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中的走近
2022-11-20黄金梅
□ 黄金梅
随着我年龄渐长,村里的人开始感叹:你太像你爸爸了!
我明白,他们说的是我的脾性,因为我和父亲的长相一点儿也不像。父亲生得眉清目秀、身材纤瘦,而我则完全遗传了母亲的大脸盘和大身架,甚至连走路姿态都像极了母亲。
其实,不劳他们说,我早就知道了,在成长的过程中,母亲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和你爸一样是个闷脾气!”
看着母亲痛心疾首的样子,小时候的我常感羞愧。可后来我不仅毫不在意,还沾沾自喜,不过,我在窃喜之余也有些不安,觉得受之有愧,要知道,父亲是多么能干啊!世界上就没有他干不了、干不好的活儿!
可惜我只是性格像父亲。父亲因为能干,母亲最终包容了他的闷脾气,而我就没有那种好运。
女儿的模样最像自己,却有着自己最不能容忍的性格,而她并没有遗传她父亲其他方面的特征,母亲内心的抓狂可想而知。因此,我自然成了母亲的“专政”对象,稍有不对便会被她当众训斥。我在她身边几乎像在雷区行走。我怕极了母亲。
父亲是个闷脾气,我也是个闷脾气,按说,在母亲面前,我们更像两个战战兢兢的小孩儿,应该同病相怜、抱团取暖才是。只可惜,在口舌之争中惨败的父亲从此专注于干活和看书。在父亲的眼里,我找不到自己的存在。很长时间里,对我来说,父亲就是个熟悉的陌生人。
上初一期间,某天体育课时,老师做操时绊了自己的腿,差点儿摔一个跟头。晚饭时气氛沉闷,我便讲了这件事儿。我素来嘴笨,讲得有些枯燥无味。母亲和兄妹听了之后,只是勉强地笑笑,父亲一听,却哈哈大笑起来,对我们兄妹重复道:“这个老师做操时竟差点儿绊了自己一个跟头!”仿佛这是天下第一好笑之事。有这么好笑吗?我很诧异。不过,见父亲如此开心,我大受鼓舞,兴奋起来,索性“安排”体育老师又摔了一跤。父亲又哈哈大笑起来。在父亲的笑声中,我恨不得让体育老师摔上N跤。那天,父亲笑得很用力、很大声。现在想来,那是父亲注意到了我的内向,在鼓励我开口表达呢。
可惜父亲终究很忙,无暇顾及我,这样的事情后来再没发生过。我继续孤独地成长,直到某个大雪飘飞的日子。
那天,寒风呼啸,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中午时,又是大雪纷飞。恶劣的天气令人望而生畏,人们都躲在家里,路上根本没人走动。
面对这样的天气,谁都可以躲在家里不出去,父亲却不行——哥哥放寒假了,下午乘车回家,父亲要骑自行车去10公里外的车站接哥哥。
父亲看着肆虐的风雪,眉头蹙了起来。看着父亲这样,我突然有些心疼,便对父亲说:“我陪你一块儿去吧!”
父亲看了看我,破天荒地没有拒绝。于是,午饭后,我们穿上雨披,一人骑一辆自行车向车站而去。刚出门时,我就冻得受不了了:风刮得脸生疼,雪花从雨披的衣领里钻进脖子,不一会儿,脖子就湿漉漉的,难受至极。可后来由于顶着风骑,只有用力蹬车才能前行,等到达车站时,身上热烘烘的,倒不觉得冷了。
那天,在车站旁边的一间小房子里,我和父亲足足等了三个多小时。两个闷脾气的人,平时就很少说话,此时自然找不到话题。我们索性不说话,只伸长了脖子,盯紧车开来的方向,随时做好冲出去的准备。
蹬车时蹬出的热气很快散尽,我觉得脖子又冷又湿。风从大门刮进来,像是没穿衣服似的,寒气直往身体里面钻。父亲肯定也感受到了,问我:“冷吗?”他眼里的关切是从未有过的。我心里一下子暖乎乎的,忙回道:“不冷。”父亲似乎不信,伸出手,想握住我的手确认一下。我连忙把手在口袋里擦了擦,直到感觉有些热了,才将手交到父亲手中。摸到我的手是温热的,父亲这才放心了。
但是,我渐渐觉得自己冷得撑不住了,牙齿也打起颤,父亲的脸也冻得发青。伸长脖子向外瞅之余,还不忘关切地瞄瞄我,问一声:“冷吗?”我依旧告诉他不冷,可我很怕父亲看出我整个人在抖,于是,我像个在雪地撒欢的小狗一样蹦跳起来。跳一会儿便奔出门看有没有汽车出现,或者下车的人中有没有哥哥。虽然很冷,但我心里却是快活的。幸好我来了,否则这么大的风雪、这么冷的天气,父亲一个人等在这里该多可怜啊!
那天,我和父亲、哥哥是走回家的。因为回家时雪已经有几尺厚,根本辨认不出路在哪儿,自行车根本就蹬不动,只能推着走了。
此后,父亲对我改变了态度,开始主动关心我。从他眼里,我看到了自己。
对于那次接站,记忆里是一片温馨。至今,我还记得那天父亲问了我无数声“冷吗?”。在那间小房子里,我看到他的眼里没有活计,没有专业书籍,也没有其他人,只有——我。那天,父亲是我一个人的,我们的心,是近的。
名师点评
文章以一次风雪中“我”和父亲之间的感情变化为线索,向读者讲述了一种独特的父爱。父爱是沉默的,博大的胸怀与安全的依靠就是他的全部;父爱又是绵长的,无声的支持与坚定的眼神就是他的核心。这爱如同大海,包容而壮阔;这爱如同呼吸,细腻而清晰。父爱同母爱一样无私,不求回报,是一种默默无闻、寓于无形之中的感情,只有用心的人才能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