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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台阁文人文集序中古文统序与文道关系论

2022-11-23

关键词:立言文集欧阳修

李 晗

(北京语言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博士后流动站, 北京 100083)

明代前期台阁文人的序文(1)中国古代序文文类有书序之序、有赠序之序,参见李南晖主编《中国古代文体学论著集目(1900-2014)》“骈散文编”部分下设“序跋类”与“赠序类”,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81-第304页。书写分为书序与赠序两大类别。其中台阁体书序类中的集部序又以文集序的书写最有文学意义。台阁文人所撰文集序在文体选择、文体功能与文体内容等方面独具特色。但目前研究者对这一问题关注不够,对明代前期台阁群体的序体文书写缺乏整体性观照,对这一文学现象的成因也缺少深入分析(2)参见李晗《明代台阁体研究十年(2010-2020):回顾与展望》,《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1期。。

一、台阁士人文集序中的文统观:文学与政治的相互认同

明永乐至成化间的台阁文人尤为看重古文生成演变的历史统绪。台阁文人的文统观集中反映在为他人所作文集序之中,以此来表达对文艺的基本态度。

(一)“学为古文辞”:政治寓意的寄托

台阁重臣杨士奇在《颐庵文选原序》中这样论述:

汉兴文辞,如司马子长、相如、班孟坚之徒,虽其熊才宏议,驰骋变化,往往不当于经。当是诗,独董仲舒治经术,其言庶几发明圣人之道。至唐韩退之、宋欧阳永叔、曾子固力于文词,能反求诸经,概得圣人之旨,遂为学者所宗。周子、二程子,以及朱子,笃志圣人之道,沉潜六经,超然有得于千载之上,故见诸其文,精粹醇深,皆有以羽翼夫经。而文莫盛于斯矣。[1]

杨士奇将司马迁、司马相如、班固、董仲舒、韩愈、欧阳修、曾巩、周敦颐、程颢、程颐、朱熹等人的文章看作是相当长的历史时间之内在文学领域起到很大的积极作用的文学作品。由历史人物所组成发展起来的文学传统,也是除杨士奇之外的其他台阁文人所看重的文学统序。以下几则材料皆说明这一问题:

杨荣云:

以谓三代而下,莫盛于汉唐宋。帝王之治虽曰有间,至于儒者若汉之贾谊、董仲舒、司马迁、扬雄、班固,唐之韩愈、柳宗元、李翱、皇甫湜,宋之欧阳修、二苏、王安石、曾子固诸贤,皆能以其文章羽翼六经,鸣于当时,垂诸后世。[2]

周秦以前无容论矣。汉自贾、董、马、班诸子以来,七百年而唐有韩子,又二百余年而宋有欧阳子,其文推韩子,以达于孔孟。[2]133

岳正言:

周公传易,孔子系之,孔子作春秋,游夏不能为一辞之赞,则知虽贤者犹不足以知圣人,况以不贤而知贤者乎?是故皓首不穷之谈,非诬人者也,虽然周公孔子不可尚矣。汉以还作者甡然,而独名扬雄、韩退之为能文,雄作太玄法言,张伯松不肯一观,刘歆观之,诋为废物,雄之名盖终汉世而后显。退之凡三黜于礼部,而自讼曰为文,而为举世之所不好,退之之书,自宋欧阳永叔始以雄、退之之作者,尚暗于当时,而有俟于后来,又况其下者乎?[3]

从以上两位明代前期台阁文人的描述中可见,尽管台阁文人所推崇的历史人物略有差异,但他们都提出了一套上至上古下至唐宋的文学统绪,统绪的内容为“古文”,或曰“古文辞”。统绪中所提及的古文家,是在“古文辞”,即古文创作方面,台阁文人所认定的尊奉与学习的楷模。台阁士人倡导的“古文辞”所包含的取法对象范围很广,从先秦到唐宋都有涉及。从台阁士人所列举的完整承接统绪中可以发现,从文统中所挑选以尊崇与效法的人物,其身份往往不是单一的,除却纯粹的文学家,台阁文臣还会注意到作者的政治角色、政治成就,譬如董仲舒、韩愈、欧阳修、王安石等,他们都是在中国古代政治领域身居高位、政绩赫赫的文官、政治家。台阁文臣强调他们在统绪中的重要地位,以较为隐晦的方式将文学纳入到社会意识形态话语体系的建构与维系之中,将意识形态与政治观念升华为一种文学批评的标准。

具体而言,台阁文人的文统观以儒家学说为学理基础。在以儒家学说为核心的“古文辞”序列的精神阶梯上,此类审美趣味形成的背后与明代前期台阁文人文学观念走向的文化逻辑相契合。审美形式的背后与阶层的身份属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明代前期台阁文臣这一特殊身份的审美趣味,隐含着政治诉求,寄寓政治寓意。儒家思想成为主流意识形态后,维护等级制度才可理所当然。明代前期台阁文臣倡导儒家观念,实则是维护儒家正统的社会秩序,借助意识形态与政治意涵影响文学思潮,并将其自然而然渗透到文学批评当中。因此“学为古文辞”的文统观是明代前期台阁文臣文学批评的一个主导思想。

