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养式选拔，年轻干部晋升通道

│文 本刊全媒体记者 刘兰

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年轻干部是党和国家事业发展的希望，并多次为年轻干部健康成长指明了努力方向。南开大学周恩来政府管理学院教授季乃礼对年轻干部的“培养式选拔”进行了专题研究，通过广泛调研，对年轻干部的培养机制有了新的认识。近日，本刊就该话题专访了季乃礼教授。

不是线性过程，而是反复过程

廉政瞭望·官察室：为什么会关注年轻干部“培养式选拔”这一现象？“培养式选拔”指的是什么？

季乃礼：我们团队长期关注干部人事管理问题。在调研访谈中，我们注意到一个现象，干部经常会提到，“某人年纪轻轻就经历了这么多领导岗位的历练，肯定是组织重点培养对象。”这表明身处官场的人也认为，官员群体有一般干部和重点培养对象的分别。我们想追问的是，重点培养对象是如何被挑选出来的，又是如何进行培养以及培养效果如何。

“培养式选拔”是指，优秀的年轻干部经过中国共产党早期挑选后，作为培养对象进行组织培养，从而形成晋升优势的过程。这种选拔方式说明中国共产党在干部选拔中并不完全是静态地甄别、考察和任用，而是主动地去发现和培养一批有潜力的年轻干部。在干部人事制度的设计上体现了“选”与“培”相结合的特色。

当然，培养并不等同于照顾，因为进入组织培养序列的干部往往要经受更多的挑战和磨炼，未通过“能力测试”的干部无法形成晋升优势。换句话说，“培养式选拔”是一个优中选优、强中选强的竞争过程。

廉政瞭望·官察室：在调研中，能够成为“培养式选拔”的年轻干部自身具备什么特征？

季乃礼：能够进入组织培养视野的干部有一些共性，最典型的特征是年龄低于同一级别的领导干部。这与中国共产党要求梯次配备干部有关，即一个领导班子中要有老中青不同年龄层次的干部。

另一个特征是能力强，在过去工作中取得了较好的绩效或者有突出的亮点。要进入组织培养视野需要有领导推荐，领导更愿意推荐能力强的人。能力是一个比较模糊的概念，不同年轻干部能够引起上级领导关注的能力也不一样，有的统筹协调强，有的创新意识强，有的文字功底强。但总体上来说，年轻干部一般都比较灵活、学习能力强。

我们调研中就有一名年轻的处级干部，一开始是在乡镇工作的选调生，此人擅长公文、时评写作，在工作之余仍时常发表文章且有材料获得高级领导批示，后被一领导看中调到市委办工作。

廉政瞭望·官察室：组织如何选拔具备培养潜力的年轻干部？是不是一个去粗存精的过程？

季乃礼：现阶段，各级地方政府要求建立年轻干部信息库作为储备年轻干部的方式，并规定了各个类别年轻干部的动态储备数量。

组织选拔年轻干部有两种方式：一种是集中选拔，这种选拔与干部的提拔与进一步使用类似，需要经民主测评、考察、会议讨论等程序和环节才能够入库。另一种是日常发现，比如通过干部考核、领导班子回访、在重大任务中发现年轻干部，及时推荐入库。年轻干部信息库实施优进绌退的动态管理，人选由组织掌握，不公开、不公示，避免对入库干部进行标签化解读。

年轻干部培养有一定周期，但时间并不固定，官方说法是“成熟一个，提拔一个”。需要说明的是，“培养式选拔”不是一个线性过程，而是一个反复过程，“育”“用”相互交替。也就是说，经过组织培养后重用的干部会继续竞争，优胜者将获得组织新一轮培养。这是一个随着层级上升而培养对象人数逐级减少的过程。但为了保证干部人才需求，有必要在一定层次上保持相对稳定的培养对象数量。

南开大学周恩来政府管理学院教授季乃礼。

对年轻干部要“蹲得实，拔得动”

廉政瞭望·官察室：对于选拔出来的年轻干部，组织是如何进行培养呢？

季乃礼：组织部门会分析研判培养对象各方面的能力和素质，确定培养方向，并进行有针对性的培养，具体包括以下五种方式，即核心部门历练、挂职锻炼、轮岗交流、借调使用、教育培训。

廉政瞭望·官察室：到核心部门历练是“培养式选拔”的方式之一。您所说的核心部门是哪些？是否意味着，非核心部门的干部成长要缓慢些？

季乃礼：核心部门从领域来讲，主要有党政办公部门、组织部门、经济部门等；从职务来讲，包括领导秘书等；从区域来讲，包括地方的中心工作和急难险重的政治任务等。

核心部门的工作相较于常规的科层业务，对干部的锻炼效果比较明显。从政治能力来说，主要是提高政治敏感性和忠诚度；从工作能力来说，主要提升的是组织协调能力、公文写作能力、处理复杂问题能力。还有较为关键的一点，核心部门的领导能力强，年轻干部在与领导的工作接触中能够向其学习，利于干部成长。

从经验观察，核心部门的干部普遍成长得快一些。因此，公务员考试往往核心部门的竞争更为激烈。但我们也发现了一个现象，核心部门干部的仕途起点往往不在本部门，而是在其他部门。

