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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献可《医贯》学术思想探析

2022-11-22赵啸虎宋咏梅

山东中医药大学学报 2022年6期
关键词:八味水火命门

赵啸虎,宋咏梅,郭 栋

(山东中医药大学,山东 济南 250355)

赵献可(1573-1644),字养葵,号医巫闾子,明末鄞县(今浙江宁波)人。其创立命门水火学说,提出命门为人一身之主,推崇薛己的理论,善从肾之先天真阴真阳论治疾病,反对过用寒凉损害真阳,擅长运用六味丸、八味丸,是温补学派的代表性人物[1]。赵献可主要著作《医贯》,全书6卷,其中卷一“玄元肤论”,分“内经十二官论”“阴阳论”“五行论”,论述了赵献可五行学说、命门水火学说;卷二“主客辨疑”,论中风、伤寒、温病、郁病,评前人观点,述其经验所得;卷三为“绛雪丹书”,论述血证的理论与治疗;卷四、卷五“先天要论”,论温补方剂、水火病机及多种病症;卷六“后天要论”,论“脾为后天之本”理论及伤暑、伤饮食、痢疾等六病的具体辨治。赵献可《医贯》以命门水火学说为主,贯穿全书及疾病的辨证论治。现分析赵献可主要学术思想如下。

1 医理论述

1.1 创立命门水火学说

历代医家对于命门的概念、位置、作用众说纷纭,如李梃宗《难经》“左肾右命门说”,程知“包络命门说”,孙一奎“肾间动气命门说”,张景岳、虞抟“两肾皆属命门说”[2]。

赵献可认为命门在两肾各一寸五分之间,命门为人身之君主[3],“命门是为真君真主,乃一身之太极”“惟命门先具,有命门,然后生心”[4]5,赵献可认为命门为君主之官,而非心。其提出命门之火乃人身之至宝,养生、治病当温养此火。

赵献可立图象表示命门与肾之间的关系(图1):左肾为后天阴水,右肾为后天阳水,命门居中间,旁有左右二窍,右为相火,其禀命门君主而行,周流五脏六腑之间,左为先天真水,随相火荣身。此图说明,一是肾和命门位置关系密切;二是命门为人身君主,是立命之门,是实现温养全身、化生功能的先天根本,人的生命活动离不开命门火的调节,相火即为其使者,源于命门,温煦内脏,推动机体生理活动[5];三是赵献可水火并重,先天真水亦十分重要,真水多少决定了髓海的盈亏,津液的盛衰,阴液的丰沛程度,命门火能否发挥作用依赖于真水的滋养,而真水的布散同样离不开命门火的推动,故赵献可重视水火和谐。

图1 赵献可命门模式图

赵献可所论命门与前人所述的肾、动气等在推动人体“化生长养”等生理功能上有着相似之处,但将阴阳学说与命门这一概念结合,赋予并强调了命门中水火的作用,也解释了赵献可推广运用六味丸、八味丸治疗临床各病症的原因。

1.2 丰富五行学说

五行学说,是研究木火土金水五行的概念、特性、生克制化乘侮规律,并用以阐释世界万物的发生、发展、变化及相互关系的一种中国古代哲学思想[6]。赵献可在《医贯》五行论中,打破了传统五行生克、互藏等观点的认识,提出了独特观点。

1.2.1 五行之中独重水火 赵献可言:“余于五行中,独重水火。”其因有三:一是赵献可认为水、火二行是生命根本,是从“真生”,其余三行则依赖水火长养,为“寄生”;二是水火蕴含了自然生机,其曰“随处有生机,钻木可取,击石可取,掘地可取”,因而采用补养人体水火的方法易于调治疾病;三是调治水火二行可达到治疗他行疾病的效果,如赵献可认为:“补脾土者,可先补相火。”[4]17

