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乱反正,开疆拓土
——严家炎先生对现代文学史研究的贡献
2022-11-17杨联芬
杨联芬
一
“拨乱反正”是中国新时期一个极具时代特征的概念,指针对“十年浩劫”国家政治、经济、法律、文教等各方面的大破坏所进行的全方位正本清源、恢复常态的社会文化实践,其中包括停止阶级斗争,真理标准讨论,平反冤假错案,纠正反右斗争扩大化,“四类分子”摘帽,恢复高考,解禁“十七年”文艺作品,执政党对新中国成立以来若干历史问题进行反省并做出“决议”,等等。拨乱反正贯穿了1970年代末至1980年代初,使经济和社会生活全面复苏,改革开放得以进行。作为极“左”思潮的重灾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在1970年代末百废待兴,也面临拨乱反正局面,“有许多课题需要重新探讨,许多旧说需要重新考查,许多经验需要认真总结,许多荒地需要努力开垦”①严家炎:《求实集·跋》,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251页。,而严家炎先生便是最早的开拓者之一。自1979年起,他选择了20世纪四五十年代文学界发生的三次思想批判运动,从原始材料入手,接连写出《从历史实际出发,还事物本来面目》《现代文学史上的一桩旧案——重评丁玲小说〈在医院中〉》《现代文学的评价标准问题》等系列论文,为文学界“澄清数十年的沉冤”大声疾呼②《严家炎全集》之七《问学集》,新星出版社2021年版,第10页。。他的这一系列开拓性研究,在1983年11月结集为《求实集》出版,成为新时期文学研究领域拨乱反正的标志性论著。
1979年,全国高校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成立,次年夏天,在包头举办的现代文学研究会首届年会上,严家炎做了题为《从历史实际出发,还事物本来面目》的发言,他归纳了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亟待解决的若干问题,其中之一是如何以实事求是态度对历次政治运动中蒙受不白之冤的作家重新进行客观评价。1948年萧军在东北受到批判,被戴上“反苏”“反共”“反土改”“反人民解放战争”的大帽子。严家炎将萧军主编的《文化报》《生活报》原刊进行了系统阅读和研究,通过一手材料还原历史现场,揭示出过去那些安在萧军头上的罪名,是在对其言论和作品断章取义基础上,罔顾事实和逻辑罗织出的①严家炎:《从历史实际出发,还事物本来面目》,《求实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7~9、9、10页。。又如丁玲。丁玲是现代作家中饱受争议、命运极为坎坷的一位。1942年延安整风,她侥幸过关,但其1941年发表在《谷雨》上的小说《在医院中时》(1942年重庆《文艺阵地》第7卷第1期转载时改题为《在医院中》)②王增如、李向东:《丁玲年谱长编》上卷,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58页。仍被《解放日报》点名批判,主人公陆萍被指“个人主义”③李向东、王增如:《丁玲传》(上),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5年版,第297页。。1958年丁玲遭受“再批判”、被打右派时,该篇小说又被作为罪证重新翻出,导致丁玲几十年来对它讳莫如深,直到1981年思想解放氛围中才首次将它收入作品集《丁玲小说选》。在1980年包头年会上,严家炎旗帜鲜明地为丁玲这篇小说翻案,而后又撰专文论述。那时,文学史研究大都因袭旧说,不少新出版的现代文学史论著也“还在对它(按:指《在医院中》)进行着批判”④严家炎:《从历史实际出发,还事物本来面目》,《求实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7~9、9、10页。。