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顺康年间女性词选编撰

2022-11-24林静

黑河学院学报 2022年8期

林静

(厦门理工学院外国语学院汉语系，福建厦门 361024)

词起于唐五代盛于宋，元明时期有所衰落，从明末开始复苏，清代又进入“中兴”。沈松勤《明清之际词坛中兴史论》详细分析明末以来词的中兴时期，词作者、词作、词派和词选的数量等多方面较之于前代都有碾压之势。地域性、家族性和女性作者参与也是清代词坛的巨大特色。目前，关于清代词选的研究还处于起步阶段，有统领性研究，如李睿《清代词选研究》[1]；有地域性研究，如乔琛《清代皖人女性诗词选本的价值》[2]；单独选本研究，如浙江大学段晗胭的硕士学位论文《〈林下词选〉研究》[3]，南开大学舒涓《清代闺阁词人的声音——<小檀栾室汇刻百家闺秀词>研究》[4]，还有非常多选本尚未被研究。关于清代女性词选的研究还有很多值得被开发的地方，本文从清初(顺康年)切入，对收录女性词作的词选与专门女性词选进行文献梳理，以期丰富清代女性词和女性词选的研究。

一、清初顺康年间收录女性作品的词选

清代是词选编选非常兴盛的时期。学者李睿在《清代词选研究》中考证现存词选共有100余部，其中唐宋人所选词，现存12部，明人选词，现存20多部，其余均为清代词选。从数量上看，清代时期编撰词选数量之多，大大超过唐宋和明代词选的总和[1]。清初又是清代词选较为发达的时期，目前可见据李睿考证，仅顺康年间传至今可见的词选就有36部。以下将这36部可见词选按照选编年代胪列如下：

顺治时期：《倚声初集》(1部)。

康熙时期：《古今词汇》《唐词蓉城汇选》《松陵绝妙词选》《今词苑》《词纬》《西陵词选》《花间词选》《选声集》《兰皋明词汇选》《记红集》《见山亭古今词选》、沈谦《古今词选》、沈时栋《古今词选》《瑶华集》《荆溪词初集》(地域性词选)《今词初集》《清平初选后集》《东白堂词选初集》《柳洲词选》《词综》《亦园词选》《古今名媛百花诗徐》《林下词选》《众香词》《诗徐花锢集》《撰辰集》(专题性词选)《清啸集》《词觏》《词诘》《本朝名媛诗徐》《词鹄》《草堂嗣响》《古今别肠词选》(专题性词选)、《粤西诗载》附词、《御选历代诗徐》[1](35部)。

以上词选中有综合性词选、地域性词选、专题性词选。其中大部分综合性，地域性词选都包含对女性词作的收录，在书中列“闺秀”一类收录女性词作，也有专门只收录女性的词选。目前，清初众多选集已散佚，可见的顺康朝刊刻且收录女性词作品的词选有以下：

综合性词选收入女性作品有：《古今词选》《选声集》《兰皋明词汇选》《记红集》《见山亭古今词选》《古今词选》《瑶华集》《今词初集》《清平初选后集》《词综》《词觏》《词鹄》《古今别肠词选》《御选历代诗余》。据闵丰《清初清词选本考论》考，《今词苑》是清代第一部专门选录了女性词人的词选，也是迄今所知第一部选入闺秀词的清代词选[5]。地域性词选有《西陵词选》《荆溪词初集》收录女性作品。专门性收录女性的词选有《古今名媛百花诗徐》《林下词选》《众香词》。

综上可知，顺康年间收录女性词作的综合性与地域性词选一共有16部，还有专门性的女性词选3本，在顺康时期一共可见的36部词选中占比例过半。当时收录女性词作的词选还远不止这些词选，如目前未见全本的《梁溪词选》就收录了女词人顾贞立作品，因为《梁溪词选》在晚清前后即已无从觅得。目前，上海图书馆藏的一残本仅存八卷七家词，无法窥见确定是否收录更多女性词。但仅七家词中就含女词人顾贞立的词，足以见此词选对女性词的重视。未收录女性词作的词选也许也未必排斥女性作品。如《粤西诗载》(附词)中一共只有44首词，也许因为当时粤西地区(今广西西部与广东交界处)女词人作品欠缺且词创作不如江南地区兴盛所以未收入，而非因为排斥女性作品所以不收。

