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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的姑

2022-11-25孔明

金秋 2022年10期
关键词:妹夫刘家菜地

◎文/孔明

去了一趟闫河,很自然就想起了离它不远的刘家寨,不为别的,只因为我有个姑,嫁到了刘家寨。对我来说,我姑就是刘家寨,刘家寨就是我姑。

小时候,我婆想我姑了,就去刘家寨,一定会带着我。一进村,就有声音在传递,且传到了我的耳里:“你岭上妈来了!”“你岭上婆来了!”就见我姑或者我表姐迎面走来,接过我婆挎在胳膊窝的马蹄笼,我姑、我表姐一脸的笑。我不知道我姑家穷,只知道一定有好吃的。青菜米饭,一清二白,对我是莫大的诱惑。有两次吃饺子,我都记得清楚。一次是烩菜米饭馅,一次是韭菜馅。我因为闹肚子,啥都不想吃,我姑为我专门包了一顿韭菜饺子。韭菜鲜绿而嫩,盐很重,吃进嘴里仍然无味。吃不进去,我姑把我搂在怀里,急得哭。那一幕,后来常在梦里出现。

老盼我姑来我家,不逢年过节,她也来,来必住几天,家里的饭一定要比平常好一些。在我心里,我姑好像就该来,就和天要下雨一个道理。我姑不来,我婆就惦记了,必去。我后来才知道,我姑并不是我婆亲生,若非听说,这一层我绝对看不出来。我还听说我妈刚进门的时候,与我姑不和,时常拌嘴。怪很,别人与我妈闹仗,我心里会记恨,对我姑却例外。

无论何处,我姑见到我,亲昵是感觉得到的,离开时总是摸我脑袋,问:“跟姑去刘家寨不?”除非上学,我当然愿意。遇到暑假,我必去,必要住一阵子,跟着我姑睡。我姑家住的是厦房,墙刷得白,泥地面永远干净,锅台、案板绝不落灰。吃啥倒无所谓,就是个开心。出门去,表姐领着,曲里拐弯,拐过人家门前,穿过一个大场,再闪过一排房,就是菜地和稻田。菜地里的黄瓜、西红柿,我一看见就顾盼,我姑一定会买了给我解馋。稻田里水明得像镜子,我一看见就喜欢,白花花的米饭必会在我脑海里浮现。稻田挨着清峪河,清亮亮的水,白光光的石。过河有列石,我表姐不放心,必牵我的手。长大了些后,我喜欢挽起裤子,赤脚涉水,到对岸去。

每次去刘家寨,有回家的感觉。我不像客娃,不认生,跟着我姑,像个跟屁虫,东家进,西家出。看见我,常有人问:“得是岭上那个老三?长高了!”我姑就夸我,夸得我不好意思,脸热烘烘地跑开,心里却好不得意。我姑夸我没有原则,踅的、顺的,都是对的,都能令她说得津津有味。因此之故,刘家寨的人,多半知道我学习好,将来会有出息。我姑呵护我也没有原则,不论和谁家娃发生口角,她绝少歪(批评)我,反而寻上门去,说人家娃不是。为了我,她没少和村里人红脸。我在刘家寨村里行走,底气十足,有我姑呢!我小表姐当村干部,晚上开会,带着我,和我姑一样,夸我不打草稿,顺口就来。“我孔娃”如何如何。虽然都是嘴上夸奖,却等于奖状,我心里暗自发誓:我得上进,不能让刘家寨人说我姑、我表姐胡吹!在我看来,我若长进,也是给我姑长脸。

对我姑,我是内疚的。上高中后,就很少去她家了。她常捎话叫我,我却没有常去看她。那时候,忙是一个原因,交通不便也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没心,我姑一定是失望的。我给我妈买了一件外套,我妈说:“你姑爱你,你该给你姑买!”我当即就羞愧了,对我妈说:“那这一件送我姑吧!”我妈说:“我有呢!”等于默许了。衣服送给了我姑,她老人家自然高兴。

2002年除夕,我爸对我说:“你姑差点过不了春节!”我当时正吃饭,惊得把碗放到桌子上说:“我要去看我姑,就今晚!”却没车。挨到春节之夜,我妹夫开着车,连夜直奔刘家寨。叫开门,只见我姑躺在炕上,我表弟睡在身旁。我姑睁开了眼,叫“孔娃”,有气无力。“孔娃”这个昵称,就是从我姑嘴里开始的,我表姐也跟着叫。我拉着她的手,那是小时候抚摸我、牵拉我的手,已瘦得握不住。“我困很!”她说。我眼热,泪奔,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说啥,心里只有默念“吉人天相”,希望我姑能好起来,转危为安。

等来的是噩耗。我记得清楚:4月25日,我在报社值夜班,后半夜怎么也睡不着,天亮后迷迷糊糊睡着了,被妻叫醒,说是妹夫来了电话,我姑去世了。并不觉得突然,却再难入睡,似醒非醒,又似做梦,梦中哭泣。去吊唁我姑,在我姑灵前,我想哭,却哭不出来。她已入殓,我没有见最后一面。脑海里一片空白,上香时我手腿一直发颤。我爱她,她是我姑,在我心里不亚于妈。我妈打骂过我,我姑对我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第二天早上送埋,坟在梁上,朝东,可以俯瞰川道,青山尽收视野。正是春天,四望,一刬的麦绿。下葬时滴雨,我认定是天在哭泣。朝墓穴填土时按照民俗,娘家人得回避。离开刘家寨,上了车,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我爸、我大妹就坐在身边,我泣不成声。我说不出我姑咋好,我只知道她就是好。我妈说过,没有我表弟前,我姑提说过想要我,被我妈回绝了。她生我表弟的时候,已经37岁了,属高龄产妇。从怀孕到生产,一直冒着生命危险。为了儿子,她视死如归。我表弟是这样得来的,自然是她的心肝宝贝,我俩表姐时时、处处都得让着。有一年给我大哥订婚,我和我表弟玩恼了,相互不让。我姑一臂抱着我,一臂抱着我表弟,谁也舍不得责怪,自己抹眼泪。那一幕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从那以后,我和表弟再没有恼过。我有了儿子后,我俩妹成了儿子的姑,看见她们那么宠爱我儿子,我就联想到我姑。

我姑离世后,我很少去刘家寨,慢慢地,刘家寨在我心里消失了,我姑却一直在我心里。朋友邀我去闫河村,我首先联想到的是我姑,是我姑唤起了我对刘家寨的记忆。“刘家寨我姑”是一枚印章,一直钤在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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