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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势、规则及主体性:论阐释的本质

2022-11-22岳俊辉

滨州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敌对态势暴力

岳俊辉

(合肥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如果说“文本阐释的本质是对话,阐释者是居间说话者”[1],那么这种对话蕴含着多重声音和多重价值,强调了阐释者的核心作用。阐释生成意义,而意义与文本间的关系一直是理解阐释本质的核心论域。在后现代语境下,作为阐释的直接结果,意义的弥散之势不可避免。意义与其所源于的文本间的关系也成为理解阐释本质的不二标的。两者间存在一种难以调和的敌对态势,而这正是意义确证自身身份的主要手段,影响了阐释的逻辑方向。同时,在具体阐释、意义生成过程中,暴力与规则并行,构成了阐释的运行机制。规则暴力“破”文本结构,“立”合法意义,所主导的“逃离-回归”双向运动构建了阐释的基础框架。在充满斗争的阐释行为中,主体性担当总驭全局的责任,是意义生成的思想指针。因此,认真梳理以上要点,重新阐发相关论域可为理解阐释本质提供有效路径。而国内目前相关研究成果不多,在中国知网以“阐释本质”为关键词搜索,相关文章仅有5篇。本研究尝试从敌对态势、规则暴力和主体性锚定三方面介入,分析阐释行为产生的态势基础、机制架构、主体特征等,透析阐释的本质特性,以求促进阐释认知的多元路径,深化阐释本质的思想基础,为相关研究提供有效的理论支撑和方法参考。

一、态势敌对

文本经由阐释生成意义,两者间的关系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阐释的本质属性。理论界对文本的认知和阐释也在不断变化和深化。俄国形式主义批评、英美新批评从研究作者到研究作品,法国结构主义从作品转向文本,由此“文学意义由封闭走向开放”[2]。“作者之死”早已褫夺作者特权,使其成为空洞的述说主体,“成为一个剔除了深度存在的功能性符码即抄写者”[3]。德勒兹更是将文本视为一类“洋葱”存在,“洋葱的身体最终并没有核心、秘密、不可削减的原则。除了包裹着它的一层层洋葱皮,便不再有别的东西——洋葱皮裹住的,正是洋葱自身表层的统一性”[4]。洋葱式文本由飘忽不定的能指序列组构,充斥着模糊的意义指向,构建了一个无中心的异质空间。文本认知在不断变化,但无论如何改换,文本终归是意义的源头,两者间这一天然的关联应可成为理解阐释过程的重要支点,能够提供透视其本质的可能路径。

文本和意义本质上既互相针对,又互相建构,处于不可避免的敌对态势。意义一旦产生就偏离文本,滋生多元异质。意义实际上并未完全脱离文本“母体”,而是将其内化,借文本之“体”还意义之“魂”。一方面,多元异质中的每一质性的意义所具有确证自身身份的异元素,都在潜意识层面设定自己为合理解释,宣称自己为“合法”。而欲使自己合法,则须在与其他异质的互动中建构自己的地位。这互动就类似于一种敌对态势。另一方面,文本避免指认某一意义的合法地位,让其获得正统地位。首先,文本拒绝区分非法误读和合法解读,因为它需要借意义拓展影响场域,不断强化权力地位。文本将意义宰制于其无形场域中。其次,意义则要基于与文本的“距离”构建自己的地位和身份,需要精心计算与文本的“距离”,具有一种逃离文本的本能冲动。这种宰制与逃离使两者间敌对态势不可避免,成为其逻辑起点。意义在文本阐释中试图找到言说合法性,构建敌对态势,并形成一种经过算计的战略,建构自身。

此态势是意义确定自身身份和地位的主要战略。文本原意难以确证,但意义如不参照文本则不被承认,无法成为具有意义的意义。意义的先天属性旨在解释文本,将其纳入自身言说之中。任何阐释总是处于一种被非法窜改的危险之中,而文本也总是再生于意义的误读。同时,新生意义建基于、也在不断危及旧有意义。新意义并不是要消除这种敌对态势,而是要接纳并保留它,甚至是在某些地方去激发敌对态势,以便能够使新意义扎根于先前意义中,进而获取合法身份。由此,好的阐释或意义一定是能够基于暂时获得的意义,激发并保持文本内各种因素间的敌对态势,进而触发新的意义生成欲望。而新意义的意义就是作为阐释的一种危险的“遗产”,确立身份,维持敌对态势。

