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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体互渗与庾信碑志文

2022-11-23赵俊玲

关键词:大将军碑文墓志

赵俊玲

(郑州大学 文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碑文、墓志在庾信的创作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表现为:其一,创作数量多,倪璠《庾子山集注》收录庾信墓碑文12篇、墓志19篇,共计31篇,数量居南北朝碑志文作家之首。这些碑志全是庾信入北之后所作,如《周书·庾信传》所载:“世宗、高祖并雅好文学,信特蒙恩礼。至于赵、滕诸王,周旋款至,有若布衣之交。群公碑志,多相请托。”[1]734其二,碑文、墓志得到了当时和后世人的高度肯定,在碑志发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如当时的宇文逌《庾开府集序》即称庾信“碑有伯喈之情”[2]卷首53,将之与碑文大家蔡邕相提并论。钱基博称“信以碑版之文擅名一代”[3],说明碑文创作对庾信文学史地位的取得具有重要意义。

值得注意的是,前人言说庾信纪念亡者的文体,或单称碑文,或将碑文和墓志并称为“碑志”,有一而论之之意。其实,在我国古代,碑文和墓志一直是各自独立的两种文体。但在庾信创作中,这两种文体却呈现出互相影响、借鉴、渗透以至合一的态势。同时,庾信碑志又与史传、楚辞发生密切关系,从而表现出更强的叙事性和抒情性。庾信的碑志文创作有效地利用文体互渗的手段,表现出新的特征,取得了较高的成就。

一、庾信碑文和墓志的互渗

碑文和墓志作为两种文体,在庾信之前皆已有重大发展,庾信则推动了它们的互相借鉴与渗透。

(一)碑文和墓志的关系

自南朝始,文学批评著述和总集皆将碑文和墓志视为独立的文体类别。如萧统编《文选》,收录39种文体,包括碑文和墓志。任昉《文章缘起》分体尤细,共收录84种文体,亦将碑和墓志分列。后来,《文苑英华》《唐文粹》《宋文鉴》《元文类》《明文衡》《明文在》等历代总集亦皆将墓碑文与墓志铭(墓志)分列为不同的文体类别。明代文体学著作的代表吴讷《文章辨体序说》、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对文体的划分皆以细致著称,都将碑文和墓志分列。清代来裕恂《汉文典·文章典》,文体分类由博返约,用文类的概念来统括相近的文体,碑志类包括刻石文、碑、墓志等文体,仍是将碑文和墓志作为相近但各自独立的文体类别。严可均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亦将碑文和墓志分列为两种文体。

同时,碑文和墓志两体又有密切的关系。作为一种文体,墓碑文的产生较早。欧阳修曾言:“至后汉以后,始有碑文,欲求前汉时碑碣,卒不可得。是则冢墓碑,自后汉以来始有也。”[4]结合文献记载与出土文物,欧阳修将墓碑文的产生时代定于东汉。至东汉末,出现了墓碑文创作的大家——蔡邕。然而,由于应用场合和载体的关系,为亡者立碑花费不菲,碑文的发展也因此受到了阻碍。《宋书·礼志》载:“汉以后,天下送死奢靡,多作石室石兽碑铭等物。建安十年(205年),魏武帝以天下雕弊,下令不得厚葬,又禁立碑。魏高贵乡公甘露二年(257年),大将军参军太原王伦卒,伦兄俊作《表德论》,以述伦遗美,云‘祗畏王典,不得为铭,乃撰录行事,就刊于墓之阴云尔’。此则碑禁尚严也。此后复弛替。晋武帝咸宁四年(278年),又诏曰:‘此石兽碑表,既私褒美,兴长虚伪,伤财害人,莫大于此。一禁断之。其犯者虽会赦令,皆当毁坏。’至元帝太兴元年(318年),有司奏:‘故骠骑府主簿故恩营葬旧君顾荣,求立碑。’诏特听立。自是后,禁又渐颓。大臣长吏,人皆私立。义熙中,尚书祠部郎中裴松之又议禁断,于是至今。”[5]这段话记载了自曹操始,以至于东晋末年的几次朝廷禁碑,而所谓“于是至今”,则反映了碑禁一直延续至《宋书》成书之时的事实。可见,在魏晋南朝,一直是施行禁碑政策的,致使墓碑文的发展受到巨大打击,流存至今者甚少,且多为残篇,如曹魏的墓碑文,《全三国文》所辑不足十篇;两晋碑文,《全晋文》所录不到三十篇;南朝碑文,严氏所辑亦仅二十余篇。

