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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时期藏族上层爱国人士的中华民族自觉
——以拉卜楞黄正清家族为考察中心

2022-11-23张福强

关键词:藏族抗战中华民族

张福强

[提要]抗日战争有力推动了中华民族的全民自觉进程,各民族的中华民族意识空前觉醒,中华民族凝聚力得到极大增强。以拉卜楞黄正清家族为中心进行考察,表现为他们在国家认同和中华民族认同上的认知自觉和实践自觉。认知层面,维护中华民族一体性成为基本共识,包含藏族是中华民族一员的身份定位和维护中华民族大团结、一致对外的责任意识;实践层面,如何拯救中华民族于危亡成为时代主线。宣传动员、募捐慰军、维护团结、发展教育和交通等形式多样的爱国救国活动,充分表达了他们的国家认同和中华民族认同。从自觉价值看,黄氏家族活动得到社会各界的一致肯定,有效促进了藏族民众对中华民族的认知自觉和实践自觉,用事实阐明了中华民族是一个休戚与共的命运共同体,与当时学术界“中华民族是一个”的大讨论相得益彰,掀起了边疆少数民族爱国救国的热潮。黄氏家族的认知和实践绝非个体性质的表现,而是较有代表性地呈现出边疆少数民族爱国人士中华民族自觉的普遍特征。

抗日战争有力推动了中华民族的自觉进程。外敌入侵促使全体中国人团结一致,中华民族概念得到广泛传播,各团体、各阶层、各民族对其内涵、结构的认知更准确,中华民族自觉意识更强。1939年,顾颉刚先生等的“中华民族是一个”言论代表着知识阶层的中华民族自觉;与此同时,此起彼伏的爱国救亡运动,用实际行动体现了全国各族民众的中华民族自觉。“边区各族亦无不志切同仇,争赴救亡,团结凝固,精神无间之象,实为往史所未有。”[1]边疆各族民众自觉维护中华民族整体利益的意识不断加强,自觉维护民族团结、拯救中华民族危亡的实践亦丰富多样。究其原因。一方面,历史上各民族从未间断的交往交流交融奠定了重要的情感基础;另一方面,边疆少数民族爱国人士对中华民族整体性的传布及各类救国活动,引导着普通民众的中华民族认同和爱国意识的塑造。因而要讨论近代边疆地区民众的中华民族自觉,从少数民族爱国人士的中华民族认知及实践入手,有其特殊意义。

论及近代甘青地区的藏族上层爱国人士,五世嘉木样、黄正清等人最具代表性。他们长期负责拉卜楞寺教务及地方军政事务,对地方稳定、社会发展影响至大。黄正清家族成员主要包括黄位中(五世嘉木样之父)、黄正清(拉卜楞保安司令部司令等职)、黄正光(五世嘉木样)、黄正明(拉卜楞寺阿莽仓活佛)、黄正本(拉卜楞寺大襄佐)、黄正基(拉卜楞慰劳抗日前方将士代表团团长)等。另外,与黄氏家族有姻亲关系的果洛土司康万庆、康克明等人亦涵盖其内。目前学界对五世嘉木样和黄正清关注最多,这些成果为本文研究奠定了基础①。多数成果以事迹梳理和贡献评述为主,论述了他们的爱国实践,但鲜少在中华民族自觉的总体观照下系统考察其认识和实践。此外,学界对中华民族自觉形成过程的研究涌现出一批成果②,但多从宏观入手讨论中华民族自觉的历程、内容、表现、特点等,多凸显整体特征;从中观和微观角度对边疆少数民族如何认知中华民族并据此开展救国实践的分析较少。因此,从近代中华民族整体自觉的角度,分析藏族上层爱国人士的认识自觉、实践自觉以及自觉价值,进而窥探抗战时期边疆民众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形成过程,无疑对当前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理论与实践将有所裨益。