态势敌对影响了阐释的逻辑方向,提供了改造文本父权、塑造意义身份的选择路径。文本经由阐释生成意义,始终检视着意义的合法性,蕴含了一种可谓是“父权式”的压迫。文本是语言编织体,具备一定的决断能力和自治功能,先于意义,也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它所能接受的意义判断标准。超出文本逻辑场域的阐释都是过度阐释或者强制阐释。作为意义合法性的判断依据,文本时刻在压制其中非文本的意义,支持符合文本需求的意义的显现。而意义及其发生的阐释需要将自己定位成文本的革命者,而非服从者,更应该利用这种态势,维持一定的检视距离,将其视为自身言说的参照系,保持对意义“合法性”的不懈追求。意义在改造文本的同时,塑造了自己的身份特征。阐释的逻辑就是,基于这种态势,优化阐释路径,维持或激化紧张态势,并为下一个意义生成提供新的发起点。

认识敌对态势具有多重意义。首先改变了意义的被动压迫地位,突出其反抗潜力。意义构建了一个多元场域,将文本包裹于其中,甚至将其逐渐稀释。这种巨大的反抗潜力是原本顺从于文本的被动性意义所欠缺的。其次,分有文本权力,加固意义基础。文本父权存在的前提就是意义生于斯,而也正是这种情态奠定了意义的权力基础,鼓励并保持逃离,借以延续其权力。再者,塑造了意义“革命者”的身份。意义怀有改变文本的欲望,而这也只有从文本中才能实现。这种“欲望”不断置文本于敌对位置,引致意义增殖和场域衍生。如果阐释可被看成是一种革命,那么意义就是那位立志实现文本“内爆”的坚定“革命者”。

二、规则暴力

敌对态势设定位置、逻辑以及权力关系,影响着阐释的逻辑方向和本质属性。它在具体阐释中,力主在文本内主动引导一场权力革命,采取“暴力”手段,设定革命规则,以便生成有意义的意义,塑造意义的权力根基,而规则暴力就是这场阐释革命的核心话语。阐释基于文本,但是读者立足文本的意义在生产,是一个涉及作者写作环境、社会历史环境、读者阅读视角和心态等多重因素的系统工程。在后现代语境下,文本与读者的相遇持续提供不断更新的解读,使意义不断开放和流变。

如果从力的角度来看,阐释施加暴力于文本,旨在复兴文本内矛盾,促使意义开放。此处所言暴力是在比喻意义上使用其意,更多侧重于抽象的影响力。德勒兹曾提出:“如果你想知道我的意思,那么就找一种力对我之所言赋予新意,并使之成为文本的基础。”[5]162其实在阐释发生前,多种“力”的作用均已展开。读者的知识体系、政治观点、兴趣倾向、情感特征、家庭关系、阶级出身等都会被征调来评估、鉴定并总结文本语言所蕴含的意义。除了前在于文本的文化机制,读者“不仅受读者已有的阅读积累的影响,还受到出身、教育、文化、历史和日常生活经验等因素的影响”[6]。可以说,在阐释前,读者已有意或无意地预设了特定的阐释路径,而文本只不过是提供了符合这一路径的阐释空间。于是,思维会忽略无关信息,滑向预设的意义空间。阐释暴力目的在于维持并复兴文本内的各种矛盾,保证意义的动态产出。文本有言说“主音”,也有各种矛盾和排斥的“杂音”。阐释并非要除之而后快,而是相反,要维持这种态势,建立标志、铭刻记忆、创造条件,致力于让各种杂音发挥作用。阐释标记了文本中给读者印象深刻、生成意义的部分,并将其铭刻进意义。这一行为的主要目标是管控矛盾、生成意义,从一种暴力走向另一种暴力。

阐释部分地源于这种暴力在意义生成过程中的规则机制。根据福柯,规则是“一种残酷计算的愉悦,一种预计的流血;而这种快乐和鲜血又不断激发重新支配以及细致重复的暴力场景登台上演”[7]。阐释行为内同样存在着此种规则,这是暴力的规则。具体就是,阐释主体在阐释主体性的精密计算下,针对文本施加语言暴力,选择特定路径、重构语词界限、激发内部矛盾、生成阐释意义。它在施暴的同时叠加了规则的限制,动态掌控文本与意义间关系,既是规则的暴力,也是暴力的规则。它源自读者、文本、意义间的敌对态势。它依赖精密的计算,并通过筛选、压制、保留、凸显等计算得失,引导阐释主体选择阐释路径,生成并保留意义。鼓励适当的力度施加,压抑弱小意义,保留并表征强大意义的诸多痕迹。基于一定阐释主体的意义必然是文本“预计的流血”,是剔除弱小意义后得以展示的某一意义痕迹。如果阐释“只会是攫取,而且是以暴力的方式,攫取某种已有的解释”[8]104,那么这种阐释也是在一定规则下“以暴力的方式”进行的意义生成。

