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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议“党史研究编辑学”的学理建构
——党史研究学术期刊编辑的职责和使命

2022-11-27吴志军

广东党史与文献研究 2022年4期
关键词:学术期刊党史学术

吴志军

作为中国人文社会科学的一个较特殊的研究领域,中共党史研究的学术发展之路以及更为广泛的学科建设,自20世纪80年代以降历经多次转折,既取得了显著的学术化进步,又潜蕴着内在的结构性问题。但无论如何,党史研究学术期刊在此进程中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若从一个长时段的学术史视野来看,这一点显得更加清晰。比如,相较于作者和读者,学术期刊及其编辑需要更多地考量党史研究的一般性和特殊性及其关系问题:“一般性”代表着党史研究的基础学术性和普遍科学性(大致包括最为基础的历史学化取向以及更为广泛的多学科视域),可谓党史研究学术期刊的“生命线”(完全没有学术性或一般科学性程度不高的党史期刊则无法被称为“学术期刊”);“特殊性”则承载着党史研究在政治、学理和功能等方面区别于其他领域或学科的身份识别系统①关于党史研究的政治性和意识形态性,已为学界所广泛熟识。但关于党史研究在学理层面的特殊性,党史学界尚缺乏学术探讨。比如,党史研究的“核心史料”永远处于匮乏状态,就是党史研究在学术化进程中始终要面临的一个根本性情境。在这种境况下,选择何种课题和史料并完成最低限度的史实建构和思想创新,就不仅仅是研究者必须认真考量的现实问题,更是学术编辑研判来稿学术水平并考虑是否发表的优先议题。至于党史研究功能的特殊性,更直接关系党史研究是否可以成为一个独立的研究领域甚至一门独立的学科,需要包括学术期刊在内的整个党史学界给予更多关注和思考。如果党史研究可以发挥的文化建构和现实作用,其他相关学科也能做到,那么这种独立性就成了问题,直接影响党史研究学术期刊的方位、地位和发展。,可谓党史研究学术期刊的“稳定器”(完全不讲求党史研究的特殊性或特殊性本身的科学性程度不高的期刊,既无法在当代中国的政治社会中立足,也无法被称为“党史研究学术期刊”)。40多年来,党史研究学术期刊就是在探索与调适一般性和特殊性关系进程中实现自身的学术积累和文化转型,其对于党史研究学术化进步的意义和价值于此可见一斑。

21世纪特别是近十几年以来,随着学术格局发生的巨大变化尤其是学术评价体系的主导性增强,学术期刊及其编辑在推助党史研究学术化发展方面的贡献愈益凸显。当前,“中共党史党建”已升格为独立的一级学科,党史研究的学科体系和学术格局迎来一次重组再出发的良好机遇。在此情势下,学术编辑工作以及对于编辑工作的学术研究和反思调适,将为党史研究的深度学术化发挥独特显著的作用。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党史研究学术期刊的编辑群体理应付出更多艰苦努力,在不断坚守学术标准、提高组稿水平、扩大期刊影响的同时,注重编辑工作本身的学术研究、经验总结和理论探讨,将编辑工作提升为党史研究的特殊对象和内容,进一步培育学术自觉和主体意识,不断深化学术编辑工作实践和理论的科学性,进而逐步形成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学术编辑共同体”,推助“党史研究编辑学”论域的形塑,丰富和深化党史研究的基本范畴与学术体系。其中,关于学术编辑的职责与使命,无疑是编辑研究的一个“元问题”,直接关系学术编辑自身工作理念和风格的选择以及学术价值和生命意义的安顿。笔者拟基于十余年来从事党史研究学术编辑工作的个体经验和自我理解,就此提出一些具有普遍意义的编辑学议题,并努力观照一段时间以来党史研究及其学科建设存在的突出问题,以求教于编辑同行,共同推进“党史研究编辑学”的学理建构。

无论如何定义,“学术编辑”首先是“编辑”,主要工作是发掘优秀的学术作品,与作者(学者)建立良好的合作共进关系,消除学术作品中的硬伤错误(通常包括明显的文字错漏、史实错误、缺乏逻辑或逻辑混乱、结构设置不合理、政治立场偏颇等),等等。但作为修饰词和限定词的“学术”对于“学术编辑”而言,显然更具有根本的规制性意义。现代学术编辑身份认同与转换的一个基本标识在于他们不再是文字作品的简单“技术处理者”,而是对各种研究作品之“学术意义”的发现者、评判者、促进者和创造者。从单纯的“文字编辑”成长为有追求、有思想、有情怀的“学术编辑”——专门为“学术”和学术界服务的编辑,不经过有意识的艰苦磨砺,是不可能自然实现的。学术期刊的编辑工作本质上属于学术活动,无法脱离学术研究以及整个学术共同体而独自存在。“学术编辑”的职责和使命必须在这一意义上进行定位与阐论,“学术编辑”的身份认同也必须在这一意义上进行扬弃与重建。

之所以作出如此认识与强调,根本上取决于学术期刊及其编辑所承载的“学术”本质。无论国家的政治和社会生活如何变动,无论学术研究所处的文化语境如何迁衍,无论学术研究者自身的心态和品性如何起伏,“学术”的精神意涵及其本质是相对稳定的,“学术”的意义和价值具有天然的超验性。笔者近年来在相关问题研究中,一直强调“创新求变”“追求真理”“回应时代”构成“学术”无可分割的三个重要维度。学术编辑需要在复杂的社会环境和研究风气中,学会坚定地维护、自觉地反思以及适时地调整编辑原则与职业操守,其中唯一不变的就是把握“学术”的根本精神。换言之,凡是符合“学术”根本精神的编辑原则和职业操守,就是应当坚守与发展的,反之则应作出改变。如何将自己的个性习气、研究喜好和组稿考量置放于“学术”的律则与精神之下,是学术编辑“以学术为志业”“以科学为志业”的使命所在。“学术”及其精神对于编辑而言是极高的“善”,必须透过对人性弱点和自我中心意识的克服与超越来不断追求。

