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搬罾

文/四川·赵家明

插画/四川·陈玉君

我的故乡灌县（今都江堰市）清凉村被宽阔的金马河、蜿蜒的羊马河、轻缓的清凉河环绕，河中鱼类很多，早些年在这里可见诸多传统捕鱼方式，如石缝摸鱼、拦水戽鱼、搬罾捕鱼等。捕鱼不仅是村民们获得食物的手段之一，也是他们喜爱的休闲活动。

羊马河是秦代蜀郡守李冰率众治水都江堰时，为排泄岷江泛滥的洪水，也为浇灌更多川西农田，特意从现在的岷江段玉堂镇境内开凿的一条支流，两千多年来川流不息。羊马河水流轻缓，水草丛生，很适合鱼虾繁殖生长，沿河两边有不少回水沱，岸上树木苍翠掩荫，特别适合垂钓，也适合搬罾。在羊马河，我学会了游泳、垂钓和搬罾。

常见的罾，其网兜由线编织，而我家三具竹罾的所有部件，包括扎线、骨架、搬竿以及网兜，全部取材于我家院子里的老斑竹。父亲精通木工、泥瓦工、铁器制造、竹编等多种技术，家里的背篼、鸳篼、笤箕、撮箕、笆笼、甑子、方桌、板凳、椅子、火提子及竹罾等用具基本上都由父亲亲手制作，他曾多次被邀请到都江堰水利工程处参与制作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清明放水节”的两种主要元素——杩槎和竹笼。老灌县附近的沿江乡、柳街乡村民还经常请父亲编制竹罾，父亲从不收取材料费，工时费也免了。村民们过意不去，便回赠父亲一些核桃、花生之类的农副产品作为感谢。有时我会带一些核桃、花生到学校分给同学们，他们会回赠我一些小礼物，如我朝思暮想的连环画《黄继光》《追鱼》等。

一个雨天的午后，父亲、幺爸、二哥、三哥又要去羊马河边的韦家河心夹水沱搬罾。我戴上破斗笠，提起笆笼（鱼篼），和姐姐一道跟着出门。当时我六七岁，还没上学，每天的主要任务是放牛、割草，九岁的时候才上小学一年级。

父亲和幺爸抬着大罾，将它沉入夹水沱出水口处，两个哥哥扛着小罾，将其放在入水口附近。父亲对哥哥说过：“钩钓好吃鱼，网打背时鱼。罾呢？罾搬过路鱼。”下雨导致河流水位上涨、水质浑浊、流速变快，鱼被急流冲得分不清方向，常常游到水流轻缓的岸边，进出水口附近的回水处正是它们理想的栖息地。前天晚上，洪水冲毁了上游河边的几个鱼塘，里面的鱼儿被冲进羊马河，我们在浑水里搬罾，收获颇丰，还意外捕到几条喜庆的红鲤鱼，不过也有几只令人讨厌的癞蛤蟆。

父亲是富有开拓意识和创新精神的人，村里的大白菜、葱、番茄等蔬菜都是他引入并试种成功的。搬罾时，他也会别出心裁地将竹罾沉入垂钓者经常光顾的水沱，再撒一些米糠或玉米面作诱饵。

那天，父亲带着哥哥将三具竹罾呈三角形沉入水下，我和姐姐则遵照他的要求，用竹竿和石头将回水沱搅得水花四溅，鱼被惊得四处乱窜，父亲和哥哥不断地搬罾，鱼儿、河虾、螃蟹就被网了上来。

父亲搬罾，就像在表演一项传统技艺，总会引来不少村民驻足观看。每当此时，我便忍不住试上一试，无奈年幼无力，竹罾纹丝不动。搬罾，须有一定的力气和连续奋战的精神，不断地放罾起罾。父亲身材不算高大魁梧，但很结实，搬罾不知疲倦，八十多岁时还能骑自行车驮上二百多斤的蔬菜到崇州的元通古镇、都江堰的柳街贩卖，村里除了他，没人能在这个年纪做到这些，乡亲们因此称他“赵老将军”。

有些村民见父亲搬罾，也想体验一番，父亲便借机抽几口自家种植的叶子烟，这烟是羊马河边油沙地的一种特产。他一边吧嗒吧嗒吸着，一边客串老师作指导。

体验搬罾的村民会随口唱几句村歌。“雨来了，涨水了，灌县的鱼儿跑来了……”“鱼儿跑溜溜，网儿闪悠悠，跑到哪里去哎，跑进了我的鱼篼篼……”爱唱歌的杨永前浑厚的嗓音至今在我脑海里回荡，我猜这歌词是杨永前一时兴起自编的。

父亲将杨永前等人搬罾捕获的鱼虾全部送给他们，甚至还送上一些自己捕的鱼虾，乐得他们常来一试身手。

更为复杂的政经逻辑隐藏其中，而这些逻辑和与之相配的操作路径，在未来，还将继续影响一个企业的产业路径与一个球队的竞技气质。

体验搬罾的村民高兴了，我却感到些许失落。父亲看出我的心思，微笑着对我说：“人有三乐——自得其乐、知足常乐、助人为乐。我们容易做到的是自得其乐和知足常乐，你只有帮助别人，才会在内心深处感到另一种持久的快乐，它可能持续一整天，甚至一生。”渐渐地，我体会到了父亲这段话的深意，常常将钓到的鱼送给别人，同时收获快乐。“送人玫瑰，手留余香。”我的QQ签名至今未变。

水是鱼儿遨游的世界，它们四处畅游，搬罾者只有“勤搬罾，慢撤网”，才能有满意的收获。搬罾耗费体力，需要参与者团结协作。我自小和父亲、哥哥们搬罾，很早就懂得了团结互助、勤勉工作的意义。

数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而今搬罾的快乐再度涌上心头。有一天，我心血来潮回到老家，想再度体验搬罾，却得知那三具竹罾早已成了柴火，化为灰烬。是啊，茅草房已变成楼房，屋子变得漂亮宽敞了，再把三具竹罾摆进去，确实显得不合适了。

几十年来，国家发展日新月异，老灌县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农村的茅草房已经彻底退出历史舞台，家家户户都住进了漂亮的房，生活环境得到极大改善，江河湖泊被清淤疏浚，能搬罾的地方越来越少了，挥竿垂钓更符合当下人们的休闲需求，都江堰搬罾也就消逝在历史长河中。

四川省境内嘉陵江边有一条小溪，居住在附近的人们很喜欢来此搬罾。不知从何时起，这条小溪开始叫“搬罾溪”，溪边有一个地方叫“搬罾坝”，这里先有一个集市，后来成为一个乡镇的所在地，名为“搬罾镇”，现为搬罾街道，搬罾仍是那里的人们喜爱的捕鱼活动。

【延伸阅读】

罾的骨架由两根毛竹交叉绑制而成，呈“十”字形。鱼网的四个角分别在“十”字的四个顶点处扎紧，网口通常三四平方米，大的有十几平方米。再用一根大毛竹（或树干）作主干，在“十”字交叉处扎牢，配以一根绳子作为收放网兜的活动绳索。

较大的罾需要配置杠杆、轱辘进行收放，或者几个人合力收放。

罾有多种，按操作方式分类，有朝罾、赶罾、推罾、棚罾等；按大小及形状分类，又有船罾、岸罾、小挑罾、小提罾、对河罾等。在不同的地方，搬罾又有“扳罾”“搬针”“搬筝”“懒汉罾”等叫法。我的故乡还称之为“抬网”“鱼篼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