阐释具有“逃离-回归”双向运动特征,这也生动体现了规则暴力的运行机制。阐释基于文本、又必须“逃离”文本,唯其如此,方显意义。此处“逃离”是在抽象意义上使用,暗示着意义与文本间的隐秘关联。距离越大,越能够体现阐释的意义。逃离并非是置文本于不顾、漫无目的地胡乱解释,而是在远离文本同时,维持着与文本间的联系和回归趋势,使解释始终是基于文本的意义再生产。这就是规则发生作用的地方。回归趋势永恒存在,阐释行为本身就是回归与逃离的融合。可以说,只有在远离文本的过程中意义才逐步显现,也只有保持着对于文本的回归趋势才能称得上有意义的阐释。合理的阐释需要关注逃离中的回归和回归中的逃离,尤其重视在回归中生成新意的可能。德勒兹认为文本被思维框定,框架“直接将画面同外部关联起来”,“这个框架现来自外面,而不是始自于这个框架内的时刻”[5]161。德勒兹“框架”的基础就是意义逃离文本的趋势和距离,也可谓阐释中的规则意识。

规则暴力在“破”“立”路径中一体化构建了阐释框架,提供了意义向文本回归的路径选择。阐释的“逃离-回归”的“分裂型”品格决定了其在推进过程中需遵循“分裂型”路径,那就是通过对文本的“破”和对意义的“立”两种互相矛盾的手段的综合运用,实现阐释的规则暴力的一体化建构。暴力在“破”文本过程中已经按照预设的思维路径布设其阐释的基础了,规则在“立”意义的过程中同样以突破文本限制为前提。暴力的强度决定了“破”的彻底性,而规则的效度则廓清了“立”的有效性。两种手段立破一体,协同作用,构建了阐释的基本框架,促其成为“一种逐渐上升的凸现运动,它只是让深度在它的上面以一种越来越可见的方式展开”[8]101。

规则暴力既破又立,规范了阐释主体行为的路径选择和推进方向,构建了意义生产的可能场域。还提供了其向文本回归的逻辑前提,一体化构建了阐释框架。规则暴力就是这种暴力于文本内运行的规则机制,体现于“逃离-回归”的双向运动,构成阐释的本质特征之一。规则暴力有助于转换阐释的被动地位,恢复其所应该具有的主动行为能力,更有助于厘清意义生成的逻辑、认识阐释行为的本质。

三、主体性锚定

敌对态势的发展趋势和最终走向以及规则暴力的“破”“立”动作都离不开阐释主体及其主体性的指导作用。文本与意义的敌对态势实际上是主体性在两个不同位置上的不同体现。主体性之于文本是本源,之于意义是表现。但是前者不时会与作者的主体性混淆,后者又会模糊不清。作者的主体性典型体现于文本之中,先天存在于文本。阐释则是阐释主体性对作者主体性的影响、改造,甚至是褫夺,前者更能传达阐释本质的信息。阐释主体性更典型体现了阐释的逻辑方向和思维路径。敌对态势和规则暴力的双向矛盾运动也是由阐释主体性驱动,离不开阐释主体性的责任担当。因此,阐释行为中的主体性锚定工作甚为重要。

主体性明确了文本革命的责任主体,回答了“阐释的目的何为”这一基本问题。文本革命的首要推动者是阐释主体,其主要责任是确定阐释策略,推进规则暴力,复兴文本中各敌对态势,生产意义。意义生产是多重权力的复合作用。最终的路径选择就是阐释主体在深度考量敌对态势,全面把握规则暴力后的理性决断。后现代语境要求阐释“否定连续性,打断继承性,强调异质性”,“分析不同事件在历史中产生的效果”[9]。因此,复兴文本的局部知识能够成为反抗等级化认知的固有权力的一种可行方式。阐释主体的决断的主体性就是文本知识对已有的等级化知识“反抗”的精神指针。欲进行文本革命,则必须要有切实可行的手段和方式,而主体性锚定为手段的选择提供了前提。

