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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黄庭坚的晚年生活论及符号资本在社会交往中的作用
—以《宜州乙酉家乘》为中心

2022-11-17李小勇

书画世界 2022年9期
关键词:宜州黄庭坚士人

文_李小勇

江西师范大学

内容提要:“符号资本”是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尔迪厄提出来的概念,它与名气、声誉、威望相关,可以与社会资本、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相互转换。本文以黄庭坚日记《宜州乙酉家乘》为中心,首先对被除名、羁管在宜州的黄庭坚于1105年社交网络、社会活动及其所接受的礼物进行描述、分析,探讨黄庭坚与地方士人的关系,其次对宜州时期的黄庭坚在社会交往中的所能利用的社交资本进行逐一讨论,以期论证符号资本在他社会交往中所发挥的作用。

《宜州乙酉家乘》(简称《家乘》),是黄庭坚“除名,羁管宜州”时期的日记,这是中国古代传世的第一部私人日记[1]。它记录了黄庭坚在宋徽宗崇宁四年(1105)正月初一至八月二十九日,共计8个月230天的日常生活。宋人范廖《宜州乙酉家乘序》云:“凡宾客往来、亲旧书信、晦明寒暑、出入起居,先生皆亲笔以记其事。”[2]1817纵观《家乘》,其最为主要内容的是黄庭坚个人生活感受和社会交往的记录。宋人罗大经《鹤林玉露》曰:“山谷晚年作日录,题曰‘家乘’,取《孟子》晋之《乘》之义。”[3]黄庭坚以“家乘”为名,其用意即以“不隐恶,不虚美”的实录精神来记录其在宜州的生活,由此可见《宜州乙酉家乘》的客观性。所以《宜州乙酉家乘》是研究黄庭坚晚年生活图景的珍贵史料,是我们认识黄庭坚的重要参照。

一、广泛的社交网络

从《宜州乙酉家乘》记录来看,黄庭坚有着广泛的社会交往,有名字记录的有七十余人。有政府高级官员,如宜州守党侯、机宜冯才叔等;有政府低级官吏,如州司理管及管时当、将官许子温;有僧道人士崇宁道人文庆、僧人禅进等;有地方富商如文颀;有地方医生朱激、黄宝全;有当地士人冯叔时、王佺等;也有远道慕名而来的范寥等。当然,此时黄庭坚还有自己的亲人,如其兄元明、其子黄相等。黄庭坚此时的交往对象涉及社会的各个阶层。在交往过程中,黄庭坚与他们有着许多社交活动,这丰富了他在没有家人陪伴下无聊苦闷的贬谪生活。黄庭坚在宜州没有太大的人身自由,虽然从之游者甚众,但主要是宜州地区本地的士人。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黄庭坚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在《家乘》中,有大量“得某某书”“发某某书”“遣某某书”的记载。通过统计,在230天的日常生活记录中有43天黄庭坚与外界保持着书信往来,通信的有50余人,有时候一日之内得、发多书。其中家书占比最大,与其兄黄大临(字元明)的通信最为频繁。黄庭坚通过与亲友们书信的往来,保持着与外界的信息互动:如得其弟嗣文书“报嗣深自光山罢归,得先民辟通行交子司勾当。兄弟仕同郡而不阂法,可庆也。报知命长女与其婿张钧及其姑之乳媪来留半月”,得天民正月书“报乡中事种种”,如得象州才叔书“报松柏市之縡已达”,得元明书“报周通叟作象州教授”,得柳州僧禅进“送才叔上元日书”。最难能可贵的是他还通过张贵州“传致范德孺、晁无咎书”[2]1275。通过这些书信,黄庭坚不仅得到了家人生活起居信息,也得到了家人仕宦及其交游情况,还知晓了新朋旧友的近况。虽然这些通信内容不再是诗文唱和,不再是对学术、政治的谈论,也不再是对士子学人的谆谆教诲,而主要是些生活平常事(图1)。但也正是在这些生活平常事中所展现的人间温情,对晚年的黄庭坚来说无不是心灵慰藉。

图1 黄庭坚 君宜帖纸本行书 26.7cm×37.7cm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二、丰富的社交活动

