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子风暴

梨布

前情提要

雷曼驾驶游隼八号前去地球送求救信。一周后，太空部队抵达基地。但是，大门打开，和太空部队一同进入基地的，还有奥斯特公司的武装机器人……

太空部队表现得很克制，只是驱散聚集的人群，要求火星基地人员放下武器。然而，武装机器人却露出了狰狞面目。它们额头正中的天眼里射出一丝丝极细的绿光，在基地大厅中来回扫荡。绿光停留在谁的身上，便有一粒穿甲弹追随而至，一个黑黢黢的窟窿就会瞬间出现在宇航服上。

灰石城的市政广场上，通过大屏幕观看视频的人们愤怒了：“这无法接受！”“严惩凶手！”“向克斯诺追责！”……

除了现场的观众，通过网络直播观看视频的全球民众也愤怒了。

蓝幼幼此刻却冷静下来。她在视频画面中搜寻女儿的身影，焦急但并不慌乱。她心里笃定，既然女儿能够将这些视频发送出来，那么她就一定能熬过这一关，存活到最后。

蓝幼幼努力地辨认着一套套宇航服上的名牌和编号。在倒下的身影中，有好几个都是她熟识的同行和朋友。每看见一个身影倒下，她的心就像被锤子狠狠地击打了一下。

火星基地里乱成了一锅粥。人们奋起反击，和武装机器人激烈交火。太空士兵虽然并不开枪，但快速而有力地实施着抓捕任务。

地球上各个城市的广场也都乱成了一锅粥。人们聚集在一幅幅巨大的屏幕下，愤怒地控诉奥斯特公司的暴行，谴责太空部队同流合污。

“雷神九号”

一得知病毒开始传播的消息，奥斯特公司的董事长克斯诺便立即升空，躲入了火星空间站。火星基地完全封锁的一个多月里，他一直在同步轨道上遥控着一切。然而，当乔治缺氧身亡、基地里的人们怒砸机器狗之后，克斯诺意识到自己再也控制不住局势，便匆匆逃回地球，搬来太空部队进行弹压。

此刻，火星视频在地球上引起的抗议声浪，让克斯诺极为恼火。在阿尼特河畔的星戈城堡里，他猛拍大理石桌面：“这些视频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

他指着首席工程师杰克的鼻子大骂：“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儿切断网络信号！”

“事已至此——”杰克很为难地吸了吸鼻子，“只有动用咱们的杀手锏了。”

“你是说‘雷神九号？”克斯诺眯起了眼睛，“咱们已经到最危险的时刻了吗？”

杰克的手指飞快地点击了几下，然后将一块平板电脑递到克斯诺面前。一长串并排播放的视频中，不同地点的人群愤怒地挥舞拳头，呼喊口号。

“这是柏林，这是东京，这是圣保罗……”杰克小心翼翼地解说，“他们的语言不同，可是口号的内容都差不多——”

杰克并不敢重复那些口号，只是轻轻打开了视频的字幕开关。

“严惩克斯诺！”“封禁奥斯特公司！”“解放火星基地！”……

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文字让克斯诺血压骤升。

“够了！”克斯诺推开平板电脑，在会议厅里焦躁地踱步。

“是不是那个功能只能用一次？”克斯诺问。

“是。”杰克回答。

“是不是用完卫星就废了？”

“是。”

“所有卫星都废了？”

“是。”

得到一连串肯定的答复后，克斯诺显得非常为难。他来回搓着双手：“代价太高了，太高了……”

“雷神九号”是奥斯特公司最新款的通信卫星，一共13800颗，均匀地分布在距离地面500千米的轨道上。在申请卫星发射许可时，空间管理局曾经也质询过，通信卫星上为什么要配备“高能粒子发射器”，奥斯特公司回应是商业机密。

“光是申请许可，就花了20多亿的地球币，”克斯诺开始算经济账，“项目研发80亿，制造卫星300亿，发射上天200亿……”

“可是，如果过不了这一关，”杰克嚅嗫了一陣，万分小心地说，“咱们公司可就……”

“我反对！”奥斯特公司首席科学家威廉大声抗议，“那个功能只通过了实验室测试，从没有实际使用过。如果贸然在全球范围使用，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么，你有什么好办法？”杰克反唇相讥，“火星上的事情一旦抖露出来，不要说董事长，就是你我，都要倒霉！”

威廉垂下了脑袋，不再吭声。

地球近地轨道上，13800颗卫星悄无声息地调整着角度和姿态，将高能粒子发射器的端口对准了地球上的一座座城市和村庄。

在输入发射授权码之前，威廉停了下来：“我们要不要先和太空部队通个气？”

“哼，那帮家伙！”克斯诺看着电子屏上刚刚收到的信息，气得脑袋冒烟，“才有个风吹草动，他们就想让我一人背锅！”