墓志是作为碑文的补充而出现的文体。碑文被禁,但人们“事死如事生”[6]的观念并未改变,对逝去的亲人进行祭奠和纪念仍是发自内心的需要,故墓志应运而生。刘师培《中古文学论著三种》有言:“自裴松之奏禁私立墓碑,而后有墓志一体。”[7]175范文澜亦言:“东汉时立碑极滥,曹操下令不得厚葬,又禁立碑。晋武帝下诏废禁,自后墓志铭代碑文而兴起。”[8]均昭示墓志的兴起和碑文有着密切关系。但是,碑文和墓志却不是取代和被取代的关系,“东晋末期始禁私碑,碑文成为一种典制,只是极少数人的饰终之典,于是便有了墓志这种与碑文相类似的文体加以补充。由一种文体衍变出另一类相类似的文体常常是这样,一种文体受到了一定的表达范围、对象的限制,于是一种相类似的文体依此而生,使得那些不在范围之内的对象获得了表达,由诔文至哀辞便是如此。也由此,由诔文而哀辞,由碑文至墓志,不是一种文体取代另一种文体,而是两种文体并行”[9]284。碑文和墓志的施用对象其实是不同的,碑文主要针对帝王及少数贵戚大臣,而墓志则用于不能立碑之人。

(二)庾信碑文、墓志的统一

庾信无疑是将碑文与墓志作为两种文体看待的,最典型的例子是他既作有《周大将军司马裔神道碑》,又作有《周大将军琅琊定公司马裔墓志铭》,同为司马裔而作;既作有《周兖州刺史广饶公宇文公神道碑》,又作有《周大将军上开府广饶公郑常墓志铭》,同为郑常而作。为同一人既作碑文,又作墓志,将二体区分之意明显。然而,庾信的碑文和墓志的文体结构颇为统一,呈现出一致性的特征。

在庾信之前,碑文已经经历了长久的发展,表现出鲜明独立的文体特征,它一般由序和铭文两部分组成。序文往往叙颂结合,叙碑主生平履历德行,采取概括式的叙述方式;叙后进行颂扬,一般一叙一颂。这种创作模式以蔡邕碑文为代表,并为后世作家所沿承,《文心雕龙》所提及的魏晋作家孔融、孙绰碑文皆是如此。至南朝,碑文创作情况稍有变化,刘师培说:“碑铭之体应以蔡中郎为正宗,然自齐梁以迄唐五代,碑文虽较逊于伯喈,而其体式则无殊于两汉,盖惟辞采增华,篇幅增长而已。”[7]169又云:“六朝碑铭之格式固与两汉无异:增两汉之藻彩即成六朝,删六朝之华词仍返两汉”[7]170并删削王俭《褚渊碑文》,以证其与两汉碑文只是踵事增华而已。诚然,蔡邕碑文创作为后世树立了典范,至南朝,王俭、沈约碑文比起蔡邕,体式上并无太大变化,只是一改之前的简括叙事,为逐节铺叙,用笔细密,富于辞采,所谓“六朝人常恐事实罣漏,凡可叙入者纤细不遗,与东汉人着服不同”[7]170。这是受时代文学风气影响的结果。

碑文一体,前有蔡邕的示范作用,较早形成了稳定的文体形式。而墓志作为一种文体兴起远较碑文为晚。

唐人封演《封氏闻见记》卷六“石志”条引王俭《丧礼》云:“魏侍中缪袭改葬父母,制墓下题版文。原此旨将以千载之后,陵谷迁变,欲后人有所闻知,其人若无殊才异德者,但纪姓名、历官、祖父、姻媾而已,若有德业,则为铭文。”[10]在墓志一体形成之前,即有类似墓志的题版置于墓葬中,作用更多在标志墓地,防陵谷迁变。后来的墓志,在人们的认识中,标志墓地是最重要的功能,如吴讷《文章辨体序说》言:“墓志,则直述世系、岁月、爵里,用防陵谷迁改。”[11]53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言:“盖于葬时述其人世系、名字、爵里、行治、寿年、卒葬年月,与其子孙之大略,勒石加盖,埋于圹前三尺之地,以为异时陵谷变迁之防,而谓之志铭。”[11]148由此决定了相较于以颂功为主要功能的碑文,墓志有更强的叙事性。清人赵翼言:“窃意古来铭墓,但书姓名官位,间或铭数语于其上,而撰文叙事,胪述生平,则起于颜延之耳。”[12]认为自颜延之,墓志重叙事。黄金明《汉魏晋南北朝诔碑文研究》以《宋故员外散骑侍郎明府君墓志铭》《齐故监余杭县刘府君墓志铭》《刘府君墓志铭》等墓志为例,论证与碑文相比,南朝墓志在序文中往往详记亡者世系、名字、爵里、官职等,记叙性更强[9]286-287。还有一些南朝墓志序文部分以散体记叙成文、自由潇洒。如陆倕《志法师墓志铭》,序文简述志法师生平,重点叙述其在宋、齐、梁不同时期的神行异能,或从他人视角,或直述其事,又记其能预知身卒时日之奇。铭文以四言韵文成篇,对志法师一生行迹进行颂赞。又如张缵《中书令萧子显墓志》,今仅见残文,重点叙述萧子显应对梁武帝之机智妙才,记叙性亦强。

