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发展格局的历史逻辑及其对广东的现实启示
2022-11-25陈雷刚
陈雷刚
(中共广东省委党史研究室,广东 广州 510623)
《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将“构建新发展格局”列为“十个明确”的战略思想和创新理念之一,提出“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推动高质量发展,统筹发展和安全”[1]。历史逻辑是我们探究“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一个重要视角。构建新发展格局既是顺应百年变局的战略抉择、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现实需要,也是对国内外经济发展进行深刻历史考察的必然结果和当代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新成果,充分体现了党中央按历史规律和经济规律办事的思维方法。回顾我国和世界上一些新兴国家在特定历史阶段的“双循环”发展情况,从中外经济发展史的脉络中梳理经济循环的宏观运行机制,有助于我们进一步深化对马克思经济循环理论的认识,为广东打造新发展格局战略支点提供历史参考与现实启示。
1 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经济发展格局的历史变迁
“欲知大道,必先为史。”1937年至1948年,延安时期的党中央面临着来自日本侵略者和国民党反动派的双重军事和经济压力,为解决基础生存问题,秉承实事求是、独立自主的原则,创造性地实现了陕甘宁边区经济建设中的内外循环。新中国成立后,党在领导人民开展建设、改革和奋进新时代的伟大事业中,根据不同阶段经济发展的要素禀赋和规模不同,不断调整经济发展政策和经济内外循环的比例,形成了适应不同历史阶段的经济发展格局。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大致经历了从“相对单一的内循环”转向“内循环为主与极为有限的外循环并存”的发展阶段,从“以内循环为主外循环为辅”转向“以外循环为主内循环为辅的全面开放”的发展阶段,从“内循环和外循环并列”转向“以内循环为主的高水平制度开放”的发展阶段。
1949年至1978年,我国经济循环体系逐步从“相对单一的内循环主导”的发展模式转向“内循环为主与极为有限的外循环并存”的发展模式。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的一段时期,我国经济发展主要是学习苏联模式。随着苏联对我国重工业和军工业援建“156项目”以及中央顺利实施3个国民经济五年发展计划,我国实现了工业化的初步积累,并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十年探索的基础上,建立了相对独立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20世纪60年代,中苏关系全面恶化;美国发动侵越战争,对中国形成了新月形的包围;中印爆发了边境之战,一时间我国边境安全局势极为紧张。面对十分不利的国际形势和不容乐观的国内经济形势,1964年5月,中共中央作出加快“三线建设”的重大战略决策,将经济建设的战略重点从大力发展农业、提高人民生活为中心,转向以加速“三线建设”、增强国防实力为中心;将经济建设重点区域从交通发达的东部沿海转移向交通不便、现代化工业落后的西部地区,在贵州、四川、甘肃等13个西部省份进行了一场立足于备战的大规模的工业、科技和交通基础设施建设。通过“三线建设”这一重大战略,我国初步形成了政府为主导、以内循环工业化为主的国民经济循环体系。1971年,随着我国在联合国合法席位的恢复和中美关系正常化,一个遍及世界各大洲的与中国建交的高潮出现了。在1972年引进一系列项目的基础上,1973年1月,国家计委向国务院提交报告,建议我国应扩大与世界各国的经济交流,增加设备进口,“利用西方处于经济危机引进设备对我有利的时机,在今后三五年内引进43亿美元的成套设备”[2],这就是后来被称为“四三方案”的引进工程。“四三方案”是面向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大规模经济交流,其引进的技术设备大多分布在沿海沿江地区,是对原有的“三线建设”经济格局的调整,积极利用国际市场资源成为这一时期外循环的重要特点。总之,这一时期我国经济发展格局经历了“相对单一的内循环”向“内循环为主与极为有限的外循环并存”的转变。1972年前的单一内循环工业化忽视了沿海地区的发展,导致产业结构比例严重失调。