一、认知自觉:中华民族互为一体

作为近代民族自觉的新符号和新概念的“中华民族”,蕴含着深刻的情感意涵,能最大程度地激发国人的爱国意识。它“简洁鲜明地体现与侵略者对立的国人之整体性、命运的共同性、生存发展的神圣感,团结合作的庄严性,以及与历史相联的必要的族群自信心”,“最能激发国人抗战斗志,最易为国内各种政治势力所接受和乐道的时代词汇”[2](P.186)。“中华民族”概念在内地得到高度认同,在边疆民族地区亦得到广泛认可。与内地相比,边疆地区各民族的中华民族认知自觉有其特殊性,既有对个体与中华民族整体之间关系的思考,强调命运共同体意识;也有对本民族与其他民族关系的新认识,间杂着追求民族平等、民族团结的政治夙愿。

(一)对中华民族整体性的认识

如何看待藏族和中华民族的关系,是藏族上层爱国人士面临的首要问题。一方面,他们认为藏族是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重要一员,是部分与整体的关系。黄氏诸人利用藏民集会之际,向广大民众昭示藏族与中华民族的不可分割性。黄正本在重庆接受国内外媒体采访时反复强调藏族的中华民族身份。“虽因居处不同,信仰或异,但均为中华民族之一份,自当随国家之进步努力自求进步。”[3]1938年成立的蒙藏回族联合慰劳抗战将士代表团,黄正清系创始人之一。他与其他爱国人士联合发表了《蒙藏回族慰劳抗战将士团告全国抗战将士书》,明确昭示藏族是中华民族的一员。“汉满蒙回藏各民族,同为组成中华民族的份子,以历史地理种种原因存亡与共相依为命实有不可分离之关系。”[4]国民政府宣传的国家观和中华民族观对黄氏家族的中华民族认知影响较大。“我们都是边疆人,来自遥远的地方,我们的宗教语言习惯虽有不同,但我们同是中华民国的国民,都是家人,有着一条心。中华民族本来是整个的,其中固也分出若干旁支,别系,那就好比手足枝叶般,都是构成整体的份子,合则两利,离则俱伤。”[5](P.98)

另一方面,身份的确认标志着责权关系得到进一步明晰。藏族为中华民族的一员,与其他民族一起构成了休戚与共的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在民族危亡之际,也要承担救亡图存重任。黄正清多次表示:拉卜楞虽处边区,但藏民爱国之心亦不落后任何民族。他们对日寇侵略中国表示极大愤慨,称其为“中华民族之仇敌,世界人类之公敌”,表示参与抗战是每个藏民的基本义务。“吾人爱国心切,只以远处边地,未能参与杀敌,抱憾实深。”[6]黄正基认为藏族命运与中华民族命运密切关联,抗战胜利关系着藏族自身利益的实现。“抗战发动以来,使我们相互间的关系更加密切,我们的共同敌人只有日本,我们的生死存亡以此次抗战建国能否得到胜利为决定,日本的强盗行为,是针对着全中国人民,不分种族不分地域。”[7]

(二)对中华民族大团结的认识

要拯救中华民族于危亡,必须要实现国内各民族的大团结,这是当时边疆爱国人士的普遍认识。黄氏家族结合藏族的特殊处境,把民族平等地位的落实、合法权益的追求与中华民族的大团结联系起来。黄正清对民族平等、民族团结的理解来源于早期中国共产党党员宣侠父。“这里,我第一次听到‘民族平等’,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番子’的藏民叫做‘少数民族’,心中真有难以形容的喜悦,我感动得差一点淌下眼泪来。”[8](P.77)在宣侠父的帮助下,黄正清等人成立了藏民文化促进会。该会主张要实现各民族的平等,只有在民族平等基础上,各民族才能团结一致共同谋求中华民族在世界上的平等地位。“提高藏民文化使得与国内各民族有平等之地位,更进而与国内民族共同奋斗要求中国民族国际地位之平等。”[9](P.156)可见,他们认为民族平等是民族团结的重要基础,个体民族权利的实现与中华民族整体利益的维护产生了关联,只有在民族平等基础上才能有效实现各民族的团结联合,进而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摆脱近代中华民族遭受的屈辱。