从“学术”本质观之,“追求真理”“回应时代”的实现与发展又完全取决于“创新求变”,“创新求变”可谓学术研究的第一特质。学术期刊及其编辑身处学术生产和传播的第一线,对学术论文的“新意”更为渴求,毕竟“求新求变”乃现代学术期刊的终极生命线,选题、观点、方法和材料等要素是否具有创新性,乃评价学术期刊水平与价值的第一标准,这也早已是编辑学界的共识。同样,“向史而新”自然或必须成为所有历史学期刊及其编辑秉持的核心价值观。①《近代史研究》资深编辑谢维就高度强调学术创新的重要性,并概括出一种非常形象的说法——“宁可不真,不可不新”。笔者深以为是,高度赞同。而任何“创新求变”又必然基于前人的研究成果,尤其对于党史研究这样的历史学科而言,研究者越是熟悉掌握相关研究进展乃至整个学术史的发展脉络,就越有可能发现以往党史研究的结构性裂隙,从而透过新的问题研究或理论建构达致学术前沿水平。这一逻辑同样适用于学术编辑工作,毕竟任何一本专业学术期刊的编辑一般都会面对超越单一问题研究语境而具有“学科性容量”的多元化来稿结构。如何在熟悉研究进展甚至掌握和体认一种学术传统和思想脉络的前提下完成有效审稿以及后续的组稿设计,直接决定着专业学术期刊的整体水准以及在“创新求变”维度上的独特性和先进性。就此而论,熟悉研究进展就不得不成为学术编辑最为优先的基础职责和使命。掌握研究进展的途径和方法有很多,其中一个最为可靠的方法就是扎实地进行最新学术论文的索引和阅读。近十几年来,每隔两个月,笔者都会在200多种学术期刊中收集和整理业已发表的党史研究论文,并在保证基本泛览、泛读的前提下,甄选若干篇在选题、观点、视野或方法等方面具有显著优势的论文,概括出基本论点或简略评述其学术创新价值。这项工作直接服务于“中共党史研究篇目索引”和“中共党史论文论点摘编”等栏目,为笔者及时跟踪和密切关注党史研究的学术进展提供了基础资料来源,其中论点摘编工作还极大地提高了笔者的思想概括能力,可谓获益良多。当然,如何通过索引掌握全面的研究信息、判定有效的学术进展,每个编辑的认知则有所不同。这是一个典型的开放性问题,值得引起编辑学界的专题讨论。但无论如何,坚持进行论文索引以及相当数量的学术阅读,假以时日,必然会提升学术编辑的知识、思想和学术水准。

与此同时,就全面把握研究进展而言,学术编辑拥有天然优势。在目前的学术体量语境下,无论是专业学术期刊还是综合学术期刊,每年收到的稿件数量以及学术编辑的审稿数量都较为庞大,可以有效涵盖大部分研究选题和论文形态。稿源具有“学术大数据”的性质和价值,对于学术编辑而言乃一大“富矿”。也许一名研究者用一生的时间只研究一个问题、只写作某一类论文,但学术编辑一般都有机会通过自然来稿、专门约稿以及全面细致的审稿和编辑等流程,接触到更多研究主题、研究领域、研究形态和论文风格。通过对这些稿件的统览、审阅和整理,学术编辑可以从宏观上判别出一段时期以来特定学科的整体状况、选题结构、写作水平、研究进展、发展趋势和不足之处以及由此呈现的学术思潮和社会镜像。依此而论,严格意义上的“研究状况”“学术进展”应该至少包括两个部分:一是已经公开发表的学术论文和学术专著;二是因各种原因而未能被学术期刊采用的大批量学术论文。其中,公开发表的学术成果只占千万论文生产数量中的很小一部分,且大多经过期刊编辑的斧凿和修饰,很难精确反映学术研究的缺憾以及学术论文写作中存在的不足。通行的研究综述和学术述评等论文形态基本无法触及这些层面,故而无法真正解决困扰年轻研究者的很多现实问题。因此,仅仅依据业已发表的论文来评判研究进展尤其是党史研究的“实然”状态是远远不够的。如何善用学术期刊收到的大量来稿,获得对于学术发展脉动和学术思潮更迭的直接准确的感受,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学术编辑的日常审稿数量和质量。直言之,学术期刊收到的自然来稿,既是学术编辑的工作对象,又是编辑工作的研究对象。

正因如此,学术编辑可以较早感应到不同学术思潮的浮现和变迁,往往对特定研究形态和论文风格产生更快的边际效益递减之感,对学术界出新求新的冀望更为强烈,有时甚于学术界,这无疑是学术编辑的一大特殊优势。比如,基于地方档案史料的中共地域史研究逐步兴起后①一个大致的学术起点或标志性文本是高华:《叙事视角的多样性与当代史研究——以50 年代历史研究为例》,《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版)2003 年第3 期。,一度成为很多学术期刊推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历史研究的重要载体,颇受编辑欢迎。但这一研究形态存在着天然的局限性,尤其是历史哲学基础不清晰,相关研究者也未及时对其展开理论反思和学术重建。随着时日推移,中共地域史论文出现了诸如堆砌史料、重复叙事、微观与宏观脱节、“问题意识”匮乏等一系列结构性弊端。根据工作笔记,笔者在日常审稿和编辑的过程中,对于此类文章不足之处的感受与日俱增,至少在2015年底就判断中共地域史研究的学术边际效益显著降低,已经到了必须要加以反思的地步。