(二)“言必濂洛、文必欧曾”[4]:取法对象的聚焦

明代前期台阁文人身居高位,其文学思想理念不可避免地与政治发生关联,最突出的表现是台阁文人将道德、政治、文章集于一身,正如丘濬于《会试策问》中所言“世之所谓儒者咸知尊孔氏、黜百家,及其见于立论行事之间,则又有不同焉者,其大略有三:工文辞者则有司马迁之徒,论政事者则有刘向之辈,谈理道者则有董生之流,是三者皆世所谓儒者之事也”[5]。丘濬认为“工文辞”只是台阁文臣的职能之一,“论政事”与“谈理道”亦是台阁文人的职责。但明代前期台阁文人并非为一般的文学侍从,而是身处政治高位、辅君论事的文臣。倪谦在《艮庵文集序》中言:“‘文所以载道也。’……然求其言不畔道、文不悖经者,汉则董子,唐则韩子,宋则欧、曾及濂洛诸子,元则虞邵庵焉,上下数千载间,文章大家不过十数人,斯亦难矣。”[6]倪谦将濂洛诸子放入文学统序之中。在台阁文人看来,文章与学术、政治是统一于一体的。这一思想的产生与当时以理学定位国家的基本思想相关联。明代前期台阁士人重视为文根植于理学,“我国家崇儒重道”[7],所谓“圣人心法之所寓而出治之本也,士不通经不适于用”[8]。朱高炽也曾言“为文而不正道,斯无用之文”[9]。“本于学”“根于理”的观念与当时统治者实行以理学治国的思想路线密切相关。明代初期,《四书大全》《五经大全》《性理大全》的颁布,促进了当时思想意识形态的统一,文以理为源,文以理为本。

从明代前期台阁文人对文统的梳理中可以明显发现他们非常重视对欧阳修的推崇。首先是从文章的基本风格特征上推崇欧文。欧阳修是北宋文臣,创作了大量诗文,以文章道德被尊为“一代文宗”[10]。欧阳修反对片面追求西昆体的文章,在主持礼部考试时主张文章“致用”“明道”[11],一扫西昆体浮艳文风。仁宗、宣宗对于欧阳修文风的雅好和推赏对台阁文风的形成与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仁宗皇帝在东宫,览公奏议,受重不已,有生不同时之叹,尝举公之事君者勉群臣。”[9]626董其昌认为:“自杨文贞而下,皆以欧、曾为范,所谓治世之文,正始之音也。”[12]《翰林记》云:“自士奇以来,皆宗欧阳体也。”[13]永乐之后的台阁士人对欧阳修散文及前代人接受欧文并将其建构为文化经典的行为做了较多的回顾和思考,同时他们也对“欧文”的经典意义作出了重要的延拓,这在明代前期台阁文人文集序中多有体现。杨士奇屡次在序文中表达自己对欧阳修的仰慕之心。如在《王文忠公文集序》中言:“近数百年来,士多喜读韩文公、欧阳文忠公、苏文忠公之文,要皆本其立朝大节,炳炳焉有以振发人心者也。”[8]544并在《颐庵文选原序》肯定韩、欧、曾“能求诸经,概得圣人之旨,遂为学者所宗”[1]。李东阳也高度赞扬“文必欧曾”[4]。他还在《叶文庄公集序》这篇文集序中作出了系统阐述:

公之文博取深诣,而得诸欧阳文忠公者为多。公虽未尝自言,然观其纡余委备,详而不厌,要知为欧学也。夫欧之学,苏文忠公谓其学者,皆知以通经学古为高,救时行道为贤,犯颜敢谏为忠,盖其在天下不徒以文重也。后之为欧文者,未得其纡馀,而先陷于缓弱;未得其委备,而已失之覼缕,以为恒患,文之难亦如此。茍得其文而不得其所以重,天下且犹轻之,而况乎两失之者哉!……然则得于欧学也,顾不已多,而况文哉![4]479

李东阳赞美叶盛的文章风格是因其文风近于欧。仁宗认为“与臣士奇言欧阳文忠文雍容醇厚,气象近三代,有生不同时之叹,且爱其谏疏明白切直,数举以励群臣”[9]。欧阳修本身的文学修养与平易正大、醇实无疵、行文简洁的散文风格,对明初崇欧风尚的推动起到了深远的影响。他的散文中存劳谈心、应酬往来、论理言事的内容与明代前期台阁文人应制与应世内容多有相近之处,欧阳修敷腴温润、平正典雅、娓娓道来、要言不烦的散文风格与明代前期台阁文人雍容大雅、不枝不蔓的文风亦有诸多相似。明代前期台阁文人认为欧阳修之文有法可循,以此作为散文学习的范本,欧文的地位得到了提升,欧文的文学价值得到广泛认同,明代前期出现了欧阳修文学接受史上的一个高潮。

