”在南园唱和所建立的文学传统,还要追溯至王锡爵、董其昌、王原祁等人建立的艺术传统,涵盖建筑、书法和绘画等。走出南园,放眼而望,弇山园也是太仓园林传统不可缺失的一环,王世贞的造园艺术亦堪称旧德。晚清沿用“南园”旧名而踵事增华的做法,展现了诗人群体对当地历史文化的强烈认同及其所引发的结社动机。因此,诗人结社也摆脱了具体集会空间的限制,凭借“神交”“邮示”而实现自由的精神交流。台榭兴废和坛坫盛衰并非同步,园林的符号化和精神化让残园在诗中得到完整呈现。

透过“南园赓社”,我们看到清代园林符号化的原因,也看到这个过程的实现需要几代诗人的普遍认识和共同努力。结合清代园林结社现象可知,园林符号化的实现主要有两种途径:一是叠加,二是替代。前者通过同地诗社的举行而加强园林符号的内涵,后者通过异地诗社的举行而扩大园林符号的影响。清代,广州“南园”作为岭南文化符号被普遍接受的过程,正包含了这两种途径。

明初,孙蕡和王佐、黄哲、李德、赵介并称“南园五先生”,结社南园抗风轩,是岭南社事的开端。嘉靖时期,欧大任、梁有誉、黎民表、李时行和吴旦亦结社南园,称“后五先生”。孙蕡《西庵集》卷四歌行《南园歌,赠王给事彦举》有句云:“昔在越江曲,南园抗风轩。群英结诗社,尽是词林仙。南园二月千花明,当门绿柳啼春莺。群英组络照江水,与余共结沧洲盟。”(26)孙蕡:《西庵集》卷四,《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第100册,书目文献出版社,1998年,第26页。南园在广州城南,中有抗风轩,后废为总镇府花园,嘉靖间改为大忠祠。清代于大忠祠东复建抗风轩,祭祀前、后五先生。唐代广东曲江诗人张九龄以后,岭南风雅中衰,但南园十位先生以结社的方式改变了这种局面。此后,岭南诗社多以“南园”为宗。发生于南园或仿照南园结社的每一次集会唱和活动,都意味着岭南风雅的再度振兴。

所谓“叠加”,是指承接明代社事而举行同名诗社,形成累积重叠的效果,其代表有道光“南园诗社”和宣统“后南园诗课”。冯询《子良诗存》卷十一《补录水仙花诗》题注记载:“此诗与第一卷《玉山楼望春》,同为少时‘西园诗社’作也。吾粤自前明以来叠开诗社。道光初年,‘南园’‘西园’两社最盛,诗至万卷,送巨公甲乙,予《玉山楼》作拔置冠军,此作取列第三名,距今三十年矣。同社诸公风流云散,故园韵事老更难忘,偶忆及之,补录于此。”(27)冯询:《子良诗存》卷十一,《续修四库全书》第1526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84页。这里提到的道光初年“南园诗社”,是冯询年少时所猎之社。“道光初年,南园诗社大开,每会诗逾万卷,送钜公评阅,冠军者,社长以诗帜鼓乐,送润笔诸珍品无算”(28)冯询:《序》,许应铣:《南园寄社诗草》,同治八年己巳(1869)刻本,第2a页。,盛况空前。广东大型集会通常包括命题、征诗、甲乙、列最、谢教、继兴等步骤,“南园诗社”也是如此。这些活动在振兴广东文教、弘扬岭南文化等方面起到切实的作用。伍崇曜《月泉吟社跋》也提到该社:“以余所及见,道光癸未、甲申‘西园’‘南园’两诗社。……‘南园’第一集,题《羊城灯市》,叶广文星曹擅场;第二集,题《菩提纱》,铁孙擅场。”(29)伍崇曜:《月泉吟社跋》,吴渭:《月泉吟社》,道光、光绪南海伍氏粤雅堂刻本,第2a页。当时广州灯市有制作精巧的菩提纱灯,便以此命题。

基于对文教的重视,广东诗人倾向于举行征诗大会,也常结社以课诗,提高创作技巧。宣统初年,黄映奎(字日坡)等开创“南园诗社”(或作“后南园诗社”“后南园诗课”),辑有社诗总集《后南园诗课》(30)梁鼎芬:《后南园诗课》,宣统三年辛亥(1911)羊城刻本。。该社第一课请姚筠评定;第二课则请梁鼎芬(号节庵)担任裁判,仿照《摘句图》的形式,采其佳句。梁序如下:

后南园诗社,泰泉诗孙黄日坡与同人所开,事雅而意美。第一次请姚嶰雪十九丈评定,至为公允,社论尊之,此次以属鼎芬。名章隽句,纷纭络绎,深恐过眼不能追寻,因仿昔人《摘句图》例,录为一册,同社传观。(“又次取”“备取”亦有佳者,不但前列也。)窃惟诗于风教关系不细,思往伤今,意中所有。诸君抗心古人、蒿目当世,可谓有哀窈窕、思贤才之怀矣。所愿研精典册,发写襟情,于北宋王(禹偁)、欧阳(修)、梅(尧臣)、王(安石)、苏(轼)、黄(庭坚)、韩(驹)、王(令)、陈(师道)诸家诗集(有不易得者,求之《宋诗钞》),其所性近,实致苦功,既可收敛神思,必能挽回风气。浅论如此,大雅之诃,吾不能免矣。(31)梁鼎芬:《后南园诗社》,《后南园诗课》,宣统三年辛亥(1911)羊城刻本,第2a-2b页。

“南园后五子”均师事明代著名学者黄佐(泰泉其号),并受其诗风的影响。而黄映奎是黄佐后人,因此所开诗课必定有意追步明社。“后南园诗社”很有可能是清代最后一个南园诗社,足见明代社事之深远影响。该社成员“抗心古人、蒿目当世”,以发起同名诗课的方式追贤思古。社名相同,意味着结社精神相通,诗学思想相近。不管诗人足迹是否踏入南园,以“南园”名社便是强化园林符号所承载的岭南文化内涵的举动。陈恩维《空间、记忆与地域诗学传承——以广州南园和岭南诗歌的互动为例》一文也指出:“清代以来,岭南后学以文人雅集和创作有关南园的诗歌这两种方式不断延伸有关南园的记忆链,从而使南园成为不断叠合的岭南诗歌‘记忆之场’。”(32)陈恩维:《空间、记忆与地域诗学传承——以广州南园和岭南诗歌的互动为例》,《文学遗产》,2019年第3期,第109页。可见,除了起结同名诗社,诸多与南园相关的雅集、祭祀或创作活动,对形成和延续岭南文学传统也具有重要作用。

所谓“替代”,是指诗人在他乡举行诗社以寄托故园之思,其代表有“南园寄社”。同治八年己巳(1869),许应铣在江西结社,同乡诸君与会,取名“南园寄社”,辑有《南园寄社诗草》,请冯询评定甲乙并撰序。社诗总集收录了许应铣、许炳杰、黄焌光、许炳泉、黎原超、蔡召镛、吴邦瑞、吴邦祺、冯永年和邹绍峄等人的诗歌作品。冯询序文如下:

有明一代,以社盛,以社衰。社以诗盛,以诗衰。名公钜卿、山人墨客,始而互相标榜,继而互相倾轧。七子提倡坛坫,诗社日兴,诗学亦日坏,至钟、谭遂为亡国之音。此朱竹垞先生之论也。虽然,竹垞先生极诋明季诗学之衰,而独推重吾粤“南园五先生”,谓能自树立,不囿风气,则诗社不又赖吾粤为维持哉?我朝文教覃敷,诗学超越前古。国初“岭南三大家”屈、梁、陈,名噪海内,咏古诸题,三集互见,盖当时诗社作也。继起而特出者,黎二樵先生“桐心竹诗社”,首冠一军,至今称盛。自是,吾粤诗社大小不一,总以南园为宗。盖曲江后,南园接统绪矣。……同治己巳,同邑许和轩词丈随其令兄星台观察游宦江右。观察固风雅,幕中亲友多才,和轩集同乡诸君子命题联吟,名曰“南园寄社”,示不忘乡学渊源也。以诗卷属予甲乙,汇前列,将付梓,复属予一言。予于社中诸君为同乡,而皆十年以长,不获辞。统读社卷,清润匀圆,可树南园一帜矣。予既重诸君子学有本原,客中犹眷眷乡先贤不置,有足嘉者。又念予老矣,故园吟侣云散风流,抚是卷,不禁动思乡怀旧之感,更安能已于言哉?是为序。(33)冯询:《序》,许应铣:《南园寄社诗草》,同治八年己巳(1869)刻本,第1a-3b页。

