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批评自觉时代所标志的“现代性”意义
——“文学批评现代性研究”系列论文之二
2022-11-26张利群张逸
张利群,张逸
(1.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2.广西师范大学设计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批评现代性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在思想解放与改革开放进程、全球化与现代化进程交织中。改革开放既使中国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又使中国会通及融入世界潮流。如果说中国百年现代化进程是一个艰难曲折、砥砺前行的过程,从自发到自觉、从被动到主动、从幼稚到成熟的转化与成长,那么新时期批评现代转型及新时代发展意味着走向自觉。从这一意义上说,新时期批评现代性建构是进入批评自觉时代的一个重要标志。
一、文学批评自觉时代的标志及现代性特征
韦勒克《20世纪文学批评的主要趋势》开篇即云:“18世纪和19世纪都曾被人称为‘批评的时代’,然而把这个名称加给20世纪却十分恰当。我们不仅积累了数量上相当可观的文学批评,而且文学批评也获得了新的自觉性,取得了比从前重要得多的社会地位,在最近几十年内还发展了新的方法并得出了新的评价。……对20世纪文学批评想得到一个概观就必须看到这种地理上的扩展和同时发生的方法上的革命。”[1]①以下所引出自该书引文,不再赘注。以之作为一种研究视角及阐释框架,用来观照20世纪文学批评发展的整体状况,不妨说,文学批评进入了“批评自觉时代”。这一命题以其关键词就可概括为三个特征:时代、自觉、新。批评的“时代”,可以理解为相对于过去时之传统批评而言的现在时之现代批评,意味着现代批评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批评发展的繁荣昌盛时期,即批评的成熟期与黄金期,亦即批评从传统走向现代,抑或批评现代化进程中的批评现代性不断提升的时代,因此可称为“批评的时代”。批评的“自觉”,可以理解为相对于自发、自为或不自觉而言的自觉,即批评从自发到自为再到自觉的发展过程及成长历程,意味着批评走向成熟及自我觉悟,由此可称为“批评自觉”。批评的“新”既是相对于“旧”而言的“新”,也是相对于保守、陈旧、固化而言的与时俱进发展、变革、创新,推进批评自觉程度不断提高抑或赋予批评自觉性新的内涵及意义,因此可称为“新的自觉性”,即批评自觉性的提升与创新。
尽管韦勒克提出的“批评自觉时代”主要基于20世纪西方现代批评发展状态及趋势的一种概括及描述,但仍然具有全球化与现代化语境下批评潮流发展的普遍意义,当然也就会产生跨时空传播及影响的意义。因此,有必要先就韦勒克所提供的批评自觉时代的标志及特征进行分析。
其一,批评自觉时代“积累了数量上相当可观的文学批评”“取得比从前重要得多的社会地位”。批评自觉时代是厚积薄发、水到渠成的结果,不仅是古往今来批评成果的集大成,而且无论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超过了以往所有成果的总和,形成批评发展的高潮期。更重要的是,从20世纪现代批评思潮迅猛崛起并成为主流的发展趋向看,这也是传统批评向现代批评发展的转折期、变革期及交替期。因此,韦勒克认为:“即使在今天,显然还有人在写许多旧的文学批评:我们还受着批评史上一些残余和遗风的包围。一般书评仍然起着沟通作者与多数读者的作用,方法也还是旧的印象主义式的描写和只凭趣味的独断评价。文学史方面的研究对于批评仍然是重要的。对文学和生活进行简单比较总会占有一席之地:用当代小说中反映的社会情况的精确性和概括性作标准来衡量小说。各国都有一些作家,往往是很好的作家,他们用的还是19世纪批评家所创立的这些方法:印象主义的欣赏、历史学的解释和现实主义的比较。……但是我要做的却是20世纪文学批评中我所看到的一些新趋势,尽管这样做也许不够公允。”也就是说,20世纪文学批评并不否认以往传统批评模式遗留的一些痕迹及可资传承弘扬的优秀传统,但更重要的是应该看到20世纪批评思潮的发展趋势,即以不同于传统批评的新兴力量、新生事物、新鲜活力而形成的现代批评崛起之势,成为20世纪批评潮流及发展趋势。为此,相对于传统批评的赏评式、印象式、趣味化、主观化模式而言,韦勒克提出20世纪文学批评的主要趋势是:“文学批评中这些新趋势当然都有其过去的根源,并不是一些没有先例、完全新创的东西。