职是之故,学术编辑理应以不断改善和提高期刊的组稿水平与整体质量为圭臬,在审稿过程中对学术写作中存在的问题和不足等作出科学分析,及时清晰地反映和总结特定研究形态的某些天然缺陷。就上文所涉中共地域史研究而言,诸多自然来稿存在非常显著的普遍性问题,比如缺乏宏观历史观照的“就事论事”,孤立地研究地方性事件;从地方档案史料及其承载的地方性叙事中,并未开掘出新的历史发展逻辑,亦未提出新的更具冲击力的学术观点和思想理论;以个案研究的学术本质,轻易否定以往宏观叙事的基本框架和历史逻辑,亦即“以偏概全”“以小搏大”;缺乏有效的学术对话,理论建构不足;等等。②参见徐进:《“地域史研究的回顾、反思与展望”学术座谈会综述》,《中共党史研究》2017 年第5 期。按:在笔者看来,绝大多数中共地域史研究论文还存在着一个非常明显且高度致命的弊端,即档案史料收集的不整全性。受到现行档案管理制度的限制,研究者若想收集齐全相关档案史料,存在非常大的难度。笔者在这方面也有着深刻而沉痛的教训。在最初从事“大跃进”时期河北徐水共产主义试点的历史研究过程中,通过各种努力,基本查齐了徐水县档案馆所藏1957 年至1959 年的相关档案,并以此为主要史料展开后续研究和写作。但笔者很快就发现,这种资料来源至少存在着两个方面的巨大局限。其一,关于“大跃进”时期历史的很多情况,在诸如“四清”“文化大革命”等运动中都有相当程度的认识反复,同样反映在这些历史时期的档案中。质言之,很多能够真正反映“大跃进”运动历史真实状况的资料,存在于“大跃进”运动之后的很多历史时期,仅靠“大跃进”时期的历史档案来研究“大跃进”运动史是远远不够的,难以确保历史叙述最低限度的真实性。其二,受到中共政治结构和当代中国行政管理体制的影响,关涉徐水县重大历史事件的很多档案还收藏在与其存在直接行政隶属关系的保定地委、河北省委和中共中央华北局的档案管理机构里,仅仅依赖徐水县一地的档案也是远远不够的,难以确保历史叙述层次最低限度的完整性。就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而言,很多自然来稿存在着以下明显弊端:一是史料的系统性、全面性和多元性不足,对于中方史料的发掘和利用相对弱化,尤其对易见史料的忽视较为突出;二是对史料的选择性和批判性不足,堆砌史料的现象较为普遍,明显削弱了论文的“历史性”“历史感”;三是对历史的解释不足,理论性和思想性有所欠缺,尤其对外交事件的整体历史影响估判不足;等等。③梁志:《“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的现状与未来”学术座谈会综述》,《中共党史研究》2018年第5期;钟边言:《关于目前当代中国外交史来稿中的一些突出问题和不足》,《中共党史研究》2020 年第4 期。显而易见,这些具有学术批评性质的审稿意见,既是学术编辑今后判断来稿质量、提出修改意见、提升组稿质量的基本理据,也是相关研究者修正研究思路、改善写作水平、提高学术水准的基本方向。当然,编辑提出的意见不一定正确,有时还非常偏颇、偏执甚至错讹,这就不仅需要学术编辑不断提高自身的学术评价能力,更需要学术编辑及其所属的编辑部与学术界展开充分沟通,及时向相关研究者反馈审稿和编稿过程中的困惑,共同探讨解决之道。设若如此,当会取得更为实际和积极的学术进展,更有利于学术共同体的建设与发展。近些年来,笔者参与举办的“推进改革开放史研究”“地域史研究的回顾、反思与展望”“中共制度史研究的现状与未来”“当代中国外交史研究的现状与未来”“马克思主义史学史研究组稿工作坊”“百年中共思想史研究的学术展望”“推动中共西北地区革命史研究的学术创新”“历史学科视野下的中共党史研究”等一系列学术座谈会和工作坊,即为切实解决学术难题、共同推动学科建设的有益尝试。

循上所论,学术期刊的自然来稿是衡量党史研究现状以及学术进展的一大来源,特别是其中绝大部分无法通过审稿程序、无法正常发表的论文,更值得引起学术编辑的高度重视和切实利用。通过对此类文章在选题的科学性、学术史评析的建设性、史料收集与利用的多元性、叙述结构的合理性和逻辑性、学术写作的规范性等诸多方面的分析与解读,可以研判出绝大多数研究者在一段时期内的研究偏好和学术水平特别是值得改进的问题,而这些“绝大多数研究者”及其作品又在事实上关联和反映着整个学术界的基本生态,故而可以成为总体把握学术研究情态和未来改善路径的基础材料。比如,随着近年来各种报刊检索数据库的建设与上线,研究者快速查阅和利用报刊史料的途径得到极大拓展,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单一报刊史论文的批量生产和大量投稿。此类论文的基本写作思路就是依次叙述特定报刊或某一报刊特定问题的基本背景、所载材料的内容概要或结构分类、民众读完报刊就“迅疾”发挥了作用等等。但必须指出,这种基于单一史料来源以及由此引致的历史面相被极大简化了的研究形态,与基于单一地方档案史料的中共地域史研究一样,本质上都属于同质性的个案研究,很难在实质上推动党史研究的持久学术创新。它们所映照出的很多年轻研究者热衷于“快速写作”“套路生产”等思维,理应引起党史学界的警觉和反思。针对类似情况,学术编辑可以在审稿环节投入更多努力,通过对自然来稿存在问题和不足的总结与研析,主要从“什么才是好的历史学研究”的“理想”“应然”角度,仔细厘清和系统总结党史研究学术论文写作的“负面清单”,至少提出一段时间内学术论文写作中“哪些情况是应该或最好避免的”,以此深刻反观并逐步建立起党史研究的写作规范和学术规范。在此过程中,学术编辑需要广泛地与学术界尤其是年轻研究者展开更多交流与沟通,不断验证这些“负面清单”对于改善学术写作的有效性,并据此调整审稿标准和组稿理念。

进而观之,建立“负面清单”的一个主要动因就是努力建构起学术编辑的基本审稿标准,这一点在发挥学术编辑主动性、形塑学术编辑主体性等方面非常重要。审稿不仅是学术编辑的基本权利,更是具有道德感的责任和义务,需要一套相对客观、中立、有效的审稿标准,而不至于在价值观念有所差异甚至完全不同的编辑间产生严重分歧,影响对于论文质量的准确判别。①正如真正的现代民主精神绝非各说各话而需要共识和准则一样,学术期刊及其编辑对于审稿标准的科学确立与灵活调适,也体现着现代学术社群的一种民主精神。一般而言,期刊编辑部拥有基于学术利益的共识越多,就越能彰显学术民主的精神和价值。因此,现代科学意义上的学术审稿标准,同样可以成为现代民主精神的载体,学术编辑有必要在这一高度定位与理解审稿标准的性质和意义。从具体落实的情况观之,在总体研究质量尚不发达、学术规范尚不健全的党史研究领域,学术编辑固然需要重视研究理念、学术观点等较为“高端”的层面,但相较于这些层面天然具有的争议性纷歧性,还可以更多关注较具普适性一般性的学术写作问题,通过概括和完善党史研究学术论文的“基本形式要件”,促进学术论文整体水平的提升。在近些年来的审稿和编辑过程中,笔者深刻地体会到,凡是具备学术论文写作所要求的基本形式要件,学术论文通过三审程序并顺利刊用的概率就会很高。反之,很多学术论文之所以无法通过审稿程序,常常并非源于诸如观点、识见、思想和理论等“高端”问题,主要还是不满足学术论文的基本形式要件;即使出于种种考虑,缺乏基本形式要件的论文通过了审稿程序,但在后续的编辑和核校等工作程序中也会给编辑带来巨大的工作负担,并不利于形成互促共进的编作关系以及长期的学术合作关系。不言而喻,满足学术论文的基本形式要件,同样是决定学术论文水准直至能否最终发表的一个重大要素,绝非可有可无。依此而论,学术论文是否具备基本的形式要件,就应该是学术编辑审稿的“底线标准”。