从“三线建设”的投资结构来看,国防工业、重工业、交通运输业占比74%,农业占比14%,轻工业仅占4.4%;从其投资区位来看,内陆地区的投资占全国投资总额的66.8%,沿海地区投资仅占30.9%”[3]。这种畸形的投资结构导致社会总需求和总供给的矛盾日益凸显,积累率不断攀升,加剧了城乡二元结构分化和区域经济发展不协调,并最终压抑了国民收入和居民消费水平的增长。1972年后国家经济发展格局虽然突破了单一的内循环,但外循环极为有限,因实行集外贸经营与管理为一体、政企不分、统负盈亏的外贸体制,外贸发展水平长期低速徘徊,经济发展速度缓慢,落后的社会生产与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的矛盾非常突出。1978年,我国货物进出口总额仅排在世界第29位,对外经济依存度仅为9.74%[4]。广东虽较早地在粤港澳边境开展小额贸易和创办广交会,但至1978年,外贸进出口总额仅为15.91亿美元,占全国比重7.7%[5]。
1978年至2006年,我国经济循环体系逐步从“以内循环为主外循环为辅”的发展模式转向“以外循环为主内循环为辅的全面开放”的发展模式。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作出了改革开放的伟大决策,决定对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和“一大二公”的单一所有制结构进行改革,将以内循环为主导的经济模式转向“内外互动”的经济发展格局。经济体制改革是推进改革开放的关键环节,邓小平强调:“为了有效地实现四个现代化,必须认真地解决各种经济体制问题”[6]。我国经济体制改革首先从农村取得突破性进展,为农业和工业两大部类的内循环奠定了基础。在农村,通过先后实行包产到组、包干到户、包产到户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极大提高了农业生产效率,充分调动了亿万农民的积极性,城市工业化获得了充裕的剩余劳动力和物质支撑。1983年中央1号文件和1984年中央1号、4号文件提出大力发展农村商品经济;1986年3月,国务院发布《关于进一步推动横向经济联合若干问题的规定》,提出国有企业与乡镇企业开展联营,国企可以在技术援助、生产资料等方面援助乡镇企业,于是乡镇企业乘改革之风异军突起。数据显示,中国乡镇企业吸纳就业人数从1978年的2830万增加到1988年的9500万,至1989年乡镇企业总产值占农村社会总产值比重上升到60%[7]。乡镇企业的高速发展进一步推动了“城乡内循环良性互动”发展格局的形成,使工业化从大城市逐步扩展到乡镇农村,城乡居民收入差距有所缩小。随着经济特区的设立、沿海沿边城市的开放、经济开发区的涌现以及国家对外贸经营权的下放,我国沿海地区率先实行对外开放,通过引进外资、技术和管理经验,承接国际产业转移,大力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以及从事资源初级加工和深加工行业的生产。通过有效嵌入全球产业链价值链,中国形成了资源市场“大进大出”“两头在外”的“国际大循环”格局,成为“世界工厂”。从1978年到1988年,随着改革开放,我国打开了封闭的经济发展空间,确立了以“城乡内循环良性互动”为主导,兼具较为有限的“外循环”的经济发展格局。
1988年后,我国大力实施外向型经济发展战略,形成了“以外循环为主内循环为辅的全面开放”的发展模式。1988年2月,在充分调研的基础上,党中央作出沿海地区实施“国际大循环”战略部署,要求东部沿海地区加速融入经济全球化,为中西部地区进入国际市场参与国际竞争、开展国际贸易发挥示范作用。1992年,邓小平在南方谈话中指出:“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8]邓小平这一重要论述解除了把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看作属于社会基本制度范畴的思想束缚,为党的十四大确立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目标奠定了基调。党的十四大后,我国先后开展了分税制改革、金融体制改革以及以建立现代企业制度为方向的国有企业改革等,妥善应对了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逐步融入了全球经济体系和金融治理体系。2001年中国成功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以要素低成本参与全球价值链分工。在全球化进程中,中国经济迎来了强劲的发展动能和广阔的发展空间,WTO成为我国进一步融入“国际大循环”的撬动器。2001年后,中国进出口总额以每年3000亿美元以上的数量增长。根据经济全球化的新趋势和我国改革开放的发展进程,在世纪之交党中央提出实施对外开放“引进来”和“走出去”相结合的战略,推动形成全方位、多层次、宽领域发展的外循环格局。