主体性还是意义生成和阐释过程的“过滤器”。阅读文本,并不是只看文本说了什么,怎么说的,而是要关注没说什么,怎么没说,以及为什么没说。文本内部具有筛选、格栅、甚至屏蔽机制,在主体性的再“过滤”之后形成意义的基本框架。主体性不在文本之内,而在文本之外。意义源于文本,产生于阐释过程。在阐释过程中,阐释者先被输入文本信息,而后进行意义输出,其所使用的信息原料必然是经过主体性过滤的半成品,待用语言输出才真正实现意义生产。过滤的基本原则是信息耦合原则,即是与主体已有知识、兴趣、情感等即时耦合的信息最有可能被选为意义加工的“底料”,这也在很大程度上过滤了不符合主体性的意义可能,进而影响了意义生成的路径选择和最终指向。

主体性建基于文本的观看二重性和客体性,构建一种“有我之境”。文本既看,是观看主体;也被看,是观看客体,具有看和被看二重性。透过文本能够反观社会、政治、经济等风貌及特性。同时,文本由语言编织,就是语言本身。语言是文本的外表,具备双重功能。其一是在言说他者,永远向外指涉,朝向客体,具备作为被观看客体的文本的语言特质。“在所有它所说出的东西之下,说着另外一些东西。”[10]其二是言说自我,文本除语言之外无他物。前者被包裹在后一种自身言说之中,以后者为基础。阐释是要探寻语言之下蕴藏的丰富含义,文本言说他者的客体功能尤为重要,相应地,观看主体的主体性凸显出来。王国维曾指出:“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我皆着我之色彩。”从根本上说,阐释就是阐释者主体性构建的“有我之境”。

锚定主体性的一个必要环节是将文本保持在一直所被布置的状态上,接受片段式的微观阐释,促进阐释主体性的多维呈现。阐释需要关注语言,秉承“是其所是”的原则,按照其原本面貌去阐释,避免过度或强制阐释避免寻求一个统一的主体性。弥合意义断层和裂缝,或者建构一个宏观的大历史话语体系无法契合现代阅读的内在需求。可以接受片段式的微观阐释,关注意义展布的主要倾向,把握其场域拓展的逻辑特征。还需放弃对写作背景、灵感或作家等的溯源性分析,因为它们来源存疑,而如果存在来源的话,那“追随来源的复杂进程就是要将一切已经过去的事件都保持在它们特有的散布状态上”[11]。换句话说,追求本源已无可能,亦无必要。文本的质性专权早已被消解于语言的自我指涉中。阐释不断拼凑并调整意义图景,差异化的呈现方式和表征内容形成一个阐释主体性的动态场域,促进了意义的有效增殖和阐释主体性的多维呈现。

需要强调,锚定主体性的最终目的不是单纯地阐释主体性或者作者主体性,而是构建两者间动态关系。阐释的本质就是这种关系的生产。利科曾主张读者必须放弃主体性才能进入文本世界,“转换为自身,即文本的门徒”[12]。有学者据此总结,“在阅读中,读者不是将自己固有的观念和有限的理解强加在文本之上,相反地,读者必须放弃自我向文本开放,才能从中收获一个更宽广的自身”[13]。这种貌似“去己化”主张的真实目的还是反思、理解、提升自我,最终实现意义“归己化”。剔除主体性只能是阶段性手段。阐释需要阐释主体的主体性和作者的主体性,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两种主体性之间的关系。如此,阐释才能够担当多维度呈现主体性的责任,致力于保持敌对态势,在“预定的流血”中达成并合法享有“意义革命”的阶段性成果。

四、结语

敌对态势是意义生成的战略基础,规则暴力构成了阐释行为的框架基础,主体性锚定则是意义生成的核心支点。处在文本影响宰制下的意义必须要确证自己文本革命者的身份,担负起激发暴力的主体责任,复兴意义所具有的革命本色。庞蒂曾指出:“艺术品也是一个肉身性的总体,在此总体中,意义并不是自由的,而是系于或者说束缚于形形色色的符号以及各种各样的细节的。”[14]意义虽不自由,但能借与文本的敌对态势,复兴文本“肉身性”中的反抗力量,利用“符号”和“细节”重塑身份,实现文本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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