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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革新:中国早期工业题材电影中工人阶级“主人翁”身份确立的一种路径

2022-11-13邓文河鲁东大学文学院山东烟台264025

电影文学 2022年1期
关键词:主人翁工人阶级革新

邓文河 (鲁东大学文学院,山东 烟台 264025)

1955年2月5日,蔡楚生在故事片编、导、演创作会议上的报告中指出,1954年的《英雄司机》《伟大的起点》《无穷的潜力》等作品表现了工人阶级“之所以成为先进阶级,是由于它在党的领导下,以他们大公无私、坚强刻苦的精神,发挥了他们的聪明智慧,在创造发明和技术革新中推动了生产力的向前发展”。蔡楚生对作品中工人阶级的“创造发明和技术革新”给予了极大肯定。

不仅1954年的电影对工人的“技术革新”进行了着重描写,在中国早期工业题材电影中,“技术革新”即是重要的议题之一:1949年的故事片《桥》中的工人梁日升自觉进行技术革新,解决了炼钢中的技术难题;同年的《光芒万丈》中周明英也是通过技术革新,解决了发电厂面临的停工难题。其他如《高歌猛进》(1950)、《走向新中国》(1951)、《劳动花开》(1952)、《纺花曲》(1953)等作品皆对工人的“技术革新”这一议题进行了不同向度的表现。1949年后中国早期电影之所以将创作的重心之一置于工业题材,置于“技术革新”,与执政者对1949年后中国的发展道路认知有莫大关系。刘少奇在1950年曾专门强调:“只有工业化和电气化,才能建立中国强大的经济力量和国防力量……不断地提高劳动生产率,发展近代化的生产事业及其他经济事业,才能使中国人民逐步地提高生活水平”。发展工业,使中国从传统农业国家向现代化的工业国家转变这一国家诉求反映到电影创作中,即表现为围绕工业建设从炼钢、发电到交通、纺织等领域对工人阶级的活动展开叙述,而要以几近损毁的“遗留”设备为基础“不断地提高劳动生产率”,技术革新似乎成为一条必由之路。

但是,自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伊始直至20世纪60年代文艺作品中的技术革新并非单纯与“技术”相关,它更是一个知识、思想乃至政治命题:“技术革新和技术革命的本身,就是一场新与旧、先进与落后、革命与保守、科学与迷信、多快好省与少慢差费的两条道路的斗争。”就如蔡翔所言:“‘技术革新’绝非仅仅局限在技术层面,它包含诸多复杂的现代性想象乃至激烈的矛盾冲突。”1949—1954年工业题材电影中的技术革新也不例外,其中既有复杂的“现代性想象”,也有激烈的“矛盾冲突”,但又有其阶段特殊性,这一时期的技术革新除了呈现“新与旧”“先进与落后”的矛盾冲突外,更为值得关注的是革新主体——工人,其“主人翁”身份的确立,以及在此过程中涉及的身份转变、知识生产与制度认同等相关问题。

一、由“奴隶”到“主人”:技术革新的原初动力

1950年1月,时任中央电影局艺术委员会副主任的陈波儿对1948年8月至1949年6月间东北电影制片厂的剧本创作情况进行了总结,认为这一时期“具体写典型”的创作方法虽然有一定的局限,但“现实上有很多真人真事,真正具有全面性的意义及对观众教育意义很大的,我们还是应当写”。她强调的“全面性的意义”和“对观众教育意义”可以看作是毛泽东于1942年对“普及与提高”关系的论述在电影创作领域的回应:“有些同志,在过去,是相当地或是严重地轻视和忽视了普及,他们不适当地太强调了提高。”在1948年8月“东北战争情况已基本好转,后方已基本上稳固”的前提下,1948—1949年间东北电影制片厂的创作,“对观众教育意义”应该是以“‘写工农兵’和‘写给工农兵看’为主”的方式,向观众普及工农兵“翻身当家做主”的意识。这一点,在东北电影制片厂于1949年创作的两部作品《桥》和《光芒万丈》中体现得非常清晰。这两部作品皆展现工人主动进行技术革新以提高生产,支援前线战场与经济建设。在生产与革新的过程中,不断有工人现身说法:相对于旧社会中工人“奴隶”般的地位,新社会中工人的“主人翁”身份为其技术革新提供了最原初的动力。

被称为“第一部描写作为新社会的主人翁的中国工人阶级的影片”,《桥》开篇的一段画外音非常值得关注:

本片故事发生在1947年春,当时东北战场上敌强我弱的形势才开始转变,长期在伪满工厂中服务的某些技术人员和个别落后工人对无产阶级的建设力量还没有足够的认识,铁路领导方面坚决依靠工人群众,克服了种种困难,完成了修桥的艰巨任务。

故事发生的背景是“东北战场上敌强我弱的形势才开始转变”,新政权初步驱逐了长期把持工厂生产的伪满、国民党政权,而“个别落后工人对无产阶级的建设力量还没有足够的认识”,就需要通过技术革新中工人关键作用的呈现以及“主人翁”意识的宣传对他们的认识进行改造,以实现工人对“主人翁”身份的认同。

面临亟须将被炸毁的桥修好这一难题,针对缺炼炉、缺钢板的情况,“伪满”遗留的总工程师只能哀叹:“我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并对工厂采取发动群众想办法的措施持怀疑态度。当工人梁日升提出以耐火砖代替白云石这一革新办法时,总工程师则以“白云石能承受5000℃,耐火砖只能承受2000℃”为由反对梁日升的做法,并告诫“这是科学”。影片对梁日升不迷信总工程师的说辞,坚持一次次试验的行为进行了较为深刻的描写,他拖着病体,不顾疲劳、高温,坚守在炼钢炉旁,最终解决了用耐火砖代替白云石这一技术问题。而在工人群众的积极参与下,挖出了30多吨他们在“伪满”时期因“泄愤”埋藏的钢材,解决了缺钢板这一问题。“伪满”时期的“埋”与新政权之下的“挖”一正一反两种行为,表现了他们对“伪满”的痛恨和对新政权的拥护。

如果说梁日升积极进行技术革新以恢复生产,是因为他除了“工人”的身份,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他必须具有如此觉悟。那么,影片中老工人侯占奎的几次鼓动、演讲,则为梁日升的行为提供了最根本的注解。以前“见到日本人和有钱人的一条狗,也得为人家让路”,“你要饭的饭钵敢搁到这桌子上?”而现在“铁路的总局长还给咱们工人拜年来了”,“如今咱们也有娘了,就是共产党,咱们自己的党,那无产的、工人的党”,所以“咱们也不是没良心的人”,不能以“伪满”时期磨洋工的态度工作。炼钢修桥是为了支援前线,而前线作战正是为了“咱们自己”。正因为新政权之下,自己作为一个“人”获得了被认可的尊严,所以侯占奎、梁日升们将自己与新政权融为一体,以积极革新、努力生产彰显自己对新身份——“主人翁”的认可。

正如编剧于敏指出的:“《桥》在艺术上很粗糙,带有初期作品的特色。创作的热情不能弥补生活的不足。”电影中侯占奎以宣传、鼓动的方式对新旧政权下工人的生存状态进行对比,以激起工人的工作热情,这种做法不免失之生硬。在同年的《光芒万丈》中,则从最朴素的角度——吃和住回答了新旧政权的不同,为工人的生产热情和技术革新提供基本但极其重要的动力。在国民党政权下,周明英只能变卖旧衣服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八路军进城后,不仅让“摸了20多年机器,离不开工厂”的周明英重新回到工厂,更关键的是复工当天首先解决了他“一家三口眼看就活不下去了”的吃饭问题,使周明英后来的技术革新没了肚子的后顾之忧。不仅如此,工厂还解决了工人的住房问题,让他们从低矮破旧的茅屋搬进宽敞明亮的洋房,而洋房在以前则只有“日本高级职员”能住。吃饭和居住条件的改善,才能让工人产生如电影插曲里“工厂成了咱自己的家”的认同,由“自己的家”产生主人的自我身份指涉,进而“翻身的工人,智慧大,你出主意,我来计划,大家动手,干得快”的技术革新才成为可能。

于敏在总结《桥》的缺憾时说“未能充分表现技术人员的作用”,又解释道“没有技师之助,才更显示工人的创造胆识和无畏的精神”。但不管是《桥》中以耐火砖代替白云石还是《光芒万丈》中对废旧磁铁的再利用,均如《桥》中的总工程师所言,是“侥幸的事,偶然的事”。技术革新归根结底属于知识生产范畴。如何结合经验进行科学的知识生产,在确立了“主人翁”身份后,1950—1952年的工业题材电影通过技术革新对工人阶级的知识生产进行了探讨。

