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长征过祥云
2022-11-22杨建军
●杨建军
“中国是半封建半殖民地,工业不发达的国家,几万万工农劳苦群众数十年来受外国帝国主义的侵略及中国地主豪绅、军阀、资产阶级重要的剥削与压迫使工农生活陷于痛苦不堪的境地。工人农民唯一的出路只有革命,所以一九二五——一九二七年的大革命普遍全国的工农群众风起云涌地积极参加革命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军阀,要争得土地生活改善及一切的解放。”
这是中国工农红军特意留给祥云少数民族群众的宣传册——《中国工农红军》中开篇的内容。如今这本红宝书被妥善地保管在安全的地方,它静静地、安逸地、舒适地躺着,像一个老革命一样,朴素、干净、整洁又带有伤疤。纵使他默默的,不发出一点声音,但大家都会怀着崇敬的心来看他。不是因为他熠熠的光辉,而是因为这光辉背后的艰辛。他是胜利者,但没有一点骄傲的姿态。这将使人们对他更加的崇敬,回想他留在祥云这片红土地上的经历,对于今天的我们而言,具有无限的可持续性意义。
祥云县位于云南省中部偏西,是大理白族自治州的下辖县。祥云在云南的历史上有独特的地位,有“云南之源 彩云之乡”的美誉,漫长而又庞杂的历史自不待言。如果要用一种颜色来定义祥云县,那么可以用中国红。作为革命老区,祥云既是王德三、王复生、王孝达等一大批早期共产党人的故乡,也是红军走过的地方,还是云南滇西工委、滇桂黔边疆纵队第八支队的诞生地。
作为红军留下足迹的地方,今天,让我们通过红军遗物、当事人回忆、国民政府档案以及相关遗址,尽可能地还原那段历史。
那是1936年,彼时的祥云,社会虽然稍稍安定,但是穷的依然穷,苦的依然苦,横的依然横,恶的依然恶。作为一县中心的县城,虽然平静,但智光寺清幽平和的钟声却再也没有响起,震动人们的是枪声和炮声。
祥云县城
1936年的祥云县城,保持了一个小城应有的平静,也保存着一些像裹小脚、抽大烟的污糟传统。春节时北街又生堂老板钱宝森为西街的清真寺写了一副对联,提倡民族平等,国家一体,对联里说:
俱是华夏同胞何分汉满蒙藏;
进登文明世界造就士农工商。
还为公安街(今红星街)的公安局撰写大门对联,说明公安的主要目的是“防微杜渐”,而工作也应该要“察到秋毫”,他是这样写的:
公益本宏谋惟兹杜渐防微警残春梦;
安良须除暴无论盘奸诂宄察到秋毫。
和往年一样,人们对这位前清振威将军钱大川四公子的学识和书法给予相当的肯定,鼓楼南街寿世堂、建设局、财政局等公家、私人、长官、朋友、商号纷纷登门拜访。北街的钱家年前比过年还热闹。钱宝森为人谦和,硬是耐着性子为他们一一撰写了春联。他的字,大小端正、匀称,结字优美,或楷或篆,他都信手而就,多数时候,他还根据对方的实际情况,把美好祝福和家族荣耀都融入到对联中,因而受到人们喜爱。钱宝森学识渊博,路承熙曾经把他介绍给他的表哥徐世昌,约他同赴北京做幕僚,他却不去,每天在北街守着他的又生堂,为人治病。他藏的汉砖,更是在十多年前便吸引了青海营雷氏兄弟的造访,教育局长雷迅中还将之写入到了地方志资料中。
在祥云古城的街头,老人们闲谈时还会提起北街富春元王白仙的小兄弟味泉,王家庄前清贡生王榛的二孙子王懋廷竟然都参加了“共匪”,而且还当了头目,两个卓有才华的年轻后生已然被官府处决,真是令人惋惜。
进入四月以来,城隍庙后荷花池里的残荷们听到雨声也纷纷绿了起来,四周城埂上的野草开始绿了,整个祥云城池像是卧龙山前的一个大花坛。一直致力于当代教育的诗人王友善修剪了北街他家院子里的木槿花,并在诗稿中加了一首《刈木槿繁枝作》,这首诗维持了他“淡而有味,虚而有实”的风格,诗中写到:
春深小院树滋荣,刈去繁枝又发生。
翠叶重重非不爱,阶前怎奈碍人行。
这座陋俗与鸦片并存,新思想与旧主义同在的小县城,最近慢慢地紧张起来。
县立祥云一中在陆军少将万人表的倡议下已经开办了两年,尽管经费困难,但是仍算是顺利开办。最近,学校转达了上级的通知,全校放假,收假日期另行通知。因为“匪”要来了。