严家炎首先从认识论角度对长期以来改造知识分子的习惯思维发出质疑,指出在知识分子和劳动人民关系上,长期存在片面肯定劳动人民改造知识分子,“而不去注意、不去肯定知识青年具有现代科学文化知识、对新事物敏感因而有助于克服小生产者愚昧、保守、偏狭等弱点”的问题。⑤严家炎:《从历史实际出发,还事物本来面目》,《求实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7~9、9、10页。这个犀利观点,在“文革”结束不久的乍暖还寒时节,没有坚持真理的勇气,很难说得出。不久,他又发表专论《现代文学史上的一桩旧案——重评丁玲小说〈在医院中〉》(《钟山》1981年第1期),与读者一起分析“陆萍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通过文本的客观呈现,他得出这样的结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小说中的陆萍,正是抗战初期千千万万投奔抗日民主根据地革命知识青年的艺术写照,她身上所具有的可贵的工作热情,蓬勃的革命朝气,现代的科学知识,连同富于幻想、缺少锻炼、感情脆弱等等弱点,在当时的革命青年中都有相当的代表性。”①严家炎:《现代文学史上的一桩旧案——重评丁玲小说〈在医院中〉》,《求实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199、202页。“陆萍所做的一切,归结起来,无非是要用现代的科学文化知识去改造环境,使病人、产妇、婴儿能获得较好的医疗护理条件。”她的对手,主要是“小生产思想习气”②严家炎:《现代文学史上的一桩旧案——重评丁玲小说〈在医院中〉》,《求实集》,北京大 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199、202页。。他从思想史角度,指出《在医院中》的精神谱系,是五四新文化和鲁迅传统:
陆萍周围遇到的一切,实际上是在一个长期具有封建传统、小生产占着支配地位的国家里必然会遇到的。从鲁迅开始,新文学就在为改造小生产的传统力量、传统心理和习惯势力而进行着斗争(鲁迅所说的“改造国民性”就包括这点在内)。丁玲的《在医院中》,就是“五四”新文学这一战斗传统在解放区的继续和延伸,它可能是解放区里最早提出这个问题而且提得非常鲜明的一篇小说。③严家炎:《从历史实际出发,还事物本来面目——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笔谈之一》,《求实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9~10页。
严家炎“重评”萧军、丁玲,意义大于个案平反,而具重构文学史、重建文学价值体系的建设性意义。
《求实集》中的文章,还涉及了现代文学研究和学科建设的诸多问题,如旧体裁、俗文学、海外华文文学、边缘民族文学的文学史权利问题,流派和作家的多元化问题,文学史评价历史价值与审美价值不可偏废的问题,现代文学研究的材料与方法问题等,如李何林先生所称赞的,《求实篇》中“每一篇都有创见”④李何林先生致严家炎先生信,见《严家炎全集》之七《问学集》,北京大学出版社2021年版,第190页。,不但是1980年代初拨乱反正的理论力作,而且是新时期现代文学研究和学科建设的开拓性和标志性成果。
严家炎先生的文学史研究,遵循尊重客观事实的原则,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他曾写道:“读《我在霞村的时候》,人们会像读‘五四’时鲁迅作品那样受到精神上的震撼……小说确实凝聚着作者的发现和思考,有一种沉甸甸的分量。”⑤严家炎:《开拓者的艰难跋涉——论丁玲小说的历史贡献》,原载《文学评论》1987年第1期,见《严家炎全集》之三《求实集》,新星出版社2021年版,第74页。他说,“我们虽然写的只是一种专史、一种文学史,但我们的笔同样应该是太史公的笔。这支笔关系很多作家生前死后的命运,它重于千斤”,因此应“立足于历史事实,坚持从作品和史料的实际出发”①严家炎:《从历史实际出发,还事物本来面目——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笔谈之一》,《求实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6、13页。。“让材料本身说话,有一份材料,就说一分话;没有材料就不说话。”②《严家炎全集》之七《问学集》,新星出版社2021年版,第16页。这使他的许多原创性观点和概念,无论多么大胆和前卫,均因建立在充分材料和事实依据基础上,故往往很快便得到广泛接受和采纳,成为学界共识。
