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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宝树《三体X·观想之宙》对刘慈欣《三体》的续写

2022-11-17王明宪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22年1期
关键词:网络媒介刘慈欣三体

王明宪

内容提要:《三体X·观想之宙》(以下简称《三体X》)对《三体》的续写,是一场网络媒介撮合下的自主性文学生产活动。对于《三体X》这一文本,有两点非常值得注意,首先是它与网络媒介的关系,《三体X》虽然诞生于网络之中,但它的文本生产与传播并没有因为借助网络媒介实现一体化而丧失了应当具有的文学性。作者无论是自觉的还是不自觉的,都实现了文本的文学性与网络的媒介性有机的融合。其次,《三体X》属于同人小说中的续写,尽管是依附于《三体》之上创作的文本,但作者在继承刘慈欣衣钵的基础上,逐步建构了属于本人的主体性,并且重构了《三体》的价值,而这也让其从众多《三体》同人小说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一个受到刘慈欣认可的“半官方文本”。

引 言

《三体》自获雨果奖以来,一直热度不减,围绕《三体》的研究遍地开花。而以《三体》为中心的周边衍生物也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广播剧、动漫短片、同人小说……其中,又以同人小说为重头。《三体》同人小说中的一个重要文本就是《三体X》,《三体X》是目前唯一一部得到刘慈欣认可并出版的同人续写长篇。对于《三体X》的“同人”身份,宝树直言不讳地在创作后记中予以了承认,但这并不妨碍《三体X》在“续写”过程中,在文学自主性方面所做的努力以及自我宇宙观和科幻观的觉醒。对于《三体》,宝树的《三体X》既有继承,也有创新,《三体X》既有《三体》的影子,也有属于自己的肉身。接续《三体X》,宝树在之后创作并出版的一系列带有鲜明个人风格的短、中、长篇科幻小说都可以佐证这一点。另外,无论是从生产方式,还是从传播角度来考虑,《三体X》都是一部依托网络媒介生产的品质较高、内容与思想性也较为可观的科幻文学作品。而我们要探讨的就是这样一部依托网络媒介续写的科幻文本,成为原著作者认可、批评家承认的半官方文本的关窍。在面对同位的同人小说和母文本《三体》时,《三体X》作为一个二次创作的文本,又具有怎样的独特价值与地位?以及在遭遇网络媒介影响下的文学生产问题时,《三体X》能够给予我们的经验和启发。

本体分裂与主体重建的亚文本:《三体X》的现身

刘慈欣的《三体》最早在纸本杂志《科幻世界》连载,后经纸媒转战网络,广为流传,引爆科幻和文学界,由此一发不可收拾。网络媒介凭借自身生产便捷、存储海量、传播高效的优越性,不仅帮助刘慈欣本体在网络世界得到广泛传播,让刘慈欣在传播的基础上收获了一批忠实的拥趸——“磁铁”,也催生了一定数量的《三体》网络同人小说。然而,囿于对名利的追逐,以及资本商业化的运作,网络同人小说在生产过程中几乎不可避免地呈现出两种典型症候:首先是商业化写作,失去文学主体性问题;其次是消费经典,娱乐大众的媚俗倾向。难能可贵的是,《三体X》并没有落入这样的窠臼。