以上的词选收录女性作品有多有少，但都对女性的词作有所收录和重视，概而言之，清初收录女性作品在当时词选采选中是较为普遍的。

二、清初专门性女性词选

清初有些词选已不可见，从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孙康宜《明清女诗人选集及其采集策略》看，李睿《清代词选研究》中单纯收录女性词选的文集有康熙年间的《众香词》，还有周铭《林下词选》，归淑芬、沈栗、孙蕙媛、沈贞永《古今名媛百花诗余》，顾嘉容、金寿人《本朝名媛诗余》，以及吴灏的《历代名媛词选》。其他的诗词合选有沈宜修编《伊人思》、柳如是编《古今名媛诗词选》(因其明遗名身份，柳如是大都被列入明词人中，所编词选也列入明词选，但是实际上清初柳如是仍在世)、张梦征《青楼韵语》、季娴的《闺秀集初编》、王端淑《名媛诗纬》(明遗名，清初仍在世)、陆昶《历代名媛诗词》、范端昂《奁制续泐》、王士禄《然脂集》。其中王端淑《名媛诗纬》中有诗余篇专门收集词。以上部分词选目前已经散佚不可考。本文将对顺康年间三本专门性女性词选，也是被汉学学者孙康宜列为三本重要词选①孙康宜.《明清女诗人选集及其采集策略》谓《众香词》是三本主要女性词选其中的一本——另外两本分别是《林下词选》(1671)及《古今名媛百花诗余》(1685).引自孙康宜,情与忠:陈子龙、柳如是诗词因缘.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178-179.的《众香词》《林下词选》《古今名媛百花诗余》加以分析，重点分析详解其编撰目的和体例。

1.《众香词》

《众香词》是目前可见较为全面收录明末清初女性词人的选本，一共六卷，一共录词人374人。

《众香词》编者为徐树敏、钱岳，每卷有审阅人员，不少为当时的著名词人、文人，如尤侗、吴琦、王士禛、陈维崧、宋荦、曹寅、何焯、周在浚、屈大均等。《众香词》编者为徐树敏、钱岳，徐树敏为徐乾学之子。《清代传记从刊》的《清史列传》和《汉名臣传》等都记录徐树敏为徐乾学之子。徐乾学，字原一，号健菴，人称东海先生，江苏昆山人，是顾炎武外甥，也是纳兰性德之师，康熙九年进士，官至刑部尚书，为昆山三徐之一。钱岳生卒年不详。清代《锦树堂诗鉴》书的提要中记“钱岳，字十青，吴县(今江苏苏州)人，不仕。生平事迹不详，仅知曾以少年后进与余怀、张潮、归允肃等名士游。”[6]总之，编者与审定人员皆为当时文化名流或和文化名流交往密切之友人。

从选编目的上看，编者的目的是存人和存词的目的，《众香词》内没有附评点评语，也为有申明作任何词学主张的词话评点。明末清初其他女性选集如《林下词选》《名媛诗归》《闺秀集》《名媛诗纬初编》等在收录词的同时在词后会附有编者对此词的评价，或是圈点“〇”。周铭《林下词选》词作后包含历代评话，王端淑《名媛诗纬初编》的诗余集中的词作后常附评语——“端淑曰”。和有开宗立派之心的《今词苑》相比，《众香词》更没有开传女性作品词派的意识。《众香词》对女性作品的选录目的还在于对词的女性特征的“正本清源”。吴绮在选本序中有言“词贵柔蘼，写曼脸媌媱之态。然强誉罗敷之媚，总涉浮辞。侈谈西子之妆，讵曾平视，探来芳信，莫须有之”，此为对词的女性特征的肯定外，也对词男性拟女之作的批评，希望以收集真女性之词作达到“正本清源”的目的。众所周知，从词的起源看，《花间集》中就有不少男性假借女性口吻之作。唐五代文人写词的目的是让歌女来长，所以不少词“ 代女声” 诉衷情。到宋代，学者张细珍总结过男性词人用“代女声”“拟女声”的手法，假借女性口吻作写闺情的声音，也借女性被男性薄凉之情抛却的痛苦来抒发自己在仕途得不到重视之痛。如辛弃疾词作《摸鱼儿》就借写陈阿娇皇后长门失宠来表达自己不被重用的痛苦,“ 玉环飞燕” 喻指朝廷权臣该佩以“ 色笑如花” 般纯熟的艺术技巧表达词人内心“ 肝肠似火”(夏承熹语)在政治上的激愤幽怨之情。这种拟女的词作是对中国“香草美人”传统的继承[7]。正本清源之外，吴绮的序中也有以收集优秀女性词作，甚至是做到后世创作标杆的目的——“继大家之风范，直教诸妇堪师。睹道韫之才华，真令男儿短期行。”