南朝又有一些墓志,与碑文结构、行文方式非常接近,叙一职,而后形容颂赞,以徐陵、江总所作最为典型。如徐陵《司空章昭达墓志铭》,先叙章昭达对付巨盗、强胡有功,继赞以“扬兵于九天之上,决胜于千里之中;殪彼群凶,皆无旋踵”[13]3460;接者叙章昭达讨伐陈宝应,赞之以“若夫呜虵之洞,深谷隐于苍天;飞猿之岭,乔树参于云日,宜越艇而登峤,蒙燕犀而涉江。威武纷纭,震山风海”[13]3460。又如江总《广州刺史欧阳頠墓志》是典型的颂一事叙一官模式,先颂墓主美好德行云:“公含章内映,远识沈通,窒嗜欲,谨言行,资贞干,事廉隅。”[13]4075继叙其官职:“梁室不造,凶羯凭凌,公被锐执凶,有志匡复。梁孝元帝授散骑常侍、东衡州刺史、始兴县侯。”[13]4075又叙“追赠车骑将军司空”,颂以“巫山远曲,喧骑吹于日南;芳树清音,肃军容于海截”[13]4075。这些墓志文的创作显然受到了碑文的影响。

南朝还有一些墓志,往往先简述墓主世系先祖,如萧绎《中书令庾肩吾墓志》,先述庾氏世居,继叙庾肩吾父庾易。又如徐陵《司空河东康简王墓志》,叙康简王世系,大力颂赞。简叙墓主先祖世系后,两文又皆叙墓主本人,采取的是叙一官颂一职的碑文模式。这些墓志和专用以防陵谷变迁,只详叙墓主家族、身份的墓志不同,更多表现出早期墓志与碑文结合的特征。庾信的墓志与南朝这一类墓志最为类似,而体制更为完备。

庾信的碑文和墓志有较统一的结构形式,一般先叙亡者世系先祖,继之叙述亡者生平仕履、功绩,并时时颂赞,再写薨逝,最后总叙亡者才德及卒葬,然后以“乃为铭曰”过渡到铭文。铭文以四言韵文的形式对亡者一生进行颂赞,意多与序文重复。庾信碑文与墓志文体结构的相同,在他同为司马裔和郑常所作碑文和墓志中呈现得最为典型。

《周大将军司马裔神道碑》开篇叙司马裔名号世系,《周大将军琅邪定公司马裔墓志铭》开篇亦然,二者在用词上多有重复。继之,碑文叙司马裔曾祖、祖、父,墓志铭叙司马裔祖、父,后者用语较前者稍简。碑文继又简叙司马裔少年经历,初次为官,大统七年(541年)为平东将军、北徐州刺史事,墓志稍简,记其为官从大统七年(541年)所历较重要官职起。碑文继之叙颂司马裔于大统十年(544年)、大统十三年(547年)、魏前元年(552年)、武成二年(560年)、天和二年(567年)、天和五年(570年)、天和六年(571年)等历官,墓志铭所叙大略相同而稍简。碑文与墓志皆以司马裔之薨逝为其人生仕履之结尾,之后又都总叙司马裔一生功德,用语亦多相同,墓志铭同样较碑铭稍简。最后都以“铭曰”过渡到四言铭文,对司马裔一生进行颂赞,又皆与序文意重。显然,司马裔碑文和墓志的文体结构是基本相同的,差别只在于碑文较墓志关于墓主仕履的叙颂更详细一些,篇幅更长一些。

《周兖州刺史广饶公宇文公神道碑》和《周大将军上开府广饶公郑常墓志铭》的情况相同。碑文先叙郑常世系、先祖,墓志相同。碑文继之叙郑常早年品习与初仕,墓志亦同。碑文又叙颂郑常袭父封,及进爵广饶县公,以至保定三年(563年)、建德四年(575年)、宣政元年(578年)等仕履功绩,墓志内容相同而篇幅稍简。后碑文、墓志皆转入叙述郑常薨逝,又分别以“乃为铭曰”“铭曰”转入四言铭文,括序文之意而颂之。

庾信碑文、墓志的文体结构是基本一致的。而且,为同一亡人既作碑文又写墓志,说明庾信对这两种文体的施用对象并无明确的区分。且庾信碑文、墓志针对男性而言,身份皆为达官贵人,地位上没有明显差别。但针对女性者,皆用墓志,而不用碑文,则一定程度上表现出对碑文施用对象乃地位尊崇者、功能更重在叙颂功德等文体特点的沿承。