《三体X》是对《三体》原著保持巨大热情并且具有一定审美鉴赏能力和创造能力的粉丝群体,在以宝树为核心创作者的带领下,所进行的一场二次创作的文学生产活动的结晶。对于粉丝群体参与式的二次创作,亨利·詹金森在其著作《文本盗猎者》中认为这是一种“亚文化现象”,而参与这种二次创作的粉丝群体往往被视为“亚文化群体”,那么,某种意义上,《三体X》则可以被视为一种由亚文化群体进行亚文化生产所得的“亚文本”。当然,这是从宏观的角度加以思考得出的结论。其次,即使我们从文本本身这一具体层面出发考察,《三体X》同样具有“亚文本”的属性。《三体X》虽然体量只有十几万字,但文本质地紧密且张力十足。对于《三体X》的文本内容,宝树总结:“故事大抵由两部分构成,第一部分是从云天明的视角对《三体Ⅲ·死神永生》内容的补充和再解释,第二部分是以主宰和隐藏者之战为主线的全新终极背景设定之下展开的故事,却已经逐渐脱离原书、自成构架了。”①宝树:《三体X·观想之宙》,重庆出版社2011年版,第180、181页。《三体X》从属于《三体》这一母体文本是不争的事实,也就是它的同人属性,表现在文本上,即宝树口中所总结的文本的第一部分内容是《三体Ⅲ·死神永生》的补充和再解释。但是,它同时在文本内部也萌蘖出新的东西,即第二部分宝树所说脱离原书自成构架的内容。而这自成构架的内容,也正是宝树与刘慈欣最为不同的地方。概括来说就是宝树虽然视野置于宇宙,但是落脚点往往又会回到人类世界,甚至是“个人”身上。按照宝树自己的说法,就是:“大刘是开放的,永远走向神秘的宏大和未知,而我却是收敛的,宇宙的广大令我不安,而时不时要回到熟悉的人类世界的寄托上,甚至搞一个俗不可待的大团圆。”②宝树:《三体X·观想之宙》,重庆出版社2011年版,第180、181页。

无论是第一部分的补充和解释,还是第二部分脱离原书自成架构的内容,都表明宝树具备一个科幻作家独立创作的实力,后续接连创作的一系列“时间宇宙”科幻作品也能够证明,《三体X》的“续写”对于宝树来说,他完全可以将这本书变成自己的小说,但他还是选择告诉别人,这是向刘慈欣致敬的一部同人小说,从这一方面看,宝树是一个诚实的科幻小说家。宝树另一篇名为《古老的地球之歌》的短篇,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非议这部小说是同人之作。但是毫无疑问,《古老的地球之歌》因袭了《地球往事》中的历史叙事,而重新建构了一个更为隐晦的集先锋、反思、伤痕于一体的科幻文本。因为人类陷入吟咏古老地球之歌的集体化行为,而让纳米机器人的意识形态侵入了攸关人类前途命运的人工智能系统,并将其转化为自身的傀儡,最终人类因为自己这一集体化行为而遭受了灭顶之灾,整个银河系毁于一旦。虽然《古老的地球之歌》是一部科幻小说,但是如果读者拥有充分的历史与文学常识,那么他就能明白文本所指。它是具有非常鲜明的批判性与先锋性的。从这一点上来看,宝树又深得先锋科幻作家韩松的精髓。

《三体X》并非《三体》唯一的长篇同人文本,与《三体X》命运截然相反的,是另一部未能出版的以三体人的视角展开叙事的长篇《三体第二舰队覆灭记》(又名《光速之殇》)。因为作者在写作的过程中夹杂了太多情绪化的东西,网上则称之为“私货”,将本应成为“公器”的小说文本变成了自己发泄情绪的“私器”,作品的艺术性和思想性大打折扣,最后所呈现出来的文本完全不可与《三体》同日而语,充其量可以称之为一部仿本,自身的主体建构也未能完成。退一步讲,即使我们认为作品拥有文学主体性,但其文学主体性也完全丧失在了作者的情绪化表达之中。另外因为文本内容的敏感性和露骨的情色描写,一个好好的文本变得不伦不类,几乎不具备出版的可能,因此也就只能在网络媒介中成为一个流浪文本,失去了可供参考和讨论的意义。

宝树则完全不同,同人续写是宝树《三体X》中客观存在的事实,但是他个人的“自我”意识也在文本中有所觉醒,并且与原著形成鼎立之势。《三体X》的续写,续的是刘慈欣想写而未完成的故事,写的是自己要写的故事。从这一层来考虑,这样的“续写”也就与原创无异。也就无怪乎《九州幻想》主编潘海天给予了宝树与《三体X》较高的评价:“这样的《三体》读者既理想又可怕,他黏附在大刘的思维上进行了一次无限扩散。《三体X》,并非一本《三体》的注脚,而是一次骇人又惊艳的全新旅行,一次寻找‘三体’背后真相的冒险。”宝树在《三体》基础之上所作的思维的扩散,实际上涌动着宝树本人在文本主体性建设方面的欲望。《三体X》表现了要从母体《三体》文本逃逸的野心,在刘慈欣本体分裂,宝树主体重建的前提下,《三体X》实现了这种野心,建构起了自身的文学主体性,犹如一株嫁接的果树,最终生长出非此非彼的果实。非此非彼的《三体X》,即成为一个网络媒介与粉丝群体共同介入文学生产,并与作者一起完成的属于所有“磁铁”的科幻作品。