1.2.2 独特的五行生克观点 赵献可对五行学说生克关系另有独到见解,“世人皆曰:水克火。而余独曰:水养火。世人皆曰:金生水。而余独曰:水生金。世人皆曰:土克水。而余独于水中补土。世人皆曰:木克土。而余独升木以培土”[4]16。赵献可提出新的生克关系同时也作出解释,水养火曰:“水克火者,后天有形之水火也。水养火者,先天无形之水火也”[4]16。水生金解释为母藏子宫,肺金之气藏于肾水,并提出水生金的治法“调肾纳气而生金”,即壮水之主,防金畏火刑,或益火之源,防水冷金寒。水中补土则采用象数说理,“天一生水,而水之凝成处始为土”[4]17。从法象解释升木以培土之理“木借土生,岂有反克之理?惟木郁于下,故其根下克”,提出补中益气汤便是升发木气以理脾土。

1.2.3 五行互藏 《素问·阴阳别论》曰:“凡阳有五,五五二十五阳”。赵献可立论于此,认为五行之中复有五行,即每行中又有其他四行。赵献可提出火之一行,有阴火、阳火,而于水、木、土、金四行又有存在,举例水中之火,如龙火居于大海,若水中之火上炎,龙火不能安居而上游,从而引申“引火归元”这一经典治法,因此,赵献可提出独特的五行互藏观点,有助于深入理解五行之间的关系和灵活运用五行学说。

五行学说是中医的根本理论之一,朴素而有深邃的内涵。赵献可根于命门,重视水火二行,提出调治五行需要重视真水真火的亏损。另外,赵献可提出了新的生克关系,为临床提供了新的治则治法,最后在《医贯·五行论》中提出“五行各有五”,提示医者对于一行或一脏的疾病,可以着眼于其他行、脏来调治。赵献可对五行学说的独到观点对于诊治、养生、预防均具有深刻指导意义[7]。

2 临床辨治学术思想

2.1 重视命门中水火,善用六味丸、八味丸

赵献可重视命门水火,认为命门火、先天真水俱寄于肾中以温养全身,荣养周身,故其调水火深谙“益火之源,以消阴翳;壮水之主,以制阳光”之理,纵观其治法理念重于调补水火,使升降调,成既济,方药则尤为推崇八味丸、六味丸[8]。

八味丸为张仲景《金匮要略》所载方剂,可治疗痰饮、消渴、转胞,脚气病等病证。赵献可认为八味丸可治命门火衰出现的诸证:火衰阴盛,龙火上游而见上焦热证;或命火衰微,致使脾土虚弱,出现纳差、腹胀、便溏;或下元不足,出现脐疼腹痛、夜多溲溺等症。其脉为右尺脉迟软,或沉细而数绝。八味丸中附子、桂枝为辛润之物,能于水中补火,益火之源,又可温肾引火归元,其他六味为濡润之品,可壮水之主,使肾水丰沛,命门火得养。

六味丸出自钱乙《小儿药证直诀》。赵献可认为此方熟地黄、山茱萸味浓,为阴中之阴,补肾水;牡丹皮可入肾敛阴火,平虚热;茯苓防水渗泄,制水脏之邪。并以“肾虚不能制火者,此方主之”,点明此方功效。肾水不足,可使热证生,或津液不降,或精气虚脱,赵献可于六味丸方下详言道:“治肾虚作渴,小便淋秘,气壅痰涎,头目眩晕,眼花耳聋,咽燥舌痛齿痛,腰腿痿软。肾虚发热,自汗盗汗,便血诸血,失音。水泛为痰之圣药,血虚发热之神剂。又治肾阴虚弱,津液不降,败浊为痰。又治小便不禁,收精气之虚脱”[4]65。服法上,提出盐汤空腹服用,稍后进食的方法,以求药力直达下元。

六味丸、八味丸是中医经典方剂,历代医家多有化裁。赵献可认为化裁须注意,不宜加脾经药如人参,因其到不得肾经;不可减泽泻,因泽泻味咸入肾,可养五脏,益气力,起阴气,补虚损、五劳;不可加黄柏、知母,因寒凉之弊也。

