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开始的地方

◎ 黎 娜

1

下课了，五（1）班的教室里顿时热闹起来。

班主任王老师还在讲台上收拾着她的语文讲义呢，突然，三四个男生从教室后方大踏步地往讲台跑过来。何大强还没到讲台，大嗓门就响起来了：“老师，我要举报李小北！”

竟然用了“举报”这个词，多严重的事呀？王老师抬头看向这个身材高大的男孩，疑惑地问:“举报啥？”

“举报李小北早恋。”何大强的声音很洪亮，话音刚落，讲台周围的同学们都愣了。

大伙儿从一年级起同在一个班里读书，到如今也有五年了，偶尔会有一些同学举报别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而举报谁谁早恋这种事还是第一次。

大家的目光不由得齐刷刷地向讲台前的何大强投来，同时，同学们也不知不觉地移动脚步聚拢了过来，每一颗心都在八卦地雀跃着。

何大强把他的爆炸性举报说完后，又双目炯炯地望着老师，等待老师说出他意料中震怒的话来。

然而，王老师并没有像何大强料想中的那样怒呼李小北过来，而是把何大强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冷冷的眼神让何大强有点不自在了。

王老师就这样古怪地打量了何大强一会儿之后，不紧不慢地问:“跟谁早恋了？有证据吗？”

一听到老师问证据，何大强的不自在马上一扫而空了。

“我在楼梯见过几次了，她与六年级一个男同学讲话。”何大强胸有成竹地把“证据”说了出来。

王老师又用眼角斜瞄了他一眼，一边继续收拾着讲义，一边语气淡淡地说:“讲几句话就是早恋吗？”

何大强见到王老师不以为然的样子，有点急了，脖子上的青筋鼓了鼓，嘴巴张了张，终究没有再说出什么话来。

见此情形，刚才与何大强一道往讲台边跑过来的梁华宏同学忍不住开口了:“老师，李小北真的是早恋了，我都见过她失恋哭了。”

他不开口还好，他一说话，王老师就发火了:“真什么真？你的话最假，最不可信！”

听到老师这样说，梁华宏的脸霎时红到了耳根，脑袋也耷拉了下来。

这时，泪水涟涟的李小北被两个女生相拥着带到了王老师身边。

2

“我恨死他了！竟然向老师举报我早恋，竟然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让我难堪，亏我以前还对他那么好……哼！作为一名男生，怎么会这么八卦？怎么会这么小心眼呢？也不想想我以前对他有多好！”李小北坐在座位上，嘟着小嘴。

何大强这个人有一个很大的缺点——上课时太多话。因为这个缺点，开学才一个月，他就接连几次被几个家长投诉了，都说他上课时乱讲话，影响到自己的孩子听课了，要求老师给调开座位。

就这样，老师把李小北调来跟何大强同桌了，还反复叮嘱:“李小北，你的纪律最好，老师相信你。你要记得，上课时不管何大强跟你说什么，你都要装作没听到，不要理睬他。”

“哼！我真后悔太听老师的话了，真后悔当时没像其他同学一样跟妈妈说，让妈妈也向老师投诉他上课时乱讲话影响我学习。自从我跟他同桌后，他少挨了许多批评。上课时他总是坐不稳，一会儿用手肘碰碰我，我没理他；一会儿又扭头看看我，偷偷喊我几声，我也没理他；一会儿又趁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把我扎在脑后的长发扯一扯……我都是使劲忍着没理他，也没跟老师举报他，顶多是瞪他一眼……”想起以往种种，李小北恨啊！

就因为李小北超强的忍耐力与超好的纪律性，何大强也渐渐觉得自言自语实在是太没意思了，渐渐地也把上课时乱讲话的坏习惯改了不少。

那时候，何大强还算有点儿良心，他知道自己能被老师表扬都是因为李小北把他给带好了。所以每节课下课后，他都对小北特别殷勤，常常分给她一些小零食。

“其实，带零食到学校也是违反纪律的，我也没有举报他。哼！那时候，我对他多好啊！”想到这儿，小北的眼眶不禁又涌上了泪花，不由得朝何大强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幸亏王老师相信她。当李小北在谢诗曼与何晶晶的相伴中走上讲台后，王老师轻声问道:“小北，何大强说你与六年级的一个男同学早恋，是吗？”李小北委屈地哭着回答:“没有！”