可是人们还是可以区分出过去半个世纪中至少有六种主要新趋势:(1)马克思主义的文学批评,(2)心理分析的文学批评,(3)语言学和文体学的文学批评,(4)新的机体主义的形式主义,(5)以文化人类学所取得的成就和荣格的思想为基础的神话文学批评,(6)受存在主义及与其类似的世界观的启发而形成的新的哲学性质的文学批评。”尽管这一概括是否准确完备值得商榷,但将着眼点放在批评主流及发展趋势上,充分体现出如艾布拉姆斯所言的“文学四要素”之世界、作者、作品、读者的多维立体构成性及相互交流关系的系统性。更重要的是以“镜与灯”作为区分传统批评与现代批评的表征符号,揭示了20世纪现代批评性质特征及批评现代性的内涵意义。因此,着眼于20世纪批评发展潮流及趋势,实质上就是着眼于现代批评发展及批评现代性建构。当然,这并不排斥这六大趋势所指内涵外延的衍生、延伸及分枝散叶的深化拓展,以及不断涌现的新思潮、新流派、新现象,诸如新马克思主义、新人文主义、新理性主义。新历史主义、新写实主义之类的所谓“新”思潮;后现代主义、后结构主义、后殖民主义、后马克思主义、后人类主义之类的“后”思潮,以及文化批评、阐释学批评、读者反应批评、女性主义批评、生态批评、文化地理学批评、审美人类学批评、语境主义批评等,构成了20世纪以来批评生态的绚丽景观及多元化发展趋势。布莱斯特在《文学批评——理论与实践导论》(第五版)的《致读者》中说明其版本修订原因时,揭示出了批评变化运动的规律:“那么,为什么又要出一个新版呢?像许多别的学术研究一样,文学批评也是一门不断发展的学科,这本教材的第四版出版以来,文学理论与批评领域中许多富有创造性的学术成果已经完成、面世,并成为争论的对象。新版强调的是文学理论家们形成的这些新关切,并允许读者参与到文化诗学、文化研究、后殖民主义、非裔美国文学批评、酷儿理论和生态批评诸领域正在发生的前沿话题的讨论之中。此外,第五版还收录了新的批评术语,它们能帮助读者充分理解不同批评流派倡导者正在讨论的各种批评观念。”[2]这不仅印证了批评发展总是在不断变革创新中积累了大量成果,而且也不断提高批评的社会地位及影响力,更重要的是成为批评自觉时代的现代性标志及特征。
其二,批评自觉时代“发展了新的方法并得出了新的评价”。20世纪批评自觉时代,是在现代批评观念变革、批评理论创新、批评方法更新基础上形成的自觉时代。韦勒克高度肯定新的方法对于批评自觉的重要性,就是因为方法作为人类社会实践活动及价值创造与价值评价的方式及媒介,不仅具有工具、手段、媒介的方法论意义,而且具有功能、目的、效果的本体论意义,更重要的是如同麦克卢汉所言“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3]那样阐发出工具方法所具有的文化人类学意义。也就是说,方法不仅是连接主客体关系的中介、桥梁及纽带,也不仅是人类认识及改造客观世界与主观世界的方式及手段,还是人的自觉及文化自觉的重要标志。批评方法也是如此,不仅仅具有批评工具、手段、媒介的工具性作用,而且具有批评功能、目的、效果的功能性作用。也就是说,批评方法与批评观念、批评主体性、批评理论、批评目的、批评功效等密切相关。从方法论角度而言,方法具有哲学方法的形而上、学科方法的形而中、具体操作方法的形而下之层面及层次构成,也具有思想观念、理论知识、科技媒介之内涵及底蕴,体现批评方法的方法论与本体论意义。或者说,任何一种批评方法都凝结了一定的思想、观念、理论、经验、意图、目的等因素,并使之转化为方法的指导性与针对性功能意义。因此,基于“镜”与“灯”的现实主义方法与浪漫主义方法及其他方法的区别,不仅仅在于写实与写虚、现实与理想、真实与夸饰等表现方法不同,而且在于批评观念上客观说与主观说的不同,更重要的是在于批评理论上的再现论与表现论的不同。以此审视20世纪批评方法,以“新的方法”作出“新的评价”无疑意味着批评的现代转型及现代性建构,也就意味着批评进入自觉时代。从这一角度而论,新方法是在批评新思维、新观念、新理论基础上形成的,同时新方法也推动批评思维、观念、理论以及批评思潮流派的不断创新发展,形成与建构多元互动的批评形态及批评格局。因此,20世纪批评思潮流派以及各种各样的批评形态及批评模式,无论是俄国形式主义批评所提出的“文学性”“陌生化”“修辞性”以及形式论、语言论等范畴命题,还是接受美学及读者反应批评所提的“期待视野”“召唤结构”“隐含读者”等概念命题,既是方法也是理论,更是批评思维观念的体现,体现批评现代性特征及意义。由此可见,新的方法是批评自觉以及批评观变革自觉、批评理论创新自觉、批评方法更新自觉的一个重要标志,也是批评自觉时代的重要支撑依据。