《宜州乙酉家乘》记录着他广泛的社交网络,同时也记录了他与交往对象的各种社交活动,这些社交活动生动地呈现了黄庭坚的生活日常。在这一段时间,黄庭坚的生活日常主要有出游、集会酌饮、琴棋、结伴沐浴。

1105年,黄庭坚的人身限制得到了一定的缓解,除了饭后在城中散步之外,有时还会出游访友。如与其兄黄大临、紫堂山人王渐、僧宗实访崇宁寺道人文庆,并住在其家。又如与黄大临游南山及沙子岭,游完南山,又游北山,并发出北山之景胜于南山的感慨,可见其心情。黄大临离开宜州后,黄庭坚在六月份还受邵彦明的邀请同游龙隐洞,其《游龙水城南帖》记录了此次出游始末。

集会酌饮也是黄庭坚此时的一个重要活动。有时宾客来访酌饮,如正月初一“州司理管及时当来谒元明,饮屠苏”,七月初三“郭全甫携酒来,与李元朴、范信中、欧阳佃夫同饮”。有时则受人邀请赴会,如二月初五,“诸人置酒饯元明于崇宁,并召予,予亦宿崇宁寺”,又如四月二十九日“郭全甫置酒于南楼,与者四人,予及刘君赐、管时当、范信中”,又如五月十六日“李元朴置酒郭全甫之东轩,与者向日华、邵革、管及、王彦臣、贾琪、刘焕、高权、范寥、欧阳襄,其一客则予也”。[2]1275

琴棋,是古代体现士人身份的一项重要文娱活动。在与友人信件中,黄庭坚有不少关于琴的论述,甚至还有不少对琴之制作以及琴之饰物的谈论。在《家乘》中,亦有友人前来弄琴听曲的记录:

六月十九日,佃夫来弄琴,作《清江引》《贺若》《风人松》。

七月十三日,将官许子温见过,弹《履霜》数章,又作《霜钟晓角》而去。

七月十五日,子温来,弄琴数曲。[2]1275

弈棋是黄庭坚非常喜欢的一种智力游戏,其在《书博弈论》中记录了弈棋的趣事。他说:“涪翁放逐黔中,既无所用心,颇喜弈棋。绍圣四年八月丁未,偶开韦昭《博弈论》,读之喟然,以为真无益于事,诚陶桓公所谓牧猪奴戏耳。因自誓:‘不复弈棋’。自今日以来,不信斯言,有如黔江云!”[2]762黄庭坚不仅对弈棋颇为着迷,而且对棋具颇有讲究,如其《与东川路分武皇城》记“棋子甚好,但太少,又数少,只得如广之所用小者,不须极圆,黑白皆石,每色二百二下个,便适用矣”[2]1102。来到宜州之后,与来访友人弈棋是他招待友人的一个重要方式。《家乘》对弈棋的记录如下:

正月四日,与叔时棋,叔时再胜而三败。

正月八日,叔时来棋,人胜一筹,叔时三胜而四败。

正月二十五日,表(袁)安国对棋,且胜且败,而安国负七局。

闰二月二十一日,叔时来对棋,予败四局。

闰月二十二日,叔时来对棋,叔时再胜而三败。

闰月二十四日,叔时来棋,三胜而再败。[2]1275

冯叔时是他当时最主要的棋友,棋艺也大致相当。黄庭坚对他们对弈胜负的描述,既精简又极具变化,其精彩场面宛若眼前。另外,从黄庭坚每次弈棋记录来看,每次弈棋局数都不少,亦可见此时其对弈棋的倾心。

在《家乘》中,黄庭坚还对沐浴有着清晰的记载。据刘金柱、许启伟统计:“所涉时间前后230天,除去只记录晴雨而别无他记的86天,144天的日子里,叙述前往公共浴池洗浴的次数有10次;《家乘》所涉人物,除亲人外,计50人,同浴者共计8人、13人次,其中信中参与最后的6次;除两次未注明有无同浴者外,5次为3人同浴,3次为两人同浴。”[4]并且在10次沐浴记录中,有8次同浴,所以刘金柱、许启伟指出在宋代“沐浴具有社会公众的属性,而不仅仅是个人的清洁问题”[4]。可以推测,黄庭坚也将同浴作为与当地士人交往的重要纽带,通过同浴活动来加深与他们的联系。