“各人自求多福吧！”杰克头也不抬地输入了自己的那部分授权码。

威廉叹了一口气，指尖滞重地敲出一串字母与数字。

克斯诺快速拉动桌面下的开关，脚下的黑胡桃木地板隆隆转动起来，托着整间会议厅缓缓下沉，隐入城堡最底层的地窖。几片厚实的铅板即将闭合之际，克斯诺按下了一个印着粉红兔头的按钮。

异常辐射

凭借多年研究磁场和宇宙射线的经验，演讲台上的蓝幼幼立即感觉出异样。先是头皮一阵阵发紧，然后是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在跳荡，一种莫名的酸麻感传遍了全身。

从前在实验室里，同事们就常常笑话蓝幼幼：“一点小小的辐射，人怎么可能感觉得到呢？一定是你的心理作用。”可是，蓝幼幼确实有这样的生理反应，只要射线超过一定的剂量，她的身体就会发出明确的信号。同事们常常调侃道：“只要有蓝教授在，我们就不用看辐射计量表了。”

腕上的智能手表随即验证了蓝幼幼的感知。“啾哩哩——啾哩哩——”特定警报声响起，不用看也知道，已经超过了国际放射防护委员会规定的人体瞬时辐射承受极限——500毫希沃特[1]。

蓝幼幼飞速从手提包里抽出一卷防辐射毯，唰啦啦展开，从头到脚将自己裹起来。同时，她对着身边的话筒大喊：“有辐射，大家快躲一躲！”

然而，话筒却没有将蓝幼幼的声音传送出去。功放器和喇叭里的电流早已被铺天盖地的高能粒子扰乱，四周的人们只能听到一片嘈杂的白噪音。而大屏幕上，火星基地的影像也抖动起来。

蓝幼幼快步走下演讲台，冲着人群大喊：“躲到楼里去！”

但是，没有人理会。广场上的人们仿佛被下了定身咒，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快躲起来！”蓝幼幼对着一个人的耳朵大吼，而那人只是定定地望着她，脸上挂着莫名的傻笑。

蓝幼幼也回看了那人一眼，却吓得浑身一个激灵。那人的眼中没有一丝神采，一对辨不出颜色的眼珠空洞且贪婪，像要攫住所有的光线，送入某处未知的深渊。

蓝幼幼很快就感到绝望。演讲台位于广场的中心，不管向哪个方向跑，都得穿过拥挤的人群。然而，突然静止下来的人们并肩抵足地站立着，像一堵堵密实得不透风的墙，将所有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蓝幼幼彻底放弃了。她不再寻找前往市政大楼的通道，只在演讲台旁找了一小块空地，盘腿坐下，用防辐射毯层层叠叠地将自己裹紧。

整個市政广场上，只有一个身影逃出了那骤然静止的人群。他油光锃亮的脑袋上顶着一只厚厚的平底锅，羊毛西装上别着一块镀金的名牌，上面印着“市长莱特先生”。

透过防辐射毯上半透明的花纹，蓝幼幼勉强可以看清四周的景物。人们都如泥偶木雕一般，僵直地站立着。大屏幕上的画面仍在继续，虽然不时抖动，但在粒子流喷射的间隙，也还有一些稳定的画面，让人可以辨识。

机器人在火星基地里肆意射击，人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太空部队对身边的死亡视而不见，只管抓捕奔逃的人。虽然喇叭里只传出一片滋啦啦的噪声，但蓝幼幼觉得人们的哭号无比清晰、无比刺耳。

“只要画面还在继续，镜头还在切换，就说明女儿还没有倒下！”蓝幼幼忍住泪水，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可是，眼前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剧烈辐射，究竟是怎么回事？

蓝幼幼左思右想：“太阳黑子爆发？不可能，到达地球的辐射量远远没有这么大。那么是核弹爆炸吗？核电站泄漏？”

蓝幼幼低头在智能手表上搜索新闻，并没有任何媒体提到战争或意外的发生。

“那么，这些辐射来自哪儿呢？”蓝幼幼锁紧了眉头。

大脑橡皮擦

在大屏幕混乱的画面中，蓝幼幼辨认出一个熟悉的人——袁滨兴。

蓝幼幼的心脏猛然收缩了一下。在当年的同学中，袁滨兴是和自己最像的一个——兴趣广泛，知识庞杂，以至于迟迟都不能确定主修专业。

“那时候，在每一个不同学科的选修课上，都能看见他的身影。”蓝幼幼微微眯起眼睛，“可最终，他还是选了一条和我不同的道路。”

“生物物理学，或者物理生物学，其实并不是分歧的关键。”蓝幼幼默默地回想，“在潜心研究火星磁场之前，自己也一样醉心于脑电波的研究。可是，他居然能够无视道德与伦理的束缚，毫无底线地发展技术……”

“而我做不到，”蓝幼幼的眼睛有些湿润，“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发明给别人带去苦难！”

