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克思创立历史唯物主义的根源
2022-11-21方以启
方 以 启
(华东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200237)
历史唯物主义的创立是马克思新唯物主义世界观与唯心主义以及一切旧唯物主义哲学不仅在自然观、认识论,而且在历史观领域的思想分野。历史唯物主义肇始于《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系统阐述于《德意志意识形态》,并在之后的著作中得到深入贯彻。历史唯物主义的诞生促使人们开始用全新的视野审视自然和人类社会的发展,正如恩格斯所言,它“不仅对于经济学,而且对于一切历史科学都是一个具有革命意义的发现”[1]8。
一、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推广应用论”
所谓“推广应用论”,主要是指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解史上一种传统观点,这种观点认为:马克思将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一般原则与从黑格尔思辨哲学中吸收的辩证法相结合,创立了辩证唯物主义基本原则,并且将辩证唯物主义基本原则首先在自然观领域进行解释,然后推广、应用到历史观领域,从而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恩格斯是最早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质作辩证唯物主义理解的人。恩格斯认为,“一旦了解到以往的德国唯心主义是完全荒谬的,那就必然导致唯物主义,但是要注意,并不是导致18世纪的纯粹形而上学的、完全机械的唯物主义”,而是导致现代唯物主义,“现代唯物主义本质上都是辩证的”[2]400。在恩格斯看来,因为马克思主义对世界的理解既是唯物的,又是辩证的,所以它是辩证唯物主义。恩格斯谈到历史唯物主义诞生时指出:“像唯心主义一样,唯物主义也经历了一系列的发展阶段。甚至随着自然科学领域中每一个划时代的发展,唯物主义也必然要改变自己的形式;而自从历史也得到唯物主义的解释以后,一条新的发展道路也在这里开辟出来了。”[3]234在恩格斯那里,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不仅在自然观领域,而且也在历史观领域得到了推广和应用,正是“历史也得到唯物主义的解释”从而形成了历史唯物主义。自恩格斯以后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辩证唯物主义”理解,一直是采用“推广应用论”解释历史唯物主义的形成。我们认为,“推广应用论”不仅与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的事实不符,也存在自身的理论困难。
首先,“推广应用论”蕴含了一种观点,即从时间上看,马克思确立的辩证唯物主义自然观在前,形成辩证唯物主义历史观在后。这种说法有悖于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史的事实。马克思从接受黑格尔主义起,到转变为“费尔巴哈派”,再到清算自己曾经信奉的哲学信仰创立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历史进程中,他的哲学活动的聚焦点主要不是自然界,而是社会历史。
在《莱茵报》工作时期,作为那个时代的“世界哲学”即黑格尔主义哲学是马克思认识世界的主导性哲学原则。这个时期,马克思立足于黑格尔理念论哲学原则,关注德国的历史进程、批判德国现实社会,这主要体现于关于莱茵省议会辩论的十篇文章、《关于林木盗窃法的辩论》《摩塞尔记者的辩护》等一系列政治评论文章中。1843年3月,马克思受普鲁士政府当局的打压而离开编辑部,从“社会退回书房”。1843年初,早期出自“青年黑格尔派”的费尔巴哈开始批判黑格尔主义哲学关于思维与存在关系问题的错误,强调“存在是主体,思维是宾词”[4]115,存在决定思维,恢复了唯物主义在哲学史上的权威。马克思在《莱茵报》工作期间,遇到面对现实利益问题与其信奉的黑格尔主义理念论原则的矛盾冲突引起的思想困惑。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哲学原则的提出,使处于思想困惑中的马克思茅塞顿开,开始成为“费尔巴哈派”。处于“费尔巴哈派”的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表述了与黑格尔主义根本不同的观点,诸如家庭、市民社会决定国家的思想;在《论犹太人问题》中,提出用历史来说明迷信,把神学问题化为世俗问题的思想。这些思想体现了马克思对社会历史领域问题的关注,是其后来创立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因素。