三、大量的礼物馈赠

黄庭坚不仅受到宜州及其周边地区士人的造访、邀请,而且受到他们大量的礼物馈赠以度过艰难的贬谪生活。其收到的礼物馈赠清单如下:

一月八日,得大含笑一枝。

一月十日,得曹醇老书,寄二酒、干笋、菌生、熟栗、黄甘、山蓣。

一月十七日,太医朱激馈双鹅。

一月二十四日,得曹醇老书,以元明至宜,予暂开肉,故寄一羊及子鱼、虾朐、蛤蜊酱、蟹螯腊、蟹酱、金橘三百,并为督到王溉逋钱九十千。

一月三十日,乐善寨黄远送雪菌、鱼。

二月一日,带溪文颀刲羊见馈,继以建溪北果,又以万钱为寿,是张子发之媦婿也。

二月七日,象州人回,得才叔书,报松柏市之縡已达。得李仲牖书,寄建溪叶刚四十銙,婆娄香四两,蜀笺四轴,鲎桶,赤鱼鳔五十。

二月十日,唐次公自柳州来,送菖蒲酒四器。

二月十八日,唐叟元老寄书,并送崖香八两。

二月二十四日,小许送鸤鸠六,王沙监送溪鱼十五,皆班诸邻。得鞭笋二十余,甚美。

二月二十五日,蒋侃送蛮布坐荐四,絮以苇花、金铃子、雪菌,皆一篰。

二月二十九日,得宾州王元道书,送丙椰及来阳火箸。

闰二月初九,冯孝叔寄书,并送所买药一篰。

闰二月初十,蒋侃、莫泂寄买崇宁倚卓钱四千,莫并寄橄榄百枚、笋数十头。德谨砦秦靖寄笋、橛、山药。

闰月十四日,德谨寨秦靖馈笋、山药、炭四笼。钻竹改火。

闰二月二十八日,思立寨孙彦昇子渐崇班送石昌(菖)蒲二桶、小菜桶四枚。

三月二日,德谨寨寄大簟一床,又寄大苦笋数十头,甚珍,与蜀中苦笋相似,江南所无也。

三月六日,郭戎送枇杷,甘甚。又送面两石。

三月七日,党君送含笑花两枝。

三月八日,党君送含笑花三枝。

三月九日,党君送含笑花两枝。

三月十日,党君送含笑花两枝。

三月十三日,普义邵革送山药二篰。

三月十九日,武阳莫彦照送粟米。

三月二十三日,思立孙子渐送人参、芎。

三月二十五日,普义送粟米二斗。

四月三日,冯孝叔送元明己巳书及相、棁书,寄纸、药、鞋、袜,及公衮书送纸六轴,人参十两。邹德久及棁各寄诗来,皆可观。

四月十九日,普义寨寄粟米、山蓣。

四月二十日,沙监王稷寄朱砂及猿皮。

四月二十一日,思立寨寄竹床。

四月二十二日,德谨寨寄竹簟。

四月二十七日,沙监王稷寄渠酒历来。

四月二十九日,思立孙子渐寄糟姜、簟、凉床,秦禹锡送鲊。

五月一日,普义邵彦明寄木瓜及蜜。郭子仁送荷苞鲊。

五月八日,陶君送牛脯、雀鲊、蜜梅。

五月十日,邵彦明寄木瓜二十。

五月十六日,彦明送粟五斗。

五月十七日,陶君送鲂鱼(鲊)十包。

五月十八日,邵普义送荷(鲊)。

七月二日,袁安国送梨,亦可啖。

七月四日,医黄宝全送安石榴。

七月五日,冯才叔送八桂两壶。

七月八日,吴彦成送焦子、石栗。

七月九日,全甫送麦五石。

七月十二日,昌天河寄木瓜及瓷瓯十枚。

七月十三日,陶君送面十斗。欧(区)君送梨及焦(蕉)子、紫水茄。

七月十五日,秦禹锡惠牂柯酒,殊可饮。

七月十八日,得牂柯一尊于刘君。明日,刘君又送牂柯酒二壶。