汉藏间的民族团结对中华民族的大团结至关重要。唐蕃之间的友好往来、文成公主进藏等象征汉藏友好的历史典故成为该时期绝好的宣传素材。通过宣传历史上汉藏一家亲的史实,号召在大敌当前的严峻形势下要进一步弘扬友好精神、团结一心。阿旺将磋为表达藏族对伟大祖国的向心力,在重庆接受采访时特别提到:“藏民都知道长安,对长安早已发生了一种感情。”[10]除加强民族间的团结外,五世嘉木样等人认识到藏族内部的团结对于全民抗战有重要的意义。“一方面加强民族宗教的内部团结;另方面,也力求与不同民族、不同信仰的人和平相处。只要对方不是敌意或存心捣乱的,我们都尽量表示友好,礼尚往来。”[11](P.336)

抗战时期藏族上层爱国人士的中华民族认知自觉是中华民族全民自觉的重要表现之一,其中中华民族的整体性和大团结是核心要义。强调整体性凸显了藏族作为中华民族一员的身份定位。同时,外敌入侵使得各民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命运共同体意识深入人心,从而加深了边疆少数民族爱国人士对中华民族整体性的认识。维护中华民族的团结,一致对外,共同抗日,是藏族上层爱国人士对中华民族身份认知基础上责任意识的确认。藏族把本民族平等权利的实现与民族团结、中华民族的完全独立联系在一起。具体方式上,象征汉藏友好的历史典故成为他们广泛采用的宣传素材。可以说,藏族上层爱国人士的中华民族认知自觉较为偏重休戚与共的命运共同体内涵,凸显了中华民族的民族身份和中华民国的国民身份。

二、实践自觉:拯救中华民族于危亡

认识论解决了抗战时期藏族上层爱国人士对中华民族和当前情势的基本态度和判断。藏族与中华民族是个体与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救国即自救成为响彻人心的口号之一。“九一八”事变爆发后,黄正清立即通电蒋介石,痛斥日本侵略。“骇闻帝国主义者抵我辽沈,屠杀同胞,狼子野心,凡有血气者莫不发指,正清份属藏边,识浅力薄,而爱国之忱与人深。谨当率领部属,为国驱策,匹夫有责,义无反顾。”[12]在黄氏家族的领导与推动下,拉卜楞地区开展了诸多支持抗战的爱国实践,用实际行动体现他们的中华民族自觉,有力推动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传播和培育。

(一)宣传抗战情势,促进爱国意识

甘青地区地域广袤,与内地有语言隔阂。黄氏家族运用多种手段开展宣传活动,及时传达抗战情势与抗战精神,促进广大藏族同胞踊跃参与救国运动。一是利用各种集会进行宣传。五世嘉木样在各类宗教法会上向广大僧民传播抗战思想。“以后,每逢寺院盛大法会或祭日活动,五世嘉木样都要亲临主持,在会上宣传抗战,并祈祷中国早日胜利,百姓安生。”[11](P.287)黄正清不仅多次召开专题性质的抗日动员大会,在其他各类活动中,亦积极传达国民政府的最新抗日精神、宣扬抗日英雄事迹、鼓舞抗日斗志等等。“听众感奋,热烈空前,并利用教部拨发电影机映放,籍资宣传,每晚观众约数千人,对抗战宣传宜坚必胜必成之信念。”[13](P.105-106)如孔子纪念日、嘉木样大师就任辅国阐化大师典礼、七七抗战周年纪念日、九一八纪念大会、总理诞辰纪念日和拉卜楞保安司令部成立十六、十八周年大会等。二是分赴各部落开展流动宣传。五世嘉木样在赴藏学经途中开展宣化,其后又多次赴欧拉、果洛、康撒、乔科、黑水等地宣传汉藏友好,团结牧民一致抗日[14],收效甚好。黄正清也积极参与草地宣化工作,组建多个草地宣化团并亲自担任拉卜楞巡回施教队的队长,派员辗转桑科、科才、大参、左盖尼玛、欧拉、乔科等牧区,运用电影图画、音乐等手段,宣传抗战消息,施行抗战教育,深受牧民群众的欢迎和称赞。“藏民均由远近村庄汇集,街巷为塞,每次观众均在五百人以上,莫不欢喜兴奋。”[15]另外,为扩大宣传效果,黄正清派拉卜楞寺大襄佐黄正本赴拉萨开展抗战宣传工作。[16](P.147)三是发表各类抗日宣言。抗战爆发后,藏族上层爱国人士群情激愤,一致谴责日寇的侵略行为,联合其他民族成立救亡团体,发表抗日宣言。主要有《蒙藏回族联合慰劳抗战将士代表团献旗祝词》《蒙藏回族慰劳抗战将士团告全国抗战将士书》《为宣传抗建告蒙藏同胞书》《拉卜楞藏民慰劳抗敌将士团敬告全国同胞书》《拉卜楞藏族代表团敬告全国抗战将士书》等等。