在1844年夏写作的《巴黎手稿》中,马克思表述了自己与费尔巴哈不同的独到的自然观。他与自然主义者费尔巴哈不同,他不是从爱和友情方面去规定人的本质,而是把人的活动,即把人类改造自然界的劳动看作人类的本质。马克思说,在改变客观世界中,人才确证自己是类存在物,“这种生产是人的能动的类生活”[5]97。通过改造自然界,一方面,人占有自然界并把它变成自己的无机的身体,实现人和自然的统一;另一方面,不同的个体相互联系并交换他们的活动,实现个体与类的统一。这个时期马克思的自然观是服务于自己的人本主义历史观的,他的历史观还没有扬弃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哲学。
《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是马克思主义新世界观形成和发展进程中非常重要的笔记。这个笔记标志着马克思在初步研究政治经济学的基础上,第一次以社会存在或人的实践为思维的出发点确立了新唯物主义的基本原则。马克思在总共十一条的提纲中,立足于人的感性的物质活动(实践)提出了自己新唯物主义的真理观、历史观、宗教观、人的本质观,却没有论述其新唯物主义的自然观。
《德意志意识形态》是马克思、恩格斯开始系统制定和阐发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的重要著作。马克思论述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前提是现实的个人及其物质生活条件,第一次从社会关系中找到生产关系(交往关系)并将其归结为生产力,论证了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原理,等等。马克思在批评费尔巴哈错误的自然观的同时,阐明了自己新唯物主义的自然观。马克思认为,费尔巴哈不知道周围自然界并不是一直存在、永恒不变的东西,而是人类社会实践、人化自然的结果。与费尔巴哈不同,马克思突出强调的是与人不可分割的周围的感性世界、人化自然的重要意义,并认为自然是历史的自然,历史是自然的历史。
其次,“推广应用说”还蕴含着另一种观点,即认为马克思之前的旧唯物主义因为缺少辩证法,导致旧唯物主义只能贯彻在自然观领域,而不能推广应用于历史观领域。这种观点存在诸多的谬误。旧唯物主义最主要的问题在于把自然存在作为思维的对象,认为意识是自然存在的直观反映,是一种直观的、自然唯物主义。在旧唯物主义者费尔巴哈看来,自然界是包括人在内的,人是整个自然界的一个部分。费尔巴哈认为自然和人的关系不是对立的,“这两种东西是属于一体的”[4]115,并且“自然是人的根据”[4]116。费尔巴哈关于人与自然的观点体现了唯物主义基本立场,但是由于他缺乏历史的视野,脱离了人的实践活动去理解这种感性自然,无法正确审视人与自然的辩证关系。我们认为,旧唯物主义即使把他们的唯物主义“推广应用”到历史领域,它仍然是一种自然唯物主义。
关于旧唯物主义缺少辩证法思想的看法也值得商榷。古希腊的朴素唯物主义者赫拉克利特是有辩证法思想的。到了近代唯物主义思想出现时期,它的总体特征是缺少辩证法思想,但在费尔巴哈这位近代唯物主义者那里却有着丰富的辩证法思想。例如,费尔巴哈关于事物的发展变化的观点:“我们不能永远说人是人生的,地球某种状态是前期同种状态所造成的,我们最终必然要达到一点,那里我们看到人是从自然界里产生出来的。”[6]596还有,他关于有机界和无机界的联系的观点:“除了自然以外,生命不可能有别的来源。说到直接的自然科学的证明,我们虽然离达到的目标还很远,不过比起过去的各个时代来,特别是通过最近所证明的无机现象与有机现象的同一……虽然这种起源的方式我们还是不知道,甚至还会继续不知道。”[6]450-451关于矛盾对立面的统一,他说:“倘若没有这个或那个恶,也就不能有这个或那个善。”[6]668虽然古希腊唯物主义者和近代唯物主义者费尔巴哈都有辩证法思想,但都没有创立历史唯物主义。因此,认为旧唯物主义不能创立历史唯物主义,是由于他们缺乏辩证法思想的观点,也是站不住脚的。
