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罗绘画疗法对负性情绪的调节效应*

岑凯媚 王玉正 罗 非

曼陀罗，最早来自于曼陀罗花的称呼，是梵文Mandala的音译，意译为坛城、道场，轮圆具足之意。古印度佛教中的祭坛及寺庙等建筑中呈现的曼陀罗花结构、藏传佛教中曼陀罗图式、中国道教典籍《太乙金华宗旨》中提及的“丹青曼陀罗”图案，一方面为祭祀上天、保护修行者冥想和修行的地方，另一方面象征着宇宙模式，为修行者指出修行的方法，若修炼中出现曼陀罗图案则为入“道”门的证明。

卡尔·荣格在1911年因宗教和学术观点差异和弗洛伊德决裂后陷入巨大的精神混乱，后来他通过长期绘画脑海中出现的曼陀罗图案治愈了内心巨大的分裂和痛苦。在通过汉学家卫礼贤接触到道教典籍《慧命经》的译文版后，荣格认为曼陀罗具有整合和增强心理等功能，是自性(self)原型的重要象征，并提出“曼陀罗-自性”理论，继而发明了曼陀罗绘画疗法，更将其作为表达性艺术治疗的主要工具之一[1]。

曼陀罗绘画疗法作为评估和治疗手段被广泛应用于不同群体。研究发现，曼陀罗绘画疗法有助于治疗儿童自闭症[2]、注意缺陷多动障碍(attention deficit hyperactivity disorder,ADHD)[3-4]、精神分裂症[5]、创伤后应激障碍(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PTSD)[6]等精神和心理疾病，且能提高面临心理问题风险的青少年的应对技能和复原力[7]。

目前国内外已有相关实证研究，但国外关于曼陀罗绘画产生效应机制的科学证据较多，而国内较少。为了更好地促进研究者们对于曼陀罗绘画疗法的深入了解，本文根据国内外曼陀罗绘画疗法对情绪影响的相关实证研究，总结曼陀罗绘画疗法改善情绪的效应，探究曼陀罗调节情绪的机制, 提出未来研究应关注的问题, 以更好地推动曼陀罗绘画疗法在情绪治疗中的发展。

1 曼陀罗绘画疗法调节情绪的效应

曼陀罗绘画疗法作为辅助疗法，可显著减少临床患者的负性情绪，增加积极情绪。

研究者们把常规治疗和常规治疗结合曼陀罗绘画疗法进行对比，探讨曼陀罗绘画疗法对不同临床患者群体负性情绪的影响。例如，刘霞等[8]探讨脑卒中后患者的抑郁情绪，李耀丽等[9]探索肿瘤及晚期癌症患者焦虑状态的影响，赵树芬等[10]则对癌症患者的焦虑情绪影响进行试验对比。结果发现，使用常规治疗结合曼陀罗绘画疗法的试验组患者在经过4周或6周干预后，其焦虑和抑郁数据的改善均显著低于纯常规治疗的对照组。此外，Elkis-Abuhoff等[11]探索使用曼陀罗绘画疗法对有身体或心理问题群体的影响。他们选取14名被诊断患有乳腺癌的妇女对39幅非结构曼陀罗进行创作涂色，并由3个独立的评分者对曼陀罗绘画疗法与绘画者的身体状态之间的关系进行评估。结果表明，曼陀罗绘画疗法可以减轻乳腺癌幸存者的压力，并为她们提供心理支撑，提高她们的主观幸福感。

除了对临床样本外，曼陀罗绘画疗法对正常群体，同样表现出较好的情绪调节效应。陈曦[12]就曼陀罗绘画疗法对高中生焦虑情绪的干预效果开展了探索。试验将被试随机分配，进行为期4周共12次的结构性曼陀罗涂色、非结构曼陀罗涂色或者作为对照组，并对其中用的暖色、冷色数量及是否对称美观三个指标做出评分标准并进行记录，在训练前后均进行心理健康症状自评。结果显示，曼陀罗绘画疗法对缓解高中生焦虑症状有显著作用，且结构性和非结构性曼陀罗绘画疗法均能降低抑郁、焦虑、人际关系敏感度等。冯运英等[13]探讨曼陀罗绘画疗法团体辅导对在押犯人情绪的影响。他们随机选取16名湖南省某监狱患中度以上抑郁症的男性罪犯，并将他们随机分为对照组和试验组。试验组给予曼陀罗绘画疗法进行干预，对照组没有任何干预措施。结果发现，在押男性服刑人员的焦虑、抑郁情绪经曼陀罗绘画疗法的干预后得到积极显著的改善。