2.2 从肾立论,辨治杂病

赵献可辨治杂病,往往从肾立论,直指病机根本,辨阴阳水火不足,其见解深刻,往往发前人之所未发,辨证论治之中深谙命门水火之旨。

阴虚发热证,病机为真阴受损,阳无所附,可见面赤烦躁、口渴引饮、骨痛等症。赵献可点评“朱丹溪以四物汤加黄柏、知母治之,世人用而不效”[4]69,并指出“阴”误认为血,当详辨虚损之阴是真阴,还是气血之阴。若辨为真阴,阴虚火动证则用六味丸,阴虚火衰则取八味丸;辨为气血之阴,也当秉承有形之血不可速生,独参汤、当归补血汤可用。现代临床上,刘蕊等[9]依据赵献可命门火衰理论,认为肾虚湿热为慢性尿路感染的重要病机。

痰证,世人论多以脾虚立论,用二陈汤治中焦寒痰、湿痰,赵献可指出痰之本于肾,痰当分有火、无火。阴虚火动,肾水沸腾,或动于肝,龙雷火炎致津液耗竭,痰为重浊白沫,用六味丸治火,治痰之本。无火者,肾虚不能制水,水逆行而上泛,痰纯是清水,用八味丸以其大队少阴药直入下焦,又补肾火。赵献可治痰本于肾,亦注重脾肾同治,肾虚者于六味丸、八味丸之后,复用四君子汤、六君子汤补土治水;脾虚者治以补中理中,后用六味丸、八味丸制水,使母子生克和谐。

咳嗽,赵献可言:“治之之法,不在于肺,而在于脾。不专在脾,而反归重于肾”[4]73。从母子关系看脾为肺母,肾为肺子,可按虚则补其母,虚则补其子论治[10]。肾虚不纳气,咳嗽暴重,以地黄丸、安肾丸,虚则补子;火烁肺金或阴虚所致咳嗽,时人禁忌人参、黄芪温热,往往重用知母、黄柏,赵献可提出先用六味丸使水生火降,后用人参、黄芪救肺,补金生水,如此可金水相生;水冷金寒致咳嗽,可用六君子汤加炮姜补脾土,八味丸补火,即补土母,而引水归原[11]。嗽血,若因肾水挟相火上炎见血,或为水冷金寒,肺气伤而血无所附,治仍遵六味丸、八味丸之法。

五官病,赵献可亦以肾立论,见解独到。喉咽,为足少阴络,少阴火逆冲可致肿,龙火上游亦可致痛,辨证宜本于少阴,而辨寒热虚实。《灵枢·大惑论》曰:“五脏六腑之精气,皆上注于目而为之精”。肾又藏精,故眼目病,赵献可提出以肾为主。光华散乱,目不能近视、远视,责于水火不调,治本“壮水之主,益火之源”,反对张子和治目一味寒凉。对于齿病,齿者骨之标,或见齿缝出血,色黑齿槁,或见齿动摇,需从肾论。口疮病,需知上焦实热,中焦虚寒,下焦阴火俱可致病之理,如中焦脾胃虚衰,肾水乘土,脾胃虚衰之火炎上;下焦肾阳或肾阴虚衰,无根之火上炎,可致口疮。耳为肾之窍,治耳以肾为主,赵献可言:“耳痛、耳鸣、耳痒、耳脓、耳疮,当从少阴正窍,分寒热虚实治之者多,不可专作火与外邪治”[4]90。现代临床上,忻耀杰等[12]认为赵献可强调以肾为主,以虚实为纲领的辨证思路,为治疗耳鸣耳聋提供了具有意义的途径和方法。

2.3 阐发治郁五法,治郁病重肝郁

《黄帝内经》论述的五郁病是指由五运变化而致被胜之气郁发出现的各种疾病,治郁大家朱丹溪从“气、湿、热、痰、血、食”论治六郁。赵献可认为“凡病之起,多由于郁”,扩大了郁病的范围。对《黄帝内经》提出的五郁病治则“木郁达之,火郁发之,土郁夺之,金郁泄之,水郁折之”,赵献可阐发五法深意:“达之可升发举散;发之可发汗;夺之可吐下;泄之可解表,渗利小便;折之可调气通下窍。”赵献可又根据五行相因提出以逍遥散治肝郁,而诸郁皆因之而愈。赵献可曰:“东方木者生生之气,即火气。空中之火,附于木中。木郁,则火亦郁于木中矣。不特此也,火郁则土自郁。土郁,则金亦郁。金郁,则水亦郁。”[4]41逍遥散疏散木郁,加左金丸,使木火之郁疏散,从而解散诸郁,赵献可认为此法可推之大之,凡外感者俱作郁看,采用此法治疗。