1843年后,马克思在费尔巴哈人本学唯物主义的影响下开始对黑格尔主义哲学中的神秘主义进行批判,但肯定并继承了他的辩证法思想。马克思在《德法年鉴》时期的著作中批判了黑格尔的唯心主义,同时也运用黑格尔合理的辩证法思想阐述了哲学和无产阶级、思想与利益、自然界和人的辩证关系。他也肯定了自然界的辩证法,“正像一切自然物必须产生一样,人也有自己的产生活动即历史”[5]169。马克思在“费尔巴哈派”阶段还产生了其他新世界观的因素。如,产生了唯物主义实践观的因素,确立了人化自然观、确立了思维和存在相统一的原则;产生了唯物主义历史观的因素,关于利益决定思想、人的本质是人的社会特质的思想。这些新世界观种种因素表明马克思正在超越费尔巴哈。马克思主义新世界观的因素正处于量变过程中,还没有发生质的飞跃,他在历史观方面根本上还是唯心主义的。
马克思在“费尔巴哈派”思想阶段,不仅确立了唯物主义世界观,还形成了关于自然、社会的丰富的辩证法思想,但是却没有创立历史唯物主义。那种认为必须首先实现唯物主义和辩证法的结合,然后才能将辩证唯物主义自然观推广、应用到历史领域并形成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是难以说通的。因此,探寻马克思创立历史唯物主义的根源,必须突破从唯物主义与辩证法的外部结合关系的思维视角,必须在唯物主义的基本原则内部变革中寻找答案。
二、旧唯物主义把人的感性对象理解为自然存在导致不能建立历史唯物主义
唯物主义是对存在和思维关系的一种特定的理解,即认为存在决定思维,存在对于精神具有根源性,思维是对存在的反映。这种一般的唯物主义是对各种具体的、特殊的唯物主义的共性概括。在哲学史上存在的各种具体、特殊的唯物主义对存在和思维的关系有着不同的观点。古希腊唯物主义者没有直接提出存在和思维的关系问题,他们关注的重点是世界统一的本原或基础问题。他们把世界的本原归结为“水”“火”“气”等一种或几种具体物质形态。近代唯物主义以近代科学为基础,把物质等同于原子,却不能理解哲学的物质范畴与自然科学的物质范畴之间共性与个性的关系。在旧唯物主义者费尔巴哈那里,他把连同人在内的自然物看作世界的本原。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都认为不论是特殊的、个别自然物,还是包括人在内的整个自然界都只是一种自然存在,人的思维对象就是对自然存在的直观反映。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实质就是自然唯物主义或直观唯物主义。
旧唯物主义者费尔巴哈在哲学史上的重要地位主要是恢复了唯物主义的权威。在他的影响下,马克思也成了“费尔巴哈派”。马克思曾经在1844年8月给费尔巴哈的信中大力称颂费尔巴哈,指出费尔巴哈的两部篇幅不大的著作即《关于哲学改造的临时纲要》和《基督教的本质》的意义十分重大,甚至超过了当时德国的全部著作。费尔巴哈没有在自然唯物主义的基础上迈出关键一步,没有创立历史唯物主义,根本原因不在于他的哲学缺乏辩证法(事实上,他的哲学不是与辩证法相分离的),而是他的唯物主义对思维和存在的关系的理解与以往的唯物主义基本是一致的,即对存在的理解仅限于自然存在,从自然存在出发理解自然、看待认识和把握历史。
在自然观上,从前的唯物主义把感性对象看作单纯的自然,不能把感性自然界理解为人的感性物质活动,是一种自然唯物主义。如,费尔巴哈认为他的新哲学的研究对象不仅是人,还有人赖以产生的自然。他认为,人本学和自然学乃是普遍的科学,“观察自然,观察人吧!在这里你们可以看到哲学的秘密”[6]115。由于费尔巴哈旧唯物主义的直观性,它不能从主体性角度、从人的社会存在出发去理解感性事物,在他看来,身边的自然物是从来就有、一直如此的东西,而不知道它们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1]155。马克思批评道,像樱桃树这样的“最简单的感性确定性”“只是在几个世纪以前由于商业才移植到我们这个地区”[1]155-156。对于费尔巴哈谈及自然科学的直观,“提到一些只有物理学家和化学家的眼睛才能识破的秘密”[1]156-157,马克思认为,如果没有人们从事的工业和商业活动,连自然科学都不会诞生。
