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能忘

顾万万

作者有话说：写这篇故事时的我处于一个低谷时期，提不起干劲还撞上了期中考试，突然觉得最糟糕的事情也不过如此，好在写到结尾的时候也终于释怀了，因为发现自己有被这篇故事给狠狠地激励到，也希望你们会喜欢！

00

“你说什么？”

宋循昨夜熬了个通宵，尚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却在听到白念念异想天开的想法之后，吓得把没打完的半个哈欠直接咽了回去。

白念念似乎对他的诧异反应十分不满意，眉心紧蹙，认真严肃地重复了一遍：“我要提前开始执行计划。”

宋循彻底清醒了，打开手机上的日历，放到白念念的面前，道：“那你看看时间。”

8月30日，离这年的全国艺术体操锦标赛，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争分夺秒，迫在眉睫。

身为体操运动员必须高度自律，白念念有一个随身携带的小本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的都是自己从小到大想做却又没有做到的事情。

明明说要等到锦标赛结束，突然变卦又是怎么回事？

“我就先做这一项，”事出必有因，为了寻求宋循的帮助，白念念低下头，率先坦白道，“因为……《雨巷》要开始返场了。”

01

《雨巷》是白念念很喜歡的一场音乐剧演出。

宋循永远忘不了她兴致勃勃地谈论起这场音乐剧时的样子，双眼放光，激动得开始用手比画，哪怕已经结束了也还意犹未尽。

可惜这场音乐剧在当时因为卡司的缘故未能巡演，却在经年之后，终于应广大粉丝的反响有了返场演出。

为之沸腾的粉丝不止有白念念，门票在几秒钟之内便被哄抢而光。

但放弃不是白念念的风格，她打开微博，目光锁定在了《雨巷》官微置顶的微博上：“带话题发布相关作品，就有机会获得贵宾区的门票。”

身为中奖绝缘体，宋循每次看见这些也都一笑了之，却没想到白念念居然跟它较起了劲，不甘心地说道：“我们试试吧，万一这回我的运气好呢。”

后面那句话说得轻飘飘的，白念念心虚地捏了捏鼻子。

在运气这方面上，她和宋循可谓是半斤八两。不仅连续三届全国艺术体操锦标赛蝉联第四，与奖牌擦肩而过，又因为伤病原因无缘奥运，是当之无愧的“陪跑女王”。

虽然每次都差一点，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白念念对艺术体操的热情。她凑近宋循，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对作品的构造想法：“《雨巷》是发生在苏州的故事，我打算在编排中加入江南的元素。”

话语间的专业性太强了，宋循听得一知半解，却又不忍心打断，只能拼命地跟上白念念跳跃的思维，终于在她谈及音乐的时候接上了话头。

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白念念，说：“你要用苏州评弹做音乐？”

“又没有谁规定说不行。”白念念理直气壮地说道，下一秒眼珠一转，灼灼的目光便落到了宋循的身上。

“不怀好意”的气息袭来，宋循躲闪不及，面前的白念念就像是一只精明的小狐狸，立刻对他露出了一个狡黠又俏皮的笑容，软声央求道：“好阿循，你也来帮帮我吧。”

宋循师承姑苏评弹团团长张玉瑾，与运动神经发达的白念念不同，在多年的熏陶之下，他一出手，一开口，都是浓浓的书卷气。

他是没有办法拒绝白念念的，压力给到他这边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个“好”字在他喉间滚了几滚，终于脱口而出。

02

白念念白天要准备锦标赛，和宋循只有晚上的时间。

“你还有力气吗？”

但当宋循抱着琵琶，看见累到气喘吁吁的白念念时，神情堪忧。他刚想着作罢，觉察到他意图的她却已经一跃而起。

“当然有，一切为了《雨巷》！”她看着宋循，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根据编排的需要，宋循选择的曲目是苏州评弹中的名曲《枫桥夜泊》，这也是张玉瑾先生的代表作品，他早就已经熟烂于心。