二、技术革新中知识生产的两种方式

技术革新以知识生产为特征,知识对于技术革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对“什么是知识”这一问题,早在1942年毛泽东就曾做过这样的表述:“知识”存在两种状态:一种是从实践中来的感性经验,另一种是从书本来的理论总结。这两种知识都是“不完全”的、具有“片面性”的,因此“只有使二者互相结合,才会产生好的比较完全的知识”。相较于1949年《桥》和《光芒万丈》中“侥幸”“偶然”的技术革新,1950—1952年的工业题材电影对技术革新产生的知识基础进行了可信度较高的描写,设计了两种不同的知识生产路径:工人与技术员(普通知识分子)结合,乃至以工程师(高级知识分子)为主导的技术革新。

1950年“东影”厂出品的《高歌猛进》在主题上突出的是工业生产中“新与旧、先进与落后”的对比,以孟奎元为首的青年工人锐意革新,扭转了李广才为代表的老技术工人的保守思想,教育了自私的老技术工人老魏,同时批判了齐子明这种“不是正经的买卖人”。值得关注的是,孟奎元在技术革新的过程中并非是灵光一现式的革新,他有明确的主动学习意识:“非学成工程师那样的技术和理论不可。”“孟奎元”们对技术和理论的渴求一方面反映新政权下工人的积极主动性,另一方面也说明“技术革新”的主体——工人不得不面对文化程度不高的事实。1952年,夏衍曾在上海针对宣传部和文化系统的处、科级干部做过一次初中文化程度的常识测验,结果让他大吃一惊:“六十分以上寥寥无几,绝大多数人只得三四十分。”在现代化程度较高的上海,文化系统干部的文化程度已是如此,产业技术工人的文化程度可想而知。因此,“孟奎元”们虽然有比较丰富的生产经验,但缺乏工程师那种高度的“理论知识”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要想进行技术革新,他们必须主动进行理论知识学习。

除此之外,影片中技术员的参与也是技术革新不可忽略的因素。厂长既对技术员的作用进行了充分肯定:“一切大胆的试验、大胆的改进,只要经过技术科的审查,我都批准,”也对技术员下车间后“学了很多东西,工友们的经验太丰富”的认知进一步指导:“工友们的确有丰富的经验,就是缺少理论知识,所以你们必须跟他们在一起,把我们的生产搞得突飞猛进。”这无疑是对毛泽东倡导的“感性知识”和“理性知识”二者结合,产生“完全的知识”的电影化阐释。

《高歌猛进》解决了技术革新中知识生产的基础问题,但是“知识生产使意识形态有能力为人们的社会生活提供普遍认可的判别是非的标准”,那么电影为人们提供了怎样的“判别是非的标准”?针对技术员的感慨“这么简单一个技术问题,过去从来没有想到过”,厂长关于以知识生产为核心的技术革新给出了“给人当牛马和给自己劳动,就是这么大的区别”的根源性判断,强调了1949年后技术员从之前“给人当牛马”到现在“为自己”的地位变化。“孟奎元”们的认知更能说明问题:“创造性劳动,才是真正国家主人翁的劳动态度。”将技术革新作为“国家主人翁”身份的标志。就如丁云亮所说:“新中国建立伊始,工人阶级被视为领导阶级,在政治权利、身份地位上取得质的飞越,于是从政治翻身到文化翻身成为社会生活中普遍的舆论诉求。”工人与技术员结合,以工人主动学习理论知识为主体的技术革新正是基于工人阶级“主人翁”身份的获得。

北京电影制片厂和长江、昆仑联合制片厂分别于1951、1952年出品的《走向新中国》和《劳动花开》,皆以工程师为主要角色,描写了他们如何在党的领导下,在工人阶级的帮助下实现技术革新,扭转了1949年《桥》和《光芒万丈》中“未能充分表现技术人员的作用”的偏差,从而“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新中国建立之初共产党尊重知识分子、尊重人才的思想”。尤其在《走向新中国》中,工程师常为梁从美国留学归来,在旧中国他“中国要富强,一定要发展重工业”的宏伟计划不被重视,在1949年后他则得以施展自己的工业宏图。常为梁的革新遭遇技术上的阻力,最终都是在工人实践经验的启发下最终克服,由此实现了“科学理论和实践经验结合起来”。他对待工人的态度,也有了转变,由以前单纯感情上的“同情”变为对工人在技术上经验的认可,检讨自己以往犯了“教条主义”的错误,由此实现了对自己的思想改造。

