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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囧妈》:生存哲思与“深度”困顿

2022-11-13

戏剧之家 2022年5期
关键词:徐家能指伊万

刘 坤

(南京医科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1166)

从全网期待到恶评如潮,《囧妈》的问题好像都源于某种“深度”不适。《新京报书评周刊》称其为肤浅的“平庸之作”,学术界却认为该片是有“深度”的电影。本文试图与学界关于《囧妈》的“深度”讨论展开对话,提出另一种“深度”解读。正如电影片名由“囧”系列中的“囧途”向人物“囧妈”的转变所昭示的,该片只有公路喜剧电影的外壳,实则关注普通人真实且“囧”的处境,是对人的生存困境的一次本体论意义上的窥探。尽管影片因“作者”意识的坚持产生“深度”困顿,但创作者渴求商业电影实现内涵突破的尝试应予肯定。

一、无力言说:深陷语言的牢笼

“现代语言学之父”索绪尔将语言符号分为能指与所指,两者之间固定的符号代码关系构成了语言“静态的符号结构系统”。拉康却认为,在语言的象征王国,能指是脱离了所指的漂浮的存在,并不存在两者的同一性合体。日常交流中,人们看似对每个能指对应的所指都有清晰的认识,实则却总是迷失在语言的象征王国,一如《囧妈》中徐家众人。电影一开场,张璐劝徐伊万今后多去“抱抱”母亲。伊万却以“我妈会以为我爸又活过来了”反驳她。

指链内部还存在历时性互换,这导致意义的误读几乎成为必然。徐伊万询问母亲要去参加什么样的“演出”时,试图将“演出”锚在经过“排练”的和有观众观看的表演。而卢小花的回答“你听过我唱歌吗”表明她理解的“演出”对应的观念所指是个人秀。伊万于是将能指滑动至此,将母亲的“演出”误读为没有观众,“唱来唱去就那几首歌”的非正式表演。紧接着,伊万将“演出”能指拨回,抛出新的能指“邀请函”,进一步确认自己的解读。见母亲拿出类似广告宣传单的“邀请函”后,伊万又将“演出”的能指重新锚在由“老来乐的公众号发起的”“山寨演出”。为消除误解,卢接连抛出“国际性演出”“莫斯科红星大剧院”等能指,使得这场“演出”的意义越发漂浮不定。至此,能指链的动态结构已完全扭曲和废除“演出”这一能指原先对应的观念所指。

试想,如果卢小花一开始就袒露心声,或许便没有后面的误解,但人们在对话中常常“自以为在对某个主体说话,而实际上他只能依从能指游戏规则被其他话语窃取”。从伊万抛出第一个“演出”的能指开始,对话便已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不论是“我”在说还是他人在说,被说的往往都不是说话者本人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又或者任何说出的话所能表达的意义都要比它实际想要表达的意义更不确定。人们总以为自己在言说着语言,实际却总是被语言所言说。人们寄希望于“诗意地栖居”在语言的“存在之家”,实则却只能被束缚于语言的牢笼,无力言说,一如列车车厢中除了争吵便无话可说的徐家母子。

二、自我的“自杀”与“谋杀”:追逐空无的欲望

《囧妈》开场便发出“我”能否言说之问,旅途开启后又引出“我”如何存在之思,即通过徐家母子对自我的“自杀”与“谋杀”揭示人始终“不能以自己本身来度过自己一生”的悲剧性存在。自我主体被“杀”的过程发生在自我对欲望的追逐之中。单从内容上看,旅途中上演的只是家庭伦理剧中常见的代际冲突。但因为“欲望”的植入,影片得以用一种“非伦理化”的方式呈现冲突。卢小花这个角色总是在对他者的异化认同中表达欲望。她羡慕朋友喜得孙儿,便认为儿子儿媳也应有个孩子;她渴望实现微信公众号营销的养生之道,便从“头”(面膜敷脸)到“脚”(鹅卵石泡脚)地接受“老来乐公众号”的规训,严格执行“申时喝水利膀胱”的要求。朋友圈和公众号推文拼凑而成的老年生活是卢小花心中的标杆,这些人代表了她的自主性,为她构建生活的现实结构,告诉她应该做什么,必须做什么。问题在于,这些“应该和必须”并非自我的本真需求。预感伊万婚姻亮红灯时,卢立马改口称“没有孩子也挺好的”。在这里我们看到,卢真正渴望的并非活蹦乱跳的孩子,而是大家口中“那个小朋友好玩得不得了”这句话所承载的欲望,这便是拉康笔下他者欲望的欲望。从这个意义上讲,其欲望的内核空空如也。