只见围观的同学都在哈哈笑着，可恶的梁华宏甚至还大声说见过小北失恋哭了，又引来同学们的一阵哄笑，羞得李小北无地自容，恨不得有一条地缝让她马上钻进去。

王老师选择相信李小北。当她听到小北回答说没有早恋后，就轻轻地搂着小北的肩膀，和颜悦色地对她说:“小北，老师相信你，但是以后要注意一点自己的言行。还有，如果哪个同学还敢在背后乱说你，告诉老师，老师罚他，知道吗？”

李小北从没见过王老师对哪个同学这么温柔！那一刻，她想:如果我真是早恋了，为了王老师的信任，我也要与对方划清界线。

可是，李小北并没有早恋。

3

何大强这几天有点郁闷，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他本以为帮助李小北迷途知返，不要陷进早恋的旋涡里，可是老师不仅没有相信他对李小北的举报，还把他和梁华宏都批评了。

以前跟李小北同桌时，他常常在书包里夹带许多零食，李小北则会带上几本有趣的课外书。本来何大强是不喜欢看书的，有时候实在无聊，就顺手拿过来翻翻，结果从连环画，到小笑话、童话故事，他一点一点地迷上了看书。

那时候，李小北常常快乐地吃着何大强递给她的零食，并爽快地把她的所有课外书借给他看。何大强想，如今不跟她同桌了，她就连一本书都不肯借给我看了，真小气，不借就不借吧，却肯借给六年级的男生看，还那么心花怒放，我就不信他们的关系这么简单！

何大强想起了那天经过她书桌时，见到她正捧着一本崭新的《尼尔斯骑鹅旅行记》在津津有味地看着。何大强想看这本书已经很久了，欣喜得伸手就要把书拿走。李小北惊叫一声，迅速地把书抢了回去，紧紧地搂在胸前，拒绝借书给他。

何大强的心里很不爽，她到底是太宝贝这本书了，还是太讨厌自己了呢？可是，下课后，他却亲眼在楼梯口见到李小北把那本宝贝书递给了楼上六年级的一个男生。

就算是亲眼看见了这一幕，何大强还是不愿意相信李小北愿意把书借给别人，却不愿意借给他。

何大强相信李小北不讨厌他，甚至觉得她有点儿喜欢他。想到“喜欢”这个词时，他马上想起了那个高高帅帅的六年级男生。索性，他七拐八拐地问了几个同学后，终于打听到那个男生的信息。他叫梁永健，是六年级最有名的学霸。

何大强颓丧了整整三天，他觉得李小北肯定不会喜欢自己，甚至讨厌自己才正常。

三天后，他又觉得自己错了，他不一定就输给梁永健，只要努力，十年之后，谁是好汉还说不定呢！

4

同样颓丧了几天又振作起来的还有梁华宏，这段时间，他连续讲了两次让自己很丢脸的话啦！

第一次是在上上周。一天下午，本来王老师整个下午都没课，一般来说她都会待在办公室备课、批改作业的。于是，大课间时，梁华宏就约上赵文轩到讲台上打卡。正打得火热时，有同学冲进教室给大家通风报信:“老师来啦！”顿时，教室里打扑克牌的、打卡的、追逐打闹的，通通作鸟兽散了。梁华宏也一溜烟地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随手抓起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看着。

可王老师还是怒气冲冲地点了他的名，把他叫上讲台边怒气冲冲地问道:“老师已经再三强调不能带卡来学校玩，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我没有！”梁华宏挺着胸膛昂着头。

老师问:“如果有呢？”梁华宏回答道:“如果有，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这一句话那么掷地有声！

王老师看了看揭发梁华宏的刘明，又看了看梁华宏，自言自语道:“没有吗？难道刘明告诉我你与赵文轩在讲台边打卡是为了污蔑你？”

一旁的刘明虽然没有作声，但是他的眼睛却执拗地盯着梁华宏。

王老师看看刘明，知道刘明因为打卡被自己当场抓住而不甘心让梁华宏漏网了，心里突然有了主意。她目光一移，盯向了赵文轩，严肃地问:“文轩，这些卡是你的还是梁华宏的？”

赵文轩目光闪烁地看了看王老师，又看了看梁华宏，然后低下头嗫嚅着:“是他的。”

“不是！只有两张是我的，其他的都是你的！”梁华宏一听赵文轩说所有卡都是他的就急了，一急起来就露出了马脚。

预备铃响了，同学们都坐回了自己的座位，知道老师肯定有一顿训话，大家都正襟危坐。坐在教室后排的梁华宏一副弓头缩脑的样子。

王老师缓缓地扫了同学们一眼，缓缓地说:“有些同学，老师不让干什么，他偏要干什么……甚至有个别同学为了撒个谎，就随便发毒誓，动不动就说什么天打五雷轰……”