从宣化内容看,加强国家象征标识、中华民族符号、国家执政思想的宣传是工作重点。通过一系列有力举措,强化了藏族民众对国民身份和中华民族身份的认识。黄正清每逢群众集会时,要求必须举行升国旗、奏国歌等仪式。在草地流动宣化时携带国旗、国歌,向牧民宣传中华民族一体,倡导中华民族大团结,发扬中华民族伟大精神。“国父纪念周和每日升降国旗之际,(黄正清)必亲自参加,率先躬行,而全体官兵亦均倍加振奋情绪紧张顿成一团蓬勃朝气云。”[17]

(二)广泛募集资金,支援前方将士

抗日战争是一场全民族的反侵略战争,“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成为普通民众参与抗战的具体表现。拉卜楞藏族民众的爱国热情在抗日资金募捐活动中表现尤为突出,这与黄氏家族的积极动员有密切联系。一方面,五世嘉木样、黄正清等人亲作表率捐钱捐物支持抗战,在各类活动中捐资数额最巨,捐助次数最频。如在对拉卜楞从军的41名军人生活补助捐助中,黄正清和五世嘉木样各捐助1万元,其子黄文源捐助8000元。

另一方面,他们广泛动员僧俗群众参与全国性或地方性的捐助活动。在七七现金、募捐购机运动、慰军劳军运动中,黄正清号召人人募捐为抗战尽一份责任。1938年,由黄正基率领的慰劳抗敌将士代表团,携八面旌旗、约5万元的慰问品及数万张羊皮前往重庆和各个战区开展慰劳活动,得到重庆各界人士的欢迎。其后黄氏家族又感未服兵役,组织拉卜楞致敬团,购买30架飞机(每架3万元),共计数百万元赴重庆致敬,受到蒋介石等国民政府高层接见,参观在渝主要团体并发表演讲。此次捐献飞机活动产生了重大的国内国际影响。“如此热心爱国,备极赞许,并拟照章优予奖励。”[18]与黄氏家族关系密切的果洛土司康克明、康万庆等人在其影响下,也积极参与献金活动,组织代表团赴成都、重庆等地献礼,表达了藏民的爱国热情。“先举行献金、献马,贡献边区人力,以供抗战军需,共驱倭寇,复兴中华民族。”[19]

此外,为表示对其他地区抗战的支持,黄氏家族组织了数次专门性的募捐活动。在五世嘉木样的倡导下,“国立拉卜楞初级职业学校为响应慰劳豫中将士起见,全体员生踊跃捐款,计教职员全体捐款三千五百六十元,各级学生捐款两千一百八十五元五角,共捐款国币五千七百肆拾伍元五角”[20]。湖南发生水灾后,他们前后奔走,号召藏民为同胞尽一份力,共渡难关,有力展现了中华民族是一个福祸相依的命运共同体。“黄正清氏为响应湘灾捐款运动,向此间寺庙及社会各界积极募捐,闻嘉木样禅师因湘省被敌蹂躏生民涂炭以及慈悲济世心肠,号召寺院僧众踊跃捐献云。”[21]