这篇序文介绍了“南园寄社”的基本情况,也回顾了明清岭南诗社的发展历史。清代广东一带的诗社,始于“岭南三大家”,即屈大均、梁佩兰和陈恭尹,三人结社唱和的诗歌在各自的诗集中都有保留。清代中期,黎简(号二樵)“桐心竹诗社”最为突出(34)陈永正:《岭南诗歌研究》,中山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72-73页。黎简与张如芝、谢兰生、罗天池并称“粤东四大家”。。道光初年,南园诗社盛行,活动形式丰富,后因战事而有所停顿。虽然“南园寄社”的集会地点不在广东,但诗人群体都是同乡,从结社宗旨、诗学渊源等角度出发,它和明代“南园诗社”一脉相承。许应铣还辑有《寄南园二子诗钞》(35)许应铣:《寄南园二子诗钞》,同治十三年甲戌(1874)刻本。,是黎原超、冯永年二人的诗歌总集。黎、冯都是广东人寓居江西,因此称“寄南园二子”。以许应铣为核心的诗人群体将岭南文化移植至江西,以结社的方式构建虚拟南园。根据《南园寄社诗草》所录作品,该社主要围绕江西的实景进行集会唱和,如东湖泛月、西山看雨、南浦归帆、北营校射、琵琶亭怀古、牡丹亭题壁等题,还对广东的山川形胜和风俗物产进行回忆性创作,如珠江消夏词、百花坟、粤乡七夕词等题。可见,除了集会地点迁移,诗歌创作也不止就地取材,“南园”跨越了一时一地的限制而具有了符号的普遍意义。

历史上既有广东诗社举于异地,又有异地诗社续于广东。这种结社土壤发生改变但园林传统不变的事例,在明末清初就已出现。明末崇祯十六年癸未(1643),江苏扬州郑元勋(字超宗)影园作“黄牡丹会”。黎遂球赋成律诗十首,被钱谦益评为第一。在此之前,黎遂球曾结“南园诗社”。自扬州归粤后,同社陈子壮、曾道唯、高赉明、黎邦瑊、谢长文、区怀年、苏兴裔、梁祐逵争和黄牡丹诗,选成《南园花信诗》一卷。黎序部分如下:

南园为国初五先生觞咏处,其后以祀宋大忠三公。顷直指葛公来按粤,鸠工饰之。遂球因与吾师陈秋涛宗伯公邀诸公复为“南园诗社”。遂球北行逾岁,还至扬州,憩郑子超宗影园,为“黄牡丹会”,谬辱扬州诸名公,有夜珠明月之赏。偶以所赋十律归,质之同社,于是陈宗伯师听然为和如数,题曰《南园花信》。既而粤诗人和章日众,爰录诸公之成十首者。宗伯师先成,为首;次则方伯曾先生息庵,侍御高先生见庵,家明府叔洞石,广文谢子伯子,同人区子叔永、苏子裕宗、梁子渐子,附以遂球原诗,凡九人,为一卷,付之剞劂,且报超宗。(36)⑤ 黎遂球:《南园花信附刻小引》,陈文藻:《南园后五先生诗》,《四库全书存目丛书补编》第38册,齐鲁书社,2001年,第617页。

一方面,《南园花信诗》都是广东诗人的作品,又冠以“南园”二字,可视作黎遂球“南园诗社”的总集。另一方面,《南园花信诗》沿用黄牡丹题材,并报与郑元勋,可附作影园诗会的作品。“南园无牡丹而有牡丹,黄牡丹无南园而有南园,影园无粤社诗而有粤社诗,均快事也”(37),说的便是南园社和影园会之间的联系。陈子壮、黎遂球所创“南园诗社”共有十二名成员,除了上述九人,还有区怀瑞、黄圣年和陈子升,其为清代南园结社之先声。“黄牡丹会”设有广泛征诗、糊名易书、评定甲乙等流程,很有可能借助此次南园花信唱和而影响后来如道光初年南园诗社的结社方式。花信唱和活动不一定需要集会,“南园”在明末就有符号化的迹象。诗社以此符号和外界进行互动,有利于促进地域之间的文化交流,丰富本土结社方式的多样性,并推动社诗创作在纪实之外的文学想象和虚构叙事。

