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景德镇青白瓷梅瓶的功能探析*
2022-11-24刘永红
刘永红
(景德镇陶瓷大学 江西 景德镇 333400)
梅瓶作为容器,盛贮液体是其主要的功能属性,之后在嬗变过程中逐渐兼备花器的功能。这种现象在宋代变得十分普遍,如宋代类书《锦绣万花谷》有诗云:“公余中日坐闲亭,看的梅开梅叶青。可是近来疏酒盏,酒瓶今已作花瓶”。《陶雅》卷上载:“古以瓶贮酒,今以瓶插花”。可见当时文人已有将酒瓶作为花瓶使用。因此,宋代的梅瓶既是蓄酒之器,同时又是插花之具,它在酒事、花事等不同的使用场合进行功能置换。同时,作为花瓶的梅瓶又衍生出陈设清赏及丧祭供养的功能属性。
1 本体性功能
1.1 盛贮液体
瓶是盛酒之器,如《井观琐言》曰:“今人呼酌酒器为壶瓶。”又如《宣和博古图》记载“……瓶者,亦用之以盛酒者也”。梅瓶作为瓶的一个种类,其本体性功能是用于盛贮酒液,景德镇青白瓷梅瓶也不例外。在宋代,饮酒之风兴盛,酒肆遍布城乡,带动了酒器的发展。宋代酒坊已经开始使用梅瓶来装酒,基于经济成本和密封性能方面的考虑,以陶瓷材质的为大宗,宋代景德镇青白瓷梅瓶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得以生产与盛行。
梅瓶用于蓄酒的这种使用方式在史料中有记载,如《宋史·职官志》载:“自太平兴国开设经筵,而经筵之讲,自太宗始。自咸平置侍讲学士,而经筵之官,自真宗始。”经筵之后会进行讲筵宴会,此时梅瓶作为盛贮容器会出现在宴席上。另外司马光在《书仪》中记载:“柩既入圹,掌事者先归,具虞馔。是日虞……设酒一瓶于灵座东南。置开酒刀子……执事者一人升,开酒拭瓶口,实洒于注,取盏斟酒,西向酹之。”文中的酒瓶应为储酒器梅瓶,执事者先将酒从梅瓶(酒瓶)倒入注子,再将注子里的酒斟于盏中。
相较于文献资料,用作酒器的梅瓶图录资料更为丰富。在图1中,小桌旁边侍者正在忙于备酒,桌下有一个梅瓶形制的酒瓶,并且可看到口部被密封起来,桌上有注子与温碗;在四川省大足宝顶山南宋石窟大佛湾窟有一幅沽酒图,男子手捧酒盏用于进酒,旁有一女子手中所持梅瓶,该梅瓶显然是贮酒器;宋代著名的“花坞醉归图”中,有一挑着行囊的仆人,行囊前端携带一只酒瓶亦称梅瓶,后端则携带一个肴盒。北宋晚期的河南白沙一号宋墓前室西壁壁画上的夫妇宴饮图,居中的方桌上摆有注碗和两个台盏,桌下还绘有一梅瓶,置于束腰方座上。
图1 煎茶图(宋·赵佶)
梅瓶用作酒具时,常与其他器具组合使用,从而形成一套酒具。如用于斟酒的玉壶春瓶,用于温酒的执壶、温碗,用于饮酒的盏托。山西长治李村沟金墓墓室壁画罗列了梅瓶、玉壶春瓶、马盂、酒盏、樽勺等成套酒具,再现了饮酒怡情、瓶盏成套的酒具组合。
1.2 插花之瓶
“古瓶盛酒后簪花,花酒由来本一家”。宋代的饮酒之风兴盛,酒具得以大量生产,酒瓶变得常见。同时,宋代花事繁荣,插花、养花、种花蔚然成风,因此,促进了花瓶生产的兴盛。
在古代,由于物质的匮乏,常存在一物多用的情况,王祯的《农书》记载:“夫一机三事,始终俱备,变而能通,兼而不乏……。”“从新的研究成果看,……有证据表明,我们今天所说的梅瓶还有可能用作花瓶。”所以一只蓄酒的梅瓶,在瓶干酒尽之后,即可斜插香花一两枝,以备几案清供。北宋隐士林逋曾与友人潘阆饮酒,潘阆云:“会饮者不可无诗,诗韵者不可无梅。”于是让书僮取剪梅一枝,插于梅瓶内。林逋则赋诗:“瓶映花清馨,花衬瓶逸雅,不恋经宴味,乐在梅妻家。”此时“酒瓶今已作花瓶”,在这里瓶既是花器又是酒具,两者在使用功能上可以移用转化。
事实上,酒器兼作花器自古有之,《瓶花谱》记载:“铜器之可用插花者曰尊、曰罍、曰觚、曰壶,古人原用贮酒,今取以插花,极似合宜”。对花饮酒也是宋代文人生活中的常见之景,宋诗里有不少关于饮酒、插花的诗文,如:北宋张耒有诗曰:“清秋官舍酒瓶空,满袖黄花情所钟”;杨万里《道旁店》诗:“路旁野店两三家,清晓无汤况有茶。道是渠依不好事,青瓷瓶插紫薇花”;南宋戴复古的诗:“管领风光有微憾,桂花香里酒瓶干”。在宋代文人那里,饮酒、赏花往往是不分彼此同时进行的事情。