至于何谓学术论文的“基本形式要件”,学术界素有涉猎但不够系统,亦尚未将其作为一门科学展开深度研究,当前亟须给予更多关注。党史学界需要在学术论文写作中考虑更多具有规制性和制约性的元素,以持续提升本来就处于历史研究“学术末端”的党史研究的“科学”水平。比如,就选题而言,至少需要考量哪些选题方能更好地触及中共革命及其历史的“核心议题”以及党史研究学科发展的“问题意识”、哪些选题天然不具有学术性或难以被有效历史学化或在党史研究领域里的发展空间相对逼仄、哪些选题在内涵的确定和逻辑的叙说等方面具有难以克服的模糊性、缺乏“变动性”和“特殊性”的研究对象是否具有“历史性”、长时段的宏观历史议题如何驾驭和出新、在宏观党史研究尚不发达境况下的史实考证和微观研究的合法性、不同性质的选题如何突出学术特殊性、如何看待和研究具有敏感性以及过于“当代”的历史选题、如何反思性地推进边际效益已趋于递减的选题或领域、(国共)比较研究如何规避那些貌似正确实则属于常识的历史维度、如何力避那种以概念涵化历史或以理论图解历史的选题、历史“思想”和“实践”能否置放于单一问题语境下进行组合研究、学位论文在分章节发表过程中的选题独立性、如何调适选题的可发表性与科学性程度之间的冲突等等;就学术史或研究进展的梳理与评析来看,至少需要探讨如何规避那种仅罗列著述篇目而缺乏深入分析和整体把握的“学术慵懒”、学术史回顾如何“聚焦”而不“失焦”、如何更为全面地收集与梳理相关研究成果(特别需要注意数据库检索途径的巨大局限性以及学术主题的“相关性”)、如何在评析前人研究进展的过程中充分展现恰切的尊重和谦虚态度、学术史评析如何更“中性”或“中立”、如何在学术史评析中不扩大和放大自身选题的重要性、如何在学术史评析中形成并发展“问题意识”、如何在后续行文中密切遵从而不有意无意间溢出学术史评析的核心主题、如何正确评价国外相关研究成果的地位和价值以及与国内相关研究之间的关系等一系列问题;从史料的收集、选择和运用的角度看,则需要优先防范那种单一史料来源(即使属于新型史料)或史料来源多元化程度不高的情况、高度重视易见史料对于重建历史脉络的价值并重塑一般史料与档案史料之间的张力关系、注意不同层级的史料(如宏观性史料和微观性史料)之间能否搭配和对应、规避那种大篇幅与长段落的直接引用以及缺乏史料批判和考证的直接利用、体察不同类型史料的某种粗糙性和局限性、适当改善注释过多过密亦即“过度引用”现象等等;从论文“问题”“主题”或“议题”的设置角度观之,是否具有学术新意、是否具有典型性、是否具有内涵和逻辑的清晰性、是否具有层次感而不是逻辑跳跃、作者是否具有驾驭和论证的能力、杜绝“偏题”“跑题”以及“双主题”甚至“多主题”的情况等都是必须要考虑的问题。而如何借助特定“问题”“主题”或“议题”的抽象与论证,推动党史研究的“问题意识”建设乃至逐步从“叙事导向”走向“问题导向”等,则属于更高层级的问题。此外,论文标题的概括和设置、文章起始段和结尾段的写法、历史背景知识的处理、叙述层次和范围的呼应与搭配、上下文的自然过渡和叙述逻辑、各个部分之间的篇幅平衡、历史学论文的叙述风范和写作结构、基本的党史研究文字表达规范乃至投稿过程中的一些规范性问题等等,都影响着历史论文的科学水平。

由上可见,“负面清单”实际上彰显的正是一段时间以来学术研究群体的代际更替加快以及由此带来的学术写作训练的匮乏等一系列内在弊端,笔者对此已有所分析。①吴志军:《从编辑视角初议学术论文的写作问题》,《抗日战争研究》2020 年第2 期。近十几年来,中国学术界发生了极具时代性的深刻变化,包括党史研究在内的历史研究者获取各种类型史料和参考资料的条件获得明显改善,很多年轻研究者即使仅靠外部灌输的知识积累和尚显初步的学术训练所获致的“自然”研究能力也较为可观,但学术写作能力没有受到应有重视。年轻研究者从小学到研究生期间实际上很少接受过系统而有效的学术写作训练,学术写作的规范意识在整个学术界也没有得到充分讨论,导致研究条件、研究能力与研究成果的水平之间呈现极大的不匹配局面。更严重的问题还在于,近十几年来也是中国学术界走向量化考核和评价压力机制主导性增强的关键时期,低下的学术写作能力与高强度的论文发表任务之间形成了恶性循环,常常使得很多作者和编辑不堪其扰、难承其重,长期处于身心俱疲的状态。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学术期刊被迫卷入由核心期刊评价体系主导的学术竞争大潮,推促学术期刊步入学术规范建设的“2.0 版”——直白一些说,就是“丛林法则时代”,相较于20 世纪90 年代中后期兴起的学术规范思潮,其更带有强制性。学术期刊为了求取生存和发展,自然会不断抬高审稿与刊用标准,从而反向放大了学术写作的极端重要性。正是在这种情势下,学术编辑主动出击,不断总结和调整学术写作的“负面清单”,当具有至为重要的现实功能和长远意义。正是基于这种考量,笔者在审稿过程中尤其重视那些问题和不足比较突出的论文,为其所撰写审稿意见的文字数量,远高于为那些可刊之文所撰写的审稿意见文字数量。