(三)庾信碑文、墓志互渗的表现

在庾信创作中,碑文和墓志进一步融合、互渗,主要表现在3个方面。一则文体功能的融合。与前人一样,庾信强调碑文是用以铭功的一种文体。其《周大将军崔说神道碑》铭文言:“铭功赞德,碑阙相望。”[2]784《周车骑大将军贺娄公神道碑》序文有言:“昔者繁昌祠前,即有黄金之碣;德阳墓下,犹传青石之碑。是谓勒功。”[2]875铭文又言:“碑枕金龟,松横石马,永矣身世,留名华夏。”[2]875《周兖州刺史广饶公宇文公神道碑》序文有言:“若夫勒鼎刊碑,铭功颂德,陈其令范,必在生前。嗟乎!此之树碑,异乎洙、泗之水;此之勒石,异乎燕然之山。”[2]919皆言为这些达官贵人做碑文,目的在于使他们的功德得以传扬后世。但同时,庾信又认为碑文客观上可以起到防陵谷变迁的功用。《周大将军崔说神道碑》序文言:“况复松槚深沉,既封青石之墓;丘陵标榜,须勒黄金之碑。”[2]783《周大将军司马裔神道碑》序文言:“世子侃,孝家忠国,扬名显亲。是以勒此丰碑,惧从陵谷,植之松柏,不忍凋枯。”[2]805《周上柱国宿国公河州都督普屯威神道碑》序文言:“嗟海变而田成,惧山飞而地绝,勒石墓田,仍铭云尔。”[2]890-891千百年之后,经历沧海桑田的变化,正是这些石碑可以昭示后人墓主的身份。这和他关于墓志铭功用的认识是一致的,《周大将军上开府广饶公郑常墓志铭》序文言:“嗟陵谷之迁贸,惧徽猷之永远,地久天长,敢镌贞石。”[2]986《后魏骠骑将军荆州刺史贺拔夫人元氏墓志铭》序文言:“欲志佳城,乃为铭曰。”[2]1061也就是说,一方面庾信继承了传统关于碑文功用的认识,但另一方面,他又强调碑文和墓志都有防陵谷变迁的作用,这既是来自这两种载体的客观事实,也表明在庾信的认识里,碑文和墓志在文体功能上的融合。

二则汉魏至南朝碑文一般不叙先祖,墓志则叙。庾信碑文、墓志皆叙世系、先祖,二者趋于一致,碑文受到了墓志的影响、渗透。庾信碑文、墓志篇篇叙碑主世系、先祖,有些篇目还叙写得相当详细,如《周大将军司马裔神道碑》开篇叙司马氏世系直从颛顼时说起,一直述至东晋。继述司马裔曾祖司马楚之特详,言其出身高贵,叙其不世功业,述其一生仕履荣显。后又叙司马裔祖、父一生简况。再如《周车骑大将军贺娄公神道碑》开篇从贺娄氏得姓之初叙起,又叙贺娄慈祖、父。叙其祖突出的是其勇武无双,叙其父则见其文武双全。庾信碑文受墓志的渗透,增加了叙世系、先祖的内容(1)也有赵超、黄金明、马立军等学者指出,庾信碑志中对墓主世系、先祖的描写,是受北朝重家族传统的社会风气和北朝碑志写作传统影响的表现,亦颇可参考。参见赵超:《中国古代石刻概论·石刻铭文的释读与常见体例》,文物出版社1997年版;黄金明:《汉魏晋南北朝诔碑文研究》,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马立军:《论庾信对北朝墓志写作传统的继承》,《民族文学研究》2014年3期。,也增强了碑文的记叙性。

三则庾信墓志法则碑文,序文主体部分也采取了一叙一颂、叙颂结合的方式,墓志的颂赞性得以增强。如前所述,南朝少数墓志已然如此,庾信墓志在继承南朝墓志的基础上,篇幅加长,进一步强化了这种叙写方式。如《周大将军赵公墓志铭》,开头简介赵广姓字出身,而赞其品性、气质、智识等;接着叙其于孝闵帝元年(557年)初出仕,而颂其出身良好;继叙被拜大将军,而赞其可比卫青、韩信;又叙武成元年(559年)迁官,而大赞其任职之地;继之叙其年九月改封,而赞封地、颂皇恩;再叙保定元年(561年)被封少司寇,而赞其治狱之功;继叙保定二年(562年)迁官,而颂其治边功绩,通篇大抵如此,凡迁一官、授一职一封,简叙之而已,更多的文字是运用历史典故、高度修饰化的语言赞其治绩德声。在叙其薨逝之后,又进行了总赞,颂其品行、性格、风神,以诸多古人比其文采、风流、武功、韬略、志趣、追求,终悲其卒逝,又赞其抚育同族之德。

综而言之,庾信碑文、墓志在文章结构、施用对象、文体功能等各个方面都表现出融合、统一的倾向,这固然与一些因素如北朝社会风气、创作传统的影响有关,但碑文和墓志的互相影响、渗透应是更根本、内在的因素,故尔后人一般都以“碑志”统称庾信的碑文、墓志。