我们团队在一区级党委办蹲点了一个多月，发现党委办的工作人员绝大多数是从其他部门调过来的，这些人在原来的部门表现都很突出。所以，非核心部门的干部只要表现出色也有机会调到核心部门工作，我们将这一现象概括为核心部门的“再筛选机制”。

廉政瞭望·官察室：对于轮岗交流，有无时间或其他要求？如果只是为了增加履职经历，而没有干出成绩，如何起到培养和锻炼年轻干部的作用？

季乃礼：岗位调动一般没有时间限制，现实中，也存在一些调整过于频繁或者突击调整等现象。但有一些政策硬性规定了干部调整，比如在脱贫攻坚期内党政正职不脱贫不调整。

我认为，年轻干部岗位流动过于频繁不合适。年轻干部轮岗交流要摒弃基层“镀金”思想。但如果在一个岗位上时长太久可能会导致干部成长滞后于年龄增长。现阶段，有些地方提出要运用好“破格提拔”这一方式，对年轻干部要“蹲得实，拔得动”，敢于打破隐性晋升台阶。以实绩为岗位调动依据，既保证年轻干部在一个岗位上的锻炼时间，又不耽误年轻干部的成长速度。

廉政瞭望·官察室：年轻干部参加哪种类型、什么级别的教育培训，能更有助于年轻干部成长？

季乃礼：中国干部教育体系的构成包括党校（行政学院）、干部学院以及高校的干部培训基地。实际上，不少干部都参加过教育培训，所以参加教育培训并不是年轻干部独有的组织培养。各类培训中，社会关注度比较大的是各级党校办的“中青班”，被视为干部的“摇篮”。

“中青班”对于学员的要求比较高，都是同一层级中的佼佼者，参加过“中青班”的学员在晋升上有后劲。当然，并不是说他们参加了一次培训就在能力上有较大提升，而是他们很可能之前就被组织看重，到“中青班”学习是重点培养的一种标识性方式。

组织培养方式是多样的，但并不是年轻干部都会经历所有的组织培养方式。组织按照“强弱项，补短板”原则来锻炼年轻干部，目标是培养复合型干部。比如，机关型干部会被选派到基层去熟悉基层工作，提高与群众打交道的能力等。

力戒“后备心态”和“速成心态”

廉政瞭望·官察室：通过组织一系列的培养，这些年轻干部在面对晋升时有哪些优势？

季乃礼：组织培养是年轻干部得以晋升的中介变量，能够带来较为明显的晋升优势。第一是年龄优势，在干部晋升中，年龄小意味着有更多时间来展现治理能力。第二是素质优势，经过多岗位、多层级、多系统锻炼后的年轻干部，对于能力拓展卓有成效。第三是领导注意力分配优势，领导具有干部推荐权，受到领导关注是一项很强的政治激励。第四是自我激励和自我约束优势，年轻干部作为同一层级的佼佼者，对未来有一定预期，从而强化了自我激励和自我约束的行为选择。第五是社会监督优势，年轻干部升迁的社会关注度大，常常被视为“政治新星”，需要用突出的业绩来证明自己。

不过，在现行体制下，年轻干部也可能难以跳出“事务主义”的窠臼，导致创新意识、改革意识、学习意识缺乏。年轻干部忙的事务太多，抓落实贯彻能力强，但是处理复杂问题的决策能力和抓住时代机遇进行改革创新的勇气还有待进一步提高。同时，年轻干部要力戒“后备心态”和“速成心态”，一个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另一个是“急于求成，急功近利”。

廉政瞭望·官察室：在培养年轻干部时，一些实权岗位也存在腐败风险。在预防腐败方面，“培养式选拔”过程中如何正确引导年轻干部？

季乃礼：腐败不分年龄，任何年龄阶段的干部都存在廉政风险。但是，年轻干部群体的腐败有其特点，需要对症下药、加强监管。

有一份材料统计显示，十八大后查处的中管干部中，不少是年轻时候升迁很快的那部分人。对此，中国共产党对年轻干部提出了“严管就是厚爱”的管理理念。现在不少地方出台对年轻干部的专门监管政策，例如四川出台《关于对年轻干部“涉网”腐败问题加强监督的通知》遏制和预防年轻干部“因赌而贪”“以腐养游”；天津出台《关于进一步加强年轻干部监督的若干措施》引导年轻干部扣好廉洁从政的“第一颗扣子”。

对于年轻干部培养过程中出现的腐败，要尽早发现、及时处理，并且加大社会曝光力度。这是因为如果年轻干部违法违纪不及时被发现，被提拔到更为关键的位置后可能会产生更大危害。

廉政瞭望·官察室：年轻干部“培养式选拔”的方式，现如今是选人用人的常态还是个例？它是否具有长久的生命力？

季乃礼：中国共产党对年轻干部的培养是一项历史传统，尤其是改革开放后，从中央到地方出台了大量的文件、召开各种会议，来持续推进年轻干部的培养工作。

干部群体是庞大的，组织培养资源是有限的，为了解决两者之间的矛盾，就需要从干部群体中先选拔出一部分年轻干部进行重点培养，来平衡培养效果与培养规模之间的问题。因此，“培养式选拔”是一种常态且长久保持。从世界比较的视野来看，不少西方国家政党面临的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政治精英断层比较严重，年轻一代顶不起来。中国“培养式选拔”很好地解决了干部之间的代际更替，并且始终保持一支宏大的高素质干部队伍，具有显著的制度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