在认识论上,从前的唯物主义从自然存在出发说明认识运动,从自然存在出发来解释认识的来源、真理与谬误、认识的功能,等等。在认识的来源问题上,从前的唯物主义只是把自然物当作认识的来源,并没有进一步把思维的感性对象当作感性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在认识的对错问题上,旧唯物主义虽然承认人的认识与客观对象的同一性、认识具有真理性,但是旧唯物主义离开实践无法找到判断人的认识真理性的标准。费尔巴哈也提及实践对于认识真理性标准问题的意义,他说:“‘科学不能解决生命之谜。’就算是这样,但从这里能得出什么结论呢?那么你要信神吗?那就是甫出龙潭又入虎口。那么你要走向生活,走向实际吗?理论所不能解决的那些疑难,实践会给你解决。”[4]248由于费尔巴哈旧唯物主义的直观性,导致他往往借助经验而不是实践作为判断真理的标准。旧唯物主义离开实践,不能说明人的理性能力是从哪里来的,只能把它们设想为一种先天具有的能力。旧唯物主义停留于感性直观,因而不能真正驳倒不可知论。在认识的功能方面,从前的唯物主义也由于对存在的直观性理解,使得他们把认识的功能仅仅限于阐释世界,而不是改造世界。
在历史观上,从前的唯物主义由于从自然存在出发理解人和人类社会历史,导致不能真正理解人的本质,不能找到社会历史的本质和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力。马克思主义哲学诞生前的哲学家们从不同的哲学观点出发对人的本质的问题有多种不同的回答,概括地说有两种:一是把灵魂、精神作为人的本质的唯心论观点;二是把人的自然属性看作人的本质的旧唯物论的观点。持旧唯物论观点的费尔巴哈认为自然界是唯一实在的,除了自然界和人以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人及其思维器官都是自然界的产物。费尔巴哈从自然主义出发,假定人有一种自然存在的或先天具有的使人作为人而存在的本质,人的本质被理解为“一种内在的、无声的、把许多个人自然地联系起来的普遍性”[1]135。他最终陷入对人的抽象的理解,把人的本质理解为理性和爱,在人的理性、爱的呓语中寻找社会发展的动力。某些旧唯物主义者也考察了社会历史,例如,18世纪法国的孟德斯鸠认为地理环境对社会历史发展起着决定性作用,却看不到人类的物质资料的生产方式才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最终力量。在从前的唯物主义者视域中,历史消融在自然之中,或排除在自然之外。马克思说:“当费尔巴哈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的时候,历史在他的视野之外;当他去探讨历史的时候,他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在他那里,唯物主义和历史是彼此完全脱离的。”[1]158这种旧唯物主义归根不能把实践活动看作社会生活的本质,力图从精神世界中寻找人类社会发展的动因,不可避免地陷入历史唯心主义。
三、新唯物主义把人的感性对象理解为社会存在从而创立历史唯物主义
探寻马克思创立历史唯物主义的根源,不应在唯物主义与辩证法的外部关系中去寻找,应该到唯物主义基本原则的内部,到对感性对象的理解方式中去寻找。
在1843—1844年间,即在马克思脱离黑格尔唯心主义哲学而处于“费尔巴哈派”阶段期间,新唯物主义的实践观的因素在渐渐萌发。马克思开始特别关注现实生活,注重对人们物质生产活动的研究,产生了把感性对象当作感性活动去理解的思想。在《巴黎手稿》中,马克思指出,黑格尔虽然认为人的产生和发展是一个异化以及这种异化被扬弃的过程,人的劳动创造人本身,但是黑格尔的劳动范畴实质是绝对精神的外化。与黑格尔不同,马克思开始把劳动理解为现实的主体能动地改造客体的感性物质活动:“通过实践创造对象世界,即改造无机界,证明了人是有意识的存在物。”[5]96马克思还提出人的生活有异于其他物种,人是社会存在物,“他自己的生活对他是对象”[5]96。
马克思通过对异化劳动的分析,已经敏锐地发现物质生产活动及其发展在全部人类历史中的重要作用。以往各种唯心主义总是把人类社会发展中形成的各种社会意识形态,看作人的类本质的活动形式,但是马克思却认为只有工业的发展及其已经形成的客观物质世界,才是人的本质力量的确证。他说:“通过工业——尽管以异化的形式——形成的自然界,是真正的、人类学的自然界。”[5]128一方面,马克思强调了劳动在社会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另一方面,他又把自由自觉的劳动(非异化的劳动)规定为人先天具有的类本质,从而使劳动具有了超历史的、纯粹思辨的性质。因此,此时的马克思以抽象的、非现实的“人”为出发点的理论逻辑,使他不能真正立足现实的物质生活本身去考察社会经济、政治、宗教活动。
1845年后,马克思在以往对社会现实的研究和对黑格尔思辨哲学的批判基础上,开始对自己曾经的哲学信仰进行清算,第一次把思维对象理解为社会存在,并从社会存在出发来把握自然、探讨认识、分析历史,这才形成了马克思新唯物主义的自然观、认识论和历史观。