建立“负面清单”以及最低限度的共同审稿标准,需要思虑的因素有很多,但其间最为重要的就是学术编辑需要努力总结和深度诠释学术期刊自身的办刊特色和学术传统。毕竟在当代中国的政治社会架构中,学术期刊大多归属或挂靠于一个特定单位,长期浸润于一种具有稳定性和延承性的文化环境,正常情况下多少会受到“单位文化”的影响或制约,从而形成一些特定的办刊理念和组稿准则。其中既有符合人类思维的普遍逻辑和价值追求的共通性维度,比如特殊或普遍、归纳或演绎、叙事或阐释、具体或抽象、部分或整体等,又有在此基础上秉承守成或创新、保守或激进的价值预设和思想立场。在某种意义上,这种“倾向性”“选择性”就可以构成一本学术期刊的“学术传统”和“学术身份”,亦即一本学术期刊的“特色”和“个性”。一般而言,这种“特色”和“个性”越鲜明,学术期刊的“问题意识”就越强烈,就越有可能触及学术研究的本质,得到学术界更多接受和认可,获致更高的学术地位与更大的学术影响。毕竟“特色对于权威期刊的构建却是不可或缺的因素,真正够得上权威公共平台之称的名刊,必有自己的特色,或者说自己的个性、风格和魅力,那是让学者(读者、作者)认识、认同、欣赏、爱戴、归属一个刊物的魔力之所在,没有特色,必陷平庸”②朱剑:《高校学报的专业化转型与集约化、数字化发展》,《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 年第5期。。更重要的是,任何一个学者、任何一个领域的学术研究以及任何一本学术期刊的治学思想和办刊风范,只有能够纳入一个悠长深远的学术传统和思想脉络,才能拥有真正的“学术身份”和学术合法性,进而获致自身的学术方位和未来发展的科学方向。就此言之,“学术传统”以及由此彰显的“特色”和“个性”,同样构成学术期刊的“生命线”。若学术期刊完全没有学术传统或者缺乏培育、阐释和践行学术传统的“问题意识”,则是没有灵魂的,更不会拥有光明的学术发展前途。一般来说,专业性期刊更容易形成较为稳定的学术传统,但如果在学术涵养深厚以及“问题意识”强烈的学术编辑主导下,即使综合性学术期刊也可以形成鲜明的学术传统。就笔者高度熟悉并长期跟踪的《文史哲》《探索与争鸣》《开放时代》《清华大学学报》《南京大学学报》《近代史研究》《抗日战争研究》等学术期刊,都呈现较长时段内稳定的学术传统气象。

兹据上述认识,党史研究学术编辑需要高度熟悉自家期刊的学术发展历史特别是其所承继的学术传统。据笔者的长期观察和研究,由于受到主管单位性质特别是党史研究特殊性的内在规定,党史研究的主要学术期刊大多受到胡乔木、胡绳、龚育之等老一辈党史研究大家的熏陶和影响,逐步形成了以“胡绳学派”治学思想为核心价值的办刊特色,但各个期刊在理解、接受和践行的重点方面有所差异,从而构成学术价值、办刊理念和学术传统的“同中之异”。这就需要学术期刊及其编辑高度重视“胡绳学派”的学术考察,将其作为学术期刊建设的长期研究课题,并在此基础上研析自家期刊的学术发展历史和奉持的主要办刊理念。关于“胡绳学派”的治学思想,党史学界的深度阐论不多,仍然有待形成一种整体性研究并对其持续作出具有时代意识的重新定位和释读。笔者结合相关党史研究议题的思考和学术编辑的工作经验,将“胡绳学派”的基本特质初步归纳如下:高度的政治责任,对于特定政治意识形态的捍卫与守护,探求在政治现实框架下最大限度地提升党史研究的学术化水准,保持学术与政治之间的张力性关系;在批判和反思极左思潮的基础上对于历史真实的追求与坚守,坚持史实还原和历史叙事在党史研究过程中的基础性地位与前置性功能;多元史料收集与利用前提下的大幅筛选或高度选择,以及对易见史料和一般史料的高度重视;偏好重大历史节点、重大历史分期、历史发展规律、社会演进前途等宏观历史脉络的塑造,更加注重对于历史的深度阐释以及相关历史理论的构建,注重叙述结构的高度逻辑性,高度强调“史论结合”“以论带史”的治学法则;对历史研究“当代性”的高度重视,具有高度、清晰的“问题意识”;具备多学科的知识体系以及“大历史”的开阔视界尤其是哲学素养,常常在具体而灵动的问题研究中透露出深沉的历史哲学意蕴;讲求历史叙述文字的高度规范性,注重文字表达和历史思想之间的张力性关系;具有较为自觉的自我批判和自我警醒意识,由此形成了一定的历史反思意识,形塑出特定的知识分子情怀;由以上元素所共同决定,养成了一种从容的历史心态以及相当包容的学术胸怀;等等。显而易见,“胡绳学派”的治学思想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着自共产主义革命以降整个中国左翼史学对于马克思主义和实证主义两大思想与理论传统的特殊理解,这是一种以“多元论据”“严谨逻辑”“社会法则”为核心质素的“实证史学理念”,确实是一种较为科学的历史研究准则。这一学脉不仅提供了中共历史的宏观知识体系和党史研究学术化的基本治学思想,而且因其积极正面地处理学术与政治之间的繁复关系,多方面观照到党史研究的一般科学性(学术性)和现实特殊性之间的张力性结构,故而尤其适合“建设性”地推动党史研究的学术化进展,有利于党史研究学术化理路的可实践性与可发展性。若欲实践并达致这种研究理念的化境,对于党史研究者的知识结构、学术感觉和长久坚守等品质,既是一种提升,更是一种考验。①比如,胡绳关于评价胡适思想批判运动的微妙变化以及龚育之对此的学术评论(参见龚育之:《党史札记》,浙江人民出版社2002 年版,第331~340 页),就典型地凸显了党史研究所处语境的高度复杂性以及如何在此情境下“建设性”推进党史研究学术进步的心态、理路与方法。可以说,这种研究体验绝非畅快淋漓、一气呵成,而是处于一种学术与现实(政策)之间的高度紧张状态,“张力”之谓都不足以表达这种境遇。这是一种极为微妙的研究方法和学术态度,需要很多年的人生历练、文化积累和学术实践才能有所体悟。“胡绳学派”的党史研究与理论思考,不仅会在更大范围内吸收并促进整个学术界的相关研究,而且会促动更高政治层级对于历史问题的重新认识和评价以及由此进入党史基本著作、党史通史乃至整个宏观历史的重新书写进程。他们的研究当然不是完满的,尤其很多观点和认识在现在看来还有可以继续商榷的必要,但所取得的学术进展,的确具有正向度改变(至少是改善)社会现实的作用和意义,历史的进步就是这么点点滴滴取得的。真正理解和读懂这批学者的研究者常常感叹,像胡绳、龚育之这样的学者拥有“伟大的灵魂”,但常常处于“心灵的无限煎熬与痛苦之中”。当然,换个视角看,一个时代、一门学科、一位学者的进步不就是从中萌生并不断成长的吗?这种治学的感受是目前很多年轻研究者甚至不少成熟研究者都无法领悟到的,很多研究者虽然也生产出了不少有知识价值的成果,但对真正推动整个党史研究的深度进展尚可存疑,这也正是胡绳、龚育之等学者的品性与思考在当下仍然广受关注的缘由。就笔者在编辑工作中的实际感受而言,这种学术传统及其治学思想直接深刻地影响了党史研究学术期刊长期以来遵从的潜在审稿原则与组稿理念,承载了几代学术编辑对于“什么才是好的党史研究学术论文”的冀望和期待,带有非常典型的单位特性和期刊标识,相当于期刊编辑部所秉持的“核心价值观”。编辑在主观上总是希望更多作者写出政治稳妥、主题明确、观点鲜明、逻辑严谨、结构合理、语言流畅且真正做到“夹叙夹议,有质有文,陈言大去,新意迭见”等符合这一学术传统的规范性论文。职是之故,学术编辑有责任有义务,透过各种途径,将自家的办刊理念和学术传统及时传达给学术界,否则就会在事实上形成编辑与作者之间的信息不对称,从而严重影响组稿的学术水平,极大降低编作之间的合作效率。但从目前国内编辑学界的情况来看,各个学术期刊的编辑部在这方面的作为还很鲜见。因此,党史研究学术编辑非常有必要将其视为一种光荣而必要的职责和使命,这既有利于编辑工作本身的科学化,也有利于整个党史研究学术传统的建构。质言之,一本学术期刊的性格和特色,主要是透过一种学术传统和理论脉络的总结、阐扬、推广、反思和修正而实现的。在党史研究的“学术”本质和学术化进程仍然面临持续挑战的特殊境遇下,这种学术努力显得尤其重要。