2000年10月,党的十五届五中全会提出要“实施‘走出去’战略,努力利用国内外两种资源、两个市场方面要有新的突破”[9]。至2001年底,我国累计参与境外资源合作项目195个,总投资46亿美元,设立各种境外企业6610家[10]。在经济飞速发展的同时,我国对国际市场的依赖程度呈现快速上升的趋势。从外贸依存度来看,从1980年的12.9%,1990年的29.8%,2000年的43.8%,逐步提高到了2004年的70%。[11]2006年后我国外贸依存度开始下降,但仍处于64%的高位。这一时期,中国出口额占全球比重跃居世界第一位,外循环在经济发展格局中占主导。从1978年至2006年,在改革开放这一伟大战略决策的刺激下,我国经济发展格局从“以内循环为主外循环为辅”逐步转向了“以外循环为主内循环为辅”的全面开放,形成了出口导向型发展战略。通过持续地从西方发达国家引进先进技术和成套设备,并加以吸收消化,有效地提升了我国工业化水平和解决了技术落后的问题;通过国内市场主体融入全球化生产网络体系以及招商引资、改善营商环境等,有效地缓解了我国国内资本要素不足的问题,实现了由“卖方市场”向“买方市场”、“外汇短缺”向“高外汇储备”、“国民储蓄短缺”向“高国民储蓄”等系列转变。当然,“两头在外”的外循环发展战略也导致了我国产业链价值链升级缓慢,消费和投资、内需和外需的关系难以协调,国民经济高度依赖外部,发展的安全性和稳定性不足。
2006年至2021年,我国经济循环体系逐步从“内循环和外循环并列”的发展模式转向“以内循环为主的高水平制度开放”的新发展格局。随着经济结构的变化,依靠传统要素驱动经济发展的动能不断弱化,“两头在外、大进大出”的“世界工厂”生产模式已难以为继。我国“十一五”和“十二五”规划更加突出“内需”在带动经济循环的作用,先后提出“把扩大国内需求特别是消费需求作为基本立足点,促进经济增长由主要依靠投资和出口拉动向消费与投资、内需与外需协调拉动转变”[12]和“进一步构建扩大内需长效机制”[13]。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的爆发将单一的国际大循环格局的弊端暴露无遗。在外需显著萎缩、贸易保护主义盛行的情况下,为了应对金融危机的冲击,党的十七届三中全会强调着力扩大国内需求特别是消费需求,随后出台了“四万亿”财政投资计划,大范围实施汽车、钢铁等十个重点产业调整振兴规划,实行结构性减税,建立扩大消费的长效机制,以扩大内需转向国内循环。“四万亿”经济救市计划使我国经济率先在国际上复苏,促进了内循环发展模式的加快形成,但也造成了新一轮产能过剩、房价飙升,导致经济循环受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后,我国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经济增长持续下行与CPI持续低位运行,居民收入有所增加而企业利润率下降,消费上升而投资下降,国内产能严重过剩和非银行金融机构杠杆率持续高位运行。面对现状,中央及时实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扎实推进了“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降成本、补短板”,强调从生产端、供给侧入手,调整供给结构,为真正启动内需、实现高质量的经济发展寻求新路径。与此同时,中央在经济发展的生产端和消费端不断推出重大战略,先后实施了“一带一路”倡议、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区域城乡协调发展战略、乡村振兴战略、建立现代化经济体系、深化要素市场配置改革等,通过市场作用消化了工业领域的过剩产能;以需求侧改革促进供需平衡,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国内大循环体系初步形成。在这一时期的外循环上,我国积极构建开放型经济体制,对外投资存量从2012年的0.5万亿美元增加至2019年的2.2万亿美元,跃居全球第三位[14]。外贸增长稳中有升,但速度逐步放缓。至2019年,我国外贸依存度大幅下降,从2006年的64.2%下降到2019年的31.9%,但依然高于美国、欧盟、日本等发达经济体的20%。从经济发达省份的外贸依存度看,2020年广东省为64%,经济总量居全国第二的江苏省为43.3%,虽然对比2006年之前有所下降,但远远高于西方发达经济体,经济韧性明显不够。