二、庾信碑志与史传

庾信因文学留名青史,但他本有意于撰史。徐宝余《庾信研究》一书专设《庾信的史家意识》一节,认为庾信因早期所接受的教育、对士人气节的追求、南朝私家撰史风气盛行等等原因,有强烈的史家意识和撰史欲望,渗透到文学创作中,表现为以史笔入诗文[14]。而且,庾信入北后,面对着新的文学环境:“惟北朝文人舍文尚质。崔浩、高允之文咸硗确自雄。温子昇长于碑版,叙事简直,得张、蔡之遗规;卢思道长于歌词,发音刚劲,嗣建安之佚响。子才、伯起,亦工记事之文,岂非北方文体固与南方文体不同哉?”[15]北朝文风质朴,文人普遍更长于叙事,工于记事之文。入北之后,庾信的文学创作,受到了史传的影响渗透,尤其是一些实用文体的叙事性增强,表现出新的特征和独特的价值,最典型者即为碑志之体。

碑文与墓志由于担负着总结亡者一生的任务,本然地与史传文学发生关系,它们的叙事性向来为评论者所重。《文心雕龙·诔碑》评论汉以来碑文的代表作家,称蔡邕碑文“叙事也该而要”[16]450、孔融碑文“辨给”[16]454、孙绰碑文“辨裁”[16]454,均指向对这些碑文代表作家叙事才能的称赏,而终认为碑文创作要“资乎史才”[16]457。后来明人徐师曾分品论碑文言:“碑之体主于叙事,其后渐以议论杂之,则非矣。故今取诸大家之文,而以三品列之:其主于叙事者曰正体,主于议论者曰变体,叙事而参之以议论者曰变而不失其正。至于托物寓意之文,则又以别体列焉。”[11]144认为主于叙事者才是碑文之正体。他论墓志铭,亦言:“其为文则有正、变二体,正体唯叙事实,变体则因叙事而加议论焉。”[11]149要创作碑文和墓志,善于叙事是很重要的才能。

庾信之前的碑文叙颂结合,叙事虽多简略,但仍是文章重要的组成部分。南朝的墓志则比碑文表现出更强的叙事性。至庾信由南入北,受史传文学影响,碑志创作的叙事性进一步增强,且反之影响史传。

如前所述,庾信的碑文和墓志都重叙墓主世系、先祖,有的占相当大的篇幅,即是叙事性增强的表现。此外,庾信碑志往往采用史传文学常用的细节描写、对话等刻画人物,使墓主面貌更为形象、逼真地得以呈现。如《周太子太保步陆逞神道碑》中有这样两个细节,一是步陆逞为军司马时,“暗夜有人饷罗数十匹,公闭门不受。行人干触,具以闻奏”[2]757-758,拒不接受贿赂,律下亦甚严;二是步陆逞为京兆尹时,“家僮暮行还,得遗钱于道,并白絁十匹,公访得其主,即以还之”[2]760,不贪不义之财。这些细节以简洁的话语勾勒出了步陆逞廉洁自守的形象。又如《周柱国大将军长孙俭神道碑》,特别写及长孙俭为荆州刺史时一事:“部内属城为人所讼,公遂集文武,肉袒自罚。兄弟不让,延寿责躬;吏民有过,翁归引咎。天子异之,玺书劳问,赠贿加币,王人接踵。大丞相书云:‘此之美事,耳目之所未经。叹赏无极,故遣专使。’”[2]817事情不大,却得天子、丞相专门嘉奖,皆因从中可见长孙俭以身作责的担当。再如《周柱国大将军纥干弘神道碑》记纥干弘在永熙年间迎魏武帝入关,“太祖以自著铁甲赐公,云:‘天下若定,还将此甲示寡人。’”[2]837亦见天子倚重。又记纥干弘大统三年(537年)战绩,而结以“太祖在同州,文武并集,号令云:‘人人如纥干弘尽心,天下岂不早定。’”[2]838见纥干弘为人臣楷模。又以细节写纥干弘的英勇善战:“西平反羌,本有渔阳之勇;凤州叛氐,又习仇池之气。公摧锋直上,白刃交前,万死一决,凶徒多溃,身被一百余箭,伤肉破骨者九创,马被十槊,露布申上,朝廷壮焉。”[2]839再写纥干弘的不辞劳苦、勇往直前:“天和二年(567年),被使南征。……公以白羽麾军,朱丝度水,七十余日,始得解衣。”[2]841通过这些细节描写,不必用空洞的美言赞颂,纥干弘英勇无敌、能征善战、以身作责的重臣形象便呈现了出来。