上述研究可见，无论是对临床患者还是普通群体，曼陀罗绘画疗法对降低消极情绪、提高幸福感等方面都有积极的效果；但是，上述研究中使用的曼陀罗绘画形式有一定差别，有结构曼陀罗绘画(圆圈结合曼陀罗模板)或非结构曼陀罗绘画(不借助任何模板，只在圆圈内作画)；此外，在干预方式如干预的总周期长度、间隔频次、操作过程是否加入其他内容(如冥想、音乐等)等维度以及评估效果的方式方面也有差异。

2 曼陀罗绘画疗法调节情绪的因素

2.1 曼陀罗的绘画因素对情绪的影响

那么，曼陀罗绘画疗法调节情绪的过程中有哪些要素在发挥作用呢？研究者们比较了结构曼陀罗、非结构曼陀罗、格子涂色和自由绘画等艺术创作形式调节情绪的效应，发现不同的绘画活动都有调节情绪的效果。例如，Drake等[14]探讨了结构曼陀罗涂色组、格子涂色组以及自由涂色组的艺术创作对焦虑情绪的影响。44名大学生参与者被随机分配到结构曼陀罗涂色组、格子涂色组以及自由涂色组或对照组，进行20分钟的涂色活动。在涂色活动前后对参与者的焦虑状态和心境状态进行测试。结果显示，三组涂色组的状态焦虑水平、消极情绪状态都有显著的降低，其中，格子涂色组的抑郁和紧张感也显著降低，但并未发现组间差异。Carsley等[15]对比了结构曼陀罗、自由涂色和非涂色活动对大学生考试焦虑情绪的影响，167名大学生被随机分配到结构曼陀罗组、自由涂色组和非涂色组条件下进行干预，并在干预前后进行焦虑测试。结果发现，参与者在这两种涂色条件下，测试焦虑均显著降低，而控制条件下的非涂色活动组反而考试焦虑显著增加。Cross等[16]招募了来自大学生和公众群体的77人参与对比结构曼陀罗，自由绘画和呼吸专注练习对焦虑与情感的影响。参与者被随机分配到结构曼陀罗涂色组、自由绘画组和呼吸专注练习组进行15分钟的活动，并对参与者的焦虑状态和正负情绪状态进行试验前后测。结果显示，这三种活动对参与者均有积极的心理影响，但没有显著的组间差异。Mantzios等[17]招募了84名大学生，把他们随机分配到结构曼陀罗组和自由涂色组分别进行10分钟的涂色活动，并对参与者焦虑状态进行前后测，结果发现，两组活动的被试均降低了焦虑情绪，且没有组间差异。

以上研究结果表明绘画因素对于情绪调节的效果。无论曼陀罗绘画涂色、格子涂色，还是自由涂色都可以起到缓解个体负性情绪的效果。

2.2 曼陀罗的结构对情绪的影响

那么曼陀罗绘画疗法对于情绪调节的效应是否仅依赖于绘画过程呢？有研究者发现曼陀罗绘画疗法与其他绘画方式在情绪调节方面的效果差异。例如，Curry等[18]比较了曼陀罗涂色与格子涂色、自由绘画对焦虑的影响。84名大学生(女性占65.4%)接受焦虑诱导，在纸上写出最焦虑的事情，之后通过随机分配，分别进行曼陀罗涂色、复杂的格子涂色或自由绘画。分别测试被试焦虑诱导前后和涂色干预后的状态焦虑水平。结果发现，经过20分钟的绘画干预之后，曼陀罗涂色组和格子涂色组的个体焦虑水平都显著降低，而自由绘画前后焦虑水平则没有明显变化。Vennet等[19]重复了Curry等[18]的研究，50名大学生(女性占82%)比较训练前后焦虑水平降低的组间差异。结果发现曼陀罗绘画疗法与格子涂色和自由绘画相比，对焦虑水平降低的程度更大。这表明曼陀罗绘画疗法相比于其他绘画疗法在缓解焦虑方面的优越性。Koo等[20]探讨曼陀罗涂色、格子图案涂色和自由绘画活动对老年人焦虑情绪的影响。研究人员招募120名(女性占73.3%)55岁～75岁的老年人并将他们随机分配到曼陀罗涂色组、格子图案涂色组、自由涂色组和阅读组(对照组)进行20分钟的活动，分别测试参与者在焦虑诱导前后和涂色干预后的焦虑状态水平。结果发现，只有曼陀罗涂色组与对照组相比，焦虑水平显著降低。对于平静、安全、放心、休息、满意及自我感觉良好这六项评定指标，只有曼陀罗涂色组与对照组相比有显著差异,而格子涂色组只有在满意维度上优于对照组。