从编排上看，对于《众香词》礼乐射御书数六卷的排列来说，是主要基于女词人的社会身份地位与伦理身份。前四卷收录闺秀词人，后两卷收录青楼词人。卷一卷二的礼乐二集词人的社会身份较为显赫。两集的女词人合共103人，身世可考者则多出于显宣名士之家，为名门闺秀官宦妻女。第三四册射集御集的女词人的父兄夫婿多为孝廉或同邑平生、诸生。射集御集词人虽出生不算名门，但究其伦理身份也为闺秀，和书集中不少原为名妓后为妾室的词人身份不同(如书集词人柳如是，本位名妓，后嫁钱牧斋)，最后数集收录未嫁入良家的青楼词人。相较于词的成就，这类编排更以社会与伦理身份而非词作成就为标准。

2.《林下词选》

《林下词选》为收录历代女性词的词选，与《众香词》只收明末清初时期女词人不同。《林下词选》的编排按照时间顺序，卷1到卷4为宋词，卷5为元词，卷6至卷9为明代词，卷10至卷13为清代词，卷14为补遗。辑录宋以前闺秀之作以及传疑失编者。卷首有尤侗(此人也为《众香词》编审成员)、吴之纪、赵沄序各一，序后有编者周铭自撰题词《莺啼序》1首[8]。

编选人员为周铭，字勒山，原名曾璘，字苞承[9]。《松陵人物汇编》中有其小传：“周铭，字勒山，工诗，尤善填词。所辑《林下词》，光艳可并玉台。”本书编选集团除周铭外还有以下几位：因为《凡例》叙，周铭原拟辑历代词为《草庄绝妙词选》，因家鲜藏书，肆无善本，恐详于今而略于古，故先编选历代国秀之词为该书所选部分采自当时人之未刊词选，于叶仲韶《填词集艳》十得一二，于沈尔璟《初蓉集》得三四，参校者有吴榷、顾有孝沈雄、吴锵、叶舒胤等。所以选编也包括叶仲韶、沈尔璟、吴榷、顾有孝沈雄、吴锵、叶舒胤等人[10]。写序的尤侗、吴之纪、赵沄山也可以视为编选中的支持者。

从目的上看，《林下词选》的刊行凸显了男性文人鼓励女性创作，以及保存文献的心态。周铭把词选作为一种传播方式和保存方式，如其凡例所言：“词选之兴，在宋时已有定本。然至今日而亡缺者过半矣。……余不敏，欲辑宋末逮国初继花庵词客所未及，名曰《草庄绝欢词选》。业经校订，但家鲜藏书，肆无善本，恐详于今而略于古，故尚稽时日，接览之余，先订历代闲秀为林下集，以公诸世……”

从编排上看，《林下词选》是按照时间排列，前四卷为宋词，第五卷为元词，第六到九卷为明词，最后为清词，卷十四是补遗。本书主要以时代为排序，《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其“编次颇为无绪”[11]。此评价认为《林下词选》的编排只参考时代时间线，然后将搜集到的词作一一排列，并没有讲究词人身份与名望。比如从卷一至卷四收录的宋代女性词为例，卷一包含李清照、魏夫人等高门女子，也有朱淑真等出身平常的女子，同时，也选了妓女吴城小龙女、梅娇、杏倩。到卷二既选孙道绚、吴淑姬，又选无名氏女子如驿卒女、洛阳女子，并无进行较适当的分类，是以时间朝代顺序为分类标准的较为驳杂的作品集。《四库全书》对其排列的批评，体现了当时对于女性词选词人编排上的价值观，根据身份和名望似乎为主流。

与《众香词》毫无评语不同，《林下词选》包含对历代词评的引用，有些词下还附有词本事、词评词话、批注校语，还有和本词的唱和词等。但这些是周铭对于历代词评的收录与保存，也是存史，并没有体现周铭本人的词学主张。书中李清照的词后附的点评是引用自“苕溪渔隐”“花菴词客”等词话的点评，并非周铭本人观点。