细节描写最能彰显人物风神,《周大将军闻嘉公柳遐墓志铭》于此最为人称道。庾信先写柳嘉少年时即聪慧非常,得伯父忠惠公器重:“世父仪同忠惠公特加器异,乃谓公曰:吾昔逮事伯父太尉公,见语云:‘我昨梦登一高楼,楼尽峻丽,吾以坐席乞汝。汝或富贵,恨吾不及见耳。’吾向聊复昼寝,又梦将昔时坐席还复赐汝。汝官位当复见及。”[2]991通过记叙伯父一梦,见柳嘉因自身品性才能而被寄予家族传承、发展的重任。又记柳嘉十二岁时见西昌侯:“试遣左右践君衣裾,欲视举动。君徐步稍前,曾无顾眄。”[2]991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在颇为庄重的场合被人踩了衣服,竟能为了不失礼做到看都不看一眼,确实是镇定自若异于常人。墓志又用两个细节彰显柳遐孝心,一是扶父灵柩回京途中:“谘议府君于都薨背,君奔赴,六日即届京师。形骸毁瘁,不复可识。灵柩朔江,中川薄晚,乱流乘选,回风反帆,舟中之人,相视失色。抱棺号恸,誓不求生。俄尔之间,风波即静。咸以君精诚所致。”[2]992柳遐侍父孝,父卒于扬州,柳遐自襄阳六日之内即日夜兼程赶到,在扶父灵柩回京途中,已值天晚,朔江直上又遇逆向大风,舟中之人皆惊号失色,有性命之忧,但顷刻之间又风平浪静,仿佛上天被柳遐孝行感动。又一细节是柳遐母亲重病,柳遐侍母:“太夫人乳间发疮,医云:‘惟得人吮脓血,或望可差。’君方寸已乱,应声即吮。旬日之间,遂得痊复。”[2]992为救母,毫不迟疑地为其吮脓血,庾信叹以“君之事亲,可谓至矣”[2]992。此篇墓志所记细节突出了柳遐在家族传承中所具有的优秀品格,亦偏于展现他性格、风神中的优秀之处,因为细节的真实可感,塑造出了人物的立体形象。

利用细节、对话这些史传中常用的手法刻画人物外,庾信一些碑志,如《周柱国大将军长孙俭神道碑》《周柱国楚国公岐州刺史慕容公神道碑》《后魏骠骑将军荆州刺史贺拔夫人元氏墓志铭》等均结合人物身份、经历等进行简短议论;一些篇目如《周大将军怀德公吴明徹墓志铭》《周大将军闻嘉公柳遐墓志铭》等在对人物的刻画中往往寄寓庾信自我的身世之悲,这些都是庾信碑志文受史传影响渗透的重要表现。

庾信碑志皆为入北以后作品,皆受达官贵人请托而作,因都作于亡者逝后不久,且如上述多有细节、具体事件的描述,所以为我们留下了关于这些亡者宝贵的史料,甚至成为史籍取材的来源。如《周车骑大将军赠小司空宇文显和墓志铭》,我们将其与《周书·宇文神举传附父显和传》进行比对,发现两者所叙主要事实基本重复。《周书·宇文显和传》,唯自“魏孝武之在藩也”至“其见重如此”[1]715-716一段文字所记事实不见于《周车骑大将军赠小司空宇文显和墓志铭》,而墓志铭所记宇文显和历官又较《周书》为详。总体而言,前者详于后者。更值得注意的是,《周书》所记宇文显和诸事迹,在细节和用语上与庾信墓志铭高度相近,我们有理由相信,二者的史料来源是相同的。此篇墓志撰于北周建德二年(573年),庾信时年六十一岁。《周书·宇文神举传》载:“(宇文神举)建德元年(572年),迁京兆尹。建德三年(574年),出为熊州刺史。”[1]715宇文显和的长子宇文神举当时正担任京兆尹,他同庾信颇有往来,《庾子山集》中就有一首《和宇文京兆游田诗》记二人交游。宇文神举请庾信为父亲迁葬作墓志铭,则在情理之中。庾信得到的关于庾文显和的生平资料也必定是可信的,且较《周书》详而早,我们或者可以推断,庾信墓志铭就是《周书》宇文显和传记的重要史料来源。

类似的情况还见于《周柱国大将军长孙俭神道碑》与《周书·长孙俭传》。从篇幅上说,前者同样大于后者,主要是因碑文关于长孙俭仕履的记载较《周书》为详,且多颂赞之语,具体事迹的记载二者亦多重复。但与上一例不同的是,一些事迹《周书》记载更详细一些。如两者都记及大统六年(540年)长孙俭为荆州刺史时,因下属为民所讼,长孙俭肉袒自罚而致属城肃励,天子因之嘉将事。《周书》详及此事中各方的表现、言语,而碑文因文体的需要,更多颂赞之语,语言也更整齐。但无可怀疑的是,两者都能反映长孙俭的执政才能与品格,史料来源应是相同的。