总之,2006年至2019年,通过对国内国际循环比例的不断调整,我国进入了内循环与外循环并列的新发展时期,为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2020年以来,中央提出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这种“以内循环为主的高水平制度开放”的发展格局彰显了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对西方国家崛起之路的超越,是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的现实路径。2018年底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促进形成强大国内市场”“畅通国民经济循环”。2020年5月14日,面对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国际贸易保护主义、单边主义、霸权主义、逆全球化思潮的盛行以及国内消费不足、国际出口受阻的严峻形势,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会议首次提出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2020年5月23日,习近平总书记在看望政协会议的经济界委员时指出:“要着力打通生产、分配、流通、消费各个环节,逐步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15]。2020年10月31日,《求是》杂志发表习近平总书记重要文章《国家中长期经济社会发展若干重大问题》,强调“国内循环越顺畅,越能形成对全球资源要素的引力场,越有利于构建新发展格局,越有利于形成参与国际竞争和合作新优势”[16]。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对构建新发展格局作出全面部署。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提出的第三个历史决议再次对构建新发展格局进行了确认。构建新发展格局既体现了党中央的政治抉择和战略考量,也是国际“生产—分配—交换—消费”格局深度演变的必然要求和中国超大规模经济优势的现实选择。从需求潜力来看,中国拥有中等收入群体4亿人,2019年国内消费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已达到57.8%[17]。2020年虽然受到新冠肺炎疫情的冲击,但最终消费支出占GDP的比重仍然达到54.3%[18],消费依然是经济有效运行的压舱石。2021年全国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44.1万亿元,增长12.5%,最终消费支出对经济增长贡献率达65.4%[19]。至2021年,消费已连续8年成为经济增长第一拉动力。从供给能力来看,我国拥有1.5亿户市场主体[20],有完整的产业体系、强大科技实力以及持续提升的宏观经济治理能力。因此,我们有条件和能力发挥好大国经济纵深广阔的规模集聚优势,高水平地利用好两个市场、两种资源,这也是支撑我国深度融入国际经济大循环的底气所在。从2006年至今,经过持续不断的努力,我国实现了从“内循环和外循环并列”转向“以内循环为主的高水平制度开放”的新发展格局这一华丽转变。
2 “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世界历史溯源
纵观近现代世界经济发展史,英国、美国、日本等西方国家在崛起过程中也经历了由外循环为主转向内循环为主的经济发展模式,即经历了由“出口导向”的外向型战略转向“内需主导”的内循环战略的调整。做大做强国内市场,依靠内需驱动经济发展,既体现了大国经济自主发展、持续稳定的历史规律,也是大国经济全面崛起的基本范式。
16世纪至17世纪,西方世界的“海上马车夫”荷兰在经济发展上因过度依赖外循环最终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败。在16世纪至17世纪,荷兰依靠先进的生产技术和航运贸易,垄断了东方的所有产品,成为汇集各国商品的货栈和大宗产品的贸易集散中心,是当时名副其实的“海上马车夫、贸易中间商、欧洲的代理人和经纪人”以及国际货币市场、支付体系的中心。但是,荷兰的经济发展模式主要由商业主导,而不是以生产为主导,荷兰商人更倾向于扮演“贸易中间商”的角色,很少利用赚来的钱去扩大再生产,这导致“商贸活动和生产活动之间的联系总是隔着那么一层距离”[21]。早期的荷兰共和国无法有效地引导商人进行投资生产,因而个体资本总是置身于社会总资本循环之外,导致国内产业结构发展单一,其国家机器对经济发展的控制力明显不够。从引导经济发展的层面上讲,荷兰并非现代意义上的民族国家。最终,荷兰因过度依赖外贸,忽视国内市场主体的培育、产业生产的发展和政府治理能力的提升,在贸易摩擦中无法抵御外部环境的冲击而走向衰败。