(三)疏通民族关系,团结一致抗战

拉卜楞地区是多民族交汇地,居住着藏、汉、回、蒙古等民族。如何消除历史隔阂,协调民族关系,关乎拉卜楞抗战建国事业的顺利开展。一方面,黄氏家族大力推动汉藏间的友好往来,尤其强调汉藏文化沟通的重要性。五世嘉木样督导拉卜楞寺僧侣排演文成公主等表达汉藏友好的藏戏,宣扬松赞干布在沟通汉藏、加强民族团结方面的伟绩,深受群众喜爱。他还积极倡导藏族僧侣要开阔眼界,学习汉族文化,自己以身作则。“辅国阐化禅师嘉木样佛,为沟通中藏感情,融洽五族于一家,明晰祖国文语,籍宣中央德威,使边疆永远悦服,巩固国防并拟以身作则,劝导藏民求学,提高藏民文化起见,每日读书认字,以宏学时。”[22]黄正清早年在兰州的“五族”学校担任藏文老师,熟知汉族文化,任拉卜楞保安司令后更为热心汉藏友好工作。他在拉卜楞特别举办了孔子纪念日等活动,亲自主持并发表讲话,倡导藏民要学习汉语。黄正清等人成立的藏民文化促进会,除发展教育、倡导民族平等、提高藏民文化水平外,推动汉藏民族关系稳定发展亦是重要目标。从工作效果看,藏民文化促进会不仅实现了藏族内部的团结,还联合其他少数民族被压迫同胞,打击了军阀势力,促进了各民族的团结,进一步理顺了甘南地区的民族宗教关系。[23]

另一方面,积极发展回藏关系。黄氏家族迁居拉卜楞地区后,秉持包容开放态度,尊重各民族文化。在夏河清真寺建立时,五世嘉木样予以木料、钱财等资助。“寺庙建成后,回族礼拜时在高处喊人,部分僧侣提出反对”,他阻止说“各有各的习俗,不能干涉人家”。黄正清在数次动荡中保护回族群众利益,回族群众为其赠送万民伞。他感悟道:“可见维护民族间的和睦相处和社会安定,是人人所向往的,即使是当时手握兵权的人也不例外。”[11](P.341)马鹤天在考察拉卜楞时曾与黄正清对此问题有过讨论,黄谈道:“十余年来,对各族民众,一视同仁,不分畛域,故尚得各民族谅解。又平日对各民族,皆设法解除其痛苦,不偏不倚,且毫无个人权利思想。故与各民族无不融洽。”[24](P.54)

(四)发展教育和交通,稳固后方阵营

东北沦陷后,西北地区成为抗战建国的根据地。边疆爱国人士对如何开发西北边疆提出了诸多建议,其中教育救国、交通救国呼声最强。拉卜楞地区现代教育发展程度较低,藏族群众对伟大祖国和中华民族发展历史的认识较为简单和朴素,通过教育来促进国家认同和中华民族认同,效果甚好。“汉、回、番三方自能以教育相同而思想同,因思想相同而情感互通,因情感互通而团结为一体。如是教育之功用圆满达到,国家固享无穷之利。”[25](P.240)拉卜楞教育在黄正清等人的大力推动下发展迅速。初等教育方面,截止到1941年共建立小学8所,完小3所,初小5所,其中包含一所拉卜楞女子小学;中等教育方面,五世嘉木样建立了拉卜楞青年喇嘛职业学校;社会教育方面,除拉卜楞民众教育馆外,还设有两所平民学校。[26](P.169)课程设置中,突出国语、算数、常识、公民、地理等内容,强调学生对国家历史、地理、公民常识等的学习。教育发展有力推动了拉卜楞现代化的进程,通过学习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和中华民族历史、国家地理等课程,增强了他们对中华民族历史发展与现实处境的理性认识,促进了国家认同和中华民族认同。

拉卜楞处四省交界,地理位置重要,但交通不发达,与内地交流受阻。“交通为一切建设,文化灌输,金融发展,社会繁荣之重要工具。夏河关山重叠,道路崎岖,交通不便,不但不能达到现代化,还是因守旧章,皆因交通梗塞之故。”[27](P.29)抗战爆发后,交通救国成为社会共识,连接夏河与岷县的岷夏公路被提上日程,黄氏家族在该路的修建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五世嘉木样担任监工职务。黄正清担任岷夏公路工程处副处长一职,曾多次至公路沿线督导修路进程,是岷夏公路修筑的关键人物。“黄正清作为‘藏胞与政府之间的一座大桥’,利用自身的声望与影响做基层动员,号召、激励岷夏公路夏河段沿线藏族民众参与筑路,为国民政府庶务的推行创造了条件。”[28]岷夏公路密切了拉卜楞和内地的关系,促进了藏族与其他民族之间在物资、人员、信息等方面的交往交流交融。

