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少年时
2022-11-25航鹰
文/ 航鹰
1970年天津人民艺术剧院给我一个写作任务,我写了处女作独幕喜剧《计划计划》,剧院久演不衰,我从此走上了写作之路。那一年女儿还在哺乳期,女儿的年龄即是我的“写龄”。以书为伴度过了整个青少年时代,我历经猜书、听书、租书、借书、囫囵吞枣式读书、疯读傻读、读遍名著、精读名家、重点剖析式复读……可惜买书不多。年轻时工资低,“文革”期间未涨工资而生儿育女,先得顾孩子们的奶粉钱。其实他们喝的不是纯奶粉,而是渗了米粉的“奶糕粉”,哪里还有钱买书?
猜 书
六岁多我随外祖父母从山东到天津,起初住在姨妈家里。姨父开了个小作坊制作账簿,阁楼堆放着许多外文画册,用于裱糊账簿封面的衬里,成年以后我才明白那是天津解放前夕外国侨民撤离时丢下的。我一头扎进阁楼翻阅那些精美的外文画册,虽然不识字母,但彩色插图令人百看不厌,究竟说的什么故事呢?我猜呀,猜呀,用自己的想象编织故事。就是那种人生早春的猜书游戏,让我日后成了读书迷。其中有两本书我怎么也猜不透便保存起来了。其中一本插图画着一个长着鱼尾巴的美丽姑娘,一艘轮船上站着一个漂亮的金发青年……另一本画册就更叫人纳闷了,一片森林上空飞翔着许多长着翅膀的胖娃娃,草地上有许多男男女女,中间一个头戴花冠的姑娘搂着一个长着大耳朵驴头的男人……直到我长大了才在图书室找到了答案——安徒生的《海的女儿》与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如果没有儿时“猜书”的想象,就没有后来读懂故事的惊喜。如今回想起来忽有领悟,冥冥之中《仲夏夜之梦》似乎是我从事舞台美术和编剧专业的肇端,而《海的女儿》则预示了我的文学创作生涯。
听 书
当我还是个识字不多的小学生时,曾经为“听书”发狂。“听书”,一听地理张老师讲故事。我们全班同学和张老师守着一桩不让校长知道的秘密,张老师说只要大家交出优秀的地理考试答卷,他就在每一节课留出10分钟讲故事。同学们一致赞成,谁考不好地理谁就是全班公敌。于是,张老师陆续讲了苏联文学《卓娅和舒拉的故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水银湖上的魔影》《巴斯克维尔猎犬》……“听书”,二听书场老艺人的长篇评书。上初级小学时我曾随生父住在天津师范学校,校门口有一家说书场,书场老板的女儿是我的同学。一有空儿我就坐在长条木凳上听书,听完了《三国演义》《水浒》《说岳全传》《杨家将演义》《隋唐演义》《三侠五义》……
租 书
也是在识字不多的小学时,我的另一种启蒙书本是连环画册。小学三年级时我随生母在天津小白楼居住,是一家“小人书铺”的常客。每天妈妈给二分钱零花儿,只够买一颗水果冰棍,隔些天会给五分钱,就能买奶油冰棍解馋了。我把零花钱全都送往“小人书铺”。老板娘把每本新书用针线钉牢,把彩色封面密密匝匝贴在几张板子上立在窗外。我每天上学放学都路过那里,绝对禁不住那一板板封面集锦的诱惑,几乎看遍了“小人儿书”,早早地知道了古今中外的精彩世界。
遍读名著
1959年我15岁时考入天津人民艺术剧院,剧院有图书室和资料室,后者是专供舞台美术人员参阅的。我有幸领略了各种珍稀的美术图书,世界著名画家的精装大画册有伦勃朗、列宾、苏里柯夫、施什金、列维坦、克拉姆斯柯依、莫奈、梵高、雷诺阿、马蒂斯的……还有毕加索画集、世界裸体美术画集,在当年那个时代是多么隐秘的藏书啊!天津人艺是全国八大话剧院之一,老院长赵路曾赴中央戏剧学院深造,是苏联著名导演的弟子,对我们的业务学习要求很严格。我开始了“专业化遍读名著”,出于业务学习需要先看中外剧本:关汉卿、汤显祖、王实甫、洪升、孔尚任、郭沫若、曹禺、老舍、田汉、洪深、欧阳予倩等名家的剧集,还有莎士比亚剧作全集、莫里哀喜剧集、哥尔多尼戏剧集、易卜生剧本集、契诃夫戏剧集……除了剧本,我把在图书室能够找到的文学名著看了个遍,18、19世纪俄罗斯、法国、英国文学,只要译成中文的遗漏不多。其中我特别喜欢三位巨匠之作,屠格涅夫、雨果、梅里美。梅里美的《卡尔曼》很薄,却因为是歌剧《卡门》原著而名扬世界。我很喜欢雨果和梅里美小说中浓郁的浪漫主义气息和屠格涅夫小说的诗性语言抒情风格,着迷了多年,不止一次地重读品味,还做过读书笔记。获1982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的鄙作《明姑娘》,明显地受到屠格涅夫的影响。
重点剖析式复读
年纪轻轻却拥有“资深书迷”的身份,再加上在剧院看了大量的话剧和电影,舞美队长年“跟演出”又让我熟悉观众看戏时的反应,无形的艺术熏陶推我走上了文学创作之路。一上手“崭露头角”就都是重量级的:话剧进京汇演获奖;小说几乎都是省级大刊的“头题”,连获两年全国奖;北影厂接连拍摄三部我的作品……我没有上过大学,但读过的书日积月累搭设了高梯。成为专业作家以后的阅读大多是为创作做准备做功课,写作不同题材先要找来相关资料补充知识。人家夸我处理各种题材的能力很强,哪知道我是“急用找书”,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在这方面我从来一丝不苟,生怕失了专业水准。有一个极端的例子,我的一部小说的创作灵感完全来自读书。1983年我读了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小说集,爱不释手,反反复复地看,重点剖析《一个女人的24小时》和《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我发现了茨威格小说的独到之处,为其设名“心理情节小说”。一般情节小说流于肤浅,而“心理小说”又失之拖沓零散,茨威格擅长通过人物心理活动推进紧张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情节,扬两者之长,避两者之短,太妙了!揭开了这层窗户纸儿,我便跃跃欲试,想写一部既是茨威格味儿的又决不抄袭人家的小说。我打少年时代就泡在剧院,后来又泡电影厂,知道许多文艺界的逸事,稍加虚构,不出个把星期就写出了中篇小说《东方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