其三,批评自觉时代的“地理上的扩展和同时发生的方法上的革命”。韦勒克所言“地理上的扩展”所指为跨地域的全球化扩张,即从地方性、地域性、地区性向世界性扩展。这一突破和超越地理空间的片面性与局限性的全球化发展趋势,早就为19世纪下半叶诞生的马克思主义所洞察和预见。《共产党宣言》指出:“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不管反动派怎样惋惜,资产阶级还是挖掉了工业脚下的民族基础。古老的民族工业被消灭了,并且每天都还在被消灭。它们被新的工业排挤掉了,新的工业的建立已经成为一切文明民族的生命攸关的问题;这些工业所加工的,已经不是本地的材料,而是来自极其遥远的地区的原料;它们的产品不仅供本国消费,而且同时供世界各地消费。旧的、靠国产品来满足的需要,被新的、要靠极其遥远的国家和地带的产品来满足的需要所代替了。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民族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4]马克思主义通过揭示资本与市场的殖民化扩张,不仅奠定跨地域的全球化发展基础,而且揭示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及共产主义发展的机理与逻辑。基于此,尤其是基于20世纪全球化与现代化发展趋势,“世界的文学”不仅可能而且成为现实,“地理上的扩展”不仅带来批评观变革及现代转型,而且带来“方法上的革命”以及现代思维方式及科学范式革命。所以“今天在文学批评中这种国际范围的眼界比任何其他时候都更加需要”。也就是说,文学批评自觉时代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批评进入全球化与现代化时代。尽管文学批评仍然需要保存自身传统,但必然不断增强自觉建构的现代意识与国际视野。因此,批评自觉时代就是批评全球化与现代化时代,批评自觉就是批评现代性自觉,由此可见批评自觉时代的现代性标志及特征。
二、新时期批评自觉时代标志及现代转型特征
以批评自觉时代作为参照系及研究视角,探讨新时期批评发展所处思想解放、改革开放时代的现代性特征及意义,不仅是批评自觉时代的一个重要标志,而且是新时期批评自觉的重要内容。对于新时期批评自觉时代这一命题研究,必须要有一定的参照系、阐释框架及根据:一方面基于韦勒克所提批评自觉时代标志及特征:“积累了数量上相当可观的文学批评”“取得比从前重要得多的社会地位”,也正是新时期批评成就及影响所在;“发展了新的方法并得出了新的评价”,也正是推动新时期批评变革及现代转型的方法论成效所在;“地理上的扩展和同时发生的方法上的革命”,这也正是新时期批评融汇全球化潮流及发展趋向所在。韦勒克所提20世纪文学批评发展的六大趋势,尽管为一家之言而不无偏颇,但毕竟涵盖批评思潮流派发展的基本格局及多元化走向,新时期批评也正是经历过如此这般的潮头浪尖洗礼而形成多元立体发展之势。另一方面是基于新时期批评自身发展规律特征及机理逻辑,从拨乱反正、正本清源的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批评,到思想解放、改革开放的现代派文学、改革文学、新写实文学批评发展;从突破文学禁区的情性论、人性论、人道主义、人文精神等探索到紧锣密鼓地以“年”作为标记的观念年、方法论年、主体论年、价值论年探讨;等等,都意味着传统批评向现代批评的转型,从而也意味着新时期批评走向自觉时代,呈现其标识及特征。
其一,新时期批评自觉以人的自觉为标志的特征。新时期批评自觉不仅仅表现为“文的自觉”,而且更重要的是表现为人的自觉。也就是说,“文的自觉”关键在人的自觉,即为其第一要义及内涵实质。“文的自觉”是在人的自觉基础上产生的必然结果,是基于人的自觉而形成“文的自觉”。因此,新时期不仅可谓“文的自觉”时代,而且可谓人的自觉时代。正如新时期呼唤“文学是人学”的回归与重构一样,“批评是人学”理所当然也包含其中。新时期批评自觉从人的自觉而言,一是表现为思想解放意义上的人的自觉,也就是说思想解放本质上就是人的解放,人的解放首要的就是思想解放。思想解放不仅破除钳制人的思想、观念、精神的枷锁,释放出更为自由的想象空间与创造能量,而且破除禁锢人的思想的陈规陋习及陈旧观念,进一步激发出以思想解放推动改革开放的活力及创造力。二是表现为“人学”之人性深度发掘的自觉。