庾信碑志因作于亡者逝后不久,且出家属请托,故往往能够得到有关亡者的第一手较为可信的生平资料,从而对后来史籍的记载能起到纠正、补充的作用。中华书局在整理《周书》时,即系统地将庾信碑志和《周书》有关列传比对,见两者所记年月历官常有出入,而有些确系《周书》传记有误[1]出版说明4。如庾信有《周兖州刺史广饶公宇文公神道碑》,又有《周大将军上开府广饶公郑常墓志铭》,叙郑常生平较详,且皆称郑常为“广饶公”,《周书》所言则是郑常曾“以立义及累战功,授上开府、仪同大将军,赐爵饶阳侯”[1]635,中华书局本有校勘云:“《英华·宇文常碑》称常以永安县男袭父封魏昌县伯,进爵广饶郡开国公,墓志同,均不载封‘饶阳侯’,且碑志题皆称‘广饶公’,疑传误。”[1]652认为《周书》所载为误。又如庾信有《周大将军司马裔神道碑》《周大将军琅邪定公司马裔墓志铭》,记司马裔事迹亦详,可与《周书·司马裔传》相对勘,见出《周书·司马裔传》一些记载的可疑之处。《周书·司马裔传》载:“孝闵帝践阼,除巴州刺史,进使持节、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进爵为琅邪县伯,邑五百户。”[1]646中华书局本于“进爵为琅邪县伯邑五百户”后有校勘记云:“《英华·司马裔碑》‘伯’作‘公’。墓志亦作‘公’,而云‘食邑一千五百户’,则是举其最后食户数。传下称保定二年(562年)‘增邑通前一千五百户’,保定四年(564年),‘转御正中大夫,进爵为公’。碑则云:‘寻转大御正,邑一千一百户’。此一千一百户若指食户全数,则保定四年(564年)食邑尚不足一千五百户;若是增邑,则通前为一千六百户。纪载参差,碑、志皆庾信文而亦自相牴牾,无从取正。”[1]654甚至关于司马裔卒年,《周书》和庾信碑志的记载亦不一致。虽然我们不能竟信庾信碑志,但最起码可以作为考证、怀疑《周书》所记正确与否的重要参考。

综而言之,庾信的碑志受到史传的影响,表现在多个方面;亦反之影响史传,他的碑志或是《周书》的史料来源,或可纠《周书》之谬,或有助于考证《周书》的一些记载正确与否。这些都昭示着庾信碑志与史传的密切关系,相较于之前南朝的同类创作,在叙事性上进一步增强。

三、楚辞对庾信碑志的渗透

庾信对屈原和宋玉有很高的评价,其《赵国公集序》有言:“昔者屈原、宋玉,始于哀怨之深;苏武、李陵,生于别离之世。自魏建安之末、晋太康以来,雕虫篆刻,其体三变。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抱荆山之玉矣。”[2]658对建安之后的文学创作不满,而对之前则评价较高。以屈原、宋玉为建安之前文学的重要代表人物,认为他们的文学创作源于哀怨情感表达的需要。庾信崇尚楚辞,创作整体上受其较大影响,倪璠《注释庾信题辞》有言:“子山入关而后,其文篇篇有哀,悽怨之流,不独此赋(指《哀江南赋》)而已。若夫《枯树》衔悲,殷仲文婆娑于庭树;《邛竹》寓愤,桓宣武赠礼于楚丘。《小园》岂是乐志之篇,《伤心》非为弱子所赋。《咏怀》之二十七首,楚囚若操其琴;《连珠》之四十四章,汉将自循其发。吴明徹乃东陵之故侯,萧世怡亦思归之王子。永丰和《言志》之作,武昌思食其鱼;观宁发《思旧》之铭,山阳凄闻其笛。何仆射还宅怀故,周尚书连句重别。张侍中藏舟终去,并尔述怀;元淮南宝鼎方归,犹惭全节。曾叨右卫,犹是故时将军;已筑仁威,尚赠南朝处士。徐孝穆平生旧友,一见长辞;王子珩故国忠臣,千行下泪。凡百君子,莫不哀其遇而悯其志焉。”[2]卷首4-5这里提到的作品涉及赋、诗、连珠、墓志、铭等多种文体,它们悽怨哀伤审美风格的形成除了与庾信本人经历最相关外,与受楚辞影响、渗透的关系甚大。

庾信碑志文受楚辞影响,主要表现于利用景物描写来传达悲情。《文心雕龙·物色》篇有云:“若乃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略语则阙,详说则繁。然屈平所以能洞鉴风骚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16]1759言屈原作品抒情成就的取得,与他善于描写自然、利用自然物关系密切。《文心雕龙·辨骚》赞语有言:“山川无极,情理实劳。”詹鍈注云:“无极,无穷的山川,均赖作者运用匠心来表达,使主客观交融为一。”[16]168同样指出情与景、主客观的结合,是屈原创作的重要特色和成就。