突然，教室里的广播响了起来:“各位老师请注意，根据天气预报，今天傍晚会有雷雨大风……”

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了一声尖叫:“啊！天打五雷轰——”

顿时，全班哄堂大笑……

第二次就是前几天跟着何大强去向老师举报李小北早恋时，他又冒冒失失张嘴就说自己真的见过李小北因为失恋哭了，结果被老师回了他一句“你的话最假”。真丢人啊！更丢人的是，两次都被他暗暗喜欢了很久的何晶晶看到了。

他决定改变自己在何晶晶眼里的形象，一定要慎于言而敏于行，争取以一个超级学霸形象让何晶晶对他刮目相看。

5

“举报”闹剧过去后，李小北转天就恢复到了正常的学习生活状态中。

之前，李小北不是与何大强同桌吗？有一次下课后，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正翻看着一本课外书，何大强递给她一块饼干。当时她太专注看书了，一下子没注意到，结果何大强直接把饼干塞到了她的嘴里。当小北下意识一抬头时，眼睛却正好对上了不知何时来到了讲台边的王老师的目光。那一刻，李小北含着那块饼干，吃又不是，吐又不是，真尴尬啊！

然后，王老师就把李小北调到另一组去跟何晶晶同桌了。李小北觉得跟何大强同桌虽然没有什么不好，但是他不太爱学习，而且毕竟是个男孩子。跟何晶晶同桌就开心多啦！下课后，她与何晶晶手拉着手上洗手间，肩并肩地站在教室门前的走廊上看风景，脑袋挨着脑袋一起看课外书，看到有趣的地方时，还会笑成一团……

两个小女孩的课余时间几乎无话不谈，有时候她们也会说说关于男生的悄悄话。对于班里的男生，李小北比较喜欢谈起的是学霸吴华，不管是语文课还是数学课，遇到难题，老师们总爱叫他来解答。每次他一站起来，同学们总是屏气凝神地望向他，似乎在聆听某位学术权威发言。李小北喜欢吴华同学应答自如、信心满满的样子！

何晶晶最常谈起的却是梁华宏，说梁华宏才是真的帅，还是全班最高的男生。

当李小北说吴华同学站起来回答问题时，是那么魅力四射，何晶晶马上说，梁华宏跃起投球时更是霸气潇洒。当李小北说吴华同学默默努力的样子特别吸引人，何晶晶马上说梁华宏热情健谈、幽默风趣。

总之，每次一说起这两个男生，不管是语气中的肯定，声量的大小，还是眼神中的热烈，李小北总是讲不过何晶晶。

可是，自从那次“举报”风波后，李小北渐渐察觉到何晶晶再也不提起梁华宏这个名字了，她有点纳闷，心想：难道是因为梁华宏说了我的坏话吗？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又不像是为了她。

6

“举报”风波过后，何大强与梁华宏也消停了不少。

何大强打听到那个被他举报的男生梁永健是六年级的第一学霸之后，颓丧了好几天。

那几天，不管是上课时，还是下课后，他都安安静静的，一直以来顽固的多话症，好像突然自愈了。下课后他也不敢东张西望了，生怕一不小心会撞上李小北怨恨的目光。

而“梁永健”这个名字又好像在他的脑子里扎了根似的，挥之不去。索性，他不管那么多了，全当是个监督者在盯着他吧，反正要努力，不能让李小北她们取笑自己样样不如梁永健。

可往往事与愿违，当他一心想努力学习时，他不找事，事倒是找上他了。

又是一个大课间，教室里乱哄哄的，何大强正闹中取静，奋笔疾书着，打算把老师布置的抄写作业先做完，好节省下晚上在家学习的时间来自学更多知识。

这时，班长来到他身边，说王老师让他去一趟办公室，何大强疑惑地问：“有什么事吗？”班长说：“不知道，我只负责传话。”何大强看了看快要写完的作业，有点可惜地说：“好，知道了。”

才跨进老师办公室的大门，何大强就见到李小北泪水涟涟地站在老师身旁。何大强的心咯噔一下，一种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可是，这段时间他没有一处不守规矩的呀，李小北哭啥？跟他有关系吗？

看到何大强一脸的困惑，王老师冷冷地问：“何大强，你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不知道啊！”何大强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老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问：“真的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何大强牙一咬心一横。反正自己没做错什么，怕啥？

“那好，小北，你告诉他什么事吧。”看得出，老师明显是不相信他的，但是她也很克制，并没有一下子把什么罪名强加在何大强头上。

“我那本《尼尔斯骑鹅旅行记》呢？你快还给我……”

