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底的诱惑

□鲍尔吉·原野

小时候，我听过一个故事：有个孩子带着两角钱和一个大碗去买酱油，装了满满一碗，可盛酱油的提子里还剩了一些。孩子把碗翻过来，将剩下的酱油倒入碗底。到家后，他对妈妈说：“碗里装不下，我把剩下的酱油装在碗底了。”

孩子期望得到妈妈的赞扬：他很聪明，善于思考。妈妈却说：“孩子，你真傻。”

这是故事的第一部分。

当年，妈妈为我讲这个故事时，我并不明白这个孩子傻在哪里，可我没问，否则，我妈也会说：“你真傻。”

30年后，我才明白这个故事的含义，同时，我发现故事的主角是我。如今，我的生活恰如捧着一个倒扣的碗。碗底浅浅荡漾着一点东西，即我写过的一些文字，而碗的另一面是空的，里面的东西已经洒光，可我不知道自己曾经泼洒了什么。

故事的第二部分，妈妈说：“孩子，两角钱只能买到这么一点酱油吗？”

孩子得意地说：“妈妈，这面还有呢！”他把碗翻过来，于是，碗底的酱油也洒了。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把碗翻过来，去看另一面盛着什么，而失去仅有的一点东西——无论碗底的另一面藏着什么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