“文学是人学”不仅突破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正反对立的人物形象塑造模式,而且推动文学创作率先突破“人性论”禁区,更为深层次地揭示人性的矛盾性、复杂性、多层性,重构及重建人道主义、人性论、以人为本、人文关怀的文学主题,在直面人生及透视人性的深度发掘中凸显启蒙、反思、批判、超越的人文主义精神。从这一角度看,人的自觉亦可谓“人学”观的自觉及人性的自觉。“人学”观更重要的意义还在于,文学(文学之为学的文学学)应该隶属相对于自然科学、社会科学而言的人文科学,是以人作为研究对象的人文学科,文学研究作为文学学科,涵盖文学理论、文学史、文学批评。三是表现为文学主体性的自觉。关于文学主体性问题的探讨是新时期批评的焦点与热点,形成声势浩大且影响持续之势,不仅在文学理论中以主体性丰富及深化作者论、作品论、形象论、读者论、批评论、接受论的内涵内容,而且在文学实践上强化了创作主体性、人物形象主体性、读者主体性、批评主体性及研究主体性,推动新时期文学创新发展。由此可见,文学主体性是人的自觉的标志及表现方式;新时期人的自觉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为主体性自觉,新时期批评自觉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为批评主体性自觉。从这一意义上说,批评主体性是批评自觉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亦为批评自觉时代的一个重要标识。
其二,新时期批评自觉以自主性为标志的特征。批评自觉正如文学自觉一样,首要的表现为“文的自觉”,即批评作为“文”的独立性、自主性、主体性的自觉。自主性是对批评之所以为批评的批评性内涵性质的界定,也是批评相对独立程度的强化及其地位与定位不断提高的表征方式。一方面表现在厘清及辨析文学创作、批评、理论的关系中辩证把握批评自主性,确证批评在文学活动及文本话语中的独立存在价值及自主表达意义;另一方面表现在确认文学有别于历史、政治、伦理、道德、文化、教育等领域的特点,尽管文学批评并不排斥这些研究视角及相关内容分析,但必须回归批评本位及作为批评对象的文学立足点;再一方面需要彻底清除“文革”及“极左”流弊,摆脱长期以来束缚在文学及批评身上的枷锁,摒弃从属于政治以及阶级斗争工具、政治运动工具、教化宣传工具的思维模式,破除从属性、依附性、工具性偏颇,使批评在回归批评本位中确立自主性。更重要的是以批评自主性自觉凸显批评现代性自觉,或者说,批评现代性是批评自主性的重要标志及表征方式,由此形成批评自主性的现代性内涵。批评自主性的现代性意义在于:一是破除二元对立思维模式,重构文学与政治及意识形态关系,重构文学与生活及社会历史、现实、时代关系,重构批评与文学、理论,即韦勒克所言文学史、文学理论、文学批评关系,由此体现批评自主性与文学自主性相辅相成关系的现代意义。二是批评自主性的现代重构,不仅在其绝对性与相对性关系中辩证理解自主性内涵实质及其相对性限度,而且在自律与他律、内部研究与外部研究、传统与现代、中国与西方关系中辩证把握批评自主性尺度,由此体现批评自主性的现实意义;三是批评自主性认知的深化拓展,不仅将批评作为人类社会实践活动及人类存在与生存方式来理解,而且作为人类价值创造与价值评价的一种表达方式来认知,更重要的是作为现代语境下文学生产及再生产、知识生产及再生产、文化生产及再生产、自主性生产与复合性生产的一种现代生产方式来理解,既深化拓展批评自主性空间,又深化拓展批评生产性功能意义。
其三,新时期批评自觉以现代性为标志的特征。新时期现代主义思潮不仅表现在朦胧诗、意识流小说、荒诞派戏剧以及形形色色的实验、探索、先锋艺术上,而且也表现在现实主义在现代转型中的新现实主义、新写实主义、现代现实主义、荒诞现实主义等带有现代主义色彩的现代性因素上,遂使新时期现实主义潮流不仅多元化,而且具有先锋、前卫、潮头等现代性特质特征。新时期批评自觉的现代性在于:一是基于批评对象的现代性而建构的评价导向,形成批评与文学双向同构的现代性价值取向,将文学现代性转化为批评现代性。二是基于批评现代转型而形成批评自身变革动力,内生批评现代性需求,形成批评自觉时代的现代性特征。三是新时期批评不仅在于基于文学评价机制对作品文本的阐释分析及价值判断,而且基于历史与逻辑的理论思辨分析而善于对文学现象进行概括归纳的经验总结及理论升华,从个别性中揭示一般性,从特殊性中揭示普遍性,进行各种思潮流派的命名。四是新时期批评从文学史研究角度提出“重写文学史”及现代文学史重构,对20世纪初现代主义流派及作品作出实事求是的价值重估,提供新时期文学思潮流派发展的参照与借鉴,由此推进现代主义文学崛起;五是基于文学交流机制对外开放,在引进国外现代文学思潮流派及理论与方法的基础上,对西方现代派与西方马克思主义文论批评进行价值重估与意义重构,推动西方文论批评方法引进的中国化,在扬长避短与取长补短中增强新时期批评的现代性。因此,新时期批评自觉可谓批评现代性自觉,亦即批评全球化与现代化的自觉。