“匪”的消息,像是一块巨石投到古城这潭死水中,人们清楚地记得,万家巷杨家、荷花池对面王家以及北街的各家各户更是在民国十四年遭遇土匪后就花钱用铁皮把大门包裹起来,尽管铁是不祥之器,但是可以防匪。奇怪的是,何癞毛、王高脚、青松毛、山大王当年如何了得,不是已被朱、李两团总给制服了吗,何况现在何癞毛就生活在城里,和大家已是邻居了。消息灵通的人说了,这次要来的“匪”,可不是一般的土匪,他们甚至敢和国民政府中央军对抗,那就是——“共匪”,听说连中央军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各省的地方军哪敢和他们动手,上个月,这支匪还要攻进省城昆明。现在他们正朝滇西走来,全省乱作一片,到处“防匪”。
“防匪之策”
祥云县政府早就接到上面的通知,要求各乡组织团练,乡约、绅首到县政府开会,协商组织的办法,协助守城。此时,县长苏杰已然病逝,而民政厅刚刚任命的新县长杨钟寿迟迟未到任。群龙无首,没有人拿主意。县团总李玉楼曾因剿匪有功,还被国民政府表彰,李家又是城内的大家族。“防匪”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到“剿匪经验丰富”“能力出众”的团总李玉楼身上。按惯例,他在地方绅士的协助下,大家共同商讨“防匪之策”。
当时有人提出对策是每户出一个壮丁来守城。北街的绅士钱宝光、李湘洲当即提出质疑说,祥云城的城墙有480个城牙,当时祥云有28000户,如果每户一个,2万多人一下子来到城里,吃、喝、拉、撒都是问题。这个小小的县城根本承受不住。何况人多,如果没有组织那也只不过是乌合之众,浪费有限的粮食和钱财。
经过大家的讨论最后统一了方案,即,每五户只要出1丁,这样1个城牙有5个人守,算得上是重兵防守了。为了保持战斗力,还可以进行换防。具体的办法是:每5户来1丁,每星期换防1次,每次换防时必须人数到齐才能换防。再加上1000余人的常备队,充分利用高大的祥云墙城将敌人挡在城外。作战目的也很明确,那就是不让红军进城,“祸害百姓”。
祥云的古城是明洪武十九年四月在本县立洱海卫指挥使司时,由都督冯诚、指挥赖镇、曹政督建,上砖下石,为了提高城墙的坚固度,据说用米汤做了粘合剂,干燥以后十分坚固。这座城池高二十三尺,周长四里三分。清文宗咸丰七年县城被杜文秀军突击占领,清军于穆宗同治八年时被钱宝森的父亲钱大川带兵收复,后因为主力增援不及时,又再次失手。三年后,清军用火药将东北城墙炸毁一角才将城池彻底收复。光绪年间,地方绅士又多方筹集资金,重修了城墙……历史证明高大而坚固的城墙是一道相当有效的保障。对敌时,居高临下,明显占有优势。作为军事总指挥的李玉楼率领城防大队负责守城,县政府建设科和各乡、各约则协助从梁王山箐引水入城,筹足3个月粮食,可以达到“以逸待劳”的效果。
据《大理州志》的记载,这一时期,作为甲等县的祥云县,县保卫团共有7个大队,60个中队,781个小队,壮丁7933人。而常备中队则由6个小队组成。守城时这些人的组织和部署都还是一个疑问。据红军的战斗报告,在俘虏中一部分确实系保卫团人员,而且配备了新式的套筒枪。
指挥攻占祥云城的六师十八团政委杨秀山说,他们的侦察员报告的数据是“祥云县城内没有正规军,只有八十余人的保安队和临时集结来的民团,除保安队能打几枪之外,民团基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参与守城、后来参加红军的壮丁,最后成为解放军某军分区副司令员的刘厂镇人李桂林说,当时他们刘厂区守的是城北角。当时的壮丁是根据区乡,临时进行编制划分片区防守。大约六七个人守一个城牙,壮丁们守城的武器也十分落后,基本上都是些冷兵器,主要是传统的梭镖、长矛、大刀,连十分落后的土枪都很少。为了配合防守,城埂上还堆上了石头。天上则有飞机上空侦察。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根本没有实战经验也没有经过认真的训练,等待他们的只是命运的判决。