“只是没有想到，他也在火星上；更没有想到，他的生命会在机器人的手里结束。”泪珠从眼眶里滚落下来，一幕幕往事又涌上心头。

“所有的矛盾，是从那天开始的。他说，他加入了一个秘密的研究项目，要和我暂时分开……可他死活都不肯透露，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研究项目……他在睡梦中含混地提到几个词，大脑……橡皮擦……”

“大脑橡皮擦！”蓝幼幼突然灵光一现，“如果这是一个完整的名称，那他们的用意就是要擦掉大脑里的记忆！”她回想起自己熟悉的那些脑电波专家、脑神经科学家，几乎都曾神秘地消失过一段时间，而自己也曾收到过一份特殊的邀约，还有关于奥斯特公司卫星的种种传闻……一幅可怕的图景开始在蓝幼幼的脑中绘制。

“为什么以前没有想到呢？”大屏幕上的场景让蓝幼幼猛然明白，“原来‘擦去记忆的目的，是为了肆无忌惮地作恶！”

想清楚这些，蓝幼幼反倒平静了下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坚定地看着那些抖动的画面。机器人违背了“机器人三大法则”，太空士兵践踏着“保护人类”的誓言……这些全都是他们需要擦去的记忆吧……

忽然间，蓝幼幼不那么担心女儿了。“能够揭露这一桩桩罪行，即便遇害，也算是光荣的牺牲！”

“只是，小宇没了妈妈，往后该怎么办？”一想到小宇，蓝幼幼的担心就停不下来。

“改变人类的记忆，需要大量的高能粒子。它们在穿透大脑皮层时，与配对的反粒子发生湮灭反应，释放出巨大的能量和特定射线。对于成年人而言，这只会摧毁局部神经，造成部分失忆；而对于孩子们来说，则有可能导致终身残疾。”

在市政大楼的地下防空洞里，莱特市长拨通了星戈城堡的电话：“请立即关闭发射器！”

“只能用一次，可得擦得彻底一点儿！”杰克谄媚地看了看克斯诺，继续推动手中的加速器。

莱特市长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即时辐射数据，气得破口大骂。

13800颗卫星的马力很快开到了最大，一束束密集的粒子流源源不断地射向地面。

灰石城、伦敦、纽约、上海……地球上的每一座城市和村庄，都被漫天星雨一般的粒子覆盖。没有人看得见这些粒子，而它们却在人类柔软、迂回曲折的大脑皮层中肆意穿梭，精准打击。

这些粒子的振荡频率、携带电荷以及自旋方式，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它们能够识别人们头脑里那些储存了火星视频信息的神经元，对其实行精准的定向攻击。

它们真的成为了一块块看不见的“橡皮擦”，擦掉了人们脑中关于火星“多余”的信息。当然，“多余”是站在克斯诺的角度来看的。

“擦”后余生

大屏幕里的画面终于不再抖动，喇叭里的声音也不再滋滋啦啦的了。然而，不远不近的一声枪响，却让所有的屏幕都陷入了黑屏状态。

“难道是女儿中枪了？”蓝幼幼的心立时揪了起来。

广场上，人们像是刚从一趟遥远的旅行中归来，茫然地望着黑漆漆的屏幕，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蓝幼幼小心地试了几回，智能手表已经完全检测不到辐射。再三确认后，她才收起防辐射毯，缓缓站起身。

喇叭里传出一个男人慌张的声音：“我们该走了。”

“让我和妈妈告个别。”一个女人的声音平静如水，“妈，相信您能看到这些视频，相信您知道该怎么做。如果有缘的话，来生再见！”

大屏幕上闪过几道晃动的光柱，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对了，遗嘱在夏娃那里，小宇的监护权我已经交给了楚楚……”

忽然，一道耀眼的白光占据屏幕，巨大的爆裂声还未响起，图像和声音便彻底消失了。

人们懵懵懂懂的，陷入沉默。

有人打破了沉默，好奇地问：“楚楚是谁？”

“小宇身边的一只猫。”蓝幼幼平静地回答。

“什么！监护权怎么可以交给一只猫？”那人惊呼起来。

整个广场迅速热闹起来，人们开始激烈地争论“猫能不能拥有监护权”“猫会不会照料人类幼崽”“猫是否能承担自己的责任”之类的话题。

蓝幼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望着面前的人群，心中忽然涌出无限的悲悯。她在心里默默念道：“总有人没有忘却吧……”

“流星雨！”有人兴奋地指向天空。一枚枚火球拖曳着长长的尾焰，在天穹中拉出火树银花的壮丽图景。

那是一个个耗尽了能量的“雷神九号”卫星，浩浩荡荡地坠入地球大气层……

（未完待续）

[1] 希沃特，辐射的剂量单位，1希沃特等于1000毫希沃特。吸收超量辐射可能致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