3.《古今名媛百花诗余》

《古今名媛百花诗余》是清朝初年的归淑芬、沈栗、孙蕙媛、沈贞永四位女词人所编。目前知网和还未见对此选本的专门研究。本选本一共四卷。本词选专门收录女性词人所作的咏花词，所选多是咏物词(咏花卉)。目前所见有台湾林玫仪教授点校本，被《中国文哲研究通讯》期刊2005年第3期收录。

本词选编者归淑芬，《众香词》射集所收词人，字素英，浙江嘉兴人，高葵庵妻，工诗词，善绘画。与女诗人黄月辉、申兰芳合编有《名闺诗选》[12]。著有《云和阁静斋诗余》，目前此选本还未被发现。编有《名闺诗选》亦未见。但在归淑芬嘉兴的地方志《嘉兴府志》和《闺籍经眼录》中有提及以上两个选本。《名媛百花诗余》选本前有闺秀词人也是编者孙蕙嫒的题辞，书后附有沈栗所作的跋。本书按照一年四季，分为春、夏、秋、冬四卷，来采选历代女词人关于花卉的作品。其中包含了宋代15位女词人，元代5位女词人，明代26位女词人，清代45位女词人，一共是91名女词人的咏花词。其中有些词作《众香词》并没收集到，所以对于明清一些女词人的作品集亦非常有价值。本书有康熙二十四年(1685)刊本，刊本极精[13]。

本书卷首作者胪列了编者“鸳湖归淑芬素荚、武水沈栗恂忡、桐川孙蕙媛静畹、长溪沈贞永琼山选辑”，以上编者同时也是词人。

归淑芬上述已有介绍。沈栗被《众香词》射集所收录，字恂仲，号麟溪内史，浙江嘉善人。沈玉虬次女，“柳州词派”陈仲严妻，与姊端孟齐名，钱烈岳母，蒋纫兰姨母。有文集《麟溪内史集》。光绪年刊刻《嘉善县志》卷二十九《列女·才媛》收录[14]。孙蕙媛也被《众香词》的乐集所收，字静畹，号为天水内史，嘉兴人[15]。孙曾楠、黄德贞(《众香词》乐集词人)夫妇次女，孝廉庄国英室，早寡。词工小令，有个人文集《愁余草》。编者沈贞永字琼山，也是嘉兴人[16]。在胡文楷的《历代妇女著作考》中查无此人，目前其生平纪事较为少见。

从编选动机看，本书的编写动机为要编选出一部真正由女性咏花词构成的《花间集》，如本书序中所言：“至赵崇祚有《花间集》，其词遂繁兴，然惜不列闺秀，虽云花间，未尝以花起见；不若专咏诸花，尽出诸闺阃，则婉媚流畅，似可媲美逾《花间》也。”“假花以抒情，自昔名闺恒成佳句，然吟咏虽多，散刻遴选，未有专家。”[17]184当然本书对女性词的编选大体也和其他女性词选一样有存人存词之心，希望为保存优秀女性的词作作出贡献，正如孙蕙媛在《古今名媛百花诗余·题词》中写道：“予窃慨红楼之媛，绮级珠翠，其于漂缃弗娴也；绿窗之女，织素流黄，其于涨颖未习也。即沉香亭畔，堪称千古；而倾国玉环，曾不能流连情景，垂传片语，仅仅召青莲一为捧现。……今是编已公诸梨枣。”[17]188

从体例上看，此书共收宋至清代女词人咏花词333首，共91家，分春、夏、秋、冬四卷，依十二月令排列，页次自为起讫。卷前有古今名媛百花诗余目录，按时代编排，收录宋、元、明、清朝女词人咏花词作，共计91家，333首。其中宋代女词人15位，词作一共34首；元代女词人5位，词作9首；明代女词人26位，词作69首；清代女词人45位，词作共221首。有异于一般的目录，按照同一个词人词作所胪列，但实际上编排页码却并非按照目录。从词选的编排看，是按照不同月份和不同花卉，同一个作家的词作散至不同的花卉名下。词选中一共有116种花卉，对花卉的名称和物种的特性也有所说明。对同一种花的不同品种、色彩也有所标注。如牡丹花类中，有紫、白二种，黄德贞《好时光·倾国花王封魏》有标注紫色牡丹，钱涓《月中行》有标注白色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