然而，在上述Cross等[16]和Mantzios等[17]的研究中却发现，结构曼陀罗涂色组、自由绘画组在正念增加和降低焦虑上均有效果，却没有明显的组间差异。此外，Carsley等[15]也评估结构性曼陀罗和自由涂色对降低考试焦虑的有效性，他们邀请52名儿童(女性占44%)随机分配进行结构性曼陀罗或自由涂色，先通过拼写测试进行焦虑诱导，再评估涂色前后的焦虑程度。通过对年龄、性别和年级(小学四、五、六年级)三个指标进行对比，结果显示结构性曼陀罗和自由涂色两组患者的焦虑总体上都有所降低，但两组在降低焦虑效果上组间差异并不明显。但是对比性别的指标，男性在自由涂色的情况下其焦虑感得到更大的降低，而女性则仅从结构性曼陀罗涂色状态中受益。

上述研究对曼陀罗结构在降低个体焦虑水平方面的结果不一致。其原因可能是：Curry等[18]、Vennet等[19]、Koo等[20]和Carsley等[15]的研究都在试验过程中要求参与者在进行涂色活动前先进行焦虑诱导提高了焦虑水平，而Cross等[16]和Mantzios等[17]则未要求。Cross等[16]通过对均值的检查表明，参与者在活动之前的焦虑水平相对较低。由此推断，曼陀罗结构可能对即时体验焦虑的状态影响更加明显，而对普遍性焦虑或者放松欲望状态下的影响则不明显。

另外，Carsley等[15]的研究结果显示，结构曼陀罗仅对女孩有积极的效果，而自由涂色比结构曼陀罗涂色在男孩中更有效，其解释可能是：(1)群体发展差异。Curry等[18]、Vennet等[19]和Koo等[20]的研究群体是成年人，而Carsley等[15]的研究群体是小学生，而男孩对精细运动技能的发展缓慢[21]，这将使他们觉得在结构曼陀罗的形状中涂色比自由涂色更具挑战性。 这一假设在作者对数据的定性审查表明中得到证实，曼陀罗涂色组中45%的男孩在涂色中画过了曼陀罗的结构形状边界，这表明结构曼陀罗中复杂的涂色要求可能让其中一些人感到沮丧，而100% 的女孩都在曼陀罗的结构图案内涂色[15]。(2)性别样本量的差异。与女孩相比，男孩可能会更多地受益于需要较少注意力的结构化涂色活动。以往研究中(Curry等[18]、Vennet等[19]和Koo等[20])女性样本过多，因此无法澄清样本中的男性对结构化的反应，与非结构化涂色相比是否可能不同。进一步的研究是必要的，以确定在非结构化涂色任务中的性别效应，即对不同年龄的男性参与者是否显示更大的焦虑减少。(3)Carsley等[15]的研究中样本量较少，且样本文化背景和职业背景来源有限。

2.3 曼陀罗的圆圈形状对情绪的影响

Babouchkina等[22]在探索非结构曼陀罗调节情绪效果的研究中招募了67名大学生，分别在负性情绪诱导前、诱导后和干预后测试被试的负性情绪。被试被随机分配到四种干预：在圆圈内涂色来表达情绪；在圆圈内自由涂色；在方形中涂色表达情绪；在方形内自由涂色。结果发现无论是情绪表达涂色还是自由涂色，参与者在圆圈内涂色降低负性情绪的效果都显著优于在方形中涂色。

这结果表明，曼陀罗的圆圈形状可能是曼陀罗调节情绪过程中的一个关键成分。

2.4 非结构曼陀罗中绘画内容对调节情绪效果的影响

Henderson等[6]对36名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进行随机分配到曼陀罗绘画组和对照组，并比较了被试在训练前后的PTSD症状、抑郁焦虑水平、精神意义、躯体症状，并进行一个月的追踪测试。曼陀罗绘画组被试按照要求在纸上画一个大圆圈，然后用符号、图案和颜色填充与他们的创伤相关的感觉或情绪，包括一生中最痛苦、最令人沮丧的经历。对照组被试按要求完成不同的绘画作业(杯子、瓶子或钢笔)，并要求他们尽可能详细地绘制图纸。结果发现在1个月之后的追踪测试中，曼陀罗绘画组的创伤相关症状与对照组相比有显著下降。但是也有研究发现了相反的结果。Gbur[23]采用随机对照试验比较了结构曼陀罗、非结构曼陀罗和自由涂画对缓解退伍军人PTSD症状的效果。20分钟的涂色前后测试PTSD症状的缓解情况，结果与预期相反，自由涂色组在降低PTSD症状的效果优于非结构曼陀罗，而结构曼陀罗效果反而最差。由于被试量较小(三组共18人)，最终结果仍有待于验证。