从风格上看,台阁体的风格温柔敦厚、雍容平易、次序井然。以台阁文风的典型代表杨士奇为例,他用典极少,即便有一两处也是再寻常不过的典故,使读者几乎没有阅读阻碍和困难,这与一般文章当中典故累累大不相同。而杨士奇的散文冲淡平和,却不失庄重典雅的气度,即便是颂圣,也是真挚赞美而非做作,有理有据,主旨含蓄,绝不过分张扬,只是平静描述自身所处的太平盛世。台阁文与欧阳修文章舒缓平易、词气从容的审美特点相契合,这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欧文的传承。以陈循的文章风格为例,“典谟训浩之体”、“风雅之遗”、迂回曲折、平易自然,与欧阳修所提倡的风格也完全相符,是此期台阁之文总体风格特色的具体表现之一。台阁文人的文论观和散文审美趣味的形成不但与明前期国势兴盛、理学流行有关,当然不排除与台阁文人久居馆阁,所具有的淡定自然、从容稳健、为人恭慎平和等个人性格有关。以台阁派代表杨士奇为例,他为人做事合于规矩,一准于理。他的个性气质与他为文的结构方式大体一致,文风上求通不求变,求正不求奇,他的散文不超出文章固有的格式和法度,即使变化也只是出新意于法度之中。杨士奇愿意沿用传统的艺术形式,遵循欧阳修为文的法度规范,文章雅正,雍容平易。

欧阳修散文经典化原本有着地域影响的理论依据,比如家传文风及江西的地方文风对欧学传播的促进作用。明代前期台阁士人多为江西籍:胡俨江西南昌,杨士奇、陈循、萧鎡江西泰和,金幼孜江西新淦,解缙、胡广江西吉水,刘定之江西永新,彭时江西安福等等。这些台阁文士无不对欧阳修这位乡贤引以为豪,对欧阳修散文的学习与继承也便是自然。明代台阁文人一直认为国家最有力量的教化途径是学习儒家经典,深研程朱理学,欧阳修的儒学修养自然被台阁文人看重,衡文以欧阳修作为文学传统与文学创作的典范。

明代前期台阁文人以欧阳修作为文学的典范,不仅从文章的基本风格特征及地缘关系层面推崇欧阳修,还从翰林学士身份层面将其塑造成学习典范。杨士奇在《王忠文集原序》等文集序当中强调欧阳修直言正行、立朝大节的文臣身份特质。欧阳修不仅是单一的文人身份,还是一个政治与文学兼备的文臣身份。杨士奇《滁州重建醉翁亭记》[7]1896不仅强调欧阳修的大臣身份,更强调作为政治家身份的欧阳修具有的精神品质与人格追求。欧阳修正道直行、直言不顾的道德品性,奋不顾身、正义凛然的人格风范,以及以天下为己任、为民请命、代天立言的政治责任感都是台阁文臣尊奉的典范。另一方面,杨士奇将欧阳修树立为士人领袖,也与他所秉持的政治理想不无关系。北宋大儒欧阳修重视宣扬忠君爱国的思想,反对盘剥农民,主张宽简安民。礼治、德治、仁政是他一以贯之的现实政治践履的主体。杨士奇将欧阳修树立成自己为政的榜样,同样倡导忠信为臣的政治理念,施行一系列的宽仁政策,试图建立一个有礼有序、国力鼎盛的太平盛世。周叙云:“至今称宋贤辅相,必曰韩范富欧,此其人之不可及也。”[14]胡广云:“昔欧阳文忠公承包孝素公尹开封,公不事风采,无赫赫之声,或以为言功曰:人材性各有所长短,舍其所长,强其所短,以狥人求誉,我不能也。既而大治,君子于此孰不称道而叹慕之,谓公之善为政也。”[15]欧阳修被认为是翰林学士的典范,并被台阁文人树立成政治家的典范与师法的榜样,不仅出于凸显政治身份的需要,亦是寄托了台阁文人作为士大夫的人格追求与作为政治家的儒家政治理想。

由以上考察可知,在理学背景之下,仁宗皇帝极力倡导欧学,加之首辅杨士奇的导向,以及明代前期其他台阁重臣对欧阳修的家世、事迹、著述、文臣身份的关切,对欧阳修的道德、儒学、功业、学术、文章的钦服,欧阳修雍容典雅的文风得以凸显,明代前期台阁文人皆将欧阳修奉为做人为文的楷模,尊欧成为了明代前期古文写作的主流。在明代政治思想与文学批评的发展历史与话语体系中,欧阳修散文作为一个文学传统的典范意义与学术内涵始终被高度关注,且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内被赋予新的理解,并发挥着重要的引导作用,其沿革的文化形态也依旧处在发展、延续的动态过程中。

二、“立言不朽”与“文以载道”:文道关系的思维向度

在文集序中,明代前期台阁文人认为可称之为“不朽”的文章与明代前期国运昌盛紧密联系。文章应服务于政治,这种意识便对应着“文以载道”的主张与要求,即台阁文人始终认为文是载道的工具,载道关乎世教。