前引冯询序文提及清代广东诗社始于“岭南三大家”。顺治年间,屈大均与同里诸子结“西园诗社”(38)屈大均:《广东新语》下册,中华书局,1985年,第357页。,抒发故国之思。道光三年、四年和五年,广州都有“西园”诗社,主人和诗题各不相同,规模大小也有差异,但存在部分共同社员。“西园”和“南园”一样,都有诗人并称群体结社作为先例,从园林实址变成文化标签,在道光时期将岭南诗学推向高潮。大致在康熙末年至雍正初年,以商盘为代表的“西园十子”在绍兴龙山诗巢结社唱和,还得到了袁枚的推崇。(39)商盘交游颇广,同毕沅、程晋芳、陈兆仑、彭启丰、王昶、王鸣盛、王文治、吴省钦、袁枚和厉鹗等都有过唱和。周长发《赐书堂诗钞》袁枚序曰:“龙山高会,诮元子之声雌;邺下清流,恨仲宣之体弱。”参见袁枚:《西使集序》,周长发:《赐书堂诗钞》,《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74册,齐鲁书社,1997年,第696页。此前,已有“龙山诗巢十二子”在该地举行社集。“西园”未能成为绍兴的文化符号,主要原因在于“西园十子”之后缺乏其他诗人群体秉承这一园林传统而结社。

三、 图像与文本:集会场景和园林景象的艺术再现

诗人结社和园林空间及其传统相互依存和衬托,诗社唱和诗与集会图以文艺手段再现园林传统,重塑园林意境。陈衍诗云“人间结社无时无,其流传者诗与图”(40)陈衍:《陈石遗集》上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76页。,社图描绘诗人群像或集会场景,和社诗作品一样记录社事。社图或会图制作的历史,亦可追溯到北宋“西园雅集”。李公麟作有《西园雅集图》,根据米芾《西园雅集图记》可知,十六位与会诗人包括苏轼、王诜、蔡肇、李之仪、苏辙、黄庭坚、李公麟、晁补之、张耒、郑嘉会、秦观、陈景元、米芾、王钦臣、释圆通和刘泾,现场还有侍奉的女奴、童仆等。后代画家如马远、赵孟頫、唐寅、仇英等都有同题画作,各有想象和布局。清代园林结社常以《西园雅集图》为参照,对园林景观和结社主体进行生动刻画。这类雅集图是宋代士大夫雅文化的集中还原,又更为丰富细致,几乎覆盖清代文人精神生活的全部。

嘉道时期,屠倬在杭州结“潜园吟社”,其社诗总集《潜园吟社集》收录大量关于《潜园吟社图》的题咏诗歌。陈来泰诗云“图中十二人,一一可覆按”(41)⑤⑦ 屠倬:《是程堂倡和投赠集》卷二十,道光五年乙酉(1825)刻本,第19a页;第17a页;第13b页。,可见《潜园吟社图》绘有十二人,都是社中骨干。潘眉题图诗记载:“班剑趋陈孙(树斋军门及古云袭伯间来同集),灵光仰秦马(小岘、秋药两先生)。齐名重三许(青士、玉年、滇生),耆硕见二雅(应叔雅、张仲雅)。陈郎极超迈,英鸷未可惹(小云)。彭君自吴来(甘亭),朱郑溯淮下(铁门、瘦山)。”(42)可见,社员陈大用、孙均、秦瀛、马履泰、许乃济、许乃穀、许乃普、应澧、张云璈、陈裴之、彭兆荪、朱春生和郑璜,很有可能出现在社图上面。道光初年,潜园已售予他人,但吴振棫还见过《潜园吟社图》。吴庆坻《蕉廊脞录》卷三“杭州诸诗社”条记载“《潜园图》则不可得见”(43)吴庆坻:《蕉廊脞录》,中华书局,1990年,第96页。,说明此图在清末民初已亡佚不存,但还能通过题图诗略窥一二。潜园兼具山林、城市之美,张云璈诗云:“园中景物正清美,山林城市得两兼。一重春树一重绿,浓阴如幄垂虚檐。花疏有时亚雕户,莎嫩未肯除银镰。寻香游蜂闯入座,学飞乳燕微窥帘。”⑦园景这种“兼美”与前文所说可进可退的人生境界齐同。白居易诗云“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投迹园林是不至于太过嚣喧或冷寂的“中隐”。欧阳修曾提出审美享受包括“山林者之乐”与“富贵者之乐”(44)欧阳修:《浮槎山水记》,《欧阳修全集》第2册,中华书局,2001年,第583-584页。,分别借由“放心于物外”与“娱意于繁华”的途径而获得(45)欧阳修:《有美堂记》,《欧阳修全集》第2册,中华书局,2001年,第584-586页。,二者的观察与欣赏对象存在明显的界线。清人将宋代鸿儒所倡导的这种二元美学付诸造园实践。苏州、扬州这些地方的园林数量及雅集频率,也说明比屋豪奢之都、声色货利之区其实是雅道存续的一种前提,不论基于雅俗兼收还是以雅抗俗的态度,都客观上推促了园林文学艺术的发展。