上述四个方面构成了抗战时期黄氏家族中华民族实践自觉的重要内容,既包含抗日宣传、募捐慰问等活动,也涵盖协调民族关系、稳固后方阵营等间接性的救亡活动,形式多样,效果良好。总的来看,黄氏家族中华民族的实践自觉与认识自觉保持高度一致性。一方面,“中华民族是整个的”认知自觉是开展诸多实践活动的基础,黄正清等人清醒地认识到抗日战争不是某一族的战争,而是整个中华民族的生死存亡之战。另一方面,在他们的积极号召下,广大藏民踊跃响应,参与抗战工作,用实际行动印证了中华民族是在历史长河中形成的休戚与共的命运共同体,增强了藏族上层爱国人士救国的信心和决心。

三、自觉价值:中华民族爱国典范

抗战时期黄氏家族对中华民族的认知及由此开展的爱国实践,是中华民族由自在走向自觉的表现之一,集中反映了在亡国灭种危机之下,藏族全体人民的心声。他们的中华民族的自觉实践受到国民政府、社会各界的高度评价及各族人民的普遍认可,被誉为中华民族的“爱国典范”。

(一)黄氏家族的中华民族认知和爱国实践受到广泛宣传

抗战时期五世嘉木样爱国活动受到国内各界关注。1947年五世嘉木样圆寂后,其一生事迹得以系统梳理。国民政府和各界要人对其给予极高评价,认为他“在抗战时期,领导藏胞,拥护中央,推行国策,卓著勋绩”[29]。蒋介石在挽联中写道“化行西域五世灯传宏圣教,志翊中枢卅载宣勤济时艰”③;张治中称五世嘉木样的去世是“国家之痛”。黄正清多次赴内地开展抗日宣传活动,发表过数篇抗日宣言,知名度较高。无论是内地各大媒体抑或赴拉卜楞考察的知识分子,对黄正清的评价都极高。学者黄奋生认为黄正清对中华民族的认识比较清醒透彻,“对于汉藏文化的沟通再三致意,他对于国内各宗族是一个整体,亦有透彻的认识”[30](P.87)。黄正清的爱国事迹被总结为“消除隐患,保卫地方;拥护领袖,效忠抗建;振兴教育,开拓交通;扶植党团,培育干部”[31](P.8)。1937年慰劳团团长黄正基辗转各地,最后劳顿过度,生染重病,不幸逝世。国民政府对其爱国情怀予以表彰,其事迹被各大媒体广为赞誉。阿莽仓为拉卜楞寺的襄佐,领导拉卜楞地区的民众开展了诸多爱国救亡活动。抗战胜利后,各界媒体对其在甘南地区建设方面的贡献给予很高期望。“他现在就以这坚强不移的向心力,要带着整个安多藏区的同胞,在国策之下与内地汉民并肩共谋国家的建设。”[32]可以说,黄氏家族的爱国活动受到当时社会各界的普遍认可,国内各媒体对其中华民族自觉的认识和实践的内涵和精神都进行了大力宣扬,共同构筑了抗日爱国运动的生动华章,具有很强的示范意义。

(二)有效促进藏族民众的中华民族认知自觉和实践自觉

黄氏家族的爱国活动产生了两方面的社会效果。一方面,正确引导广大藏族民众对中华民族以及伟大祖国有进一步的认识,坚定了抗战绝非单个民族之战,而是整个中华民族生死存亡之战的命运共同体意识。时人评价他们“使边区人民之国家观念逐步增强,历年来协助地方行政之推施,与促进汉回蒙藏各宗族之团结,不遗余力”,“充分表现全边胞一致热诚拥护中央”[33](P.17)。在黄氏家族的推动下,藏族民众在日常生活中注重维护汉藏关系、藏回之间的关系,拉卜楞地区民族关系更为融洽,受到当时诸多旅行家的普遍赞誉。“看见遍地民族融合的浪花和当地首长服务边地的精神,使我们对抗战胜利的信心,中华民族团结的征兆,是如何的兴奋与鼓舞呀!”[34](P.20)顾颉刚在拉卜楞地区考察时,对当地融洽的民族关系印象深刻,“到拉卜楞,则汉回番便是一体,虽服饰饮食言语有殊,而无损于感情之融洽,此黄司令之功也”[35](P.98)。