18世纪至19世纪,英国通过内外循环双轮驱动和“农业—工业”两大部类互补的发展模式成为欧洲经济中心的霸主。与荷兰过度依赖航运贸易供养国内城镇人口的方式不同,英国通过构建“农业—工业”两大部类商品的交流获得了巨大的产能,形成了具有现代性的商业体系和生产体系,表现出“高度发展的国内市场,并且国内越来越多的人口不再参与仅为满足其自身即家庭成员的消费而进行的日常物品的生产”[22]的特征。在这一体系中,农业生产力的扩大,为工业的发展提供了必要的物质支撑;农业与工业两大部类之间形成了内循环,农业产品和工业产品通过市场流通实现了相互补偿,社会总资本完成了生产、分配、流通和消费的资本循环运动,最终形成了统一的国内市场。得益于强大的生产力和消费主体,英国在国内循环中产生了对过剩物质财富的销售需求和对海外产品的消费需求,于是英国大力发展海洋贸易,逐步成为了新的海上霸主。在这种内外循环打通的框架内,经济参与者为了获取更多利益,必然会推动技术创新;政府管理者为了增加国民财富和国家财税收入,必然会不断改革完善经济制度,在个人和政府双重主体的作用下,英国获得了现代化发展的动力和条件,最终崛起为“日不落帝国”。
美国自建国以来先后经历了以“内循环”为主,到以“外循环”为主,再到“双循环”互促共融的经济发展模式变迁。1783年至1870年,美国经济注重发展工业和统一国内市场。这一时期美国北方工业难以参与国际竞争,国内经济运转主要依靠南方农业,在对外贸易上贸易逆差成为常态,“内循环”被迫成为经济发展的主要动力。1871年至1913年,美国经济发展注重自由贸易,通过引进英国的技术、资金和人才实现了财富的不断积累。1870年至1910年,美国制造业占世界比重由23.3%升至35.3%,而英国由31.8%降至14.7%。[23]随着美国工业化的完成,美国在对外贸易上的优势逐步扩大并形成贸易顺差,至1913年,外贸对美国经济发展的影响到达了顶峰,“外循环”模式成为这一时期拉动经济增长的第一引擎。1914年至今,美国进入“双循环”发展阶段。随着一战、世界大萧条、二战等历史拐点相继发生,美国彻底重塑了全球经济贸易格局。这一时期,美国经济的“内循环”进一步占据主导,从表面看,美国经济受外部环境的影响很大,但实际上,从2001年到2018年,美国经济的外贸依存度长期在20%左右徘徊,2019年仅约为19.7%[24]。美国经济“外循环”更多地是立足于本土产业链和市场的相对稳定,在对外发展中主动引领全球化进程、重塑全球体系、布局海外投资、发展服务贸易等。也就是说,美国经济受益于外循环,但从不受制于外循环,其本土具有强大的工业体系、国内市场和消费群体。在内外循环的良性互动中,美国逐步形成了“以内循环为主、内外循环互促”的经济发展格局。
二战后至20世纪80年代,日本经济发展模式经历了由“以外循环为主”到“内循环为主,外循环为辅”的转变。二战后,日本针对本国资源贫瘠、市场狭小的特点,推行“出口导向型”经济,外贸规模持续增长,创造了经济飞速发展的“黄金时代”。20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初,日本经济年均增速超过10%。至1968年,日本成为仅次于美国的第二经济大国。这一时期,日本在实行“外循环”战略的同时积极推进“内循环”。日本的经济战略是立足国内产业,“使本国资本循环的流通过程在国外完成,生产过程在国内完成”[25]。与此同时,日本还实施“国民收入倍增计划”,扩大内需,提高国民收入和国内消费水平,使社会财富增长大部分的“蛋糕”被国民享受。随着日本经济飞速发展,日本与西方国家(特别是美日)之间的贸易摩擦越来越频繁,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美日之间先后经历了三个阶段的经贸摩擦。加上劳动力成本的上升、1973年石油危机导致的原材料价格上涨以及经济结构的失衡造成的环境污染问题,日本不得不将经济发展模式由外循环切换成内需拉动为主。1985年,美日达成“广场协议”。此后日本又发布“前川报告”,提出要改变单一的“贸易立国”战略,经济发展思路必须从出口转向扩大内需。1988年,日本出台了《与世界共生的日本——经济运行5年计划》,提出“促进经济增长方式由出口导向型向内需主导型转型”[26]。这一计划标志着日本正式确立“由外转内”的经济发展战略。总体上看,20世纪80年代的日本内循环主导模式体现在生产端和消费端等环节。在生产环节,通过发展新型产业,推动日本经济由传统制造业切换至中高端制造业,使其成为全球产业链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促进产业结构优化。在消费环节,一方面通过改革税制,减税降费,1988年减税达2万亿日元,有效地扩大了国内需求;另一方面通过提高工资,增加居民收入,使大部分国民充分享受到了社会“蛋糕做大”带来的好处。日本80年代开启的这场由外循环转向内循环的发展战略,充分体现了供给侧和需求侧两端的同时发力,在促进居民消费水平提升、技术产业升级、社会信息化程度提高等方面取到了积极的效果,但也由于实行宽松的货币政策,导致了金融泡沫与债务杠杆,实体经济发展停滞不前,进而为后来日本“失去的二十年”埋下了伏笔[27]。