与“潜园吟社”齐名的“东轩吟社”,虽以“东轩”名之,但集会也多在园林。诗社起于道光四年甲申(1824),迄于十三年癸巳(1833)。汪远孙辑有社诗总集《清尊集》(46)汪远孙:《清尊集》,道光十九年己亥(1839)振绮堂刻本。,费丹旭绘有《东轩吟社图》。光绪初年,汪曾唯又辑有《东轩吟社画像》(47)汪曾唯:《东轩吟社画像》,光绪二年丙子(1876)汪氏振绮堂刻本。,包含关于社员的像、记、小传、题词和跋语等。社图作于道光十一年壬辰(1831),社员吴振棫《养吉斋丛录》记载:“[汪远孙]尝结吟社凡十年,得一百集,择存所为酬唱诗若干首为《清尊集》。又属费晓楼丹旭貌社中人,仿西园雅集之意,为《东轩吟社图》,余亦厕焉。”(48)吴振棫:《养吉斋丛录》,中华书局,2005年,第443页。张应昌“东轩雅集比西园,诸老须眉照眼前”(49)张应昌:《彝寿轩诗钞》卷十二,《续修四库全书》第151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00页。,王柏心“东轩会比西园集,主客图中如相呼”(50)王柏心:《题词》,汪曾唯:《东轩吟社画像》,光绪二年丙子(1876)汪氏振绮堂刻本,第5a页。,都道出社图是效仿《西园雅集图》而作。《东轩吟社图记》一文还原了园林格局和集会场景,相关文字如下:

灌木依岩,略彴横水,随负花童子度而来者,汪剑秋鉽也。一童子扫花径,穿岩背出老树下,倚石阑执葵扇者,秀水庄芝阶仲方。背侍女郎,指荷池与语者,黄芗泉士珣。池旁石壁插天,曲阑尽处,童子涤砚,坐石上填词者,项莲生鸿祚。水槛半露,二人对坐其中,女郎执拂侍者,为余杭严鸥盟杰及小米,小米执卷,若问难状。小阁相连,据案作吟社图者,晓楼自貌也;其倚案观者,高爽泉垲;以手指图,若有所商榷者,诸秋士嘉乐。阁前柳阴覆地,置壶焉,坐盘石上观童子拾矢者,吴仲云振棫;持扇联坐者,夏松如之盛。童子捧壶,坐梧桐树下浮大白者,汪觉所阜。据石几捻吟髭者,胡书农敬;其弟子邹粟园志初,执诗笺立于后。展笺洛诵者,赵雩门钺;童子捧杖,坐而听者,龚闇斋丽正。小童递诗筒至,二人对展诗卷者,左为阳湖赵季由学辙,右为归安张仲甫应昌。古松蟠拏,下荫怪石,坐而琴者,武进汤雨生贻汾;并坐者,陈扶雅善;侧听者,钱蕙窗师曾;倚松根抚膝而坐者,汪又村适孙。松旁有石壁焉,童子捧砚,执笔就题者,嘉兴张叔未廷济也。茂林修竹,别成境界,二人自水石间来,持白团扇者,汪少洪迈孙;奚童捧诗卷于旁者,汪小逸秉健。飞流急湍,石梁间之,童子烹茶侍坐而执拂谈经者,南屏释了义,旁坐则子律遗貌也。(51)黄士珣:《记》,汪曾唯:《东轩吟社画像》,光绪二年丙子(1876)汪氏振绮堂刻本,第1a-2a页。