除此之外,《三体X》同时受到《三体》编辑青睐,并且得到刘慈欣承认和授权,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细节。在《新科幻》主编、科幻评论家三丰看来:“《三体X》获得刘慈欣和《科幻世界》的授权出版,几乎一下子从同人文本提升为了‘半官方文本’。尽管《三体X》在三体迷中的口碑毁誉参半,但完全可以这样说,如同《三体》之于中国科幻,《三体X》也将中国科幻同人小说从零拉到了相当的高度。”①三丰:《三体迷的狂欢节》,《新科幻》2012年第1期。这种评论家口中所言的“半官方文本”,也就与我们讨论的“亚文本”无异了。因此,《三体X》不完全只是原著《三体》的附庸,或者说是一个简单的同人之作,如果我们把目光完全聚焦在“同人”之上,也就忽略了《三体X》续写的价值和意义。《三体X》的续写有作者本人的主体性以及粉丝群体与网络媒介介入的异质性,同时也具备较高的科幻性。无论是对于科幻同人,还是对《三体》,甚至对宝树来说,《三体X》都有它潜在的价值,因为正是从《三体X》开始,宝树正式开启了自己的科幻创作之路,成为科幻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从《三体》到《三体X》:网络媒介介入下的文本生产与传播

《三体》的火爆以及《三体X》的诞生和广泛传播,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粉丝群体的力量。活跃于网络媒介中的《三体》科幻迷群体,他们凝聚在一起所依靠的是对《三体》和科幻的热爱,相较于现实社会中文人集团多受利益或政治立场驱使而聚集一起,宝树与这一众科幻迷的对接和关系也就显得更为纯粹,因为这种纯粹的关系,才保证他们完全是为了科幻本身、《三体》本身,到了后来就是为了《三体X》文本本身,也就保证了《三体X》对《三体》的续写没有误入歧途,或落入消费经典圈套,或落入商业化运作圈套,而是沿着《三体》这一个大IP的设定,继续前行。但以上所说的情况,全部都是基于一个前提,那就是网络媒介的介入辅助。

没有网络媒介,就只有粉丝而没有粉丝群体,也就无所谓“磁铁”了。网络媒介给《三体》科幻迷们创造了一个起码的自由交流、共享信息、传播互动的平台和空间,成为《三体》科幻迷们建立组织的基础。正是借由网络媒介,天南海北的《三体》科幻迷无缝连接成一个整体——磁铁,而宝树就在他们之中。如果说宝树个人的努力,为《三体X》赢来一个“半官方文本”,或者说是“亚文本”的身份,那么在网络媒介的参与下,则让《三体X》以极高的效率完成文本生产。根据作者本人所说,《三体X》的创作周期非常短。“《三体X·观想之宙》(三体Ⅲ-X)这部《三体》系列的同人之作,从2010年12月5日开始写作,同时在水木清华科幻版和百度刘慈欣贴吧连载,随写随发,到2010年12月22日完成初稿,总共花了十七天时间,写了十万字左右。”①宝树:《三体X·观想之宙》,重庆出版社2011年版,第179页。在完成文本生产的同时,《三体X》也以极快的速度在较广的范围内与潜伏在网络世界中的读者见面,或被批评,或被接受。