中国现代文学史叙述在“前三十年”奉行政治第一,而政治千变万化,历次运动,落马作家愈来愈多,文学史中的作家便愈来愈少,文学史越写越窄,文学批评动辄得咎。而且,社会主义与新民主主义两种解释框架的内在冲突及其克服,也使作家作品阐释往往背离历史真实。严家炎先生认为,“只有从历史实际出发,弄清基本史实,尊重基本史实”,依靠“作品和史料”,才能“转变学风”,文学史叙述才能变得“比较可靠”③严家炎:《从历史实际出发,还事物本来面目——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笔谈之一》,《求实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6、13页。。1981年,他在分析鲁迅小说的历史地位时,启用了“现代化”概念。“现代化”的概念,超越了阶级论线性进步的解释装置,有利于克服对文学史的扭曲,鲁迅小说超越时代和历史的审美“共时性”,在这个视野下得到贴近实际的论述。1983年王富仁发表《中国反封建思想革命的一面镜子》时,戴着反映论的镣铐,在“思想革命”的启蒙视野下实现了学术突围。1985年钱理群、黄子平、陈平原发表《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三人谈》时,则完全摆脱了旧有阐释模式,在全球化和现代性视野下,提出了“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全新命题。在现代文学史叙述突破历史陈规、获得学术自由的历程中,严家炎先生的研究和求索,有筚路蓝缕之功。
二
严家炎的现代文学史研究,有许多原创性贡献,如“新感觉派”的发现,“社会剖析派”的命名,现代小说流派史的建构,等等。而这些发明和独创,在现代文学研究中往往具有奠基作用。
早在1980年,谈及中国现代文学史叙述的不足时,严家炎先生便指出,缺乏对文学体裁演进和风格流派发展变迁历史过程的考察,是文学史领域一大缺憾。1980年代初,陆续有几种现代小说史类专著问世,但书写方式多是单一作家作品论述的罗列,严先生认为,理想的小说史研究需“进一步把藏在这些作家作品背后的更本质的东西”,即“不同的小说兴衰、演变的根由”“揭示出来”①严家炎:《中国现代小说流派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2页。。尔后几年,他一边忙于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的繁重工作,一边进行这一工作,1987年出版《论现代小说与文艺思潮》,1989年完成了权威论著《中国现代小说流派史》。这项拓荒工作难度很大,他自陈是“在我的学术生涯中,写作最艰苦、投入时间也最长的一项工程”,“好几章写完时都让我觉得仿佛脱了一层皮”②《严家炎全集》之七《问学集》,新星出版社2021年版,第14,27、28页。。该专著第一次将“五四”以来新文学小说的发展脉络,以流派的形式进行了历时性考察和理论总结,以大量材料和逻辑分析,否定了过去人们普遍使用的“问题小说”“人生派”“东北作家群”等具有流派属性,而将流派的分属,从1920年代初中期鲁迅影响下的“乡土小说”,至1940年代徐訏、无名氏的“后期浪漫派”,进行了历史化论述,奠定了现代小说流派划分的基本格局。而他对流派的命名,如“社会剖析派”“初期乡土派”“后期浪漫派”等,都是原创的,很快便成为现代文学的基本理论术语。严家炎先生这一开拓性研究,为现代小说流派研究建构了“模型”,确立了典范,后来的研究均从这里出发,或在流派内部继续深耕,如乡土小说、京派小说研究;或继续开掘新的研究面向,如“海派文学”“都市文学”等。严先生的学生李今,博士学位论文做海派文学研究,某种意义上显示了流派史研究的传承与发展。