(一)“立言不朽”的频繁提及

中国古代最早的“三不朽”来源于《左传·襄公二十四年》:

古人有言曰:死而不朽,何谓也?穆叔未对。宣子曰:昔匄之祖,自虞以上为陶唐氏,在夏为御龙氏,在商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晋主夏盟为范氏,其是之谓乎!穆叔曰:以豹所闻,此之谓世禄,非不朽也。鲁有先大夫曰臧文仲,既没,其言立,其是之谓乎!豹闻之: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若夫保姓受氏,以守宗祊,世不绝祀,无国无之。禄之大者,不可谓不朽。[16]

“三不朽”实则指天子“立德”,诸侯“立功”,大夫“立言”。立言,一是指著书立说“谓言得其要,理足可传,其身既没,其言尚存”[17],二是指写文章“夫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积句而成章,积章而成篇”[17]。立言的“言”并不单纯是指语言文字符号,而是通过语言表达出来的思想。而所谓“不朽”有三层含义,一是诗文的不朽,一是著述的不朽,一是经注作史的不朽。事实上,立言确为立德、立功之余事,尽管如此,立言仍为中国古代士大夫心中实现精神不朽的重要途径,明代前期的台阁士人亦是如此。他们将为文方面的追求上升为文人学士应该自觉肩负的担当与责任,强烈的“立言不朽”意识在他们的文集序中多有体现。

陈循是内阁之首,从他的文集序中可见赋予古代士大夫的责任感与担当精神的论说之词。《宋双峰舒先生文稿序》中陈循表达明代士大夫尽管生命有限却可通过著书立说实现人生价值追求,超越时间的局限性让思想流传后世,扩充人生意义:“古之君子欲上有以永其先传,而下有以启其后承,将安所庸心哉?亦惟于其文献焉耳。”[18]陈循以自问自答的语言形式,表明即使身体不在现世,个人的思想、语言却可通过文字永垂不朽,将强烈的不朽思想寄希望于文章。商辂入翰林而为修撰后由陈循举荐,他与陈循的观点颇为相似,认为应该超越短暂而有限的生命,通过“立言”获取人生无限的价值。在《蛟峰先生文集序》中曰:“公之道虽不行于当时,而其学有以传于后世。”[19]商辂在序文中表明他的人生态度,即不以当时行为是否被接受为依据,而以是否对社会作出积极贡献来衡量人的价值。李贤的“立言不朽”之论与陈循、商辂之论略有不同,他着重强调立言有补于世,立论有合于道,如《杨文定公文集序》所述:

古之君子有事业者,未尝无文章。盖事业所以伸平生之志,文章所以着平生之学,事业而济之文章,则益显文章;而本之事业,则益重。若徒有事业而无文章,譬之植木但有质,干而无花叶则为枯槁之木矣。士生斯世,亦何尝不欲事业文章之兼得也?然而兼之者鲜焉。何哉?由学与命之不同也。[20]

从上述描述上看,李贤认为不为一时一事而言,而从一时一事中求得普遍的“道”,以道行事,以道处事。李贤还将立论观点引申至功业与文章之交互关系:建功立业是在仕途上的发展与进步,体现的是个人的人生态度和价值追求;深研学问、著书立说是将真知灼见形诸语言文字,是为社会创造精神财富。

丘濬与李东阳则均强调后世之人为文集的流播起到的促进作用,丰富了立言传世的内涵。丘濬《张文献公曲江集序》:“公之相业,世孰不知?其文则不尽知也。矧是集藏馆阁中,举世无由而见,苟非为乡后进者表而出之,天下后世安知其终不泯泯也哉?是以不揆愚陋,僭书其首。”[5]169丘濬表达张九龄的宰相功业尽人皆知,但他的这部集子藏在高阁之中,若不是由家乡后人表彰而推出,恐怕文章便不能流传不朽。丘濬也以此阐释出序文创作的重要作用,为后世全面系统了解张九龄的德行功业文章提供帮助。李东阳《倪文僖公集序》凸显后人之推动对文献流播的重要作用:

故虽中历险,晩登通要,不得尽见于用。而其于典章道化,关一代之盛,以为后观者如此,岂非不朽之事哉!……公修《英庙实录》,未及终,青溪继入翰林,以成事告,校诸前代,其班马氏之风乎!且青溪为学士,为礼部侍郎尚书,趾美承阀,当代所仅见。行业之著,其于公益有光焉。后世称江东倪氏之盛者,殆不独文之为重,而文其征也,是固不可以不传已。[21]

作者著书立说,后世之人期望将文集传播下去,可见李东阳认为立言是谋一世而非谋一时之事,昭己名于后世,亦泽被于千秋。李东阳在《马石田文集序》中又云:

文章功业,随所寓以自见,是果曷为其然哉?气化为之也当……惟人之灵,小者变气质,而大者斡化机,其所以立身垂训,扬声光于不朽者,固亦有道矣。而代不数见,地不多产,其澌尽而冺灭者何限。故论者卒以归之气化之间,岂得已哉!于其冺灭之易,而不朽之难,随时与地,必取其文章功业之著者,表而传之,使之不溷于物,固君子之所有事也。[23]484