夜袭县城
1936年4月17日,红二军团自天申堂进入普淜街,红军为了扩大宣传,减少道路拥挤,便兵分两路沿滇缅公路行进。途经小沟田、杨家屋、高村子、姚家田、魏家箐、代昌路、浑水田、西山、董家、下村、花溪、桃树坡、新哨、水盆铺、安南关、营盘山、上村、太平村、沐滂、罗房子、梁海子、赵营、龙潭、杨家、梨树园、双山、张家、禾尚田、公鸡家、沙沟村、张泗营、张老营、季伍营、旧站、云南驿、高官铺、板桥、韩晒经、伍家村、白鹤村到达祥城附近。红军的行军基本采用夜行军,避免了敌机的侦察。
红二军团是红军的老队伍,《中国工农红军》这样介绍:
第二军团的发展——南昌暴动失败后,有一部分参加暴动的战士散归湘鄂西与当地的同志领导的地方农民暴动发展游击战争,后来,由贺龙、周逸群同志领导。
红军的行军方略是能打就打,不能打就绕,不与敌人周旋而虚耗时间。祥云城虽然隔着公路有一定的距离,但是为了军团行进的安全,夺取祥云城就势在必行。再者,夺取祥云城可以进行有效的补给。进攻祥云城的主要作战目的是为了保障整个军团主力顺利通过祥云向宾川方向推进。上级的战斗任务要求十八团在1936年4月19日拂晓前占领祥云县城。十八团根据城内侦察员给出的情报,针对祥云城人少、战斗经验不足的缺点,利用奇袭的办法快速制敌,以达成作战目的。具体的办法是傍晚时部队集结,以营为单位分担攻击任务,利用夜色急行军自清华洞方向迅速将祥城包围,并在后半夜开始进攻。由于守城的壮丁毫无战斗经验,指挥员也缺乏作战经验,因此,红军的包围行动进行得异常顺利,甚至没有人发现有人在接近城墙。
4月18日傍晚,红军通过急行军在祥云城外集中。进攻祥城的任务由六师十八团负责。红军利用事前的侦察情报和夜色对祥云城进行了包围。此前,红军已有先头侦察员进入城内,住在城内的客栈里。根据有关回忆,红军对祥城的包围和进攻主要是从东南北三个方向进行。据战场指挥员——六师十八团政委杨秀山回忆,红军在包围西门时发现西门已封死,无进攻之必要,因此未对西门进行包围。而是对东北南三面实行同时进攻。结果进攻城池的战斗出乎意料的顺利。
壮丁们此时昏昏欲睡。一营负责进攻东门,二营负责进攻北门,三营负责进攻南门,而当红军即将要发动进攻时,城内仍然寂静如初没有丝毫动静,除了住在城里的红军侦察员们。作为指挥官的杨秀山回忆说当他走近城门时用力推门但城门没有动,他用耳朵听时竟然能听到壮丁们吸水烟筒的声音。很明显,壮丁们的心思不在这儿。守城这事,对于这些老农民来说只不过是混完这几天,就可以换防回家。这也充分地暴露了城防大队对红军的认识和对战斗的严峻性估计不足,思想上放松、战术上松散。
最先发起进攻的是二营,当二营的枪响时,南门的红军也开始发起了进攻。事实证明,不管是李玉楼还是只会耕田种地的壮丁,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守城防御作战,从有关人员对当时战斗场面的回忆来分析,祥云的官员、士绅和守城的壮丁对这样的战斗缺乏一个最基本的、常识性的认识。南门的红军进攻相当顺利,在团政委杨秀山的指挥下,他们用一根直径二三十厘米的木头,只两下,就把城门洞撞开了一个洞。一个身材瘦小的小红军自洞而入打开城门。作为红军对手的壮丁们一听到枪响,唯一的、本能的反应就是“跑”。不难想象这些平时只会干体力活儿的老农民们是何等的恐惧。战场经验丰富的杨秀山很快看到这一点,他利用机枪彻底地打垮了敌人脆弱的神经。
东门和北门的部队也很快的进攻得手,红军三路人马冲进城内,城内的保安队和壮丁根本没有抵抗,在他们的认识中就是尽快逃跑。由于西门没有红军进攻,乱军都往西门逃跑,但他们慌乱中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自己把西门给堵上了。这次防守作战根本谈不上是一次作战,当枪声响起时壮丁只顾逃跑,而负责指挥的人员竟然在此时缺席。据说,连作为总指挥的李玉楼本人也是听到枪响以后才从床上起来,然后从自家后门经卖菜巷往东城门方向赶,当他发现前方九峰路上已出现红军战士时便往南走,南方的鼓楼南街同样走不通,便决定往东壁巷,经东街赶往到城墙上,但是他被在东街冲锋的红军战士发现,立即往回走,情急之下便躲在东壁巷褚春寿家斜对面、郑家小巷门口的小石桥下,但是桥下有几只大箱子,结果不言而喻,李团总被红军战士现场抓获。