除了侍者,图中有汪鉽、庄仲方、黄士珣、项鸿祚、严杰、汪远孙、费丹旭等等,凡二十七人,在规模上已经超越西园雅集。集会之时,或赋诗填词,或抚琴作画,或饮酒品茗,极具林下风味。灌木、略彴、花径、老树、石阑、荷池、石壁、水槛、小阁、柳阴、梧桐、石几、古松、怪石、茂林、修竹、飞流、石梁等,勾勒出园林的优美景致。费丹旭善画人物,又注重人物与环境之间的关系,以灵活的取景技巧表现文人雅集活动的丰富层次。《东轩吟社画像》卷首收录了十三叶人像写真,对社员的神态和动作也有细部描摹。绘画和文学创作一样,是生活真实和艺术虚构的结合体。费氏塑造的园林全景,既表达了对前人雅集的神往之感,也包含了对园林传统的认识和想象。“东轩吟社”的具体集会地点包括静寄东轩、半潭秋水一房山、水北楼等,胡敬诗云“看山看水懒出郭,借君园林卧游足”(52)汪远孙:《清尊集》卷一,道光十九年己亥(1839)振绮堂刻本,第1a页。,可以想见汪氏园林之规模。透过《清尊集》所收设祀纪念厉鹗的作品,以及“白头诸老吟怀健,杭厉而还有替人”等题词(53)张珍臬:《题词》,汪曾唯:《东轩吟社画像》,光绪二年丙子(1876)汪氏振绮堂刻本,第1a页。,可知这个诗人群体尊崇浙派诗人杭世骏、厉鹗并效法二人结社。因此,“东轩吟社”分别从远、近呼应了园林集会和地方结社两种传统。

叶廷琯《清华园图记》曾说:“韫斋作此图记,谓园林之兴废无常,赖有名人图咏,则历久如新,此言诚然。顾图咏亦不能无散失,又赖贤子孙搜罗而表显之,则图咏藉人以留,而园林即与长留也。”(54)叶廷琯:《鸥陂渔话》卷三,《续修四库全书》第116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39页。“东轩吟社”的情况正与此说吻合。咸丰庚申十年(1860),太平军由安徽宁国攻入浙江杭州,湖山和书籍等惨遭兵火之灾。汪曾唯作为汪迈孙之子、汪远孙之侄,是《东轩吟社图》的收藏者。他任职楚北,将社图随身携带,使其免于杭州兵燹的损害。汪曾唯广泛征集社图题词的经过,相当于《东轩吟社图》的流传过程。根据《蕉廊脞录》记载,光绪三年丁丑(1877),吴庆坻在湖北武昌见过汪曾唯所藏《东轩吟社图》;三十年后,汪曾唯已离世,吴庆坻回乡,再次得见社图;宣统三年辛亥(1911)第三次见图,收藏者已是汪氏第三代,即汪诒年、汪洛年兄弟。根据社图题词记载,同治五年丙寅(1866),图中二十七人仅剩吴振棫、汪秉健、邹志初和张应昌四人;七年戊辰(1868),仅剩吴、张二人。在诗社结束数十年后,题图诗真实地展现了集会往事和社员现状。时空转移,风流云散,绘画与文学却保留了文人雅士的活动痕迹。

以景点标记各次集会及创作,也是园林结社的一种特色。如康熙三十六年丁丑(1697)七月七日,赵吉士招辇下同人雅集寄园,限韵集字,以堂额“相赏有松石间意”为韵分赋,刻有《寄园七夕集字诗》(55)赵吉士:《寄园七夕集字诗》,康熙三十六年丁丑(1697)刻本。清人的“诗社”概念比较宽泛,很多诗会、诗课都在社事的范畴之内。赵吉士寄园七夕一会,视为诗会、诗社均可。。雅集的具体景点包括严乎斋、面南城百、岩泽之隅、绿阴深处、见心轩、水鉴山房和拄笏轩,分别对应七个韵部。园林结社的唱和活动,同题共咏或分题而赋,往往就地取材、即景生情,用韵也受此影响。又如前文提及的檀干园诗会,方学成编有《檀园雅音》,“或月夕花晨,或晦明风雨,凭高远引,以至一草一木,皆分题角韵,不一而足”(56)方学成:《檀园雅音自序》,《松华馆合集·檀园雅音》,乾隆松华堂刻本,第1b页。,园中草木皆是创作题材。根据《檀园品梅小纪》可知,檀干园有和古堂,南有荷池,西南有梅须阁,东南有碧琅亭,北有虬影轩。亭西南临池,池西即梅须阁。园林的构造布局跃然纸上,作者对各处命名的由来都有所交代。方学成作有《品梅歌》,众诗人也曾宴集梅须阁,限韵分赋红梅绿蒂、鸳鸯梅、映水梅、绿萼梅等多个品种。另有《题檀干图》,分赋春台晓霁、南屏叠翠、松壑风涛、沙堤烟雨、双溪汇涨、石冈秋月、枫亭晚照、前峰积雪和横塘梅影九题。方学成评语说:“图为吴田生笔,凡图中景,皆园所能有,苍深隐秀,致为精绝。诸什又皆格高韵胜,体备众妙,特钞入压卷。”(57)方学成:《松华馆合集·檀园雅音》卷二,乾隆松华堂刻本,第3b-4a页。虽然《檀干图》未能传世,但后人可以凭借园景题咏对檀园有所了解。檀园原是模拟西湖景致而修筑,故有檀园九景。咸丰、同治年间,浙江海盐“小桃源吟社”也曾“编十景而拈题,饯三春而分韵”(58)朱泰修:《序》,徐元章:《小桃源室联吟诗存》,同治五年丙寅(1866)徐氏刻本,第1a页。,《小桃源室十景诗》包括沈山塔影、汪堰渔火、梅园夜读、仙坛晚钟、鸬湖新月、虎坟残雪、祝桥垂钓、文溪唤渡、蕉窗听雨和竹院烹茶等四时风光,显然也是仿照西湖十景而取名。诗人结社檀干园或小桃源室具有一定的避世之意,檀园主人科考失利,小桃源则是乱世避难的场所。集会场地看似封闭,但唱和诗歌在题材上却有向外拓展的倾向。园林是人工建筑与自然山水的并存体,蕴含着既相对又互补的冲突美学。园林及其建筑容易遭到摧毁,而文本不仅具有场景写实的功能,还提供了广阔的想象空间。不同方位的景点,在变化的季节、天气、光线之中意境纷呈,成为文学滤镜下的焦点。