一方面谨严,另一方面开放,是严家炎先生治学精神的基本特征。他强调“20世纪文学的一个根本特征就是多元并存,谁也统一不了谁”;而“文艺批评意味着可能排他,但又不该走向专制”③《严家炎全集》之七《问学集》,新星出版社2021年版,第14,27、28页。。他的研究,呈现出谨严与开放统一,坚持与容忍并存的大家气概。1980年,他就表露出对既有文学史只收汉民族文学、新文学和雅文学的不满,他一直试图开疆拓土,从时间、空间、文学形态、语言形式等方面,不断开掘,发表了一系列引人注目的成果。如他对金庸小说的研究,将金庸引进大学课堂,这一行为及引来的争议,都使人联想到五四文学革命。五四时期的新文学倡导者,将“引车卖浆之流所操之语”提升为“国语”;胡适著《白话文学史》,鲁迅讲授小说史并著《中国小说史略》,使不登大雅之堂的俗文学和“自来无史”的小说,从此进入了文学史殿堂。金庸进入文学史,在严先生看来是“另一场文学革命”①《严家炎全集》之六《金庸小说论稿》,新星出版社2021年版,第217页。。其发生,一方面来自金庸作品本身的艺术魅力及接受美学和传播学的奇迹——面对当代全球华语文学中受众最广、影响最大的作家,文学史家有责任进行解释。当范伯群先生以毕生努力克服新文学偏见,为通俗文学争地位时,我们也应反省一下新的傲慢与偏见是否同时在形成?严家炎先生的探索勇气,来自五四新文学的历史经验,也来自文学史家的责任感。
从发生学角度探讨中国现代文学的开端,是1980年代以来一直持续的话题。将鸦片战争以后的近代文学,视为现代文学的“先声”,是1960年代严家炎参加唐弢先生主编《中国现代文学史》时便已形成的观念,并在《绪论》中加以阐释②唐弢主编《中国现代文学史》绪论《中国现代文学的先声》,由严家炎执笔,1983年改题为《中国现代文学发展中的几个基本问题》,收录于《求实集》。。《求实集》出版时,他将晚清文学纳入现代文学史,作为现代文学领域的一个“基本问题”再度提出。后来,在钱理群、陈平原和黄子平提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命名后,严家炎先生主编“二十世纪中国小说史”,力推这一观念,而“二十世纪中国小说史”的编撰和“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的出版,以及陈平原一系列文学史论著,对学界接受“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概念,甚至一度以之取代固有的“现代文学”概念,影响甚大。2011年,严家炎主编三卷本《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问世,在现代文学发生的时间上,他又有新的见解。他根据黄遵宪对言文合一和俗语文学的提倡及实践,陈季同用法文创作小说《黄衫客传奇》在欧洲的传播,以及陈季同用外文创作中国小说和戏剧、促使中国文学与“世界文学”接轨等,认为无论从语言还是文学形式上,以及中外文学交流上,黄、陈的实践都足以标志中国文学的“现代性”已然发生,自此开始了一条与古典文学完全不同的历史征程。因此,他提出中国现代文学的起点,在时间节点上应从过去普遍认为的甲午战争之后,提前至甲午战争之前,从黄遵宪、陈季同的写作和传播算起。这一观点,尽管目前尚未成为定论,但从文化交往与世界文学的角度讨论中国现代文学起端,从文学内部的变化与全球化传播及交往角度判断文学的属性,确实独特而颇富创见。这一研究方法和结论,有进一步探讨的价值。严家炎先生将《中国现代文学的“起点”问题》、陈季同《黄衫客传奇》的评介,以及他对“现代性”问题的理论思考,作为“考辨集”置于《严家炎全集》之首,可以见出他对自己的理论新见之于现代文学史研究的意义,有着非同寻常的预期。