从以上这条文献材料可以读出,立言虽然在立德、立功之末,但李东阳将文集流传后世看作是人之不朽之功业,将其真事业与真文章相提并论,以此表明立德、立功、立言是士大夫共同的价值追求。

丘濬则从社会环境、国运昌盛的角度阐发,将立言不朽归功于时代的作用。《尚约先生集序》[5]173开篇宏观论证“立言不朽”的哲学依据,认为人生在天地之间,具有形体与气,形体运动成为外在的威仪,气之运动便成为言语,人逝世之后外在的威仪也就随着形体消灭,只有言语从心中宣泄,从气中发出,成为文章辞采,记录下来成为书籍,永远保留于天地间,千万年而不朽坏。通过遗迹可知心怀,因为言语可以知道时世。而后丘濬叙述萧鎡景泰年间获得大用,并简述其升迁履历、人品性格及文学特色,同时指出士大夫为人处世,说话文章,崇尚诚实笃厚,光明正大。而萧鎡有这样淳朴笃厚的性格,又生活在这样和平的年代,无论是自我修养,还是办理政务,做人如为文。由此丘濬总结萧鎡其人虽不能再见,但观其文章,还如见其本人一样,对萧鎡其人其文无限敬仰。在《拙庵李先生文集序》[5]174中,丘濬认为自古帝王的时代,上层有培育人之教化,下层有承受学习的教导,人有所涵养,学习也没有其他习气,气充实饱满,理明白剀切,为文足以表达心意、发抒情性、记载功业,长存留于天地之间,成为不朽之遗产。而后丘濬评价李拙庵先生的文章虽来源于天赋,根本于学问,但实际上也是由于乡土熏染的帮助,朝廷整顿文化的效果。这样既肯定了以文立言是不朽的事业,又强调了乡邦安定、国家昌盛是立言不朽之必要条件,与《尚约先生集序》一样,隐含着颂世之意味。

明代前期台阁文人在文集序中表达立言不朽的观念,不仅帮助文集作者达成不朽愿望的表面意义,更深层的意义在于,台阁文人通过文集序传达自己对“不朽”的理解,即传之“不朽”之文、有价值之文。

(二)“文以载道”的基本要求

与“立德”“立功”这两种需要多种因素才可达成的“不朽”相比,“立言”更易操作和实现,在文集序中也屡被明代前期台阁文人提及。为使文集广泛久远流传,文集作者想方设法请台阁文人撰写序文。台阁文人因其身份与地位的特殊性,所作之序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文集的传播,为其“立言不朽”起到了一定的推进作用。但在台阁文人看来,不朽的文章是否有一套普遍的核心标准?明代前期台阁文人认为,可称之为“不朽”的文章与国运昌盛、社会世风紧密联系,文章应服务于政治,进而这种意识便对应着“文以载道”的主张与要求。

首先,明代前期台阁文人在撰写文集序时常常将作品的主题思想、审美风格与社会环境、制度优势联系到一起加以评论。黄淮《少师东里杨公文集序》云:“天生间世之才,必予之以清明粹温之资,际夫重熙累洽之运,发为事业,参赞经纶,辅成国家之盛,著为文章,宣金石,垂汗简,以彰文明之治,夫岂偶然哉。观于今少师东里杨公士奇可见矣。”[7]1在黄淮看来清明纯正温和的社会环境造就用世的人才。杨荣《颐庵文集序》[2]205称慕胡俨入翰林任职以来,文章纯雅高古,文风和平正大,讲求性情之正。杨荣从世运兴盛的视角评价胡俨的诗文,暗含着诗文应为盛世服务的强烈要求。他在《黄少保集序》[2]206先叙述了国家建立之初文明的气运开启,光辉完备,才会有超世的大才出现,出生于此时的作者,其大道足以尊崇祖上周济百姓,其文章足以治理国家而传誉一时,其伟大的功业与声誉,既会传扬于当时,也会流播于后代。作者就是生逢明代气运最隆盛之时,有圣明的皇帝执政,能够凭借自己所学于中央与地方任职,建立功业,发为文章。杨士奇在《北征集序》中言:“士奇虽不获侍从,今奉诏修两朝实录,获睹永乐从臣记当时车驾所至,圣谟神武,如神明之不测,如雷霆之下震,而宥过绥降,如天地之兼容,威德之盛,盖前代帝王所未有也。”[7]96太子少保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金幼孜的《北征集》,就是在这样的政治背景下创作的。杨士奇目睹国家强盛,他所作的集序就是为赞美盛世鸿业、太平盛世,感恩皇恩浩荡的载道颂世之作。丘濬《拙庵李先生文集序》[5]174认为李先生之文虽来源于天赋、根本于学问,实际上由于乡土熏染,朝廷整顿文化,文章才会清楚明白,刚健伟大,充实饱满,才使得宣扬道德而不至于沦落为空虚。丘濬认为李先生的诗文创作不但是其学养所达成的,也有江山作为助力,王朝兴盛,礼乐兴盛,气运兴盛,才成就其为一代之大制作。李东阳在《呆斋先生文集序》中云:“古称文章与气运相高下,即其人论之,则其情志行业,亦可考而知也。国朝洪武初,肇起文运,宋潜溪诸公,远不可见。永乐以后,至于正统,杨文贞公实主文柄。乡郡之彦,每以属诸先生。文贞之文,亦所自择,世服其精。而后人乃有刻为续集至数十卷者。”[4]157在这篇文集序之中,李东阳明确道出诗文之盛衰关乎时运之泰否,诗文创作关乎世教,并认为诗文创作应服务于政治。由此可知,明代前期台阁诸人在称颂请序作者文集时,往往连带称赞作者所处时代之太平,气运之隆盛,政治之清明,君臣之和谐,盛世之气象。