杨秀山指挥红军战士直冲县政府,并且在里面转了一圈,发现县政府竟然一个人也没有。杨秀山遂决意前往保安队,准备收缴保安队的弹药。在此过程中只遇到一次象征性的抵抗。
防守北城墙的米甸壮丁刘玉春说,“我们这些庄稼汉出身的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个抖成一瓢水。”“一些头戴八角帽,身穿蓝布衣的红军战士已经架起梯子,爬上城头。”很显然当红军开始攻城时,这些守城庄稼汉,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因为没有人指导他们应该做什么。而在国民政府后来的调查中,甚至还记载说,杨钟寿县长“不准开枪”。
当红军自三个方向向鼓楼西街推进时,他们惊讶地发现,这里黑压压的一大群敌人,被堵在西门,还有一些则躲到了仓圣阁方向……红军在没有牺牲一人的情况下,迅速而又干净利落地占领了祥云城。杨秀山回忆这次攻城作战“俘虏一千几百人”,这可能是在祥云城发生的所有的战役中最富有戏剧性的一次。以今天的分析来看,这根本就不算一场战斗,而是一场有战斗性质的闹剧。
“就这样,我们没有什么伤亡,没有打多少枪,也没有投多少手榴弹,干净利落迅速地占领了祥云县城。”杨秀山回忆说。
红军的夜袭获得全面的胜利,壮丁们被俘的被俘,逃跑的逃跑,曾发誓要与祥城共存亡的城守大队,已然冰消瓦解,荡然无存。
红军进城
关于红军在城内的情形当时的文献鲜有记载,但是从文献记载和当事人的回忆来看,红军占领后的第二天,祥城内仍然保持了原有秩序,并没有发生社会混乱或治安事件。
如北街《钱氏家谱》中的《钱宝森传》记载说,红军进城后,祥城一如往昔,仍有店铺开门,只不过是街子上人突然多了一些。这一记载和杨秀山晚年撰写的回忆录是一致的。红军为了宣传革命除了对富户可动产进行处置外还鼓动穷人到富户家拿钱粮。北街吴海澄早年曾参与地下组织,后因病去世,只留下母亲和妻子靠收取佃户的钱粮度日,由于佃户到吴家索取钱粮红军误以为她们是土豪家庭,于是将其带走,钱宝森知道后,向红军说明情况,吴氏两位寡妇回来后的一件事便是先到钱宝森的家里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钱宝森,字玉珊,生于1869年,是前清振威将军钱大川之子。钱宝森学识渊博,旧学功底深厚,他思想开明,鼓励并亲自带领自己的女儿们读书习字,终身只娶一妻。当他没有儿子,长辈、亲朋都劝他纳妾时,他都一概婉拒,这是目前所知的祥云旧知识分子提倡男女平等,一夫一妻的第一人。钱宝森无意于功名,与毕节路承熙相友善,他甚至拒绝了他的堂兄将他推荐给唐继尧的机会,更是拒绝了好友路承熙的表兄徐世昌的入幕邀请。
钱家在20世纪20年代曾被土匪洗劫,家庭已有所困难。此次红军进城,钱家不仅收纳了女红军、小红军,让卫生队的驻扎,而且还免费为红军看病。钱宝森父子两人经营了两间药铺,中医由他经营,西医铺由他女婿经营。由于钱宝森有文化,所以红军的负责同志也喜欢向他了解情况,当钱宝森知道红军缺少药品时毅然将两间药铺的存药一次性全部资助给了红军。红军出发前与钱宝森商量是否同意将随行的携带的铜钱兑换成半开,钱宝森没有推辞全部予以兑换。
作为指挥员的杨秀山本人甚至在没有携带警卫和枪械的条件下在祥云城里“闲逛”。这位后来成为将军的红军将领先是在祥云城的东街转了转,后又到北街图书馆看看报纸、翻翻杂志。从北街图书馆出来时竟然遇到几个逃跑的保安队士兵。这些保安队士兵只顾带着新式套筒枪逃命,他们甚至直接跳进仙人掌丛中,岂图摆脱后面紧紧追赶的红军。