承上所论,党史研究学术编辑不仅应当通过严格认真的审稿工作,总结历史研究和学术论文写作中的“负面清单”,而且应当深刻总结自家期刊的办刊特色和学术传统。二者共同构成学术编辑在审稿工作过程中的基本“问题意识”:前者具有批判性,后者具有建设性。这种严格有效的审稿工作,既是学术编辑的基础职责和使命,也是学术编辑有无主体意识的一大判定标准。早在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学术界关于“编辑主体意识”的讨论中,就有学者将审稿即“学术评价能力”作为“编辑主体意识”的首要内容和标志,认为审稿就是对来稿的学术理论价值的判断,是编辑工作的中心环节,是一个对评价对象进行“辨彰清浊,掎摭利病”(“文以择优,人以拔萃”)的认识过程,“这是一项学术性很强的工作,一个编辑的学术素养,最集中地体现为审稿能力”②林植汉:《论学报编辑主体的智能结构系统》,《河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8 年第6 期。。当今的一些学者型编辑也指出,从编辑工作的流程看,审稿的地位是十分独特的。一方面,以审稿为界,学术期刊的编辑流程可以划分为两个不同的阶段:审稿及其前绪程序——策划选题、组织研究、筛选作者、组约稿件,都是具有相当学术含量的主导性程序;审稿的后续程序——编辑、加工、校对、出版、发行、传播等,基本属于凭借“编辑技术”对作品进行加工的从属性程序,编辑被视为“编辑匠”或“为人作嫁”,主要是这些后续程序给人留下的印象。另一方面,在审稿及其前绪程序中,审稿又是决定性的程序,其前绪程序完成效果如何,需要通过审稿来鉴定。换言之,审稿是所有编辑程序的核心,抓住了审稿这一核心环节,也就抓住了建构“编辑主体意识”的关键。唯有牢牢掌握审稿权,编辑才能真正摆脱对作者(学者)及其作品的依附,而成为与作者平起平坐甚至超越作者的独立主体。①朱剑:《如影随形:四十年来学术期刊编辑的身份焦虑》,《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 年第2 期。依此而论,这正是学术编辑理应高度重视日常审稿工作的一大根本动因,因其直接决定着学术编辑的自我认知、存在价值、现实地位和生命意义等根本性议题。正是基于这种“前认知”,笔者在十多年来的审稿程序中付出了极大努力,有些审稿意见几近万言,有时为审阅一篇文章而专门研究相关的学术进展,有时为写出适切的审稿意见而耗费数周时间,其间的收获、经验与教训,实在难以尽述。

之所以如此高度强调学术编辑的审稿职责,也源于笔者对一些现存问题的感受,比如整个学术界在“学术民主”的名目下,将学术论文的鉴定权让渡给各种各样的外在审查者——高校学位论文依靠“盲审”,期刊学术论文仰赖“匿名评审”,其间还存在着更为僵化呆滞的由计算机数据主导的“查重机制”。这些“责任外包”“权利让渡”的思路和取向,无论实际效果若何,都严重地自我矮化和降低了学术编辑的地位与价值,实际上是学术期刊编辑职责和使命的“自我流放”。正因如此,著名历史学家罗志田才多次强调指出,匿名审稿固然重要,但学术期刊首先要注重自身的主体性,让匿名审稿为我所用,而不是被其绑架,以尽可能为具有突破性的文稿和学人提供发表与发展的空间。②罗志田:《专家审稿制下坚持学术刊物的主体性》,《近代史研究》2018 年第5 期。客观而论,无论在编辑部内外,论文评审的“民主”程序都是必要的,但需要警惕那种“唯民主化”“唯形式化”的评审机制以及贬低学术编辑地位和放弃学术编辑职责的不良取向。学术论文评审的实质是对人类生产的新知识、新思想、新学说、新理论的衡断,富有高度的人文气息与精神价值,本质上很难用多数票决的原则来判定,不能脱离“人文性”而空谈“学术性”。很多事实证明,“审稿外包”制度导致很多具有新锐思想的论文无法正常发表,严重迟滞了包括党史研究在内的整个历史研究学术水平的提升速度,毕竟“许多(并不是全部)创新性的研究是没有地图的旅行,在研究的一开始并不一定能预测后来的结果……或多或少容许人们在不知名的地域上漫步、摸索,是学术研究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③王汎森:《天才为何成群地来》,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 年版,第13 页。。就此而言,学术编辑在掌握学术进展、独立完成审稿等过程中所具备的“问题意识”,要远比审稿的所谓“民主”形式来得更加重要。④关于专家审稿制度的优势和弊端并存的问题,早已成为世界学术界的共识,但苦于尚未寻找到一条合适的解决路径。美国的两位历史学家在关于历史论文的写作教程里再次强调:“专家们的共识并不应该被轻视,但他们也易于产生偏见,或屈从于他们观念中共同的欲望。民主的想法是找到一个大多数人都能接受的观点,但这并不总是找到历史学科结论的最好方法。伟大的历史学作品都是由那些不屈从于历史学家一致观点的人写出来的,他们不懈地寻找证据证实自己的想法。”参见〔美〕理查德·马里厄斯、梅尔文· E .佩吉著,党程程译:《历史写作简明指南》,四川人民出版社2018 年版,第46 页。