《走向新中国》之所以将技术革新的主体由工人转向知识分子,并强调工人阶级在技术革新中对知识分子的帮助与教育,与这一阶段党的知识分子政策有很大关系。1951年9月29日,周恩来在北京、天津高等学校教师学习会上做了题为《关于知识分子的改造问题》的报告,要求知识分子“站在工人阶级的立场上,来看待一切问题,处理一切问题”;同年10月23日,毛泽东在全国政协一届三次会议的开幕词中提出:“思想改造,首先是各种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是我国在各方面彻底实现民主改革和逐步实现工业化的重要条件之一。”由此,就不难理解当时关于《走向新中国》的批评声音:“影片过分地推崇了工程师……对比之下,影片对工人的批评,就显得多了一些。”但是,当知识分子经过思想改造“绝大部分已经成为国家工作人员,已经为社会主义服务,已经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后,由技术革新中的知识生产带来的技术工人与知识分子谁是革新的主导者,以及知识分子是否以“主人翁”的意识进行技术革新,这些问题似乎都迎刃而解了。

三、技术革新从“被管理”到“管理”:主人翁身份的制度认同

1954年8月28日,《人民日报》刊发了政务院通过的《有关生产的发明、技术改进及合理化建议的奖励暂行条例》,其中规定:“凡对企业中机器设备结构或生产技术过程有重大改进的建议,经采用后按本条例发给技术改进奖金。”此条例是对一年前中共中央提出“增产节约”口号的回应,通过奖励提高工人技术革新的热情。

但是,问题在于既然已经确立了工人阶级的“国家主人翁”地位,锐意革新是“为自己”,那么为何需要通过“奖金”的手段提升“自己为自己”革新的热情?其实,在1950年的影片《高歌猛进》中这个问题已经被提出:老魏作为革新阻挠者,他最大的顾虑在于孟奎元的革新行为是“大肚的想独吞”,革新成功导致的必然结果是孟奎元会拿走大部分的功劳和奖励。但是,由于《高歌猛进》的重点放在工人与技术员结合进行技术革新上,关于个人对奖金(物质)的诉求并没有得到解决。老魏最终的转变来自老技术工人李广才对他语重心长的劝告“替国家出把子力吧”,个人对奖金(物质)的诉求被宏大的“国家”“集体”同化。同化并不意味着问题不存在,在1954年的影片《伟大的起点》中,这一问题再次被提及。顾师傅针对陆忠奎提出的革新主张,不无顾虑地说:“这样危险的事情,还是不要搞……任务完不成,连奖金也泡了汤。”同年影片《无穷的潜力》中,孟长友革新过程中遇到困难,向曾经的好友王守一求助,王守一告诫他“这是自找麻烦”,并且满足于“看这日子过得,像一盆红火啊,我算知足了”。王守一之所以拒绝帮助孟长友,原因在于革新意味着有失败的风险,势必影响他现在“像一盆红火”的生活状态。可以看到,在被命名为“主人翁”后,工人被要求的无私奉献精神和个人欲望追求之间出现了矛盾。蔡翔认为之所以出现这种矛盾,是因为工人成为国家的“主人”是一个“内在化”或“非对象化”的过程,而以工业为基础的社会形态,则是不断将个人“对象化”的过程。两者之间的矛盾导致“这一过程(工人的“内在化”过程)明显的道德化(非个人利益化)的姿态,势必遭遇“倔强”的个人欲望的反对”。

同时,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大工业生产须依赖现代的科层制(官僚制)管理。1949年后,建立现代化工业国家的国家诉求意味着科层制管理是绕不过去的路径。在这样一个大目标下,被命名为“主人翁”的工人阶级,在工业生产中仍处于“被管理”的状态。如何解决“主人”和“被管理”之间的矛盾,成了1954年工业题材电影中“技术革新”涉及的新问题。