三、新时期批评自觉的中国特色及现实意义
周宪、许钧在“现代性研究译丛”总序中指出:“现代性不只是现代中国的一个问题,在率先遭遇它的西方,它同样是一个难题。……现代性问题虽然发轫于西方,但随着全球化进程的步履加快,它已跨越了民族国家的界限而成为一种世界现象。在中国思考现代性问题,有必要强调两点:一方面是保持清醒的‘中国现代性问题意识’,另一方面又必须确立一个广阔的跨文化视界。”[5]这不仅强调新时期批评现代性有其中国特色的现代性,而且也意味着新时期批评自觉也有其中国特色的自觉性,以其中国特色才能更为自觉地融入全球化与现代化的世界潮流,推进当代批评更好地创新发展。
其一,中国百年现代化进程中批评自觉时代建构。将新时期批评自觉放在中国百年现代化进程中考察,不难明白新时期批评自觉并非空穴来风、一蹴而就,而是批评自觉的发生、生成与建构结果。因此,新时期批评走进批评自觉时代并非意味着批评自觉的完结,而是需要不断建构,甚至在其自身矛盾运动及吐故纳新的反思、批判、超越中解构、重构及建构,不断提高批评自觉性及增强自觉程度。因此,新时期批评自觉不仅是中国百年现代化进程的一个缩影,而且是在其进程中发生与建构的结果,并且在批评自觉时代仍然需要不断建构及提升。从新时期批评发展历程看,伴随着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寻根文学、新写实文学等涌现的批评思潮,从拨乱反正、正本清源的自觉,到启蒙救赎、反思批判的自觉,再到解放思想、改革开放的自觉,不仅呈现批评自觉的逐步发展及建构过程的线索与脉络,而且深化拓展了批评自觉的内涵及张力。伴随着新时期朦胧诗、意识流小说、实验戏剧及荒诞派戏剧以及形形色色的现代派文艺而处于风口浪尖的现代批评思潮,从不理解到理解、不作为到大有作为、质疑到辨析、盲视到发现等不断发展,不仅呈现了批评现代性价值取向及评价导向从自发到自觉的发展及建构历程,而且推动新时期批评的现代转型,深化拓展批评自觉的丰富多彩而又复杂矛盾的现代性张力。伴随着当代世界文学及批评思潮的发展进程,新时期开放引进与跨文化交流机制也不断影响与激发批评的内在动力及内生活力,不仅在于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可供启发、参考及借鉴,而且在于提高新时期批评汇入全球化与现代化潮流的自觉性,拓展深化批评进入自觉时代更为广阔与更有作为的空间。因此,新时期批评自觉既具有中国百年现代化进程的中国特色,也具有新时期改革开放时代的中国特色;新时期批评自觉所建构的批评现代性既具有中国百年现代化进程的中国特色,也具有新时期改革开放时代的中国特色。从这一角度看,批评自觉时代的新时期批评自觉内含中国特色的自觉。
其二,批评自觉的文化自觉内涵及根基。批评自觉时代不仅是在全球化与现代化语境下产生的命题,而且是在本土化及中国现实语境中生成的命题。也就是说新时期批评自觉更重要的是在文化自觉基础上提出来的命题。文化自觉是基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大国崛起、文化强国、中华民族文化复兴以及中国百年现代化进程目标而建构的理念,当然也是应对全球化与现代化挑战与机遇而提出的策略。“文化自觉”是费孝通在20世纪末提出的概念,无疑也是在历史积淀与时代发展基础上建构的产物。文化自觉的内涵实质及目标指向:一是自我觉醒、自我自省、自我创建的自觉;二是中华文化复兴与民族文化振兴的自觉;三是文化传统传承与创新的自觉;四是应对全球化与现代化的自觉;五是“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6]的自觉。由此可见,“文化自觉”作为一个具有总体性与系统性意义的概念涵盖批评自觉,批评自觉建立在文化自觉基础之上,也就是说是文化自觉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因此,新时期批评自觉基于文化自觉而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不仅在于具有立足中国走向世界、立足传统走向现代、立足现实走向未来的特点,而且在于具有马克思主义批评的中国化与当代化、西方文论批评的中国化、古代文论批评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特点,更重要的是具有鲜明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的中国特色,从而进一步提高批评自觉,推动批评进入自觉时代,推进批评汇入世界潮流,并作出推动世界潮流发展的贡献。