“小北、小北，书在我这里！”

李小北的话还没说完，何晶晶就高举着一本书跑进了办公室。

原来，上一节是体育课，老师宣布自由活动时，何大强就又一溜烟地跑回教室写作业了。不久，何晶晶也上到了教室，见到小北的桌面上有一本《尼尔斯骑鹅旅行记》，就随手拿来看了几页，然后忘了把书还回去，而是习惯性地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当李小北回到教室时，发现书不见了，再转身细细一看教室里的几个人，何大强一本正经学习的样子最可疑。再回想起他曾经问自己借这本书，因此，这本书绝对是他不问自取了。

本来，李小北想去问他把书要回来算了，可一想起那天他不顾情谊当众举报自己早恋的事，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哼！就你会举报吗？我也向老师举报你去！于是便有了以上这一幕。

接过何晶晶递过来的书，李小北当场窘住了，但是她紧抿着嘴，没有为此道歉。

老师例行公事地说了几句后，让他们回教室。

一出门口，何大强就气鼓鼓地说：“李小北，你凭啥怀疑我偷了你的书？”

李小北也不示弱，“哼”了一声后，反问道：“你凭啥说我早恋？”

何大强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了，顿了几秒后，又不甘心地说：“哼！他成绩好就了不起吗？老子……老子……”

何大强想说他不会比梁永健差的，但支吾了好一会儿后，终究没有说出后面的话。那一刻，他力争上游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7

“何大强，我正找你呢？你的算法没有错，是试卷集的答案出错了。”

他们三个人从老师办公室刚回到教室，吴华同学就满脸欢喜地迎了上来，手里挥舞着一张草稿纸。

见此情景，李小北与何晶晶面面相觑，她俩看看学霸吴华，又看看学渣何大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只见何大强欢呼一声：“耶！”还不忘回头对李小北她们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李小北与何晶晶回到座位后，何晶晶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憋了好多天的话：“小北，他们说你与六年级的梁永健早恋，是真的吗？”

李小北一听，“扑哧”一下笑了出声，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说：“我也想是真的，可惜不是。”

然后，李小北翻开《尼尔斯骑鹅旅行记》，在封面内侧的空白处有几行刚劲有力的字：书有尼尔斯骑鹅游天下，今有女宇航员刘洋飞太空，愿我们的未来不是梦！——梁永健赠。

其实，李小北不肯把这本书借给何大强，就是因为这几行字，她怕何大强想歪了。

何晶晶傻愣愣地问：“刘洋是谁呀？我们的未来不是梦，这算情书吗？”

李小北一听，睁大了眼睛，惊讶地说：“你不知道刘洋吗？我国第一位飞上太空的女航天员啊！”

何晶晶似乎更不解了，问：“我就是不明白梁永健干嘛好端端的跟你提刘洋呀？”

李小北狡猾地一转眼珠儿，说：“不告诉你，梁华宏不是说见过我失恋哭了吗？你去问他是在哪里见到我哭的？”

何晶晶撇了撇嘴：“不要提那种肤浅的人！”

李小北捂着嘴哈哈笑了一阵后，又说：“你以前不是老说他最帅，最有魅力吗？”何晶晶的脸色顿时发红，“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张开十指作势就要往李小北的脖子掐去，嘴里还念叨着：“让你胡说，让你胡说……”

李小北敏捷得跟猴儿一样，飞快地站起来往教室门口就逃。

“哎呀！”只见教室门前一个人影一闪，瞬间躲开了正冲出来的李小北，但手中捧着的作业本与几张奖状却被撞落了一地。

李小北与何晶晶赶紧弯腰去捡，只见这几张奖状的右下角都盖着一个鲜红的印章——青少年航模大赛组委会。

何晶晶捡起一张一看，不由得“咦”了一声，再捡起一张看，不由得又“咦”了一声，这两张奖状的获奖者竟然分别是：李小北、梁华宏。

“你什么时候跟他去参加航模比赛了呀？”

“就是他们说我失恋哭了的那天呀。”李小北调皮地向何晶晶挤了挤眼睛。

“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呢？是在哪里比赛的呀？”

李小北晃了晃手中的那本《尼尔斯骑鹅旅行记》，故作神秘地说：“梦开始的地方。”

何晶晶嘻嘻笑道：“是指早恋梦吗？”

“你再说一遍，我告诉老师收拾你！”李小北嘴一撇，故作委屈地说。

何晶晶见状，连连摆手道：“我错了，错了！应该是航天梦、科学梦、报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