但是在配合的过程中，白念念频频出现失误。

起初，宋循以为只是在白天高强度的训练下，白念念的身体已经无法负荷更多，但是越到后面，他就觉察到了不对劲。

白念念曾经自豪地表示，一个优秀的体操运动员，可以精准地控制自己身上的每一块肌肉；而现在宋循所看见的，是她正在与她形成惯性思维的肌肉作斗争，试图将它们都改变掉！

宋循大吃一惊，问：“为什么……要试图去改变自己？”

他和白念念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他早就看遍了她各种“天马行空”的行为，但她对于艺术体操的认真近乎严肃，他还是不能够理解这样的反常，及时将音乐停了下来，与她面面相觑。

让宋循没想到的是，白念念并没有选择回答他的问题。她扬了扬眉，反而以一种极度自信的姿态看着他，道：“这套动作是我自己编的，你觉得不好看吗？”

一句话就把宋循给噎住了，纤长的彩带到了白念念的手上，就像是手臂不断延伸，她牢牢地操控着这一切，柔软的彩带仿佛下一秒就被她用成了锋利无比的剑刃，使出了煞人三尺的剑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宋循脑海中忽然想起这句诗来，同以前他所看见的白念念的风格简直是大相径庭。

只要不冲突，白念念的每一场比赛宋循都会到场。他的手机里存着她比赛时各种各样的照片，他让她一张张翻过去。

宋循只见她笑了一下，然后不满足地说道：“这些都是老高的影子，而不是我。”

老高是白念念的教练，她大大小小赛事作品的编排，都是出自老高之手，每一个单独拎出来都堪称精彩绝伦。但是在漫长的体操生涯中，她突然萌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想法。

“不仅仅是为了《雨巷》，还有在这一场锦标赛中，我想要亲自编排一个属于我自己的作品。”白念念的声音不大，却十分肯定，眼中还闪烁着别样的光彩。她道，“不再麻烦老高。我要做出一个让人一眼就能看出，白念念是与众不同的作品。”

“我和老高交谈过，他同意了。”白念念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继续道，“只是摸索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宋循恍然大悟，怪不得白念念最近的训练时间拉长了将近三个小时。他印象中的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她极度自信，能将什么事情都做得最好，甚至规划好了自己未来的道路，缺少的只是一个时机。

白念念的行动力向来高到让人叹为观止，宋循在一旁配合，短短几个小时就已经初见成效。

他看着专注的白念念，手上弹着琵琶，边弹边唱一时忘了时间。直到她做出了一个完美的收尾落幕，他的肚子终于趁机发出了强烈的抵抗。

宋循觉得有些狼狈，白念念绞紧双手，丝带也被揉成了一团，她看向宋循，道：“要不……我请你吃夜宵吧？”

03

虽说是临时起意，但是白念念马上就找好了吃饭地点，带着宋循，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

是苏州一家开在船上的面馆，天色已晚，面馆里的顾客只有寥寥几人。宋循曾经无数次看见白念念在这家面馆前驻足，还以为她是这里的常客。

谁知白念念居然支着下巴，一副满怀期待的样子道：“他家的面是真的香，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宋循一愣，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没吃过吗？”

白念念比他更震惊地摇了摇头，道：“当然没有！”

艺术体操对运动员身材比例有一定的要求，白念念的饮食自然也有十分严苛的要求，再香也只能努力克制。

所以白念念很早以前就在本子上记好了，自己一定要来吃这里的面，她曾在脑海中幻想了很多次。这些计划就像连锁反应，开启了第一个就马不停蹄地想继续开启下一个。

宋循永远不知道白念念究竟还有多少想做却没有做的事情。

两碗面端上来，是白念念亲自点的。宋循的是大碗，里面食材一应俱全；反观她面前小小的碗，只是最简单的清汤挂面。

宋循这回什么都没问。他太了解白念念了，锦标赛将至，这样高强度的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但她不会表现出来，只要尝到了一丝甜，就会有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

时光在二人安静吃面中飞速地流逝着，夏末的苏州突然飘起了雨，大颗大颗的雨点落到湖面上，溅起的水花化作一个接一个和谐的音符。老板在船头揉着面，用苏州话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悠扬婉转，惬意无比。