其次,明代前期台阁文人常常将颂世与载道联系起来。“文以载道”的文章观可视作台阁文人自视为集政事、学术与文章于一身的“儒臣”思想观念的外化体现。明代前期台阁文人群体由于对自身“儒臣”身份的体认,深悉“儒臣”内涵,深谙自身的角色定位,对上为君王之辅佐,直接为皇帝出谋划策,对下作为国家思想与政策的代言人与传播者,奖励人才,振饬纲纪。正如王直《文敏集原序》中赞誉杨荣云:“既以其学赞经纶、兴事功,而至雍熙之治矣;复发为文章,敷阐洪猷,藻饰治具,以鸣太平之盛。”[2]2以上文字道出了政治、学术与文学三者之间的关系,同时也表明了文章创作的政治意义事关“敷阐洪猷,藻饰治具,以鸣太平之盛”。由此看来,台阁体的颂世模式除了与时代文化背景的原因有关之外,更是明代前期政治与文学互为表里所致。颂世传道在一定程度上是对中央与地方政治的赞美与宣传,如倪谦《艮庵文集序》所言:“盖文运与世运相关,文章之盛者,世道之盛也。”[6]同时,台阁文学“以鸣太平之盛”、“雍熙之治”、“复发为文章”的颂世模式则涉及文学的教化作用,即世用性问题,与明代前期台阁文学“文以载道”的文学创作观相关联。

这一文学观念体现在文学创作上,就是要求文章应具备“裨世用”与“饰政治”的功能。杨荣在《送浙江左布政黄敷仲之任序》中云:“敷仲经术之优,推之足以裨世用,文辞之美,达之足以饰政治。”[2]173在此种文学观指导下,明代前期台阁文人注重文学的载道性与世用性。台阁文学所载之道为:“之六经之文,平易简淡,而理致微密,大而无所不包,小而无所不备。故斯道之所寓者,亘千万世而不息也。”[1]李时勉也曾说:“夫六经之所载者,皆圣人之言。未尝有心于为文,而文从之者,其道在焉耳。”[22]这里言及的载道之经,是台阁文人的“文以载道”观念与前代所载之道有所同。其所载之道在一定程度上是国家最高意志的体现,保证了明代前期台阁文人的文学表达与国家意识形态导向的一致性。由于台阁文人是国家思想的代言人和传播者,他们的身份地位及相应的职责使得他们十分注重文学的世用性,即“以文学饰政治”,借助文学将国家化理学思想由上而下进行传播。可以道是基础,文是载道的工具,世用性是“载道”的目的。

明代前期台阁文人为了满足当时的社会政治需要,将强烈的务实意识与明道经事的功用融入到文集序之中,以是否为经世致用、是否合圣贤之道作为判断是否为理想文章的重要标准。可以说,明代前期出现论政事与谈理道并存的局面与“文归台阁”的现象是这一时期台阁体得以历经百年而不衰的重要因由,在此种条件之下,以及在君臣关系融洽与政治环境稳定的共同作用下,明代前期台阁体主宰文坛近百年之久。

三、庶吉士制度与“余事”为文:政治之下的文化进程

“文归台阁”之现象与局面、形成与延续,是明代前期台阁体得以一枝独秀的重要原因之一。除却中央集权的高度稳固与意识形态的高度统一为重要的前提条件之外,还与明代前期科举教育制度的发展密切相关。最重要的是其得力于独具特色的庶吉士制度的教育。明代前期庶吉士制度培养出来的能文者是当时统领文坛的重要成员,也是当时为他人撰作文集序的代表性文人。

(一)庶吉士制度:儒者与文臣的官方培养

翰林院是中央政府的最高学术研究机构,也是国家储才之所,更是明代官制中被史家褒美之地。翰林院的设立始于唐代,初为内廷供奉艺能技术杂居之处。后因皇帝召翰林学待诏,参裁可否,于是选用益重,礼遇益亲。安史之乱后,诏敕常由翰林学士起草,有“内相”之称[23]。