除了文人笔记、宋代诗词表明了梅瓶的插花功能外,宋画里所示的插花场景可与其相互印证。如辽宁博物馆藏明人所绘的“洛阳耆英会图”,描绘的是北宋时期“耆英会”成员的日常闲聚场景,画面中一男仆在折梅枝,另一侍者从则捧梅瓶在旁等候,身后有两士大夫在赏梅。
梅瓶中还有一款矮梅瓶,即从瓶腹中间截断,只留上半截,大平底。在宋画中有类似形制的矮梅瓶用作插花。佚名“盥手观花图”所绘闺阁花事中,庭园长案上陈设一小口束颈花瓶,样制小巧。这种矮梅瓶在宋代北方窑场很流行,景德镇也有一款类似的器形(见图2)。可见,矮梅瓶也具有插花的功能。
图2 宋代景德镇青白瓷矮梅瓶
2 衍生性功能
2.1 用于陈设清赏
作为花瓶的梅瓶又衍生出陈设清赏的用途,在瓶中斜插几朵花,陈设于厅堂或者书房。(花瓶)“大者陈于厅堂,小者置之斋室”。由此可知瓶花有堂花和书斋花之分。
就堂花而言,南宋周密在《武林旧事》卷七记载“安顿白玉碾花商尊,约高二尺、径二尺三寸,独插照殿红十五枝”。文中提到了花瓶的具体尺寸,即二尺高(67 cm),可见其尺寸之大,惟有这样才能与厅堂相衬。
与堂花相对的是书斋用花,“若书斋插花,瓶宜短小。”在文人眼里,瓶器小巧是书斋用瓶的标准。因为文人书房面积狭小,其书斋常以“容膝斋”称之,可见其小。因此,梅瓶也以小巧为宜,宋诗里有不少吟咏花瓶之小的诗句,如“翠叶金华小胆瓶,轻拈微嗅不胜情”。
用于插花之用的梅瓶在画作里有表现,如南宋画家刘松年的“寒窗读易图”(见图3),描绘的是“小阁横窗”的书房一角。文人静坐在明窗下读书,桌上有一只小口修腹的蓝色梅瓶,瓶中斜插三两枝花。书案上的其他陈设均被山石遮住,但却对书桌上的梅瓶进行了重点描绘,瓶里的藤蔓横枝欹斜、花影疏淡。
图3 宋 佚名 寒窗读易图(局部)
梅瓶除了用于插花,其本身也被作为观赏的对象陈设于几案,这是文人书斋的常见之景。文人或将其拿在手里摩挲把玩,或置于案前,对花抚琴,风雅无比。
2.2 用于丧祭供养
在宋代,梅瓶还用于释道寺观的祭祀礼佛,也用作祖先尊像前的祭奉供养,在寺观、祠堂和墓室的丧祭仪式中作为祭奉神衹和宗祖考妣的的礼器。
首先看梅瓶用于祭祀礼佛的情形。“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宋皇室在举行这种大型的郊祀、宗庙的祭奉活动中,梅瓶是不可或缺的香供祭器。《大金集礼》记载,在金皇统五年举行的一次奉告礼中,梅瓶与各种酒具、茶具、香具等一起作为供器设于案前:“每位……花瓶设於食案之前”。可见,在宋金皇室举行的郊祀、宗庙的祭奉活动中,梅瓶是作为一种供器出现,而且与炉、盒等器物并用。
除此之外,梅瓶还是随葬明器,在这种场合中则不插花。如在江西瑞昌的南宋淳佑十年(1251年)墓中,墓主的头顶放置一对磁州窑梅瓶。另外,在浙江省松阳庆元元年(1195年)墓及北京通县金代宣威将军石宗璧墓也有梅瓶出土。宋代景德镇青白瓷梅瓶应该也承担了类似的功能,只是有待于更多的考古资料面世来加以证实。
除了上述功能,梅瓶还承担礼仪的角色,“梅瓶在满足人们的相关实用性要求之后,其功用却并未止步于此。在特定的仪式场合中,当人们通过采用专门制作的梅瓶,或规定梅瓶的尺寸和数量等各方面的特别处理,承担起某种仪式性的角色并体现出礼仪性文化意义之时,梅瓶就跟历史上所有有过类似情况的其他器物一样,便具备了礼仪性功用。”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南宋佚名“洛神赋图卷”(见图4)就是把梅瓶作为礼仪性功能的最佳诠释。图4中的仪仗侍从手捧梅瓶缓缓前行,瓶中插存珊瑚枝,梅瓶的礼仪性功能显而易见。
图4 南宋“洛神赋图卷”
3 结语
宋代酒文化发达,因此,作为容器的梅瓶用于盛贮酒液是其主要的功能属性。与此同时,由于宋代花事繁荣,故梅瓶兼备花器的功能,故盛贮液体和用于插花都是梅瓶的主体性功能,它在酒事、花事等不同的使用场合进行功能置换,难分彼此。除此之外,作为花瓶的梅瓶又衍生出陈设清赏及丧祭供养的功能属性。这4种特征共同组成了梅瓶的功能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