红军的主力到达后,将红二军团指挥部设立在北中街将军第,这条街是被称为仁和门的北城门所在的街道。清末时,林则徐便是从这条街出祥云前往大理,处置滇西叛乱的。将军第是振威将军杨发贵的宅第,即“振威将军之第”,杨发贵,字耀廷,是一位久经沙场的战将,也是晚清的爱国将领。他曾经到越南参加抗法之役,在前线作战,因作战有功而获得满字勇号“喀勒崇伊巴图鲁”,光绪时,官至广西柳庆镇总兵,宣统年以后,官至提督。将军第如今已是祥云的重要历史文化遗址,两代爱国人士的精神在这里重叠。
廖汉生所率领的师部设于团总李玉楼家,李玉楼家的房子建筑精美,占地数亩,经过两代人的经营拓建,已成为城内第一大建筑,这个建筑的每一片瓦上都题满了字,洗菜盆是用青石雕凿出来的精美石刻,几乎每一个进去过的人都对里面的景象记忆深刻。如果考虑到他的建筑艺术和布局,那么称其为祥云城里的圆明园是一点儿也不过分的。这个宏伟的建筑于21世纪初已被拆毁。
杨秀山所在的团部则设于城南外王家,王家虽然不算是殷实大户但也是书香门第,20世纪30年代王清因整理县志资料有功,被国民中央政府表彰。80年代,已是共和国将军的杨秀山曾再次回访,并与房主人王光业夫妇聊天。
居民献马
祥云城是一座明代屯军修建的城池,这是洱海卫屯军的核心之所在。这些屯军的后代们也留下了一些前人的技艺,比如武术、打铁、中医、兽医、驯马。居民丁茂东就有一手驯马养马的好手艺,曾经在云南陆军讲武堂工作过,据说是为讲武堂养马。由于他从小就喜欢马,所以他回祥云后除开了一家“丁记茂盛”的小店外,还养了一匹马。每天他都要到城外溜马。他养的那匹绝无杂色的枣红马甚至在三月街上连年得奖,出尽风头,而为祥城居民所津津乐道。当“共匪”要来的消息传遍城中时,这个小生意人相信“家中无财,不会招灾”。当第二天,红军如同居民般地出现在街道上时,丁茂东显然认为这是一座没有被占领的城池。《云南百年》记载说,丁茂东看到这些情形后决意将他的宝贝马送给贺龙。丁茂东最后一次为心爱的宝贝进行了精心的梳洗,又让马儿吃得饱饱的,这才百感交集将之交给了十八团政治处总支部书记王立中,委托他交给贺龙。那张著名的贺元帅长征途中所摄骑着马的照片中的马,据记载就是祥云人——丁茂东送给他的。据杨秀山的回忆,他曾经试骑过这匹马,贺龙看后也非常喜欢。而这匹祥云人民赠送的枣红战马驮着贺龙到了甘孜见证了二、六军团的会师,为了庆祝会师胜利,贺龙又把这匹宝马献给了朱德总司令。这匹马又驮着朱总司令到达了延安。
团政委杨秀山是湖北沔阳人,生于1914年,原名杨木森,1930年加入红军,1934年入党。在任十八团政委前,他是红二方面军四师的副政委。在六甲战斗中,杨秀山作战英勇,凭一人之力硬是守住阵地,后被滇军所作的炸子(当时滇军使用的一种会爆炸的子弹)炸伤左眼。在指挥奇袭祥云县城的战斗中他打着绷带,到一线指挥并参加战斗。部队到达西康以后,又改调红二方面军四师十二团政委。杨秀山在部队中极有声望,用六师政委廖汉生的话来说就是“每天行军中,只要头缠绷带的杨政委在全团队前队后走一趟,不用开口讲什么话,就是最好的政治鼓动。”足见其英勇。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2002年11月在北京逝世。
团长成钧是湖北石首人,生于1911年,原名成本新,和杨秀山同时加入红军,1931年入党,红军奇袭祥云时他是十八团的团长。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1988年病逝于北京。
审讯战俘
红军进城后不久就立即开始了对战俘的审讯工作。据《钱氏家谱》的记载,有一位红军干部曾将清丈处的一位员工带到钱氏的药店审讯,经审讯后才知道这位青年人来自于省城昆明,在祥云的清丈处做“司书”。钱宝森向这位干部建议说,这个青年人不像是纨绔子弟,如果是的话也不会到这种穷地方来“当官”。最终,这位干部接受了他的建议。
而最令人关注的莫过于对两位核心人物的审讯,那就是县长杨钟寿和团总李玉楼。关于李玉楼的审讯目前没有记载。只知道他和杨钟寿的待遇明显不同。