白念念正忙着在自己的小本子上打钩，这时突然抬起头，笑起来，眼睛就像一轮弯弯的新月。她兴起地对老板喊道：“叔，别唱了，我请你听正宗的苏州评弹！”

压力一下子给到宋循这边，他紧张到赶紧摇头推辞：“别瞎闹。”

“我想听，”白念念撇了撇嘴，佯装委屈地盯着宋循，道，“我计划上写着呢，好阿循，你帮帮我吧。”

宋循哭笑不得，这一条分明是白念念临时加上去的，但他还是乖乖拿起了琵琶，弹奏了一曲《枫桥夜泊》。

“又是这一首，”白念念不甚满意地道，“下一次你可不能再弹《枫桥夜泊》了。”

这是宋循记得最熟的一首曲子，熟到几乎已经厌烦，就像他对评弹已经被磨灭得差不多的热情。如果不是白念念的请求，在闲暇的时候，他根本不会去碰那把琵琶。

可是看着“蛮不讲理”的白念念，宋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跳加速，终于奋起反抗，笑道：“那你的计划还可以随时更改的？”

“我说行就行，”白念念立刻又在本子后面加了一条，“阿循必须来看我今年的锦标赛。”

“我哪一次没看……”宋循刚想嘀咕，却在听到白念念接下来的一番话后，一愣。

“这可是我最后一次比赛了。”白念念歪了歪脑袋，压抑已久的心事终于在这一刻全部吐露出来，她看着震惊不已的宋循，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最后一次，你要是不看，会后悔的。”

04

宋循的心猛地被揪起。

“阿循，”白念念长长叹了口气，说，“我要退役了。”

怪不得白念念对这一次的锦标赛这么的重视，固执地一定要留下关于自己的印记。宋循突然恍然大悟，因为她就要来不及了！

白念念是这么热爱这项运动，这么突然提出要退役，宋循突然感觉到心里空落落的。

几次与领奖台失之交臂，都能让白念念越挫越勇，宋循不相信她会自己主动选择妥协。

他被这个消息给弄得猝不及防，甚至感觉自己的舌头都打了几个结。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白念念道：“你……你才十九岁，怎么会那么早？是老高跟你说的？”

宋循只能够想到这个理由，生气得想要去找老高理论，立刻被白念念给拦下了。

“是我自己提出来的，”白念念与宋循的目光交织，弯弯的眼眸中充满了乐观，她坚定地说道，“既然艺术体操的道路走不好，阿循，不如就换条道路走吧。”

白念念自信地笑道：“我依旧可以做得很好。”

白念念将自己的作品加上话题发布到微博上，宋循别致的苏州评弹加上她娴熟的体操动作，马上就获得了官方的青睐，众望所归地得到了两张珍贵的音乐剧门票。

同时，白念念也凭借这个作品在网上小火了一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家也算是记住我了。”白念念劃拉了几下评论，开开心心地在自己的小本子忙不迭地打钩。

她的本子上已经出现了好几个小钩，对应着她已经实现了的愿望。宋循一行行地看去，却惊讶地发现上面记载着的愿望，不过是一些再平常不过的琐碎的小事。

“吃一碗面”“编一个自己的作品”……“一场旅行”。

“你的愿望太多了。”宋循在一旁吐槽道。

“但是它们都非常容易实现，不是吗？”白念念歪头反问道，“阿循，你就没有什么愿望吗？”

“没有。”宋循言简意赅，违心地说道，“我对现在自己的生活很满意。”

他和白念念就像是两个极端，她喜欢追求更新的东西，而他则是安于现状。他似乎已经对自己的评弹感到厌烦，却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即使这样，他还是会被她身上异样的光芒所吸引。她毅然决然地选择退役的决定，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白念念撇了撇嘴，脑海中又迸发出新的想法。她道：“阿循，等比赛结束，我们就去旅行吧。”

看完《雨巷》的演出，距离白念念锦标赛开始的三个月，对于宋循来说，却不知道为何如此漫长。

一定是心理原因在作祟，宋循笃定地想。

在得知白念念要退役的消息之后，宋循在脑海中预测了无数个她会怎么度过这最后三个月的想法，或许是愤怒、或许是颓废应付、又或许是亢奋无比；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现在的她和以前的她，并没有任何的变化。