3 对广东打造新发展格局战略支点的现实启示
通过对我国和世界历史上的经济强国的经济循环体系的历史考察,我们可以发现,经济循环贯穿于经济全过程,涉及到生产、分配、流通和消费四个环节,只有各环节有效畅通,整个国民经济才能有序运行。马克思经济循环思想认为,货币通过购买生产资料和劳动力后,将购买的生产要素投入生产,并生产出高于投入生产要素价值的新商品,最终通过流通交换将商品转化为货币,实现资本的增值,即“生产表现为起点,消费表现为终点,分配交换表现为中间环节”[28]。这是一个动态的、统一的、连续的过程。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为构建新发展格局提供了指导方向,国内及部分世界新兴国家经济发展史为构建新循环体系提供了历史经验。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经济发展格局的变迁就是一个不断解决生产、分配、流通、消费的堵点难点的过程。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以发展重工业为主要模式,导致生产结构和产业布局不合理。“三线建设”出于国防考虑,将企业开设在“靠山、分散、隐蔽”的地方,导致流通不畅,违背了经济规律。改革开放初期实行的“城乡循环”互动,因落后的基础设施,导致流通成本增加。改革开放后一度采取的以农补工、限制人口流动的政策,导致人民收入提高缓慢,消费对经济拉动水平不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以来,通过刺激消费,国内需求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不断攀升;通过构建开放型经济体制,我国成为吸引国际商品和要素资源的巨大引力场,为推动国内国际双向流动、融入全球市场竞争提供了主要支撑。虽然人民收入显著提高,但高房价、高物价抑制了消费水平,造成了内需周期性疲软。荷兰、英国、美国、日本在特定时期的经济发展表明,能否畅通国内国际“双循环”,实现“以内循环促进外循环”是世界经济强国崛起的关键因素。在利用外部市场实现经济起飞之后,只有立足扩大内需,建立从生产到消费各环节畅通的国民经济循环体系,实现城乡互补、工业农业互补,才能有效应对国际经济波动的冲击,从而真正增强国家核心竞争力,在国际竞争中赢得主动。
构建新发展格局是重塑我国竞争新优势的战略抉择,本质上是全面深化改革开放的新举措。2020年10月习近平总书记视察广东,要求广东深刻领会党中央战略意图,在构建新发展格局这个主战场中选准自己的定位。作为经济第一大省,广东作为国内市场和国际市场“双循环”的交汇点,具有链接世界、辐射内陆的独特优势,具有坚实的经济基础和巨大的市场空间,肩负建设粤港澳大湾区、深圳先行示范区、支持深圳实施综合改革试点和建设横琴、前海两个合作区等特殊任务和使命,必须在构建新发展格局中发挥独特作用,扎实打造新发展格局战略支点。要立足扩大内需这个战略基点,畅通国内大循环,突破供给约束堵点,打通生产、分配、流通、消费各环节,同时统筹国外资源和市场,提升供给体系对国内需求的适配性,形成需求牵引供给、供给创造需求的更高水平动态平衡,增强畅通国内大循环和联通国内国际双循环的功能。
在生产环节,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突出产业政策的引导作用,通过科技自立自强不断强化“生产”的供给功能。创新既是刺激消费、让消费升级的第一拉动力,同时也是构建新的区域性产业优势的胜负手和穿透循环堵点的关键一环。要积极探索关键核心技术新型举国体制“广东路径”,把发展的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要抓好重大科技战略平台的建设,推进粤港澳大湾区国际科技创新中心和大湾区综合性国家科学中心建设,加快鹏城国家实验室、广州国家实验室、季华实验室等国家级、省级实验室建设,加快东莞散裂中子源二期、先进阿妙激光、人类细胞谱系、鹏城云脑等世界一流重大科技基础设施集群建设,力争催生更多“从0到1”的重大原始创新;深入实施“广东强芯”行动,加快在集成电路、工业软件、高端设备等领域解决一批“卡脖子”问题;要强化企业创新主体地位,支持构建龙头企业牵头、高校院所支撑、各创新主体协同的创新联合体,以技术创新推动产业技术变革,加速科技成果转化为现实生产力,推动广东现有产业模式和企业形态实现根本性转变。同时,要加快建设科技创新、现代金融、人力资源与实体经济协同发展的产业体系,推动建立现代产业体系;强化制造业立省,做大做强10个战略性支柱产业集群和10个战略性新兴产业集群,培育壮大一批根植性强的“链主企业”“专精特新”企业,推动广东制造企业整体提能升级。另外,必须坚决落实习近平总书记对广东作出的“要在完善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营商环境等重点领域先行先试”的重要指示,加快推进要素市场化配置改革、数字政府建设、构建新型监管体系、加强国际通行规则衔接,营造促进各类市场主体竞相发展的良好环境,增强产业链集聚优势,让广东成为国内外创新要素集聚的高端窗口。