如果按照一些研究者所指称的那样,“从刘慈欣的小说中不难窥出他所代表的新一代独具生机的中国当代科幻小说家们正孜孜不倦追求中国科幻小说新标准”①韩颖琦、刘延霞:《论刘慈欣科幻小说中的科学叙事艺术》,《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21年第2期。。那么,某种意义上,《三体X》在网络媒介中的文学生产,不仅提供了新标准,也延伸了新的科幻创作范式。其本质可以看作是一场“作者(读者)+网络媒介+读者(作者)+……”的集体文学生产活动。无论是《三体X》的下部被宝树冠以“天萼”之名,还是宝树续写歌者文明的广大和神奇,并唤歌者一族为“星渊族”,都是在这样一种状态下完成的。并且宝树自己也承认,关于“天萼”与“星渊”的描写,是自己在与一众粉丝追捧《三体》的几年中,与所有人一起想象的。宝树更直言,“我还要3X水木社区和百度刘慈欣贴吧等地的网友们,这部作品在某种意义上是我们一起写作的”②宝树:《三体X·观想之宙》,重庆出版社2011年版,第182页。。网络媒介使得《三体X》在传播和接受过程中没了单纯的传播者和受众。受众可以成为传播者,传播者也可以为文本的生产反馈自己的接受情况,从而让宝树在续写的过程中始终贴着磁铁们的阅读以及接受情况,在《三体》之上展开思维的扩散。这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三体X》这一续写文本紧跟《三体》的步伐,没有在“后三体时代”建构上面造成烂尾。网络媒介不仅给予了宝树一个和读者随时交流的机会,也为他与原著作者的建立联系提供了渠道。

宝树说,“大刘通过其作品和访谈,对我科幻写作的直接和间接的影响难以言表,和他在水木社区上几次讨论和通信联系,对我也有很大的鼓励”③宝树:《古老的地球之歌》,新星出版社2012年版,第285页。。宝树口中所说的“大刘”和“他”正是刘慈欣。通过网络媒介,《三体》的原著作者与续写作者就建立了联系的渠道。艾布拉姆斯所言文学活动四要素——世界、作者、读者、作品,在媒介的参与下,各要素彼此之间就又形成了新的流动,保障了《三体X》文本的韧性和品质,从而没有使得《三体X》沦为粗糙的流水线产品。

网络作为集工具、平台、自由创作空间于一身,化生产、传播、接受为一体的介质,凭借自身先天的技术优势,形成纵横相交的网状结构,不仅为宝树在创作上提供了更多的支点,也为读者群体之间的即时传播与接受提供了可能。据宝树所言,“这部小说自从完成后,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我略加修订,即以PDF格式在网络上发布。这个修订版本的传播更是远远超出水木社区和百度贴吧的范围,被发布到各个网站上”①宝树:《三体X·观想之宙》,重庆出版社2011年版,第181页。。当时具体的、很详细的传播情况,现在我们已经无法知悉了,但根据以上的叙述,我们依然可以想见,“当科幻迷个体通过不同的科幻内容平台对个人或群体进行科幻文化的传播互动时,它既可能是独立地依托线上内容平台完成信息传播的全过程,也可能是跨越网络传播平台与传统媒介平台,实现跨媒介的信息发布和联动”②徐媛:《媒介化时代中国科幻的内容生产和传播——以网络科幻迷群为中心的讨论》,《青年记者》2020年第5期。。如此以来,区别于传统文学生产传播线性、历时的特征,诞生于网络媒介的《三体X》,其文本的生产与传播,就是立体式、共时性、交互式的。在传播具备瞬时性可能的同时,其内容生产与文本传播凭借作者与读者在网络媒介的群体性参与,实现了最优产能。即在生产的过程中进行传播,也在传播的过程中保持生产。《三体X》自诞生就带有光环,不断被广泛传播,固然是沾了一部分《三体》威名的光,但如果没有网络从中做“媒”,宝树就无法与科幻迷们保持统一战线,也无法保障自己的续写在短时间内获得广泛传播和关注,虽然受到了一些非议,但也收获了许多鼓励和支持。

当网络媒介加速了文学生产的曝光,在受到传统纸媒文学刊物《科幻世界》的认可后,《三体X》同样走上了从网络写作到纸质出版的路子。这样一种在网络媒介完成以后,再进行印刷二次传播的文学生产,可以被认为是新媒体、新技术影响下,跨媒介文学生产传播的一种复合发展方式。这既是网络媒介在文学生产中取得的胜利,也是《三体X》文本本身的胜利,还是《三体》的胜利,同时也是主流文学的胜利,因为最终在网络上发布的文学文本,依然会在纸媒上出版发行以寻求主流文学的认可。《三体X》不仅只是一个续写的文本,也是文学与技术合作的结晶。从伦理的层面来讲,如果迈入新世纪的人类,尚且可以在人体之中或之外嫁接机器以求修复生命、延长寿命,那么这样一种文学与媒介融合的新的文学生产方式和传播方式就也具有了合法性和发展的潜力,也应该被我们接受。《三体X》的生产、传播与出版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值得我们思考借鉴。