在卢小花努力将自我主体“融入那个众人面相写成的‘我’(伪自我)的形象”中时,她的自我已被“自杀”,而当她迫使伊万也融入这样的众人面相时,便是在“谋杀”伊万的自我主体。一旦伊万无法匹配“众人面相写成的‘我’”,便是出了问题,故而伊万的“婚姻是问题,身材是问题,接不接电话,生不生孩子都是问题”。卢没有意识到,当她将伊万人生的方方面面纳入庞大复杂的欲望坐标系中逐一比对时,伊万要一直承受众人的目光汇集而成的暴力性压力。不堪重负的伊万因此哀叹,“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我不是你养的宠物狗啊”。

当伊万锲而不舍地用“幻想的老婆”来规训张璐的言行时,他和母亲如出一辙地“谋杀”了他人的自我。于是影片才有了“幻想的老婆”与“幻想出来的儿子”的经典对话。自我自始至终都在被“自杀”或“谋杀”,所以自我主体的根基是“无”。伊万的“伪世界”在他见到娜塔莎与男友热吻的一刻塌陷。仅仅数小时前,娜塔莎才扔掉戒指劝他“放下”。震惊之余,伊万或许还未意识到他和娜塔莎之间的“同病相怜”只是基于想象性的二元关系的镜像式认同,基于这份认同而发出的欲望也不过是镜花水月。可以说,影片试图传达的不仅是承载欲望的主体之“无”,也是欲望本身之“空”。这便是人最本真的生存状态。

三、“深度”困顿:“作者”意识的折中

《囧妈》一直以“非伦理化”的方式呈现徐家人的冲突,将其对人的悲剧性存在的哲思融入影片绘制的众生“囧”相中,因此我们看到“我”如何拥有语言却无力言说,如何不自知地完成对自我的“自杀”和对他人的“谋杀”等生存困境。这便是《囧妈》的“深度”所在。影片的“深度”困顿在于,编导的“作者”意识和作品所构建的“深度”在电影中的悖论性存在。自《泰囧》起,徐峥参与的一系列影片越发清晰地传达其“作者”意识。首先,这些影片都体现出某种“深度”探索,已不再局限于一段“囧”途收获一则人生真谛的公路故事。《催眠大师》《超时空同居》等影片中的主人公几乎都被置于伦理两难的境地,接受人性的拷问。再者,这些影片都传递着浓郁的人文主义情怀,具体表现为人物终将获得救赎或迎来和解。例如《我不是药神》中的程勇虽锒铛入狱却拯救了无数病人的生命。当初逮捕程勇的警察小舅子来接他出狱暗示着两人的和解。

《囧妈》中的主人公不再陷入伦理两难之境,而是遭遇一种本体论意义上的困境,是主体进入语言构成的象征域后必将面临且无力摆脱的生存困境。任何伦理情感或社会秩序都无法逆转这种本源性的悲剧。换言之,这种困境是无解之境。人物无法通过自己的选择走出困境,救赎与和解自然也无从谈起。从这个角度来看,徐峥的“作者”理念在《囧妈》的故事中发生了冲突。如果继续“深度”创作,就要摒弃人文主义情怀。如果忠于情怀,则意味着牺牲“深度”。因此,当我们重新审视《囧妈》的“深度”争议时,不应只关注作品后半部分令观众大呼“尴尬”的“深度”失衡,而应挖掘当情怀与“深度”创作相悖时,徐峥的选择有何深意。

《囧妈》的结尾部分是编导“作者”意识的折中体现。既然徐家人遭遇的本源性困境无法通过个人选择实现救赎,影片便给出了象征意义上的救赎与和解。俄罗斯人谢尔盖救下徐家母子后,镜头特写给到不远处停靠的一艘游轮。放眼望去,一片苍茫之下只有这艘灯火通明的游轮散发出些许生命的气息。谢尔盖的侄女正在游轮上举行婚礼。徐家母子不仅逃过一劫,还受邀参加婚礼。婚礼意味着人生崭新的开始。考虑到俄罗斯女子婚后通常随夫姓,此处的婚礼更象征着“新生”。凡此种种不得不让人联想到这艘俄罗斯游轮俨然就是寓意重生与救赎的“诺亚方舟”。影片中,徐母误入的那片林地被皑皑白雪所掩埋。雪地看似岁月静好实则充满杀机,何尝不像清洗一切罪孽,毁灭一切存在的大洪水。因此,徐家母子获救的老套情节不单在讲述人物获得救赎,也在隐喻互为他者的“我们”的和解。

诚然,《囧妈》后半部分的“深度”妥协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作品的主题意义,但创作者颠覆了商业电影中常见的对与错,善与恶的二元对立结构模式,转而探究个体最本真最隐秘的生存困境,在“深度”困顿的情况下依然保留人文主义情怀的外延和“深度”的内核,由此为商业电影的内涵突破提供了有益的启示。在资本利益驱动的现代社会,电影市场充斥着粗制滥造的商业电影。《囧妈》本可顶着“囧”系列的光环继续制作博人眼球的喜剧快餐,但创作者转向“深度”探索,其渴求内涵突破的尝试值得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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