前文提及的道光四年“西园吟社”,邱肇广辑有社诗总集《西园吟社诗》,集中只有“唐荔园”和“擘荔亭”二题,是广州荔枝湾的两个景点。吴仰贤《小匏庵诗话》记载:“粤东诗社最盛,与会者往往千余人。予所见仅‘西园吟社’刊本一集,为题二,曰‘唐荔园’,曰‘擘荔亭’,诗各体俱备,主评选者为四明童萼君先生槐。”(59)吴仰贤:《小匏庵诗话》卷七,《续修四库全书》第170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58页。童槐《西园吟社诗序》记载:

既而游览荔湾,得《西园吟社诗》,知南海邱氏实主斯社。其为题二:曰“唐荔园”,阮公子赐卿所名而记之者也;曰“擘荔亭”,园中之亭,以杜工部诗命名者也。初,康熙戊戌,沈氏为“白燕堂社”,尝以“荔枝湾”命题。湾之由来,皆目为南汉昌华宫故址。邱君于此构园,复得唐迹以唱于社,盖非复白燕堂意也。诸君子以清才逸兴各抒性情,荆璧灵珠,不名一体,皆有意于牡丹品藻者也。虽然,独如是乎哉?斯社有三善焉:自唐征荔贡,民吏苦扰,故东坡犹慨然发疮痏之喻,今幸际盛朝,岭海清晏,年丰果熟,游处者不知有前代事,而太平风景绘于咏歌,一善也;曹、郑已往,名园久堙,今以表章之力,使千载遗韵不坠烟萝,后之续志乘者资之,二善也;南汉僭迹,奚翅蛙紫,耳濡心向,哲士所慎,屏奢放、亲风雅,此邦之人将由咸通而溯曲江以前,三善也。李西涯谓东南士人皆重诗会,余生平足迹所至,未睹如粤东之盛者。(60)童槐:《西园吟社诗序》,邱肇广:《西园吟社诗》,道光四年甲申(1824)刻本,第1a-2a页。