关于杨钟寿的审讯情况主要是杨秀山回忆的。贺龙、任弼时、关向应进城后到他们的团部了解作战情况,在汇报的过程中,贺龙得知县长杨钟寿被俘,便说“想见见他”。审讯是在团部进行的,由贺龙亲自审讯。杨钟寿带到后,贺龙让他坐着讲话,询问了他一些情况。审讯了两次,没有什么新情况,便将其交给师政治部。任弼时对杨秀山带伤亲自指挥并参战的犯险行为给予批评。
杨钟寿的结局,至今都是一个谜。据团长成钧所说,杨钟寿跟着红军出了祥云城,他是和指挥部的人一起走的,并没有对他进行捆绑。过了金沙江以后杨钟寿开始生病了,不久,红军将他安置在一户老百姓的家中,并给了他五十银元,让他病好后回家。
祥云的民众只知道履职刚刚五天的杨县长跟着红军走了。
团总李玉楼则和杨钟寿完全不同。在有关的回忆中并未提及红军对他的审讯。不过,文献和口头资料都表明李玉楼被俘后,在宾川被处决。
李玉楼,名信林,约生于光绪十年左右。祥云的李氏是城内数一数二的大家族。这个家族奉“垅西堂”之号,自称是李唐宗室。明时李氏家族征滇到洱海卫屯田,李氏的第一代先祖因功封武略将军,第三代祖李懋则被擢升为洱海卫世袭指挥佥事。后来,李氏有一支到刘官厂屯田,而李玉楼这一支便在城中居住。曾任孙中山秘书、国会议员的李华林便是李玉楼的堂兄,而祥云一中的校长李作杞则是李玉楼的子侄辈。李玉楼经商的成功使家族的地位日益提高。20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他和朱从颜采取有效的手段,基本解决了县境内的匪患。
刘正富部赶到祥云时,临时委派聂思培代理县长,处理善后事宜。政府方面则在鼓楼南街褚武烈公祠旁的昭忠祠内为李玉楼等人举行了为期三天的公祭仪式。
“红军”县长
自从杨钟寿和红军从北中街出城以后,红军“县长”的传说不胫而走。虽然这只是传说,但这可能反映了祥云人对红军的神勇印象。
据鼓楼南街王祖尧先生转述老一辈人的叙述说,杨钟寿在桃树坡路遇红军前锋侦察班后,便当即处决。同时,将计就计利用这些收缴来的文书,冒充杨钟寿前来赴任。在城南外,红军假扮的县长出示了他的身份证明和任职文件。这倒是极有可能的,因为“那时,部队每天行军一百多里,侦察连一般朝前四五十里。有时装成农民、有时装成商人,连队前面,还派有尖兵化装成乞丐”。
新县长到县政府后的第一个命令是把团总叫来。李玉楼到达后,这位新县长作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这位新县长叫人递过一把壮丁用的大刀,使劲地插到县政府的台阶下,厉声喝斥并要求李团总集丁、集粮、封城。集丁就是把所有壮丁都集中起来,集粮就是把能搜到的军粮统一堆放到指定的地点。封城就是把四个城门洞封起,把西街清平门完全封死。开南北两门,许进不许出。而红军的尖刀作战班则利用此时混入城中,熟悉地形,准备里应外合,因此当缺乏人指挥的壮丁乱作一团时,尖刀作战班的战士很快打开了镇阳东城门和仁和北城门,带领冲进的红军迅速地占领了制高点和重要的道路,并将混乱的壮丁往西城清平门赶……事后祥城内的百姓还看到,红军离城时这位县长竟然和红军指挥部的人有说有笑,谈笑风生而去。“红军”县长的说法,至今还在口口相传。这段历史已然无法明确,但是口述资料与历史文献记载基本吻合。
杨钟寿,字昌龄,今玉溪市通海县人,生于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宣统三年(1911年)毕业于云南甲种实业中学农科班,以全级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毕业。在农业实业方面有一定成绩,经验丰富,特别是农业种植改良方面。可以说,杨钟寿在当时的云南省是出色的农业专家,而不是政治家或行政人员。
据赵适然、雷扶元及杨钟寿后人说,杨钟寿与祥云杨文清、米甸三家村张步槎是同学,曾任国民革命军16军军长范石生的秘书,范石生曾在朱德南昌起义失败后派杨钟寿给朱德送过信,朱德因此而逃过一劫。杨钟寿也因此与朱德相识,且对红军有一定的了解。1926年杨钟寿考取了云南省丙等文官,以县知事等候任用。1935年杨钟寿曾带回一部《剿匪学》,张步槎提议由杨文清转给龙云看,龙云看后遂便对杨钟寿有了一定的印象。