这种办刊“问题意识”的获得、践行与扬弃,从根本上取决于编辑自身的学术研究水准。若缺少长期艰苦的学术训练以及及时跟进学术研究进展的主动意识,则不能有效履行上文所述的基本职责和使命,也不能积极驱动特定学科的学术进展。这实际上涉及编辑的“学者化”问题。编辑学界的相关讨论已有很多,尽管在“学者化”的程度、途径和方法等问题上尚存争议,但对“学者化”的方向是基本无异议的。毕竟,学术期刊编辑不同于一般的图书编辑或非学术期刊的编辑,必须首先是严格意义上的学术研究者,才能做好学术编辑工作。从笔者多年来观察和追踪诸多学术名刊的情况来看,主编和编辑的学术研究水准与期刊的学术水平之间存在显著的正向关系,是一种具有普遍性和规律性的现象,其间存在着诸多值得深入探求的理论问题。笔者以为,若欲达致这种学术编辑的较高境界,最为关键的要素是选择合适而恰切的研究主题、方向或领域。研究课题需具有全局性的学科建设意识,能有效培养和提升学术编辑对于学科建设的全面感知与整体把握能力。同时,学术编辑的核心工作是学术评价——在一定意义上也可以称为“学术阐释”,如果自身的研究选题或领域需要高度的学术评价和阐释能力,则可以与编辑工作产生更多的“共情”,推促编辑工作与学术研究形成互馈共进的良性关系。比如笔者研究的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党史研究学术史,就为全面掌握一个较长时段内党史研究的学术进展和学科建设,提供了极佳的学术路径。通过具有强烈“问题意识”的学术史研究,学术编辑既可以高度熟稔党史研究学术化进程的“过去”,又可从中透视党史研究现存的缺陷甚至沉疴,从而为所属期刊的约稿和组稿工作提供方向和指引。括而言之,至少历史学专业期刊的学术编辑,在理论上都应热衷于自身所属学科或研究领域的学术史研究,长于学术史的梳理、分析和思辨,非常熟悉学科发展的现状,对取得的成就以及存在的欠缺有着高度体认。唯其如此,学术编辑方有可能提出未来学科建设的创新路径和突破思路,并将此落实到日常的约稿、审稿和组稿的过程。最重要的是,由于学术史研究的理念在不同学科中具有较大程度的共通性,历史学期刊的学术编辑若能在学术史研究方面形成有效对话的话题平台,则有利于编辑之间的交流与沟通,从而形成一种“学术编辑共同体”,推动更大范围内的学术共同体建设与发展。即使从事其他具体问题的历史研究,学术编辑也需要将其置放于整个学科发展史的大框架下审视特定历史问题的地位、功能、意义和价值,更需将其有机融汇在学术期刊的审稿、策划和组稿等各环节,从而在整个学科建设范畴下不断推动具体问题研究的实质进展。

总而言之,学术编辑必须通过自身的学术实践和工作路径为学术进步作出独特贡献,培养“坚持写作”“长期作战”的自觉意识。很多历史(学)议题及其逻辑关联只有在持续研究和艰苦写作的过程中才能被发现,学术编辑在这个过程中方能更深刻地体悟党史研究者自身乃至整个历史学界的问题所在,从而在日常审稿和编辑工作中提出更贴切的修改意见,从根本上提升期刊的学术水准。另外,从理论上讲,编辑工作与学术研究之间固然具有内在关联,但二者确实也存在无可规避的内在冲突。学术编辑若仅专注于日常性的编辑和校对工作,疏忽甚至轻视学术研究能力的提升,就会造成自身思维习惯的固定化,甚至引致更为严重的职业弊病。是故,严肃、严格的历史研究与广泛、精深的专业学习,同样构成学术编辑的基本职责和使命,因其直接攸关编辑工作的质量和效率。学术编辑当然需要不断地训练和增强文字编辑的基本素质,但好的学术编辑更应培养宏观的历史胸怀和学术视域,仅“入微观尘隙”而不见人文宏旨,不免陷入咬文嚼字、锱铢必较的狭隘世界。①已有前辈编辑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问题:“与编辑伴生者,当是写作,专业上进之时,万不可退化之……编辑写作乃提高业务能力之捷径,再者,人巧不如家什妙,写作带来的思考,远比浏览深刻。进入技术层面后,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全然无视主题宗旨,忽略中心表达,久而久之,举头红日向云低,策划能力减,编辑也成校对,校对还是校对。”参见介子平:《我是编辑》,山西教育出版社2017 年版,第150~151 页。在这方面,学术编辑理应对“编辑思维惯性”的形成保持警惕,需要去做、可以去做、必须去做的工作还有很多。

循此逻辑,学术编辑理应培养出更具挑战性的学术修养和人文品格,尤其需要在日常繁重的编辑工作中培育或演绎出一种智慧,这种智慧将平衡学术编辑的身份认同。既要在学术研究和编辑工作之间保持平衡,也要在“慢研究”和“快编辑”的不同工作节奏中保持平衡,更要在总体的学术研究和日常生活之间保持平衡。总的来说,学术编辑要坚定维护或保守那些已被实践证明且仍具学术效力和时代意义的思想与学术传统,保持一种不可或缺的耐心沉潜与细密深耕的学术态度,更要不断刺破业已定型的研究格局和思想潮流,持续不断地追求开拓与创新。历史学者王汎森认为:“对于研究而言,极度安静的求索配上动感的激荡是很重要的。”①王汎森:《天才为何成群地来》,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 年版,第13 页。看来,这一判断同样适合学术编辑工作。