媒介性与文学性的融合:“X”续写的无限可能

宝树是成长于互联网浪潮袭来的“80后”作家。长年混迹于互联网,因此网络媒介被他运用得心应手。网络媒介在介入《三体X》文本生产的同时,宝树作为创作者,也在以自己的方式设置屏障,以减少网络媒介对文本文学性的影响。虽然《三体X》从酝酿到诞生依靠的正是网络媒介提供的技术便利和开放空间,但所谓的网络等电子数字媒介,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那样,“不过是作为一种技术形式在文学生产中的身份确认”①王婉婉:《从“文学媒介”到“媒介文学”——传媒时代文学生产的技术维度与审美逻辑》,《河南社会科学》2019年第2期。。所以,网络媒介对宝树来说,可能只是一张用来写作的“纸”,或者是一个可以置身其中以写作的书房,但绝不是用来禁锢他本人文学创作的“网”。而网络媒介对于《三体X》来说,就是其在文本生产过程中,所能够利用的一个工具、空间和场域,而这也让《三体X》文本实现媒介性与文学性的统一与融合具备了可能。

《三体X》文本本身有作者所要建构的主旨内涵,且一以贯之。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刘慈欣《三体》的话,那就是“宇宙的尽头是宇宙”;而《三体X》用一句话来概括的话,那就是“宇宙的尽头是一个人”。刘慈欣被誉为中国科幻文学的高峰,宝树无疑是站在刘慈欣这座科幻文学高峰上的人。宝树是刘慈欣忠实的粉丝,也是一位理解他、懂他的作者。《三体X》吸收了《三体》中宏大宇宙观的精髓。在《三体》中,刘慈欣给我们写的多维宇宙,让我们见识到了三维之上四维宇宙的场景,而《三体X》则为我们刻画了十维宇宙的瑰丽景象。并且《三体X》为《三体》最后留下的疑团“为什么宇宙中会存在降维打击这样一种‘毁灭性’行为”提供了相对来说比较可靠的答案:时间。“毁灭”也是“创造”,所以降维打击的歌者,实际上是执行维度逆转的隐藏者,而他的主人就是创世神,地球所处的三维宇宙就是降维打击之后的产物,因为在降维打击之后,我们获得了“时间”。与十维宇宙永恒无时间,永生即永死不同,每降一次维度,都让我们的宇宙都获得了更多的时间。而零维宇宙也只不过是十维宇宙的另一面,是永死即永生的状态。作为主宰原母的搜索者,云天明的任务就是找出隐藏者,并且阻止他们维度逆转的计划。最终云天明以一己之力,瓦解了隐藏者的阴谋,保护了全宇宙免于零维化。云天明与艾AA一起带来了全新的宇宙,而他们两人也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新的宇宙轮替重新开始了,在这个新的宇宙来临后,也许又会发生四体人、五体人与人类的故事,相较于旧宇宙中刘慈欣所建构的“黑暗森林法则”,也许在宝树建起的新宇宙里又会产生新的法则“光明大海法则”……韩松总结:“《三体X》告诉我们,一切到了最后都只是一个童话,而这童话却要承担生命和宇宙的终极意义。”①韩松:《三体X·观想之宙》推荐语,见宝树《三体X·观想之宙》封底,重庆出版社2011年版。宝树以童话般的结尾希望为《三体》画上一个句号,很多人可能认为这是狗尾续貂,但是却忘记了西方经典《圣经》里,人类的诞生就是肇始于伊甸园里一个童话般的故事。亚当与夏娃本来幸福地生活在伊甸园里,因为触犯了禁忌而走了出去,至此人类的纪元开始了。而《三体X》的终结,从非严格意义上来说,恰恰是《圣经》的开始,两者充满了互文性。宇宙不过是时间的循环而已。此种解读并非过度阐释,在宝树另外一部短篇小说《六亿年前的伊甸园》中也有所指涉。