1936年4月,因原祥云县县长苏杰脑溢血病逝,杨钟寿被委任为祥云县县长,以接替不久前因脑溢血而去逝的县长苏杰。杨钟寿于1936年4月12日到达祥云,4月14日接印,正式履任县长。到城破被俘时,他担任祥云县长仅5天。
4月19日,祥云被红军攻破的消息传到昆明,关于杨钟寿下落的说法不一,有的说杨钟寿被红军逮捕后“不屈被杀”,有的则说杨钟寿投向了红军。民政厅认为事关重大,为了弄清此问题。省政府还派专人就杨钟寿的问题到祥云进行调查。调查的初步结论是,杨钟寿投向红军,而且已随红军渡江。
国民政府得知此情形后,首先撤去了杨钟寿的县长之职,并在全省通缉“被掳从匪已撤职之前祥云县长杨钟寿”,并命令第一绥靖处主任史华前往祥云调查。
调查显示,杨钟寿的守城方略、布局错漏百出。有许多布置匪夷所思,令人怀疑。这与后来国民政府第一靖绥处主任史华的调查情况大致相当。调查报告评价说“对于工事之构筑、兵力之分配等,则漫无计划”“全城秩序,陷于纷扰”,如口述资料中所说的“许进不许出”“红军尖刀班混入”等情况也在报告中有所反映,即“该县长复下命令,准进不准出,于是便衣共匪多人,即利用时机,混入城内,匿迹旅店,以为内应”,又说“及至匪到城外,该县长不容放枪还击”。红军进城后,杨钟寿无处躲藏,便从城西北企图翻越城墙逃跑,被红军抓获,遂投向红军。
此外是口述资料中一再提及杨钟寿到任后不愿接县印多方推辞,这与史华到祥云向官绅民众了解到的情况基本一致。
史华的《调查报告》称,杨钟寿已到达西康,但杨钟寿事前并没有为红军作内应,只不过是没有战斗经验和军事常识。
希望
在红军胜利攻克祥云的同时,他的友军,红六军团也经米甸经过祥云北部县境。
1936年4月20日,王震、肖克率领的红六军团则经姚安进入县境,经松树林、大村、哨上、奎家山、周陀螺、楚场、黄草哨、小哨、拉果摩尼、白沙坡、仁里厂、米甸、凤头、小松坡、观音箐经过祥云县城东北的少数民族地区。
和咿咿哇哇的县城不同,米甸黄草哨这个偏僻了又偏僻的地方,到了晚上都是静悄悄的,而这天晚上,死水一般的黄草哨忽然热闹起来。这里的贫瘠,你无法想象,在古代这里的居民都被称为土民,有土司管着他们,村里的路面忽高忽低。土司、地主、军阀以及官僚虽然不一定到村里来,但是通过控制土地把他们管得死死的,多年前,又有土匪时不时地来抢东西,本来就穷,现在更穷了。这支穿着破破烂烂的军队,来到这里,土民们也麻木了,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这支穷军队与土匪、土司、军阀的不同。
红六军团的宣传员们,拿出《中国工农红军》,他们这样对群众说:
工农红军是工农群众自己的军队,他在共产党领导之下和工农苏维埃政权指挥之下,是为了自己工农群众的利益来对压迫和剥削者作战的,他服从自己政权所委任之政治委员和指导员之号令,也就是服从自己的利益,所以红军的纪律是基于工农群众自己利益之上的。
在罗应弟家的破房子里,红军干部与彝族老人罗应弟聊天。红军干部给他讲红军的历史、战斗的故事。火盆里的火焰,照映着罗应第那被生活压迫得沧桑而略显麻木但又和善、纯朴的脸。在火光的照映下,红军干部那疲惫但又神采奕奕的脸庞写满了自信。
这一细节被老人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给他的孙子们讲,所以,尽管过了很多年,对于罗应弟的孙子罗占标来说就像是昨天才刚刚发生的一样,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当晚,团首长住在我家,深夜大家还围着火塘攀谈,首长详细地向我祖父询问了土家人的风土人情和土豪劣绅剥削农民的情况。用通俗的事例宣传革命。我祖父记忆最深的是,首长用手势比划着讲:“红军是共产党毛泽东领导的革命武装,是为穷人掀开压在头上的大石板的,我们工农红军就是要砸烂旧世界,开创一个人民当家做主的新世界。”团首长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中的竹杖将火边上一块被熏得乌黑的破砖翻了翻。我祖父被这生动的讲述深深地打动了,心里憧憬着这一天的到来。