另一方面,经黄氏家族的宣传动员,藏族民众踊跃参与各种抗战救国实践,捐钱捐物,义不容辞,用实际行动履行中华民族一员的责任和义务。五世嘉木样号召征募捐飞机款后,全体僧俗民众闻风而动,许多部落卖牛羊以筹措资金。1943年,夏河县人口56788人,拉卜楞所属教区50万人,若以全县人口计,每人需捐15.85元;以全区人口计,每人亦需捐1元多。而当时每只羊的价格为2元左右。可见,当时“荒远、贫穷的拉卜楞藏区内的人民,仅在‘献机’一事上便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36]。

(三)用事实阐明中华民族是一个命运共同体,掀起了边疆地区各民族爱国救国热潮

黄氏家族组织的代表团两次到达重庆,受到各界人士热烈欢迎,尤其捐献飞机事件后,各大主流媒体做了专门报道,部分报纸还发表社论对此事进行评价,在舆论界引发了讨论热潮,有力推动了国人对中华民族的认识。

首先,黄氏家族的爱国活动充分说明中华民族是一个整体。重庆各大媒体对黄正清等人的爱国言论作了解读和延展,“黄氏富于民族意识,国家观念,公私谈话,无不表示中华民族互为一体,边区尽为国土,边胞悉为国民,息息相关,休戚与共”[37]。拉卜楞代表团抵渝后,各大团体邀请代表团成员进行演讲。他们多次发表中华民族互为一体,边疆民族爱国热情丝毫不落后于人的讲话。社会各界对代表团团员印象极佳,对其事迹大力宣扬,其中中华民族的互为一体性成为媒体引用最多的句子之一。“对这次拉卜楞教区代表团,越过万里,来到陪都,向蒋主席致敬,更是边胞团结,拥护中央的具体表现。从而知道中华民族是整个的。”[38]《新华日报》对此事也作了高度评价,“藏族僧民代表团这一行动意义的重大,说明了中华民族不分地域、不分种族一致团结抗敌的理论”[39]。

其次,引发了国人对中华民族整体论的进一步思考。《中央日报》以拉卜楞代表团的到来为契机,借势对中华民族整体性进行了深度阐发,兼具政治性和学理性,引发了各界的普遍认同和讨论。“我们可以说,中国国内各宗族只有地域和宗教的区别,并没有种族和民族之分。惟其实中华民族之内,包容各种不同的生活方法,和各种不同的宗教信仰,所以中国的文化,能够广大,能够悠久,能够融合众异以成大同,更由文化的大同以造成我永垂不朽的大一统国家。”[40]《甘肃民国日报》在社评中谈道:“此次代表团诸君,为致敬元首不辞长途跋涉,而赴战时的首都,其一奉行主义,拥戴元首,服从政令的忠诚,是值得我们感念的,如果代表团诸君此行,竟能成为拉卜楞今后事业的转折点,则不仅拉卜楞教区僧民能受其赐,就是整个中华民族,也将受到良好的影响。”[41]国民政府把拉卜楞献机事件作为抗战救国的典型案例,大力宣传边疆地区各民族的爱国精神,中华民族概念进一步得到传播,营造了中华民族大团结,共同抗日的舆论氛围。

最后,黄氏家族为其他边疆少数民族爱国人士做出很好表率。国民政府为表彰拉卜楞的捐资抗战事迹,特赐“输财卫国”牌匾,并号召其他边疆少数民族肩负起抗战救国的责任。“吾知各代表团此番载誉归去,定能将此意转达所属各部人民,俾能同深感奋。更望其他各地的藏胞,闻风兴起。”[38]尤其是捐献飞机一事有力振奋了全国各族人民的抗战决心,边疆团体组织的捐助运动、慰劳运动、献机运动、致敬运动等此起彼伏,鼓舞了前方将士。同时,各类爱国活动有力打击了日本帝国主义妄图通过鼓动边疆上层人士,达到分裂中华民族的恶劣行径。