七月二十三日,带溪文仪甫来送二簟、黄梁(粱)、鱼腊。前日黄微仲送沉香数块,殊佳;从以乌满、花梨木界方,粉腊。天河昌任之送蜜。

八月十日,宋子正送八桂十二壶。

八月十一日,德谨寨送香橼子、芭蕉。

八月二十八日,黄积微致糯三担、八桂四壶。[2]1275

由上所见,黄庭坚受到了地方士人大量的礼物。这些礼物大致可以分为食品类,如粟、面、鱼、肉、酒、水果蔬菜、茶叶等;家居日用类,如簟、床、蛮布坐荐、日历等;药物类,如人参、芎等;文房用品类,如书籍、蜀笺等。黄庭坚在受到物质馈赠之外,还受到过钱财的馈赠。如当地富人文颀以为黄庭坚过寿为名赠以万钱;又如黄庭坚正月七日搬进了新居,在闰二月初十,蒋侃、莫泂就给他寄了钱四千以购买新居家具。由上,我们可以推测,黄庭坚在宜州的生活基本可以得到保障。

四、关于黄庭坚“符号资本”在社会交往中作用的讨论

上文我们细致地描述了黄庭坚的社会交往及其在社会交往中所受到的礼遇。接下来要讨论的是他为什么会受到如此尊重。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不妨先分析黄庭坚当时的情况。在政治上,他因作《承天院塔记》被“除名编隶宜州”。“除名”对宋代官员来说是一项相当严重的惩罚,这几乎表明黄庭坚在政治上已无重新起用的可能性。《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第一二二卷《禁元祐党人下》记:“崇宁三年正月,诏三苏集及苏门学士黄庭坚、张耒、晁补之、秦观等集,并毁板。”政府对元祐党人的文集进行销毁,在同年六月,政府又第三次设立元祐党籍碑,诏布天下。这些强化打击措施对黄庭坚无疑是雪上加霜。如果说在黔州、戎州时期,可能重新为朝廷起用的政治资本也是黄庭坚与士人交往重要筹码的话,那么在宜州时期的他则已经完全失去这个资本。

黄庭坚的经济情况一直不好,其文集中有大量关于自身贫困的书写。除了接受亲旧的接济以外,黄庭坚有时也向其亲友借贷以求生计,如在鄂渚期间,他计划“从季康贷二百千”[2]1220。(图2、图3、图4)被贬宜州后,他因独自在宜州生活,为备不时之需,还向也因党争被贬到永州零陵的曾纡(字公卷)借贷:

图2 黄庭坚 荆州帖31.2cm×43.2cm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图3 黄庭坚 山预帖31.2cm×26.8cm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图4 黄庭坚 藏镪帖28.5cm×20.5cm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贷金,荷倾倒应副,小儿亦不来谋,不肖度之,可如此耳。欲得百两到宜备缓急,恐如筇论,或迁溟上,亦不可不豫耳。然御寇所谓营州之西犹营州也,但儿女子不能忘耿耿耳。[2]1274