其三,批评自觉的文化自信内涵及依据。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相辅相成、互为促进。习近平多次论及文化自觉,并在文化自觉基础上进一步提出文化自信,“增强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是坚定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的题中应有之义”[7]。这是基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及发展方向而提出的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命题。也就是说文化自觉必须以文化自信为前提并建立在文化自信基础上,同理,文化自信也必须以文化自觉为前提并建立在文化自觉基础上。因此,文化自觉包含文化自信的自觉之义,文化自信也包含有文化自觉的自信之义。何谓文化自信,显然首先应该将其放在与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所构成的关系及系统中理解,从而指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自信,简言之就是中国特色的自信;其次应该理解为中华民族的自信,推动中国百年现代化进程的中华民族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再到强起来的艰难跋涉与砥砺前行历程足以阐释文化自信之义;再次应该理解为中华文化的自信,辉煌灿烂的五千年中华文明不仅形成一脉相承、薪火相传的文化传统,而且也在世界文明中具有重要地位及影响,成为推动中华文化的伟大复兴、中华文化的传承与发展、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重要支撑,由此可见文化自信之义。由此考察新时期批评自觉也是如此,其文化自觉中包含文化自信之义,或者说文化自觉的一个重要构成内容就是文化自信的自觉与文化自觉的自信。这具体表现在:一方面新时期批评发轫之始就立足于中国现实问题,着眼于拨乱反正、正本清源与思想解放、改革开放的时代精神,推进从伤痕文学到反思文学、从改革文学到寻根文学、从现代派文学到新写实文学等文艺思潮发展,具有鲜明的现实意识、时代意识及问题意识,根植于中国现实土壤而体现直面现实精神的自觉自信。另一方面新时期批评在其现代转型过程中不断提高现代批评及批评现代性意识,在汇入全球化与现代化潮流中保持自身的独立性与自主性,在跨文化交流中推进西方文论批评的中国化与中国文论批评的全球化,在批评自觉时代体现出新时期批评的全球化与现代化的自觉自信。再一方面新时期批评在其发展中越来越意识到文化传统的重要性与必要性,在推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华文化传承与发展、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中回归传统、重构传统、创新传统,在其传统性与现代性的辩证关系中不断提高批评自觉性,也不断提高新时期批评的中国特色建构的自觉自信。
综上所述,20世纪是文学批评的自觉时代,凸显批评的现代性标志及特征。新时期批评发展亦可谓进入批评自觉时代,既表现为拨乱反正、正本清源、思想解放、改革开放的批评思想观念变革的自觉,在推动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寻根文学、现代派文学、新写实文学等思潮发展的同时,实现批评的现代转型及批评的现代性构建;又在应对全球化与现代化挑战及机遇中表现为现代批评理论方法论变革创新的自觉,以改革内生开放动力,以开放倒逼改革机制,推动当代批评的现代化、古代批评的当代化、西方批评引进的中国化,在会通融合古今中外批评资源的基础上建构现代批评理论实践体系。因此,新时期批评自觉不仅凸显批评现代性的自觉,而且彰显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的中国特色的批评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