一切都像是宋循的胡思乱想，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不相信，试图在白念念的身上找到任何一点的蛛丝马迹，但都是徒劳。

他的心烦意乱终止于比赛这一天，白念念在比赛前跟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祝福我吧。”

宋循的祝福脱口而出，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双颊跟火烧过一般的疼。

05

白念念已经过了自己的巅峰期，不出意外此次又与奖牌擦肩而过，但是她独树一帜的作品，至今给不少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冠军有什么好做的，”白念念满不在乎地看着报道，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道，“我要做，就做其他人没有做过的事情，做第一人。”

白念念做到了，她让所有人都记住了她的名字，就是白念念，没有冠以其他任何的名词。

光荣退役之后，白念念正为旅行的事情做攻略做到焦头烂额，没料到祸不单行，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攻略直接被她一个错键按下去，瞬间清零。

宋循绝对想不到，在竞技场上不依不饶的白念念，现在居然因为清空了自己的攻略，自暴自弃地瘫倒在沙发上。

“别笑了！”宋循忍俊不禁，被正在气头上的白念念给一眼瞪了回去，她长叹一声，道，“我不想做攻略了，太难了！”

“那就不做了。”宋循在一旁说道。

这下轮到白念念震惊无比，诧异地看着宋循。

宋循重复了一遍：“不做攻略了，我们直接走，走到哪里算哪里。”

这样做一点都不宋循，可是白念念居然鬼使神差般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他总是能给她一种心安的感觉。

二人疯狂的旅行说走就走，像是压抑了许久的天性终于得到了释放。而这样疯狂的后果就是，没有做足攻略的两个人稀里糊涂地上错了火车，等下车的时候，目的地已经从广州变成了徐闻。

白念念嘴硬道：“我都说了，要晚一站再下车！”

宋循这次并没有将她的“责怪”放在心上。他耸了耸肩，看向白念念的目光中满是轻松和愉悦。他道：“徐闻也挺好的，反正不会比有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你说是不是？念念。”

徐闻是一座静谧古老的临海城市，低调地避开了喧嚣和拥挤，不像苏州那样优雅高贵，却处处充满着生活的烟火气，仿佛一不留神就能从角落中挖掘出新的惊喜。

二人找到了隐藏在海边的南极村，南极村的附近就是一大片菠萝地，当地人将它称之为“菠萝的海”。

徐闻的菠萝正值丰收季，让二人赶上热闹的“菠萝节”，好客的果农拿出自己用菠萝酿的果汁来招待她和宋循。

这种果汁含有一定的酒精量，飘飘然的白念念在说笑中喝了一杯又一杯菠萝汁，目光所及皆是风景，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疯狂。

她抱着杯子不撒手，迷迷糊糊地转头去看一旁的宋循，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满足地说道：“要是每天都过这样的生活该多好。”

宋循在一旁哭笑不得，马上点醒了她：“你要是真过这样放松的生活，没过两天又会想着体操。”

白念念会沉醉于这样的生活，归根到底，还是高强度的训练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好在，她已经要彻彻底底地和这种生活说再见了。

宋循瞬间松了一口气，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一向没心没肺的白念念，在此刻听见他提起体操的时候，竟然不知为何，“哇”地一下崩溃大哭起来。

06

“我其实真的……很喜欢艺术体操。”

白念念和宋循坐在海边，天色还没亮起来，只有远处灯角楼照射出的光芒，微乎其微，二人只能听见海浪扑面而来的声音。

猝不及防的宋循吃惊地看着白念念，在他的印象中，她很早就开始练艺术体操了，可十九岁的她因为艺术体操落下满身的伤，再也不可能突破之前的记录了。

白念念企图告诉所有人，自己此刻退役是最明智的选择，就连宋循都接受了这种想法。可是这么多年的热爱，又岂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他以为她从容地接受了这一切，却没想到她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在心疼之余，宋循居然又萌生出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我不得不跟赛场说再见了，”白念念小声地啜泣着，那是宋循所没看见过的样子。她说道，“我要找到一条，比它更适合我的道路。”