阮元《唐荔园》句云:“曹诗岿然见文苑,古园不泯因诗存。喜从新构得陈迹,社诗千首题园门。”作者自注说:“近日民间诗社有《唐荔园》诗,累至千余首。”(61)阮元:《研经室集》下册,中华书局,1993年,第1098页。邱肇广于荔枝湾构园而有诗社,结社唱和又使园林不至泯灭。广东诗社采取命题征诗的方式,动辄千首万卷,童槐因称尤胜东南。他提到“西园吟社”有“三善”:一是歌咏盛世风景,二是彰显园林韵事,三是追溯风雅传统。又,邱熺识云:“唐荔园在羊城西荔枝湾中,面北,四围临水,缭垣五尺,皆以瓦片结作梅花格,可以望外。入门数武,即为擘荔亭,旁一亭相接,皆朱栏围绕。”(62)邱熺:《识》,邱肇广:《西园吟社诗》,道光四年甲申(1824)刻本,第1a页。卷首题识和阮福《唐荔园记》,将唐荔园及擘荔亭的地理、渊源和景致都一一道来。吴仰贤曾列举社作:“集中《唐荔园》诗,推张绳前作为绝唱,曰:‘千年胜迹赖寻搜,不负珠江载酒游。从此荔园添故事,曹舒州后阮扬州。’此不过切合当日情事耳。《擘荔亭》诗,则推徐仁广作,曰:‘万树炙江天,孤亭一角偏。偶移青翰舫,来揖绛襦仙。佳节当重五,清尊醉十千。不须勤秉烛,自有夜珠悬。’又,徐良琛作曰:‘半醉凭栏拍掌呼,欲挥如意击珊瑚。酣来唤起鹅潭月,映彻仙人白玉肤。’”(63)吴仰贤:《小匏庵诗话》卷七,《续修四库全书》第170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58-59页。张绳前、徐仁广和徐良琛都在社员名榜上面,他们的诗作被收入总集和诗话而广泛传播。园林亭榭经文学渲染而极具意趣,岭南名物荔枝成了诗人笔下冰肌玉骨的“绛襦仙”。岭南园林及其相关文本,在当地文学传承与发展的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园林是凝聚地域情感的空间,诗歌是扩大文化影响的载体。

制作社图或编纂社诗总集,意在通过文艺作品将结社风雅和园林传统加以保存。园林常因岁久而废弛,又具有空间固定性,而图文却能突破时空的束缚得到广泛传播。相关文学作品让我们对园林有了具象的认识,对园林符号的精神内涵也有更深刻的领会。

四、 结 语

园林、绘画和文学三者关系紧密,具有艺术共通性,陈从周先生也曾提出造园之理如绘画、缀文之理等观点(64)陈从周:《说园》,同济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28、66页。。清代诗人结社又将三者置于同一话语平台。造园与结社相互促进,园林传统主要通过三种形态贯穿于社事:一是园林的实体空间,二是园林符号的虚构空间,三是园林的文艺呈现。园林兼具实体空间和文化符号的功能,园林传统介于具象与抽象之间,是清代结社实践提升园林内涵的结果。文艺作品运用纪实和虚构的手法,还原了园林景象和集会场面,展现了园林美学的层次与内涵。值得注意的是,园林景象对诗人而言是一种兴象,触发他们的创作兴致和人生思考。黎庶昌《夷牢亭图记》开篇谈道:“士大夫之有园林者众矣。或处乡,或处城,莫不欲极山水之趣。然率舍自然之一境,而以意匠巧为营度。本无是山也,累土叠石以为高,曰某峰、某冈、某垞;本无是水也,捎沟引泉,剂灰款而渟之,曰某池、某湖;本无是庭堂也,架木结构,雕饰精严,曰某亭、某馆、某台、某榭,胥假外物而为之名,凡此皆以求适吾趣而已。若夫君子,因天地自然之用,随所遇以养神明,其为适不亦更大哉!”(65)黎庶昌:《黎庶昌全集》第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118-119页。因地制宜的造园策略与随遇而安的人生态度相通,而“适吾趣”的追求则充分肯定人在处理与自然之关系中的主导地位。这种自适心态又弱化了园林景象及选址的重要性,如杨芳灿所说:“得泓峥萧瑟之境游焉,市廛亦深山也;得清旷超逸之士友焉,区中即物外也。何必买山而始结社,入林而后论隐哉?”(66)杨芳灿:《芙蓉山馆全集·文钞》卷四,《续修四库全书》第147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97页。结社是园林突破实体空间的形态最终变成群体共享的精神乡园的过程中不可缺少的环节。

结社常与集会、宴饮、交游等社会活动相结合,从根本上反映了城市经济的发展程度,但园林内部景象展现的多是远离城嚣的林泉之乐。前文曾提到,园林意味着不同于仕进和隐退的第三种人生态度。然而,即便是纯粹的文学社团,也具备社交的功能和优势。固定诗人群体展开规律集会的一个重要动因就是基于地缘关系和地域文化的共情效应。园林符号的创建也需要这种情感共鸣。公共知识背景如园林的结社故事,激发诗人群体保存地方园林和精神文明的使命感,推进园林符号及其特定语言的产生,并利用约定俗成的结社惯性强化园林符号的文化演绎。园林传统以多种形态介入诗社,呈现了诗人群体寻索文学脉络的历史过程,也再次证明本民族的文化建构由物质空间和精神活动共同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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