拂晓,红军要起程,团首长从挎包里掏出一本书,郑重地送给了我祖父罗应弟,并拉着我祖父的手嘱咐着“老伯伯,你已经74岁了,这本书要保管好,留给子孙后代读,它会告诉他们很多道理。”
老人高兴极了,在那个连笔墨纸张都稀奇的地方,一本写满了字的本子,无疑带来了希望,所以,罗应弟老人十分喜欢,他让孙子罗占标给他的小伙伴讲书中的内容。祖孙几代把这本《中国工农红军》视为传家之宝,一直珍藏,爷孙两个相信,红军肯定还会再回来。
中华人民国共和国成立后,罗应弟的孙子罗占标把这部珍贵的宣传册捐给了国家。这部宣传册,也成为全国发现的唯一一部保存完整的《中国工农红军》宣传册。
传承
1936年4月20日,万里无云,占领城池的红二军团六师十八团作为最后一批撤离祥城的红军队伍,整齐地在城南外集合,然后这支胜利的队伍,带领着祥云刚刚入伍的新战士在旭日的红光中,沿着茨坪、小官村、象鼻、新村进入宾川县境。红二军团,共经过祥云的9乡1镇,60个村庄,行程81公里。
红六军团,自祥云北部过境,共经过祥云10乡1镇,76个村庄,行程130多公里,在22个村镇住宿过。
关于红军的战斗,《中国工农红军》是这样记述的:
红军在数年不断的残酷战争中,消灭了许多地主阶级的武装和成旅成师的国民党军队,多次击溃了国民党围剿苏区的几十万白军,消灭了他们很大部分。在英勇的作战中,夺得了敌人大批新式武器武装自己,使自己在不断作战中发展起来。目前成为苏维埃运动的主要柱石,起了中国革命运动组织者的作用。
红军离开了祥云,但给祥云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凡经历过的人们到半个世纪之后都还记得当时的情形。而祥云刘厂的李桂才、禾甸上赤的罗光忠不仅参加了红军,成为红军战士,而且在经历长征的洗礼后,在战场上成长为解放军的领导干部。祥云这片红土地上的英雄儿女也融入到这滚滚的历史中,牢牢地依附在红军这棵巨大柱石上不断成长。
红军离开祥云后,黄联村的老举人、祥云的最后一位举人杨家兴还在米甸的一些村子里,看到了红军用红泥水写在墙上的宣传标语。“各民族团结起来,抗日倒蒋”,“打倒蒋介石卖国政府”,后来老举人把他看到的标语,给村里的娃娃们讲。
1987年,团政委杨秀山重走长征路,专程回到祥云。其中的一项行程就是专程到鼓楼南门外大槐树团部住址与主人家夫妇聊天,并合影。当年的英勇善战的青年已经成为沉稳的老人,政委已经变成将军。虽然过去了51年,但是老将军依然记得城南外的老槐树。这棵老槐树是城南的地标,而当年的团指挥部就设在这里,杨钟寿也是在这里接受审训的。崭新气派的百货大楼洋溢着自信,祥云正在快速发展,高大的城墙不复存在,但是大槐树依然还在,院子、老大门也还在。大门依然,独特的地方建筑造型,三滴水的大门依然如旧,只是加了一层淡淡的灰,原来的房主已经去世,接待杨老将军的是他的儿子王光业。将军夫妇和王光业夫妇在院子聊天,他们聊得很轻松,因为胜利了。
离开祥云前,这位英勇善战的杨将军为祥云人留下一句话——“以红军长征精神建设社会主义新祥云”。
自1936年4月17日红军进入祥云,至4月20日离开,在祥云近三天的时间。80多年来,红军长征过祥云,早已成为一代又一代祥云人“摆古”的话题之一,也是祥云革命老区一段熠熠生辉的历史。
编辑手记:
1936年3月底,长征途中的红二、六军团到达了小城祥云,进入前,国民党反动政府虽然进行了“积极”的布防,但在纪律严明的红军面前一击即溃,红军不费力气地拿下了祥云城。红军在祥云虽然只度过短短几天,对于祥云来说却是一件大事,用作者的话说:“早已成为一代又一代祥云人‘摆古’的话题。”纪律严明的红军让祥云百姓意识到红色政权与以往的政权不同。通过作者的讲述,我们了解到八十多年前发生在祥云的这件事情,也了解到,对中国工农革命发展影响巨大的火种,是如何通过革命者们以身作则的行动播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