刘慈欣的科幻创作往往被冠以“史诗品格”,有学者总结其中的重要原因就是:“其文本的想象常常在宇宙尺度展开,跨越长久的时间,超越具体的人和人群,在空间和时间双重维度上都具有宏大感与广阔感。”②杨琼:《科幻文学史诗性的呈现——以〈流浪地球〉为中心》,《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19年第2期。如果说刘慈欣是借助于跨越恒久的时间而进入不同的宇宙纪元,宝树则是以创造时间的方式来展现宇宙图景。宝树的宇宙是时间的宇宙,往往宏大的宇宙问题,在宝树那里都能够以“时间观”得到解答。《三体X》是,之后的短篇《时间简史》以及恢宏的长篇《时间之墟》也是如此,它们都是建立在宝树对时间的解构和建构之上完成的。宇宙的“宏细节”构成了刘慈欣文本的科幻性与文学性,而宝树对时间的痴迷和想象,则成为他的科幻文本具备文学性与科幻性的基础。这与宝树的自身经验分不开,宝树本硕就读于北京大学,学的是哲学专业。因此,哲学专业的出身也让宝树的作品不仅充满科幻想象,也充满了哲学趣味,而这些融为一体,就让他的科幻文本散发出独特的魅力。归纳起来就是,科幻之上是文学,而文学之上是哲学,最终在宝树的文本中,达到了科幻性、哲学性、文学性的统一。当然,有一点不可否认,宝树在严肃的作品中经常会设置不正经的调侃,也许与网络媒介的环境有关,也可能是与个人性情有关,这样的做法对于作品的艺术性是有一定损伤的,但是换过角度来想,文本中偶尔跃入的玩笑话未尝不失为宝树的一个特色、一个标签。甚至,一定程度上来说,在借助于网络媒介进行文本创作时,宝树正是以这样的方法减少网络媒介对自身文本的影响和侵袭。

在《三体X》之后,我们看到宝树又接续创作并出版了更多更好的属于自己的科幻文学作品。包括《古老的地球之歌》《在冥王星上我们坐下来观看》《关于地球的那些往事》《当黑暗终结时》等气势与思想向刘慈欣看齐的优秀科幻作品。而且与《三体X》的生产、传播如出一辙,《古老的地球之歌》等十篇科幻也是先网络创作,而后又由纸媒出版。而这样的一种发生在网络媒介中的文学生产行为也就模糊了网络媒介与纸媒的界限,逐步实现媒介融合的文学创作与传播,让网络媒介中的文学生产充满了未知的变数和无数的可能性。

宝树在2021年4月举行的第十一届华语科幻星云奖活动中,凭借《天象祭司》荣获最佳中篇小说金奖,凭借《退行者》荣获最佳短篇小说银奖,是本届星云奖和陈楸帆一样,包揽一金一银的科幻作家。与很多网络同人作者的创作“开始即结束”不同,《三体X》作为宝树科幻文学创作的开始,只是一个开头,最终宝树能走向何方,能在科幻文学的创作上取得多大的成就,一切都是未知的“X”。

结 语

《三体X》固然不可与《三体》等量齐观,但也不应该被视为一次简单的同人模仿,更不是狗尾续貂。《三体X》作为一部在网络中野蛮生长,最终由纸媒出版的科幻续写作品,无论是其文本本身,还是与之发生关系的生产传播机制,都有其可供参考的价值和内在的意义。从外部网络媒介影响来观察,网络媒介里包含的自由性文学场,让《三体X》在生产的同时完成了传播,极大地促进了文本在读者中的接受,也以间接的方式为带动《三体》原著的人气贡献了一份力量;从内部文本建构来看,尽管《三体X》是在网络媒介介入下生产的科幻文本,但并没有被网络的媒介属性扭曲其内在的文学性与科幻性,相反,正是利用网络的优势,宝树与“磁铁”们展开合作,过滤筛选,借鉴吸收有用意见,实现了媒介性与文学性的统一,最后才有成熟的《三体X》。对宝树来说,《三体X》的意义不言而喻,成为他开启科幻创作的敲门砖;而对于中国科幻发展说,宝树和他的《三体X》,也昭示着中国科幻并非只有一个刘慈欣,中国科幻后继有人,未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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