结 语

抗战时期黄正清家族的爱国活动绝非个案,而是该时期边疆少数民族爱国人士的普遍特征。格桑泽仁对中华民族的认知与黄正清等人极为类似。他借用蒋介石的话来表明立场:“‘中华民族是整个,无所谓彼此之分,文化则是本部的文化早经分布在边疆,血统上亦早经沟通混合’。我们认为今天中国好比一个大家庭,大家同舟共济,祸福相共。”[42](P.21)抗战时期九世班禅积极号召全体藏民为国作贡献。“然而我国内各族同胞,均一体明白中华民族系不可分离的整体,同受日本帝国主义者的压迫,早已注定了同生同死共存共荣的命运。”[43]其他如喜饶嘉措、罗桑坚赞、贡觉仲尼、策觉林活佛、仑珠等对中华民族的一体性都发表了诸多看法,并领导全体藏族开展救国活动。一些藏族女性表现突出,冯云仙、刘曼卿、黄玉兰等人前后奔走,呼吁团结一致共同抗日,成为当时一道靓丽的风景线。除个人呼吁外,藏族上层爱国人士组织的各类救亡团体影响更大,如康藏旅京同乡抗日救国会、拉萨抗敌后援会、西康妇女慰劳分会等,总数达26个之多。④可以说,抗战时期藏族的中华民族自觉呈现出全民自觉、普遍自觉,认知与实践高度一致的总体特点,这些特点不仅体现在藏族居住的各区域中,且男性与女性、个体与团体兼有之。

从更大范围看,抗战时期回族、蒙古族等其他少数民族爱国人士亦有此类表现。“抗战时期回族精英的中华民族自觉表现为:中华民族是命运共同体的政治意识,回汉一家精诚团结的情感意识和回族对中华民族的历史贡献的价值意识。”[44]可以说,外敌入侵使各族人民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得以激发,促使各阶层、各地域、各民族团结一致,共同抵御侵略。“日本的不断侵略和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使中华民族自觉的各种力量和要素都调动起来,中国少数民族的中华民族自觉也以不同的形式体现。”[45](P.267)在此危急情势下,个体的国民身份和中华民族身份得以彰显,各民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命运共同体意识高涨,开始自觉强调中华民族整体性,自觉维护中华民族核心利益,自觉追求中华民族的大团结。虽然各地区、各民族、各团体基于自身情况的不同,在认识和实践上亦有所差异,但团结一心、共同抗日是不变的主线,共同铸就了中华民族自觉发展史的辉煌篇章。

注释:

① 参见喜饶尼玛《藏族抗日救亡团体评述(1931-1945)》,《福建师范大学学报》2015年第3期;钟宇海、喜饶尼玛《国家认同与全民抗战——以藏族民众的抗日活动为例》,《中国藏学》2017年第3期;赵学东《五世嘉木样活佛的抗日义举》,《西北民族大学学报》2015年第5期;樊保良《五世嘉木样述评》,《中国藏学》1994年第4期;林跃勇《五世嘉木样对抗日战争的贡献》,《西藏研究》1999年第2期等。

② 参见高翠莲《清末民国时期中华民族自觉进程研究》,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黄兴涛《重塑中华:近代中国“中华民族”观念研究》,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郑大华《中国近代民族主义与中华民族自我意识的觉醒》,《民族研究》2013年第1期等。

③参见第五世嘉木样治丧委员会《辅国阐化正觉禅师嘉木样呼图克图纪念集》,1938年,第27页。

④参见刘永文、朱小敏《藏族人民参与抗战的特点及其意义》,《西藏大学学报》2021年第1期;喜饶尼玛《藏族抗日救亡团体述评(1931-1945)》,《福建师范大学学报》2015年第3期;喜饶尼玛、李子君《全民抗战中边疆女性的典范——藏族妇女冯云仙评述》,《中国藏学》2018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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