在自然观方面,马克思既不像唯心主义者那样把自然看作绝对精神的外化,也不像旧唯物主义者那样对自然作直观的理解,而是从人的社会存在出发理解自然对于人类社会的意义,把自然理解为社会存在与发展的重要前提。自然界先于人类而存在,并不依赖人类意识而存在。原初的自然界对人类来说是作为一种盲目的力量而存在,人的意识最初只是对自然界的一种直观反映,因而还是“动物式的意识”。随着人类的实践条件的不断进步,自然事物不仅在广度而且在深度上日益成为人类实践的对象,成为与人类息息相关的人化自然。无论是尚未进入人类实践活动范围的自在自然,还是已经被实践打上烙印的人化自然,都具有客观实在性。马克思认为,即使人类停止实践活动,消失的只是人化自然,而自然仍然存在着,那些原是人化的自然也将复归于一般自然。马克思说,自然界“是人的无机的身体”[1]55,自然史和人类史是统一的。随着人们改造自然界能力的不断提高,自然从最初的盲目的力量的存在越来越成为人类社会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人们在改造自然界的过程中也改造了人自身,使人的各方面的能力不断提高,从而推动了人类的进步。
在认识论方面,马克思既不像唯心主义那样把认识看作人主观自生的,或上帝的启示,或对“理念”的回忆,也不像旧唯物主义那样以感性直观为基础把认识看作主体对客体消极的、被动的直观反映,而是从社会存在出发,把人的认识看作对社会存在的能动反映。马克思的认识论继承了旧唯物主义的合理前提,即认识是主体对存在的反映,同时又克服了其离开实践、离开辩证法考察认识问题的缺陷。马克思把认识的对象理解为社会存在而不是自然存在,理解为人的客观实践活动。马克思说:“意识在任何时候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1]152在马克思看来,只有人们的自身物质活动才为认识提供源泉,只有实践才能解决认识的真理性问题;离开实践去讨论认识是否正确的问题,会导致像经院哲学那样进行无意义的争论。离开实践就不能有认识,人们在改变自己生活的同时,也改变着自己的思维。马克思认为,意识是人的意识,存在是人的存在,它们统一于人的活动之中。意识既反映人们的存在,又指导人们的实践,改变人们的社会存在。
在历史观方面,马克思不像唯心主义者那样把人类历史看作“自我意识”的对象化的产物,也不像人本唯物主义者那样把整个历史看成“人”的自我异化的过程,而是从人的社会存在出发说明人的本质、人类社会的历史进程。1845年前,马克思运用人道主义的历史观把人看作非人(失去了真正人的本质的人),把共产主义社会的实现看作人向“人”的本质的复归。1845年后,马克思开始着重研究经济学,深入到社会历史的深处,发现历史发展的根本动力在于生产力、生产关系的矛盾之中。在马克思看来,异化的根源不是人的本质和其自身存在的分离,而是“经验事实”。这种异化根源在于私有制。只有在生产力高度发展的时代条件下,随着资本主义私有制的消灭,异化现象才将消失。马克思反对从抽象不变的“人性”出发来理解社会,认为具体的人性随着历史条件的改变而改变。个人呈现怎样的状态,必须考察他们的物质生产活动。这种物质生产活动包括两个方面的含义:一是他们在生产活动上的内容是什么;二是他们在什么社会状态下从事生产活动。因而,不能把人仅仅理解为感性的自然存在,还应理解为处在一定社会关系中的进行感性物质活动的人。社会是人的社会,人是社会的人[7]。马克思认为,正如判断一个人不能以他自己的意识为根据一样,我们判断一个社会时代也不能以这个时代的意识为根据。社会生活的本质,不能用直观的方式去理解,也不能到人们的社会意识中去寻找,还不能到所谓抽象的、先在的人的本质中去寻找。历史不是所谓先天具有的“类本质”的历史,归根到底是人们物质生产活动的历史。
马克思认为,作为人的实践活动的对象性存在——感性事物,其实就是人的物质活动内在要素,与人的实践活动不可分离。关于人的精神活动同自然界的关系,根本上说,就是人的精神活动同自己的感性的物质活动的关系。人的历史活动总的来说,内含了人的精神活动与人的物质活动两个基本方面。因此,考察人的精神活动同自然界的关系,其实就是考察人的精神活动和物质活动之间的关系。当马克思确立唯物主义历史观的同时,其实就内含了人的实践决定人的认识的唯物主义认识论。因此,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的历史观、自然观、认识论是统一的。
总之,马克思在对哲学基本问题即存在与思维的关系的理解中,在以往旧唯物主义一般原则的基础上,把存在进一步理解为社会存在即人的感性物质活动,并把社会存在看作社会意识的根源,从而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