严家炎先生对现代文学研究的开拓性贡献,涵盖了文学史、作家作品、流派、体裁、语言研究。2006年发表的长篇论文《新体白话的起源、特征及其评价》,论题重大,论述精辟,从元明白话讲到五四白话,从文字、标点讲到语言结构,从五四时期的翻译,讲到金庸小说的语言,称新体白话是“被翻译逼出来的新文体”,视野贯通整个现代文学史,横跨创作与翻译,有许多精彩深刻的论断,令人拍案叫绝。他在五四白话问题上与故人(如瞿秋白)的对话,与今人(如刘再复)的商榷,均言之有理,精彩纷呈。这篇论文具有跨学科跨文化视野带来的开豁与通透,与他过去文章相比,语言更趋洒脱和生动有趣,读来荡气回肠。这篇论文,形象地诠释了“厚积薄发”一词在学术研究上的真实含义和魅力。
三
在北大中文系,严家炎先生有绰号“过于执”(过于执原为昆曲《十五贯》中一位“葫芦官”的名字),大约是取其字面之义,调侃他严谨以至固执呆板的个性。一遇集体合作,他的“严”与“执”令别人偷不了懒,怠不了工,敷衍不得,又逃避不掉,其中逸事不少,如在农场用皮尺量新挖的田垄是否合格;又如判研究生试卷,别的教研室一天完成,现代文学教研室因了严先生的“严”,80份卷子一周看不完,等等,令人忍俊不禁。谢冕先生的评价是“执”大于“过”,终于“严”,赞扬严先生“言必行,行必决”。谢冕先生的赞赏,令人想起“临事而惧”“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一类君子之风。因此,严先生的“执”,毋宁说是“质”。①参见严家炎《回忆我和柳青的几次见面》,《严家炎全集》之九《随笔集》,新星出版社2021年版,第41~47页。961年他批评《创业史》梁生宝形象塑造失败,赞扬中间人物梁三老汉塑造真实,与遭到密集批评时撰文回应,都是那样不急不愠、一板一眼、一丝不苟地摆事实、讲道理。后来见到柳青,他以其诚朴,令柳青疑虑顿消,两人成了忘年交①参见严家炎《回忆我和柳青的几次见面》,《严家炎全集》之九《随笔集》,新星出版社2021年版,第41~47页。。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这是严家炎先生在回忆吴组缃先生文章中所写的第一句话①严家炎:《吴组缃先生二三事》,《严家炎全集》之七《问学集》,新星出版社2021年版,第183页。。《问学集》中有不少回忆师友的文章,他所尊敬和怀念者,多具君子人格。《在我记忆中的慧修师》一文,写他的导师杨晦先生。新中国成立初期,严家炎以革命青年的热情求学、上进,思想相当激进。在北大随杨晦先生读研究生时,杨先生“骨头硬”,“不肯随声附和”,令严先生及同学们“很不理解”,对杨先生苦口婆心的教导和规劝不以为然。杨晦先生在政治运动中的大义凛然和不识时务,与他在学生和孩子面前的“婉顺耐心”形成鲜明对比,点点滴滴,对严家炎先生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②《严家炎全集》之七《问学集》,新星出版社2021年版,第149~153页。。严先生记录的诸多学界中人,如决不做挂名主编,编撰、修改文学史累到心肌梗死的唐弢先生(《纪念文学史家唐弢先生》);大公无私,“宁肯本色地做实事,不愿苟且地挂虚名”的樊骏先生(《缅怀樊骏学长》),还有叶子铭、王富仁……无论前辈、同辈或晚辈,无不坦荡磊落,宅心仁厚。
读《严家炎全集》,你会感受到,严家炎先生不仅是一位“严上加严”的学者,也是一个有情有义之士。《哭王瑶先生》中,他为1989年冬王瑶先生南方开会期间罹患肺炎并因此去世,长久内疚和自责:“我作为患过大叶肺炎,有此病痛经验的人,竟没有事先提醒王瑶先生,请他务必注意保暖,防止着凉,警惕老年肺炎的危险。如今想来,我这个后辈实在没有照顾好王瑶先生,对不起王瑶先生。”③严家炎:《心中的丰碑——哭王瑶先生》,《严家炎全集》之七《问学集》,新星出版社2021年版,第161页。他读晚辈李晓桦的自传性长篇小说《世纪病人》,感动于其“富有诗意而又极重亲情”,对作者/主人公的人道主义情怀,叹赏不已④《严家炎全集》之七《问学集》,新星出版社2021年版,第218~224页。。
文学是人学。文学研究和批评,同样体现研究者和批评主体的人格和性情。《严家炎全集》不仅展示了严先生的学术贡献(其实严先生编撰文学史的贡献,《严家炎全集》无法体现),也呈现了一位严谨、敏锐、谦逊而温情的君子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