宋代的翰林学士掌制诰、备顾问,其侍从皇帝者有侍读、侍讲等名目而馆阁之选,都是一时才智出众之翘楚,声望极高,为当时政府储才养望得极为体面的职位。

明初,翰林院规模益渐宏伟,经筵官、史官均归入翰林院,翰林院明显地变成了中央政府最高的学术集团。洪武十八年定翰林院官制,设堂官翰林学士一人,正五品。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各二人,从五品。侍读、侍讲各二人,正六品。其下有五经博士,典籍、待诏及史官修撰、编修、检讨等职。明太祖在丞相、四辅官相继罢废,即任命翰林官为大学士,侍左右,备顾问,洪武十四年起,开始重用,常受命论决刑事,平驳诸司章奏,是为预政之始。嗣后入预机务之大学士,多由翰林院出身,而内阁制度因以奠基。自永乐内阁正式形成后,大学士入阁参与机务,其本身仍是翰林院官员,此例相沿不改,下至正统年间,已历经四十年之久,阁臣所具有的翰林院官员身份,仍未变更。

明代翰林院其中一处极有意义的创制,就是庶吉士的增设。明代进士第一甲得入翰林院任官(状元任翰林院修撰,榜样、探花任翰林院编修),二甲、三甲得考选为庶吉士,自有庶吉士二翰林院遂兼带有后进的性质,庶吉士学成后每得擢用。翰林院的官员(自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侍读、侍讲以至修撰、编修、检讨)因不负有行政上实际的责任,而望荣地密,以备一旦大用。庶吉士得侍从台阁,受到优质教育,是国家培植候补领袖人才的制度设计。明代大学士170人中,出身具有进士资格达157人(92%),这157人当中,由翰林官入直内阁有132人(78%),由此可见明代翰林地位在政治上的重要性。

明代庶吉士教育属于由科举中的佼佼者再选其中精英之才,进入翰林继续学习的一种教育制度。据《明史》记载:“庶吉士之选,自洪武乙丑,择进士为之,不专属于翰林也。永乐二年既授一甲三人曾棨、周述、周孟简等官,复命于第二甲择文学优等杨相等五十人,及善书者汤流等十人,俱为翰林院庶吉士。庶吉士遂专属翰林矣。复命学士解缙等选才资英敏者,就学文渊阁……其后每科所选,多寡无定额。”[24]庶吉士的地位远在一般进士之上,他们被视为日后官入内阁等中央机构的“储相”,是明代中央政府对精英的储备与培养之后进之才。《明史》又言:“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南、北礼部尚书、侍郎及吏部右侍郎,非翰林不任。而庶吉士始进之时,已群目为储相。”[24]1702既有如此地位,则从皇帝到翰林都十分重视对他们进行的教育。徐有贞称庶吉士之选拔可谓“国朝之盛典”,而关于庶吉士的培养则是“置之清华宥密之地,资之以图书之富,养之以饩廪之厚,责之以迟久之效,而需之以远大之用”[25]。明代中央政府对庶吉士的培养由内养至外用,十分重视。庶吉士学习的具体内容,可由文献窥之:

太宗皇帝锐意文学,择进士之尤者,俾尽读中秘书,学古为文辞。[26]

偕状元张启昭等十八人同续学禁林,上特命予授以古文辞。[5]275

上谕勉之曰:“为学必造道德之微,必具体用之全,为文必并驱班、马、韩、欧之间。”[13]890

待新进士分拟各衙门办事之后,偶其中有志学古者,各录其平日所作文字,如论、策、诗、赋、序、记之类,限十五篇以上,于一月之内赴吏部呈献,礼部阅试讫编号,封送翰林院考订。[27]

以上材料描述了当时对庶吉士在古文辞方面的培养,即对狭义的文学才能的培养。这使得庶吉士要将撰作古文作为职责。丘濬认为:“工文辞者则有司马迁之徒,论政事者则有刘向之辈,谈理道者则有董生之流,是三者皆世所谓儒者之事也。”[5]163并不是所有进士都能得到“工文辞”的教育机会,只有被选为庶吉士才可入翰林“学古为文辞”。可见明代前期台阁体制与前述的古文辞写作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

杨士奇云:“近数百年来,士多喜读韩文公、欧阳文忠公、苏文忠公之文,要皆本其立朝大节,炳炳焉有以振发人心者也。”[8]544在这一维度上,这些整理出的文学统绪中的历史人物,是明代前期台阁文人在政治领域中效法的对象,所以“明道”便是政事的目标。因而,隐含在文学统绪的背后的则是一个政治统绪。在组织文统时,台阁文人是将文学与政事、学术统一为整体来考虑,选择其尊崇的古今人物。学术即“道”是核心与基础,政事是实现“道”的手段,文是载道之体,同时也是政治的从属,三者互为表里。

综而论之,与狭义的文学相关的教育及学习的权力均归台阁所有,其创作权力自然也统归台阁,“文归台阁”局面由此形成。就此,有学者指出这种局面的形成与当时君王对文学的喜好有关,永乐以下数代君王如仁宗、宣宗等皆有文学之好,君王本人即常是庶吉士一事的倡议者[28]。黄淮指出:“会皇上大兴文教,思得全才,以恢弘治道,黼黻太平,乃选拔进士之颖脱者,得二十有八人。”[29]庶吉士制度事关文治,庶吉士教育以经学为主,这为明代前期台阁文人的文学思想提供了方向性指引。