楚辞在利用客观景物表达情感上,具有很高的造诣。屈原《九歌》《九章》、宋玉《九辩》在这方面都有突出的表现。如《湘夫人》开端:“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余。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17]50绘出一幅萧瑟凄凉秋景,为全篇写湘君与湘夫人思而不得的感情作了极好地衬托和铺垫。《山鬼》写山中女神久等爱人不至,有言:“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17]61不再直接写女神的情感表现,而是转向对晦暗、阴沉、萧瑟、凄凉的自然景物的描绘,但无一不让我们体会到女神此时的伤悲、无助。又如《涉江》写及所见景色云:“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狖之所居。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17]100-101景色如此幽暗、阴冷,正是诗人迷茫失落、压抑沉重内心的外现。再如宋玉《九辩》开端写秋云:“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17]176满目尽是萧瑟荒凉,与下文写“坎廪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廓落兮,羁旅而无友生”[17]177的个人遭迹,给人的感受颇为一致。

钱钟书《管锥编》称庾信“碑文及铭词常写景物作结”[18],已概括庾信碑志多为进行景物描写的特点。碑文的主要功能在为逝者纪功颂德,墓志标志墓地以防陵谷变迁,二体在庾信之前基本都未出现写景的内容,庾信的大部分碑志都有这类内容,虽然所占篇幅往往不多,但却成为他碑志文的重要特点。写景抒情的内容一般出现在庾信碑志文铭文的结尾部分,如《周大将军司马裔神道碑》铭文写司马裔卒逝后,往葬途中情景有云:“谷寒无日,山空足云,北风吹旐,秋霖泣军。”[2]806谷寒山空,北风阵阵,秋霖绵绵,景色一片晦暗廖落,自然令人感到司马裔的卒逝所带来的哀伤、沉痛与压抑。又如《周柱国大将军长孙俭神道碑》铭文末尾写长孙俭葬后:“风云积惨,山阵连阴。陵田野寂,松径寒深。”[2]829野外空无一人,唯见愁惨之风云、阴郁之山野、凄寒之松间小径,一片凄楚、沉郁的气氛,写出对长孙俭亡逝的悲伤及心情的抑郁。再如《周柱国楚国公岐州刺史慕容公神道碑》写慕容宁葬后之“风秋北原,日没川逝”[2]905,《周谯国公夫人步陆孤氏墓志铭》铭文结尾之“树树秋声,山山寒色。草短逾平,松长转直”[2]1031,皆是一片孤冷、寥落、萧瑟的景象。

总体而言,出现在庾信碑志文铭文中的这些景色描写,有三点最值得注意:一则景物描写多出现在写及人物卒逝或埋葬后,所写景物多呈现出凄凉、阴冷、萧瑟、寥落的特征。很明显,写这些景物就是为了衬托对逝者的痛惜、哀伤之情以及逝者给存者所带来的悲痛感受。也就是说,庾信已在碑志中积极、主动地运用情景交融的手法,这应跟他能够学习、领悟前人包括屈宋作品中的此类手法有密切关系。二则庾信碑志文对象自然是亡逝于不同的季节,但诸篇所写景物却总是以深秋之景的面貌出现,如《周大将军襄城公郑伟墓志铭》之“陇昏云暝,山深路晚,风气才高,松声即远”[2]943,《周大将军义兴公萧公墓志铭》之“霜芬幕月,松气陵秋”[2]1009,《周大将军上开府广饶公郑常墓志铭》之“悲风夜烈,苦雾晨凝”[2]987,《周太傅郑国公夫人郑氏墓志铭》之“山深月暗,风急松悲”[2]1057,《周大都督阳林伯长孙瑕夫人罗氏墓志铭》之“凄切郊野,纡回隰原。风惨云愁,松悲露泣”[2]1064,《周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冠军伯柴烈李夫人墓志铭》之“秋色悽怆,松声断绝”[2]1073-1074,这些景物的选取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楚辞的影响。楚辞篇目一般也多选择深秋之景,或将事件描述置于深秋季节的背景下,来衬托悲伤、压抑等情绪。三则一些意象在庾信碑志中反复出现,如秋风、惨云、落日、孤月等,之所以注重选取这些意象,一因借它们确实更易表达出孤寂、悲愁等情感,再因它们中的一些也是庾信之前包括楚辞在内的文学作品中的常用意象。但更要注意的是,庾信又能够针对墓地这一特殊场合,一定程度突破前人,集中选择了松、鹤等意象,并对后人相同场合的描写产生深远影响。

庾信的碑文和墓志互相影响、渗透,表现出合一的态势。同时,它们又都受史传、楚辞的影响,增强了叙事性和抒情性,从而表现出新的特征,代表着碑志之体发展的重要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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