综上，目前非结构曼陀罗对情绪影响的临床研究结果不一致。这可能是因为非结构曼陀罗表达的内容不一致，如Babouchkina等[22]用的是在圆圈中自由涂色，而Henderson等[6]则要求被试在圆圈中画关于参与者的创伤性事件，而在Gbur[23]的试验中，参与者仅在被告知曼陀罗是什么形式后，在未有任何指导的情况下任意绘画创造非结构曼陀罗的。

3 曼陀罗绘画疗法对情绪影响的机制探讨

针对以上试验比对结果，笔者从曼陀罗绘画的绘画性质和内容，以及曼陀罗的形状和结构等方面探讨曼陀罗绘画对情绪的影响机制。

第一，绘画性质方面：上述研究对比所得，曼陀罗中的绘画因素有助于缓解个体焦虑情绪。其原因可能是：个体通过发泄和释放情绪以缓解心理问题[24],绘画疗法在处理情绪障碍和创伤性体验上有突出的效果[25]。曼陀罗绘画作为绘画疗法的一种，具有绘画治疗可以利用非语言工具，表达因语言的局限性所不能描述的内在真实的情绪情感体验而达到治疗目的的功能[26]。

第二，绘画内容方面：非结构化艺术活动通过自我表达、自我发现和意义感的潜在治疗机制来促进积极的心理效应[27-28]。Henderson等[6]的研究显示在非结构曼陀罗中绘画创伤相关的感觉或情绪以及最痛苦的经历。他认为，试验组直到试验操作后一个月才表现出较低的创伤症状，这一事实可能表明，这项活动导致了认知内部的深层变化。曼陀罗绘画作为一种创造性的创伤披露手段，通过象征性地整合认知和组织复杂情感的体验，赋予个人意义感，具有与书面披露任务一样的治疗性暴露的机制[6]。同样地，Potash等[29]通过定性研究设计，认为非结构曼陀罗其内在机制源于积极的想象力、自我反省，以及对意识和无意识的整合。

第三，形状和结构方面：从Babouchkina等[22]的研究表明，曼陀罗的圆圈形状是调节情绪的关键因素。曼陀罗的圆圈为绘画者的创作提供了一个保护性的空间[30]，绘画者可以在圆圈内安全地自由表达。这与陈灿锐等[31]认为曼陀罗治疗机制源于曼陀罗的保护性一致。

如果说焦虑是一种“内心失序”，由圆圈和复杂的几何图案组成的曼陀罗结构，则提供了一种秩序感、整合感和意义制造感[6,18]。正木晃[32]认为，心理健康的曼陀罗结构特征中，图案的对称性体现了秩序感，回转型特征代表了向心性和凝聚性，集中而扩散的形态意味着良好的身心状态。陈灿锐等[31]经实证研究发现，个体偏好整合水平高的曼陀罗结构，可能源自人类追求完整的心理动力，曼陀罗的整合性是曼陀罗绘画的治疗机制之一。

4 结语

曼陀罗绘画过程中不需要参与者对情绪的言语表达，有独特的优势。同时，植根于荣格的自性理论基础，具有深厚的历史文化渊源和坚实的心理分析理论基础，目前在国内外众多不同领域的临床研究中已经被证实其具有评估预测及心理治疗的功能，值得为国人的心理健康服务和推广。

但是，目前对曼陀罗绘画疗法的研究现状，需要更多实证研究和规范进行进一步研究，主要集中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模板的多样性。在综合目前的研究在使用结构曼陀罗都是用来自Curry等[18]的模板，形式比较单一。结构性曼陀罗模板中若用不同的几何图形或者具有特殊意象的图形(如经研究结果发现，具有保护性和整合性的莲花[28])、其不同的排列方式或者布局是否会对不同的情绪或者患者人群产生不同效应，是值得去深入研究的。

第二， 程序规范性。目前的曼陀罗绘画研究的试验设计中，并没有统一测试程序，例如，是否有加入诱导焦虑测试，是否加入正念冥想引导、引导语的内容是怎样的或者指示是否清晰，评估是否有统一的标准等都会导致试验结果有差异。尤其在对非结构曼陀罗的效果探讨上，这些因素都有可能对曼陀罗绘画的被试的情绪有不同的影响，最好能有统一的操作流程规范和标准。

第三， 样本量和样本类别。从Carsley等[15]的研究结果中可见，结构曼陀罗绘画疗法有可能对不同发展阶段、不同性别的群体有不同的结果。现有的研究样本中多以女性为主，且样本量不够大，这需要更多的实证研究增大男性以及不同年龄背景的样本量和比例后进行分析。

第四， 时间量化和时效性方面。曼陀罗绘画疗法对短期自我诱导的焦虑有效果，但是否对长期焦虑也有效果，或者说对长期使用曼陀罗绘画的数量、频次和时间长度等是否可以提出具体的量化指标，也尚需要在临床研究和实践中进一步地探索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