在分配环节,实施收入分配制度改革,统筹推进区域城乡协调发展,在推进共同富裕中不断凸显“分配”的撬动功能。要有效地推动双循环,就必须实施收入分配制度改革,推动区域城乡协调发展。一是实施收入分配制度改革。落实好中央初次分配、再分配和三次分配协调配套的基础性制度安排,处理好效率与公平的关系。在初次分配中合理提高劳动报酬,有效解决市场不完善和扭曲造成的利益分配不平衡问题;在再分配中积极发挥好税收调节、社会保障、转移支付的作用,注重加大对特殊群体的转移支付力度;在三次分配中要完善“6·30广东扶贫济困日活动”“千企帮千镇、万企兴万村”等机制,引导、支持有意愿有能力的企业和社会群体积极参与慈善捐助,完善企业慈善捐赠税收优惠政策,积极培育慈善组织;多渠道增加居民财产性收入,健全工资增长机制,建立橄榄型收入分配格局,让更多人迈入“中等收入阶层”,扎实推进共同富裕。二是大力推进区域城乡协调发展。推动构建“一核一带一区”区域发展格局,用好“双核+双副中心”“湾+带”新一轮广东省内对口帮扶、省直单位对口支援重点老区苏区县等机制,推动各功能区深化产业统筹。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战略,落实好“驻镇帮镇扶村”工作机制,实施组团式帮扶,依托现代农业产业园推动农业发展产业化规模化,多措并举促进农民增收,着力破解城乡二元结构。三是完善社会保障体系建设。用好“小切口大变化”民生实事办理制度,完善养老、医疗、住房、教育等保障体系,统筹社会救助、社会福利、优抚安置等制度,让改革成果更多更公平地惠及人民群众。
在流通环节,发挥枢纽辐射带动作用,发展现代供应链,在助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中不断加强“流通”的联通功能。一要加快建设畅通便捷的现代物流体系。推进“轨道上的大湾区”建设、“湾区通”工程和铁路、高速公路、世界级机场群、港口群等交通基础设施建设,优化陆海空等物流体系,加快推进广东国家物流枢纽、供销冷链物流网和骨干冷链物流基地的建设,有力服务内外循环畅通。二要创新供应链的发展。加快推动物联网、云计算、大数据、区块链等技术与供应链的有效融合,鼓励企业深度参与全球产业链、价值链竞争、合作与分工,深入融合全球供应链体系,促进广东过剩产能“走出去”,助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三要提升服务便利化水平。实施“湾区通办”、跨境理财通,推进身份认证、职业资格和行业标准衔接、国际贸易规则对接、数字贸易衔接等,促进粤港澳大湾区一体化建设。加强数字基础设施建设,促进投资、生产、服务等网络的流通,构建以供应链、产业链、金融链为基础的经济循环系统和经济生态圈。
在消费环节,充分把握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发展机遇,有效激发内需潜力,在推动经济结构转型中不断拓展“消费”的支撑功能。扩大内需是激发国内循环潜力、积蓄发展动能的必然选择。一是牢牢扭住扩大内需这个战略基点,加快培育完整的内需体系。坚持以产业投资推动内需扩大,持续优化投资结构,下大气力推进惠及民生的基础工程、新基建等重大项目落地。加大新型基础设施投资力度,推动广佛肇、深莞惠、珠中江、汕潮揭、湛茂都市圈的交通基础设施建设。落实好“六稳”“六保”工作,解决人民群众消费短板和堵点,不断提升人民的消费能力。二是加快构建开放型经济体制。大力改善投资环境,重点在知识产权保护、市场准入机制、产业政策、立法保护等方面建立统一规范公平的对外资对等开放制度。实施“粤贸全国”“粤贸全球”计划,加大力度开拓国内市场,深化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地区的合作。三是支持广州、深圳建设国际消费中心城市。国内供给结构一时难以跟上居民消费升级的步伐,这就要求我们适度扩大优质消费品的进口,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广州要抓住培育建设国际消费中心城市的契机,进一步增强广州交易服务平台、消费商圈、展览展示、数字消费对全省乃至全国各类商品生产、流通的辐射带动能力,协同打造大湾区国际消费枢纽,打通经济循环堵点。深圳要围绕建设全球重要商贸中心战略定位,加快培育建设国际消费中心城市,打造多元多层次消费新场景,激发消费新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