她脆弱的脸庞此刻却显露出一个坚毅无比的神情，纵然宋循看不见，内心还是受到了极大的触动。

十九岁的白念念在这条道路上已经伤痕累累，但她并不會停滞不前，也不甘心做井底之蛙。在涅槃之后，她会重生，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而宋循永远会被这样的她所吸引。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呢？”宋循问道。

白念念已经想好了未来的一切。她吸了吸鼻子，仿佛一切都已经恢复如常。她从容不迫地安排好了一切：“走单招，阿循，我才十九岁，我要去上大学。”

在收拾完难过的情绪之后，白念念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来年的三月份是各大院校开始单招的日子，她在专业上没有任何问题，且早就已经准备就绪，只需要专心备战文化考试。

一想到考试，白念念疲惫地叹了口气，说：“又是一场恶战。”

“我陪你。”宋循热血上头，脱口而出。

宋循相信白念念做出的一切选择，却没想到她此刻话锋一转，低下头，声音轻到仿佛是在喃喃自语：“阿循，谢谢你。”

纵然白念念不显山露水，但是依旧改变不了，在最难熬的最后三个月，是宋循陪在她的身邊的事情。

这样的道谢来得太过突然，宋循一时语塞，只是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不断加快，而在那一瞬间，他也在心中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你能给我唱首歌吗？”说完压抑已久的心事之后，白念念放松地躺在了沙滩上，细细的沙子摩挲着她的身体各处，海浪慢慢地淹过她的小腿，又退下去。她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宋循，说出来的话却让面前人再度惊愕。

“我不要听《枫桥夜泊》了，我要听《桃花山》，”白念念对自己的话依旧耿耿于怀，再度提起，“阿循，你已经很久没有唱过《桃花山》了，我已经很久没听过了……”

宋循一愣，《桃花山》是一首悠扬的小调，自他开始学评弹开始，就再也没有唱过了，它被深深地埋藏在了他的记忆深处，白念念却记得一清二楚。

“你怎么会记得那么清……”宋循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害怕是自己想得太多，话说到一半，便生硬地戛然而止。

白念念笑了一下，一副计谋得逞的样子，轻轻凑到宋循的耳边，软声央求道：“好阿循，我想听。”

天边翻起一道鱼肚白，宋循悄悄地看去，白念念的小本子上，果然写着：“要再听一次《桃花山》。”

这一项的墨痕比其他的愿望都要淡得多，不知道写上去多久了。

旭日东升，赶海的渔民已经开始准备忙碌，白念念慢慢闭上眼睛，只听见宋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我家住在桃花山，山上有棵桃花树。每逢农历三月三，花蕊挂满树梢绽满怀……”

07

从徐闻回来之后，白念念开始专心备战单招，经常一个人闷头做卷子，一做就是一整天。

她已经有些分不清时间的概念了，对一天过去的唯一印象，就是每天早上七点，宋循都会准时给她送上一杯牛奶，摆在教室的窗外，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往书院评弹团。

六月盛夏，白念念顺利地通过了文化考试，和寻常的高考生一样，拥有了一个完完整整的、将近三个月的暑假。

高考完的白念念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疲惫一扫而光，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要去找宋循。她已经很久没有和他好好说过一句话了，除了自己全身心的投入复习，也是因为他每天也都忙得不可开交。

她想要立刻就跟宋循分享自己的喜悦，除此……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终于决定向他表达自己的心意。

宋循唱《桃花山》的时间，远比《雨巷》的问世要早。

白念念之所以对《雨巷》如痴如醉，更多的是因为，它与宋循所哼唱的《桃花山》一样，都带着江南的元素。他抱着琵琶，唱着评词，一举一动都沾染着江南的气息，仿佛是朦胧的烟雨，悄然无声地润进了她的心中。

可是让白念念没想到的是，当她风风火火地赶到书院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宋循的身影。她慌忙地前去询问，却被告知：“宋循走了。”