有的学者发现在《家乘》中有记曹淳老“为督到王溉逋钱九十千”,认为黄庭坚能借钱予他人,因此对他糟糕的经济情况有所质疑。其实这是对黄庭坚的误解。首先,关于王溉的借贷之资应该是他在戎州时期重新起用后的俸禄;其次,经济条件不好的黄庭坚,也时常通过不同方式救助他人,戎州时期,他就救助过“数有书来,但苦贫甚”的高定候,黄庭坚对其“寄丝二百两,仍月割俸一千与之”以表“不忘之意”。[2]1001又黄庭坚在去宜州的路上遇秦观之子秦湛、女婿范温二人正护秦观灵柩北归,黄庭坚“遂以银二十两为赙”,秦湛以“公方远役,安能有力相及”相推辞。[5]这条记录在证明了黄庭坚经济窘迫的同时,也显示了黄庭坚人格的高迈。其实黄庭坚自56岁开始重新起用,一直到59岁,大概有三年的时间,他能从政府得到俸禄,有一定的钱财借人是合乎情理的。在戎州南归之时,他就曾言“于此既不负人债,既有官便有俸,又有行券,则不须取于人”[2]1050。当然,黄庭坚在这三年中有一定的收入,可三年中他官职变化很大,在去宜州之前他已经只是勾管洪州玉龙观的散官,俸禄也是大打折扣。需要考虑的是,黄庭坚的开销也很大,在《与德夫运使简》中记“庭坚有俸余五百千在夷陵,托一亲友戎泸间办一事,其委细具器之书中,愿即得开可之指达夷陵耳”[2]1236。此次具体所办何事,由于缺乏记录,我们已不得而知,但一次竟然要花费五百千,这着实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他的开支巨大。在赴宜州时,其有诗云:“又将十六口,去做宜州梦。”[2]1251他家有16口人需要生活,并且大都没有从事其他生产活动。据当时消费计算,普通人一天的正常消费大概在一百文[6],所以每个月他家至少要四十八千的生活消费,一年则是五百七十六千。以黄庭坚的收入状况来说,常常借贷实属正常。又据《题自书卷后》的描述:

崇宁三年十一月,余谪处宜州半岁矣。官司谓余不当居关城中,乃以是月甲戌,抱被入宿于城南。予所僦舍喧寂斋,虽上雨傍风,无有盖障,市声喧愦,人以为不堪其忧,余以为家本农耕,使不从进士,则田中庐舍如是,又可不堪其忧邪?既设卧榻,焚香而坐,与西邻屠牛之机相直。为资深书此卷,实用三钱买鸡毛笔书。[2]1265

刚到宜州时,其居住条件如此,可见黄庭坚生活窘迫当属实情。

黄庭坚被贬宜州的直接原因,是其因作《承天院塔记》,被目为“谤国”。对此他有“平生有诗罪,如痼不可痊。今当痛自改,三衅复三湔”[2]1249的反思。年迈的黄庭坚时有疾病,甚至还常常服用金石药物。心理和身体两个原因,导致在宜州的他并不像在黔州与戎州时期一样能够灵活运用文化资本进行文化输出,以在社会交往中扩大自己的生存空间。据黄庭坚在1105年的诗文记录大致可窥,虽然其曾为宜州党涣(字伯舟)书枕屏、对其诗文进行指教,并为其父写祭文及其《墓志铭》;为欧阳佃夫题《东坡小字两轴》;为张载熙作行草书相赠并教之以书法。但总体来说,他对《家乘》中记录的士人在文化形式上的回报相当有限,不仅数量极少,而且所能涵盖的对象更少。显然他对在社会交往中所欠下的人情难以一一回报,他与地方士人的交往看上去并不是平等互惠的。

在社会交往中起重要作用的经济、政治、文化资本对宜州的黄庭坚来说几乎都没有利用的可能,似乎他只以一个赤裸裸的“人”在与士人进行互动。在这样的人生低谷中,黄庭坚为何还能受到地方士人的尊敬和礼遇?这不得不让我们对这一问题进行严肃的思考。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尔迪厄将资本分为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和符号资本四种类型,认为符号资本与威望、声誉、名气相关,并且可以与其他资本类型互相转化。[7]黄庭坚在此时受到极大的尊重,他唯一可以让渡的就是因雄厚的文化资本转化而建立起来的符号资本。社会学家认为人的社会地位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其人际关系来界定,或者说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可以从其人际关系来窥探。面子被界定为“在个人的社会网络中可察觉的社会位置与声望函数”,而“增进一个人社会脸面的方法之一就是尽可能地和有权势有名望的人建立关系”。[8]对于地方士人来说,能对黄庭坚进行礼物馈赠并与之交往,仿佛在与其共享道德、文化之光,如同自己也置身于黄庭坚的圈层之中。所以我们认为除却人世间真挚的情感之外,士人们通过礼物馈赠和交游活动与黄庭坚建立起联系。虽然黄庭坚不以直接的物质进行对等的回报,也不以其他具体文化上的服务进行反馈,但不可否认的是,士人们也以获得荣誉和自尊心的满足得到了补偿。这可能正是让这种看似非对等互惠的交往得以保持的重要逻辑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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