郁病病因复杂,病机演变繁复,可导致气机不利,血运失调。赵献可推崇逍遥散通治郁病,虽赵献可认为此方临床适应证广泛,但临床中对郁病仍需要明确病因病机。赵献可对郁病的重视和治木郁的独到理解,提示了临床需要重视五郁病机和辨治。

2.4 以真阴真阳为本论治中风

赵献可认为两肾间动气(命门)是水火总根、人身根本,而四肢为枝干,认为半身不遂迁延不愈者,是因为水火的根本没有枯竭;人有肥壮者,忽然倒仆即毙,是根本已绝。故赵献可立论中风以真阴真阳为本,真阴或真阳亏衰所致火盛、痰盛、气血俱虚为标。赵献可于《医贯·中风论》点评历代医家论述中风往往以诸标证论治,如“河间主乎火,东垣主乎气,彦修主乎湿”,却忽视了真阴真阳的重要性。

在中风治疗上,症见心火暴甚,肾水亏虚,又兼五志过极,所见口眼喎斜、卒倒无知、手足牵掣,赵献可认为可采用刘河间地黄饮子,峻补其阴,继以人参、麦冬、五味子滋化其源。对于痰盛者,赵献可认为不可攻尽其痰,可用稀涎散疏通涎盛导致的汤药不进,如张仲景“气虚痰泛”理论用肾气丸治本。因内伤劳役或六淫七情,导致卒中,赵献可认为是阴虚阳暴绝证,须参附大剂,速救其阳,继用六味丸、十补丸,补充真阴。

赵献可亦提出调补和预防中风方法。其关键在于节制饮食、戒动七情、远离房事。预防用药则以脉辨证,两尺虚衰可用六味丸、八味丸培补肝肾。如寸关虚弱,适宜六君子汤、十全大补丸急补脾肺。证属虚者慎用搜风顺气、清气化痰药。厉聃等[13]认为,现代医家治疗中风多以平肝息风、活血化瘀、化痰开窍之剂为主,当重视赵献可提出的真阴、真阳亏虚。

2.5 针砭滥用寒凉之弊

赵献可重视先天真水真火,认为温养命门火是养生、治病的关键。对于阴虚火旺证,世人法朱丹溪以大补阴丸、知柏地黄丸等剂滋阴降火,以知母、黄柏为君,赵献可虽赞同滋阴治法,但强烈反对过用知母、黄柏。

对于何证何病宜用苦寒药,赵献可认为:“独有天上火入于人身,如河间所论六气暑热之病,及伤暑中暑之疾,可以凉水沃之,可以苦寒解之”[4]19。赵献可亦反对用苦寒下法治肝火内炽证,主张辛凉发散,用凉怕火郁更甚。赵献可亦反对过用寒凉戕害脾胃,形象描述为:“盖脾胃中之火,土中之火,纳音所谓炉中火。盖以热灰温养其火,一经寒水,变成死灰”[4]115。

赵献可为温补学派医家,对寒凉药的禁忌证有深入的认识,于《医贯》全书中常见其谆谆叮嘱,用寒凉药当防伤脏腑阳气,亦要防寒郁火闭[14]。

3 结语

《医贯》是赵献可代表性著作,其命门学说在明代医易思想中占有重要地位[15]。赵献可重命门,以命门为君主之官,命门之真水真火为温养人身的根本,先天水火盛衰变化为辨治疾病的核心病机,命门水火学说作为核心医论贯穿《医贯》全著,赵献可不仅在中医理论阐发重视水火的地位,如五行尤重水火二行,临床辨治亦频用六味丸、八味丸补水火,赵献可还精研两方适应证、加减法度,用以辨治发热、痰病、咳嗽、五官杂病、中风等诸多病证,其查诸病水火变化之深刻,用六味丸、八味丸之灵活,值得临床工作者深入思考。除命门水火思想之外,赵献可亦有治木郁而解郁病,“升木培土”等创新治法,针砭寒凉等灼见,亦对临床灵活运用五行生克治法辨治疑难病证、用药偏性等有所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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