宋循走了？他能走到哪里去？白念念大吃一惊，迫切地想要去寻求一个答案，可是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白念念猛然想起，她曾经在无意间调侃过忙碌的宋循，可他心虚地避开了她的问题，而那时专心备考的她并没有放在心上。或许是她想当然地认为，从小到大，他会一直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宋循避开了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突然间感到十分失落，但浓厚的挫败感随即便占领了她的整个心脏。

连她也不告诉……白念念吸了吸鼻子，突然间有些嫉妒，是什么样的事情，在宋循的心里比她还要重要？

白念念总是能将自己要做的事情规划得井井有条，就像是她决定要在告别体操后就像宋循表白一样，但是她从来没有问过，他想要做什么。

她幡然醒悟，宋循对她的心意，又是什么呢？

白念念按部就班地上了大学，她所就读的江大离宋循所在的书院不远，艺术类的专业在全国也排得上一二。

大学每天的训练生活让她过得十分充实，只是每天路过艺术楼，听见里面传出悦耳的乐器演奏时，她总是会不自觉地驻足聆听。

她的小本子上，“喜欢宋循”这一项，已经变得很淡很淡，却依旧没有打上钩。

白念念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有一天在路过艺术楼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了清脆的琵琶声，紧紧地扣住了她的心弦。

听到琵琶声，白念念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向艺术楼走去，却突然和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在看清面前人的时候，白念念的心脏猛地一下揪了起来，她惊讶得脱口而出：“阿循？”

看着宋循那张熟悉的脸，白念念又喜又气，压抑已久的思念就像潮水一般涌上心头。她狠狠地用拳头砸了一下他，目光却再也不能从眼前的人身上挪开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念念的随口一问，宋循听后却立刻严肃起来，仿佛他已经为这个答案准备了很久。看着他紧蹙的眉心，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给自己的回答居然是——

“我来找你，念念。”

08

因为天赋过人，宋循有幸被收到了张玉瑾先生的门下。可名师手下高手如云，他渐渐被埋没在其中。

先生让他天天练习着相同的《枫桥夜泊》，宋循早就对这像白开水一样的生活感到厌烦。但是他没有勇气离开评弹，不安于现状，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循，意为延续。可宋循从小到大一成不变的生活，却因为白念念不断地改变着。

宋循不再想每天对着观众弹着同一首曲子，不想跟着老师的步伐走着千万人都走过的道路，他想去追逐白念念的脚步，继续往上爬。

他陪着白念念。说起来，又何尝不是她一直在陪着他。

是白念念让他知道了，当一条努力已久的道路走不通的时候，放弃往往是最勇敢的选择，打破自己的舒适圈去探索一条新的道路，这才是最从容和自信的勇者。

宋循终于决定勇敢地迈出这一步。他越发勤奋地练习评弹，独树一帜的个人风格终于引起了先生的注意，决定派他去外地交流和学习。

出发的日期临近白念念高考前后，这是宋循第一次做出和从前的自己大相径庭的决定，他不知道这一条是不是属于自己的道路，他不想放弃，却也没有告诉任何的人，甚至是白念念，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其实宋循也怀揣着自己的心思。他希望等自己再回来的时候，那个不一样的他，足矣惊艳到白念念。

回来之后，先生决定让他继续在江大的艺术学院进修，这也是他想要对白念念说的。现在的他，终于可以向她表明自己的心迹：“念念，我喜欢你，很久了。”

得到回答的白念念看着宋循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却突然愣在原地。

宋循看见白念念的反应，心里瞬间没了底，就在他慌神之时，她却突然上前抱住了他！

白念念又气又笑，一拳接一拳捶向宋循。她哭笑不得，委实没想到宋循居然将自己昔日的缺点学了个十成十。

从前她没考虑过宋循的感受，转念一想，在她做出退役的决定，突然告诉宋循的时候，是不是也让他如此牵肠挂肚呢？

要强的白念念终于退让了一大步。她的额头顶了顶宋循的鼻尖，释然地笑道：“阿循，看来，我们还要很多东西需要去探索的。比如，阿循，我也喜欢你，很久了。”

编辑/颜小二