(二)“余事”为文:政事与文章的价值序列

明代前期台阁文人文集中传达的“文以载道”的思想观念,这种载道派的儒家文论思想主要因其具有的教化作用。王直在《建安杨公文集序》中云:“间为文章,歌颂圣德;施之诏诰典册,申命任事;与凡官署民居所以施政教、适性情,而欲有所纪载,孝子慈孙欲铭著其祖考之美,以垂诸不朽者,多请求于公。”[30]王直所指的最后一类文章多为应他人所求而书写,这一类文章被台阁文臣认为是与政治生活结合较少的“余事”。钱习礼在《文敏集原序》中称杨荣:“出其绪余,作为碑铭志记序述赞颂,以应中外人士。”[2]4黄淮《少师东里杨公文集序》中云:“凡大议论、大制作,出公居多。肆其余力,旁及应世之文,率皆关乎世教。”[7]1从这个角度来说,“余事”之文,即“碑铭志记序述赞颂”[2]4,其创作权力归于台阁。明代科举弃诗赋而重经义论策,以及庶吉士教育重视“学古为文辞”,是造成这一文学现象的主要原因。因此,明代前期台阁文人撰作序、记、墓志铭、神道碑等文体的文章,多为应他人之请而撰作,即是在政治工作之外的“余事”之文,这成为明代前期台阁体的主要特点之一。

明代前期台阁文人在其文集序的叙述之中需要特别注意的方面是,在台阁文人的主导作用之下,无论是应制之文还是“余事”之文,其思想内容必然与国家思想相一致,也呈现出类型化的特点,具有教化作用。而教化是明代前期文治的重要内涵,这种“关乎世教”的作用使台阁体的“余事”之文成为明代前期文治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当然,另一个需要指出的方面是,虽为庶吉士出身但未授官台阁的官员,于台阁之外为官,政务十分繁忙,无暇顾及对文学性、审美性要求较高的创作。而从官员分工意识等层面上看,台阁以外的高层官员严格坚守行政职责,对文学创作基本上是无意识的,不将其视作己任。

四、结语

明代前期台阁成员在文集序的撰作中,始终将论述重点放在古文统序与文道关系两个层面上。台阁文人在文集序中所列举的文学统绪,即“古文辞”写作,取法对象范围很广,从上古至唐宋都有涉及,体现出台阁文人群体特有的文统观。明代初期,《四书大全》《五经大全》《性理大全》的颁布,促进了当时思想意识形态的统一,文以理为源,文以理为本,这促进了明初习欧风气的盛行。但欧阳修并非单纯以古文家的身份而受到台阁派成员推崇,而是首先作为一名有益朝政的政治家而进入台阁文臣的视野,其正道直行、正义凛然的道德品性与人格追求,其文章中传达出的切于世用、忠君爱国的政治情愫,使他成为明代前期君臣上下共同推崇的典范与师法的榜样。此外,欧文文风敷腴温润、平易纤徐、雍容典雅、温厚舒缓、不枝不蔓,而欧文与台阁派所崇尚的文化趣味恰相吻合,其风格特征与“三杨”等台阁派文风有许多相近之处。在执掌文柄者首辅杨士奇等台阁重臣的推动之下,欧阳修成为此期尊奉的对象,欧文文风成为此期最为流行的主导文风。明代前期台阁士人在文集序中还传达出“立言不朽”与“文以载道”的观念。在台阁文人看来,可称之为“不朽”的文章与国运昌盛紧密联系,文章应服务于政治,这种意识便对应着文章的“文以载道”的主张与要求。在文道关系的探讨中,台阁文人始终认为文是载道的工具,载道关乎世教。这与明代前期科举教育制度的发展密切相关,尤其得力于儒者与文臣的官方培养,即与翰林院制度中的庶吉士制度有着直接关系。永乐之后,庶吉士制度确立施行。庶吉士教育的内容由皇帝直接安排,德文并重,且以德行指导文章,为经学,为古文辞,将古文辞作为儒者之事。在中央集权的高度稳固与意识形态的高度统一为重要的前提条件下,且在进入庶吉士阶段之后才可获取古文辞的正式学习的制度设计之下,文章写作的特权就集中到了翰林之中,由此百年间的能文者均出自馆阁,利用文学权力,颂世传道,黼黻太平,主导着整个文化的进程,“文归台阁”形成并延续的局面便不言自明。明代前期台阁文臣撰作的应制之作与政府公文,如诏、诰、表、奏疏、策等文类,是与台阁文臣政治职能密切相关的制作。而台阁文人撰作的记、传、序、墓志铭、墓表、神道碑等文体的文章,多为应他人之请而作,在注重实务的台阁文臣看来是在政治工作之外的,即“余事”之文,这成为明代前期台阁文体写作中所包含的一个主要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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