若要真正做到这一点,学术编辑就更需博览群书,大量阅读中西古今的文史哲经典著作,从中汲取学术创新的不竭灵感,绝对不能将自己的学术旨趣内卷于狭隘的专业视野。以往人们常常从这一视角将编辑的职业特质称为“杂家”,“好编辑的一项基本条件,便是知书爱书超乎常人。编辑读书较之一般读者,更理性,较之专家学人,更宽泛。梁启超‘书益杂读,业宜精钻’的话,大概就是说给编辑的”②介子平:《我是编辑》,山西教育出版社2017 年版,第8 页。。但若从学术期刊及其编辑持续推动党史研究的学术化转型、参与打造党史研究新型学术化形态的职责和使命着眼,这种广泛阅读的要求将获得更多学理依据。“现代学科发展有两大基本特征:一是学科分化在加速,二是学科之间的综合在加强。这两种看上去矛盾的趋势,在一些交叉学科、新兴学科上却得到辩证的统一,马克思主义理论学科就是如此,中共党史也应该如此。”③杨凤城:《关于中共党史学科定位与建设的若干思考》,《中共党史研究》2021 年第1 期。近十几年来,学术研究的资料条件和生存环境得到极大改善。党史研究的学术化既有必要也有可能超越20世纪八九十年代甚至21世纪初期的学术水准,形塑一种新型的党史研究学术化形态。一方面要求更为自觉而深度的历史学化,“强基固本”,真正建立、巩固和强化党史研究的普遍历史学规范,并根据党史研究的学理特殊性不断加以调适和发展,进而形成兼顾党史研究的学术一般性和学理特殊性的历史学规范。这是党史研究学术化本身的“生命线”,完全不讲求历史学规范或缺乏开放性的历史学规范,党史研究的学术化进程就会停滞、倒退甚至消散。④党史研究历史学规范的确立和巩固,绝非一个自然形成的过程,需要很多研究者付出更多艰苦努力甚至沉重代价,并且具备更为清醒的学术反思和改革意识。“中共党史党建”一级学科的独立设置,既有可能为党史研究的整体发展提供更多资源支持,也有可能从总体上继续促进党史研究的学术化进展,但它不可能从根本上提供或解决党史研究的学术规范特别是历史学规范,这是需要党史学界今后密切注意的一个核心问题。另一方面也要清醒地意识到,源于党的执政地位和“统管一切”的中心地位以及由此形成的中共历史内容的复杂性和多场域性等结构性要素,党史研究又具有鲜明而强烈的多学科和跨学科性质,仅仅仰赖历史知识、历史思维和历史学规范,无法很好地解决党史研究中的很多重大问题。党史研究的学术化发展还必须保持非常开放的学术胸怀和更为长远的使命意识,积极借鉴包括马克思主义理论、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法学、文学、新闻传播学、哲学等在内的相关学科的知识体系和治学理念。因此,党史研究者需广泛阅读和学习其他相关学科的经典著作,深入领悟融通这些学科的经典学术传统,并努力与党史研究实现有机接榫,从而使党史研究获得其他相关学术传统和思想传统的强大支撑,持续强化党史研究的科学性。就后一层次而言,近些年来,一些专业期刊特别是综合性学术期刊所刊发的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文学、哲学等领域学者的党史研究论文,已经取得了不少令人耳目一新、颇具启发的学术进展,为党史研究的学术化转型探索出了新的方向,理应引起党史研究学术期刊的重视与跟进,但这显然从根本上取决于学术期刊及其编辑是否具有多学科的知识体系和跨学科的审稿能力以及更为多元包容的发稿标准。①早在21 世纪初期,面对稿源质量下降、组稿困难以及党史学期刊定位不清晰、发展思路模糊等一系列问题,时任《党史研究与教学》副主编郭若平就认为,应当进一步提高编辑人员的综合学术素质,因为党史研究并不(尽管是最主要的)仅仅是对党史事件和人物等方面的研究,还涉及与中共党史相关的社会史、政治史、经济史、军事史、文化史、思想史等各方面的专业知识。因此,在综合学术知识方面具有一定程度的修养,有利于胜任党史这门涉及面较广的专业论文编辑工作,“编辑的学术素质高低,很大程度上影响着党史期刊学术质量的高低”。参见郭若平:《学术化期待:中共党史期刊面临的挑战》,《党史研究与教学》2003 年第4 期。显而易见,对于具有天然跨学科、多学科特质和取向的党史研究而言,学术编辑保持一种多学科的阅读和学习兴趣显得尤为重要,可以有效地帮助学术编辑更加深刻地领会党史研究的学科属性,感受党史研究内容和对象的丰富性、多元性与复杂性,从而为党史研究新型学术化形态的塑造作出独特贡献。同时,多学科的阅读和学习可以补充学术编辑在总结党史研究的学术传统特别是“胡绳学派”的治学思想时所必需的知识系统,因为胡乔木、胡绳、龚育之等“胡绳学派”的核心学者大多拥有多学科的知识体系,属于典型的“百科全书式”学者。如果研究者不熟悉或无法准确理解“胡绳学派”的知识谱系和学术体系,就难以真正概括和提炼出党史研究的基本学术传统。

综上所述,笔者在强调“学术”本质特别是“创新求变”维度的前提下,重述了学术编辑的独立审稿职责以及相关联的其他学术要求。这固然不能涵括学术编辑的所有职责和使命,但无疑是较为关键与核心的维度。党史研究学术编辑只有将对“学术”本质的不懈追求作为带动和提升整个编辑工作能力的要冲,方能为助推党史研究的学术进步作出实实在在的贡献。这种原则性的重申,既反映了“学术”的本质对于学术编辑职责和使命的普世性要求,也映照了当下的“时代议题”和“时代精神”对于学术编辑的特殊性召唤。相较于综合性学术期刊,专业学术期刊的工作范畴相对固定,学术编辑只要勤于付出,就会有收获和进步,就会对期刊发展乃至整个学科建设作出积极贡献。“编辑强则期刊强”“期刊强则学术强”“学术强则学科强”,理应成为党史研究学术期刊及其编辑所秉持的学术自信以及不断提升办刊水准的不竭动力。

应当指出的是,党史研究学术期刊编辑的职责和使命,还有很多方面是在与学术界的互动过程中得以体现和发展的,即使上文所述一些基础职责和使命的完成与实现,也取决于编辑与学术界互馈共进的途径、效果与水平。不同于纯粹的个人研究,学术编辑工作具有天然的“外向性”特质,绝不可能在困坐“大院”“学宅”“深闺”的境况下取得成绩和进步,必须仰赖整个学术界和学术生态才能生存与发展,这就必然涉及编辑研究的另一“元问题”——学术期刊及其编辑与学术界的关系,拟另文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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