按照马克思·韦伯的划分,治理权力有三种合法权威基础:传统型权威(一元化的官僚制)、法理型权威和个人魅力型权威(“卡里斯玛”型)。1949年后,工厂厂长的管理权力由国家赋予,具有合乎法理的基础,属于法理型权威。但是,在管理的过程中出于种种原因,导致“官僚主义和命令主义在我们的党和政府,不但在目前是一个大问题,就是在一个很长的时期内还将是一个大问题”,所以中共中央在1953年1月5日下发了《中共中央关于反对官僚主义、命令主义、反对违法乱纪的指示》。电影创作领域迅速对“反对官僚主义”进行了回应。1954年前的工业题材电影中,“厂长”被塑造为锐意进取、支持革新的改革者形象,而1954年出品的3部工业题材作品《英雄司机》《伟大的起点》和《无穷的潜力》均对厂长(机务段长)的“官僚主义”作风进行了刻画:李厂长(《伟大的起点》)因持有“完成任务”的保守思想,故而反对陆忠奎的技术革新;金厂长(《无穷的潜力》)从“到工厂不久,什么都新鲜”到“待了两三年,摸清门道”后,反对孟长友的技术革新;孟段长(《英雄司机》)则因为对机车动力的保守估计反对郭大鹏的技术革新。相对于“厂长”的官僚主义式的保守思想,工人则在党委书记、技术员的支持下成功进行了技术革新,达到了“增产节约”的目的。虽然“厂长”在党委书记的帮助教育下,在工人和技术员共同取得技术革新成功的事实感召下,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官僚主义”错误并加以改正,但是我们能从中发现法理型权威基础上厂长权力的获得具有一定的弊端,让工人存在从“被管理者”转向“管理者”的可能性,从而使工人不仅是名义上的“国家主人翁”,而能参与工厂、国家事务的管理,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主人翁”。

《伟大的起点》在工人由“被管理者”转向“管理者”这一问题上做了“伟大”的尝试,影片开始就交代“因炼钢部主任赵学西奉调参加其他工作,所遗主任一职决定由陆忠奎同志担任”。这一决定是经党委会讨论通过,以厂长的名义做出的,因而陆忠奎炼钢部主任的新身份具有合法性。作为专业技术工人出身的“管理者”,陆忠奎不仅在主任的日常管理事务中抵制“章一盖,往上一送就算了”的官僚主义作风,更能坚持学技术知识,带头进行技术革新,回击了田总工程师对工人当主任(管理者)的质疑和厂长对他担任主任能否超额完成任务的担心,验证了工人由法理赋予的,从“被管理者”转向“管理者”而获得权力的正确性。在陆忠奎由“被管理者”转向“管理者”的身份转变中,除了有来自法理赋予的合法性外,还应该看到工人对陆忠奎被“提拔”的反应。不同于田总工程师的质疑和厂长的担心,工人们以敲锣打鼓报喜的方式,拉横幅“欢迎新主任陆忠奎同志”。在陆忠奎主导的技术革新过程中,他周围多数工人对他的支持,说明陆忠奎“通过证明他在世间的力量,来获得和维持权威”,他作为炼钢部主任管理权力的获得,还有一定“卡里斯玛”型的合理性。《无穷的潜力》中的孟长友、《英雄司机》中的郭大鹏皆有类似于陆忠奎的“卡里斯玛”特质,他们未来会成为“陆忠奎”的想象也就合乎情理了。

因此,在工业生产中,工人遭遇个人欲望追求与作为“主人”无私奉献的矛盾时,遭遇技术革新中“被管理者”的地位与“国家主人翁”身份的矛盾时,“陆忠奎”成为一个符号化的象征。“陆忠奎”们从普通工人向管理者的身份转变,为矛盾的解决提供了路径,即不仅宣传工人的“主人翁”身份,更能在法理型权威的科层制中为工人提供“上升”的通道,让工人参与工厂、国家的事务管理,从而在法理、制度层面上保证工人阶级的“主人翁”身份。

结 语

诚然,站在今天的角度回看中国早期的工业题材电影,难免会有“技术粗糙”“政策的机械宣传”“概念化与公式化”等判断。但是,我们应该“将那些美学价值不高,但却处在历史发展关键点上,具有某种无法被‘经典作品’所替代的典型意义的作品重新纳入电影史的认知范围”,不仅看到中国早期工业题材电影的局限性,也应该认识到其产生的历史必然性。从这个角度说,中国早期工业题材电影中由“技术革新”而来的对工人阶级“主人翁”身份的确立,经历了由口号宣传到从知识生产的角度对工人阶级技术革新的“科学”性认可,再到从法理、制度层面对工人技术革新中的“主人翁”地位的保证,这样一条严密的链条产生,既是作品“写工农兵”和“写给工农兵看”文艺政策的需要,也是对工人阶级是1949年后中国领导阶级的阐释需要,还是保证实现“现代化工业”国家目标的宣传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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